------------ 共通线①北川第一 ------------ 1 Chapter 1 国中一年级开学的第一天早晨,我站在房间里的全身镜前,看着穿着校服的自己。因为美国是没有校服的,而日本的校服之前只在电视剧和漫画里见过,所以感觉很新奇。 只是必须穿裙子这一点着实恼火,我在想等到冬天的时候怎么办。 面前的女孩有着文学少女般文静的面孔,在日本女生中有些突出的身高,以及肌肉匀称的身材,总觉得不太协调。虽然我现在才刚刚开启在日本的生活,但有些情况经由父母还是了解一些——我太显眼了,而日本文化环境可能不太喜欢显眼的人。 我想这还是太抬举我了,哪怕我长得非常普通,我也保证我的性格很难交到朋友。总觉得国中生涯还没开始就一片惨淡。 回想着圆滑父亲的为人处世,我努力模仿出一个相似的微笑,并给自己打了个70分。 因为父母定居在美国,所以我从小在美国长大,只可惜我实在是水土不服,最后在与种族歧视高年级学生扭打在一起之后,我的美国生活正式宣告结束。 父母征求我的意见,问我愿不愿意回日本,我答应了,想着应该不会比美国还差吧。就这样,我来到日本宫城县,寄住在远方堂哥同时也是新晋警察的杉中实家中,开启新生活。 我的小学格外失败,没有回忆也没有朋友,现在来到新环境,我想着一定要低调做人,真诚待人。 抱着这样的宏伟目标,我到达北川第一,我即将就读三年的国中。选择这个中学一是因为比较近,二是北川第一这个校名听起来很霸气,感觉每次喊出来的时候会有种莫名的骄傲感和羞耻感。 我果然格外显眼,不仅因为我的外表,还有我说完我美国长大,语言和礼仪如果有哪里做错了请大家见谅之后,台下立刻议论纷纷。等到课间时,许多人跑来搭话,我保持微笑,礼貌地回答了所有问题。 只可惜我没什么社交能力,也不想成为校园明星,在我平淡地和同学们交流完之后,他们也逐渐对我失去兴趣。但我的微笑战略很成功,虽然没有亲近的人,但是大部分同学对我印象都不错。 并且班上除了我之外,还真的有一位校园明星,那就是及川彻。 同样拥有比同龄人更高大的身材,他还有着比我更加姣好的面容,以及八面玲珑的性格,让他同时在男女之间都有很高的人气。 而他正好坐在我的右手边,导致我周围总是人潮涌动。我偶尔会观察他是如何待人处事的,想要学习模仿一番,可惜及川为人对于我来说太过于轻浮,观察几天之后就遗憾作罢。 虽说我和他互为同桌,但是在最开始的那段时间我们并没有很熟,唯一一次聊天是他主动过来搭话,问我是不是在玩某项运动。我摇摇头,说我完全不会任何运动项目。 及川看起来很惊讶,不过因为我们毕竟不熟悉,他也不好多问,这个话题就此结束。 倒是之后的日子,我按照以往的习惯,坚持每天晨跑,在路过学校附近的十字路口时,总能见到排球部成员晨练从我对面经过,而及川就在其中。 想着毕竟是认识的同学,所以我会朝他招招手。及川果然很会做人,每次都是笑眯眯地向我回应,摆手的幅度非常大,导致他的部员们也老是会朝这边看。 一来二去我们亲近起来,在晨跑结束回到座位之后,他经常来朝我搭话。 “小雀明明没有在玩运动,却一直坚持晨跑呢。” “我仅仅是为了锻炼身体而已。” “诶~”他拉长音,我很难在男生身上听见如此软的声线。“明明没有参加运动社团却坚持锻炼,好少见啊。” “因为让自己强壮会让我更有安全感。”沉思几秒之后我给出这个答案,“而且虽然没有在玩运动,但我之前有学过格斗。” 及川因为惊讶而睁大眼睛,圆滚滚的显得有些可爱,棕褐色的眼眸带着暖色调,让我联想到加了蜂蜜的咖啡。 我没忍住勾起唇角,笑起来,却没想到及川像是抓到什么宝物了似的,指着我说:“就是这个!你刚刚这才是真心的笑容吧?” 花了几秒我才意识到他在说什么,反问道:“难道及川同学平时的社交笑容都是真心实意的吗?” “我的笑容一直都是100%纯真无邪的。” 我被这不要脸的回答给震惊到了。 总之,我在班里最先熟悉起来的人就是及川彻,他虽然很多时候表现得有点过于幼稚,但总体来说是个好人。 就如前文所说,及川是排球部的一员,好像是小学就开始打排球。北川第一是县内的排球强校,而及川更是非常努力地全身心投入到社团活动当中,每天闲下来的时间少之又少。 对于日本的社团制度我很是好奇,之前还找堂哥恶补一番,对日本的各种全国性的比赛稍微有所了解。 我自己则是最开始也有些激动,想着要不要加入某个社团,享受所谓的青春。 北川第一还算是比较高档的私立学校,校内各种社团应有尽有。所以在最开始的招新大会上,我几乎把所有社团的宣传册都认真看了一遍。 在拒绝所有“你好高啊要不要来打球”的邀请之后,我根据自己的兴趣,暂时参观了文学部和电影研究部。 只是所谓“期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我说不上这两个社团有哪里不好,事实上它们作为没有竞赛要求的文化社团,还是有在好好经营的。 文学社的活动是每周一进行共读,周三进行读书分享,周五分享各自根据命题写出的文章,优秀作品会被刊登在校报上,除此之外每学期出版一本文学刊物,最后会在文化祭上售卖。 电影研究部也大同小异,只是变成周二电影分享会,周三周四则是请监督老师来拉片讲解,或者共同观影。 我花两周的时间参加了两个社团的所有活动,但比起最开始的激情,最后剩下的只有无趣和迷茫。算不上水社团,但是没有竞争压力加上门槛低的后果就是大部分参加的人确实是抱着水一下的心态,所有活动最后都成为某几位积极分子的独角戏。 我颓然地脸朝下倒在餐桌上,路过的实哥诧异地问我:“但是你没有特别喜欢的东西吧?我还以为你会更喜欢这种轻松的活动。难道有竞争性你会更高兴吗?” “我也不知道……”我喃喃着,“只是我也不想过这样的生活啊……” 实哥摸摸我的头,安慰说:“实在不行就回家部吧,然后在外面自己参加俱乐部之类的。你不是之前有和叔叔练格斗吗?要不要报个班试试?” “我怕我再练下去又会忍不住去打架。”我诚实地说。 “你就算不练,忍不住打架还是会忍不住吧。” 就这样,在熬过三周之后,我最后一个社团都没有参加,光荣成为回家部的一员。文学部的部长对我的退出深表遗憾,表示我写的文章虽然语句方面有些翻译腔和不通顺,但着实优秀,如果能继续待在文学部会成为了不起的人才(此处省略一千字)。 在摆脱文学部部长的纠缠之后我疲惫地回到教室,像是在家中一样脸朝下趴在课桌上。目睹这一切的及川没忍住开口:“真的不考虑参加运动类的社团吗?” “可是我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喜欢啊……”我话还没说完,隔壁班经常和及川走在一起的那个男生已经隔着窗户过来叫及川去参加部活。及川只好拿起书包,随便朝我摆摆手,就冲出教室。 我直起身子,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因为没有共同的文化背景,所以我对于及川如此努力进行运动社团活动这件事感到十分惊奇,毕竟平时的课业还是很重,但是及川他们为了全国大赛,不仅要早起,他自己还经常加练,听说最晚会留到晚上九点。 他基本上完全放弃了课余时间,全部投入到排球里,想必是无与伦比的热爱吧。 我没有这种感情。 说起爱好,我喜欢看故事,文学漫画电视剧电影都行,也偶尔写文章。但是这些都说不上热爱,文学社那种强行共读和分享感受之类的活动我也觉得厌烦。 我会健身,会去跑步,学过格斗,但是也都没有到让我投入更多的地步。比如如果你让我去加入田径社之类的那真是敬谢不敏。 我像片浮萍活在这个世界上。 作为回家部的成员,三点半放学之后我游荡在宫城街头,突然伤春悲秋。 ------------ 2 Chapter 2 回家部的时光并不好过。 我没有能够出去玩或者黏在一起的朋友,也没有值得我投入的爱好,所以放学后的时间漫长又难熬。 在尝试过待在教室里自学国语、去图书馆看书、宅在家玩游戏、在校园里乱逛发呆之后,我彻底厌倦这一切,开始自暴自弃,转而游荡在街头。 当然我也完全没有目的地,只是回家换上运动服之后开始在街上乱走,偶尔进附近的游戏厅打街机,又或者去买零食。我甚至想自己要不从现在开始做一名宫城探店达人,每天的任务就是试吃不同的甜品店,然后撰写博文发到博客上。 就在这种时刻,我又在街头和及川偶遇了。 我十分没形象地站在一旁啃面包,看着眼前的男生们在无人的坡道上进行折返跑。冲刺坡道跑非常考验体力,光是看着我仿佛都体会到那种从胸口深处传来的耗竭感,喘不过气来。 真是青春的景象。 在连跑十组之后终于暂时有休息时间,及川气喘吁吁到我身旁来,跟着的还有那位隔壁班的男生。他们青涩带着骨感的身材,但即使汗如雨下也不服输。我身上并没有消解疲劳的东西,只能掏出纸巾分给二位,让他们擦擦汗。 及川道谢之后直接收下,但隔壁班男生有些犹豫,我主动开口说没关系。 “还没做自我介绍。我是高山雀,和及川同学是同班同学。” “啊,这个我知道,及川那家伙说过。我是岩泉一,他的朋友。谢谢你的纸巾。” 我抬头观察他的脸,是个长得一脸正气的男生,黑色短发,刘海剪的很碎很短,很符合我脑海中关于正直男青年的想象。 “诶~小岩是因为和异性说话所以害羞吗?不过没关系反正平时也不会有女生找你搭话……” 还没等我对及川的垃圾话发表意见,岩泉已经一巴掌糊上及川的后脑勺,打得他一个踉跄。 我旁观着两位斗嘴,但总是以岩泉暴怒揍及川告终。我有些惊叹地看着及川,想着就这幼稚到极点的欠扁样居然很多女生追捧他,如果他的女粉丝们看到这一幕一定会梦全碎了吧。 “小雀也是跑步到这里来的吗?你也太闲了吧。” 休息时间很快就在他们两个打闹之中流逝,及川看起来本来还想找我多说几句话的,但是那边已经在集合,只好又摆摆手就跑开,岩泉也一样。 及川他们作为一年级,跟在前辈们的后面,一路跑回学校。我目送他们远去,最后把面包包装袋扔进垃圾桶,转身往家里走。 与及川关系变好之后的后果,就是午餐时期,如果轮到实哥有时间给我做便当的那天,教室内我的周围会有一些女生围过来找我攀谈,虽然我不知道找我搭话到底有什么用。 她们旁敲侧击问我有关及川的事情,有时候也会故意拖着,等到及川吃完饭回到座位之后朝他打招呼。对此我其实挺烦的,但抱着才刚开学不久还是不要给自己惹麻烦的想法,我到底还是都忍下来。 话题除开及川之外,也都不是我的领域。八卦、化妆、穿搭、逛街,是同龄女生常见的话题,但是和我没什么关系。 看着她们我有时候会想,果然是及川拼命的样子影响了我吧,明明全世界大多数的青少年都是如此无所事事,浪费着青春,把时间和精力投掷在虚空中,只求那一瞬的快感。 对此我没有什么评价,每次只是安静地躲在一旁听着她们兴致勃勃地讨论,意识到她们其实不需要我回应。 那群女生里大部分人我都没有特意去记住,只是有一个人比较特殊。她是个身材娇小的女孩,叫做小岛由雅,大概只有一米五左右的身高吧。 小岛的性格不算很开朗,每次也只是混在女生中间而已,并不显眼。围在我身边的时候也不太说话。并且比起及川,她看上去更在意我。 该不会是想要和我成为朋友吧?我不自觉产生这种有些自恋的想法,感觉是被及川给传染了。 不过在聊天中,有次小岛说自己是女子篮球部的成员,周围的人都发出调侃意味的嘲笑声,小岛抿起嘴,也附和着笑起来。 “由雅你那么小,摸得到篮筐吗?哈哈哈哈哈哈。” 每到这时,小岛会微微垂下头,奶茶般棕黄的发丝垂下遮住她的眼睛,让表情暧昧不清。我只能看见她弯起的嘴角,像是定格住又像是雕像,像是无论发生什么都保持微笑的女神。 旁观这一切的我,只觉得万事都了无趣味。 有一天中午,及川被外班一位女生叫出去。“会不会是告白啊?”我周围的女生叨念着这句话,也一哄而散。我正好得来喘息的机会,打算几口就把便当吃了,然后趁机找个安静的地方待着。 正巧岩泉这时来找及川,我和他讲及川被女生喊出去了,大概等会就会回来。岩泉一脸不爽,说他完全不理解女生喜欢及川哪里。 我夹起一只炸虾,一边嚼一边说:“因为脸吧。啊还有他性格,对女生挺温柔的。” “明明那么轻浮……”岩泉挠挠头,我直接让他在及川的位置上坐下等他。 有一瞬间我其实也想顺着岩泉吐槽的,但是又马上把差点脱口而出的话给咽回去,连忙吃一口米饭缓解刚刚的冲动。冷静,我告诫自己,我和他们还不是可以说这种话的关系。 及川他还不回来,导致我和岩泉有暂时的冷场。岩泉同学明显也是一个大好人,他好像觉得冷场是他的责任,所以费劲吧啦想要说个新话题出来。 “高山同学没有传言中的那么……不好相处呢。” 岩泉真是直来直往的性格,短短一句话就暴露出“年级里有我的传言”和“传言里我不好相处”这两个知识点。我面无表情地继续吃我的饭。 “其实某种意义上也没说错,因为我不擅长社交。不过好好的对话我还是能做到的。” “就是这个啊。”岩泉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眼神看着我,像是在看外星人。“你说话给人一种太实诚的感觉。” “……这有哪里不好吗?”我回想起开学第一天我立下的要坦诚待人的承诺,不太明白。 “可能……像及川那样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才会人缘好吧?” 不得不说这个形容很贴切,我忍不住捂嘴笑起来。 “可是岩泉同学应该人缘也不错吧。”我记得隔壁班的岩泉在自己班都很多男生朝他搭话,虽说好像都是运动部的。 “毕竟男生可能没有女生那么……细腻吧。” 真是难为他想出“细腻”这个词。 我把已经吃完的饭盒整理好,说道:“没关系的。我对普通的人际交往没有兴趣。不过我坚持以诚待人是因为我觉得这样才能交到真心的朋友。” 说到这,我转身面对岩泉,带着笑意说:“就像是及川同学和岩泉同学一样。两人关系好的让我有些羡慕呢。” 一抹红色攀上岩泉的脸颊,还没等他支支吾吾解释什么,及川很不巧回来了,并以一句“小岩你不要趁我不在的时候和小雀套近乎”成功打断话题并惹怒岩泉。 我不知道及川是不是被告白了,也没有兴趣知道。不过他明显确实是被女生叫出去的,因为回来时手里拿着一些手作的饼干,用可爱的有粉色爱心的透明塑料袋装着。 然后及川就随意地把它们分给了我和岩泉。 我拿着那包饼干,只觉得烫手,有点想还回去,但最后还是塞进书包,准备回家再说。岩泉骂了及川几句,但还是普通地收下了,想必之前也经常有这种事情发生。 我当然明白以及川的性格肯定不愿意甩女生面子,而是会全部收下,他又不可能吃这么多,最后的归宿就是全部分给别人。 只是如果是我的话,一定一开始就会全部拒绝掉吧。 盯着嘻嘻哈哈的及川,我觉得他未来一定会在感情上遭报应。 ------------ 3 Chapter 3 虽然我一直在尝试和班级的女生保持良好关系,并且努力不露锋芒,但事实证明做不到的事情就是做不到。 最开始还是和往常一样,女生们围在我的身边,我照常挂上营业笑容缩在一旁神游,偶尔问我有关及川的事我就打哈哈糊弄过去。只是这次她们稍微聊到我感兴趣的话题。 “话说,我们学校的男排没有经理吧?” “好像确实。诶,你们说我们要不要去自荐一下?” “啊,那样就可以和及川同学一起进行社团活动了。” 不知道怎么的女生们陷入美好的幻想之中,但我更在意她们提到的那个新名词。 “经理?这是什么职位?”我咬着牛奶吸管问道。 “就是给运动社团打杂的角色吧。” “不过要是有帅哥的话不就赚到了吗?近水楼台先得月!” 她们七嘴八舌,还是小岛柔声向我解释:“运动社团里有许多杂务需要处理,比如登记数据,购置物品等等,经理大概就是干这些活的。” 老实说,这个职务听起来完全没有任何吸引力,感觉吃力又不讨好,我马上就丧失兴趣。 旁边的女生们有些沉浸在和及川同部的幻想中了,小岛沉默几秒钟后用更小的声音向我补充:“其实如果有个好经理会让整个社团事半功倍,不过如果是不负责任的经理的话也会惹来很多麻烦……所以也有很多社团并不会招经理。” 她说话语气委婉,但我理解了她的意思,像是有及川这种程度的校园明星在内的社团,想必还是不招经理的好,不然光是筛掉看热闹的人都要废一番功夫。 我对她道谢,小岛看上去有点惊讶,然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伸手去捋耳朵旁的碎发。 女生们讨论着讨论着居然真的激动起来,打算今天就去男排毛遂自荐,看看能否成功。 及川这时提前回到座位上,女生们蜂拥而上,问他男排究竟要不要女经理。 看着及川游刃有余地混在女孩中间,我产生了新的疑惑,转身问还坐在我身旁的小岛:“经理一般由异性来担任吗?可是女子运动社团不可能用男经理吧?” “啊……确实女子运动社团不会用男经理。不过男子的话倒是确实很多女孩会去当经理。” 我对此现象只觉得有点离谱,怎么想异性当经理都不太方便。 那边及川只是回来取手帕,马上就离开了,也态度很好地和女生们告别,说男排暂时不接收经理,但是很感谢大家的支持。 女生们唉声叹气,小岛犹豫半晌,嘴唇几度微张,最后还是说出口:“其实女篮需要一名经理,如果大家有兴趣的话可以去申请。” 简单的一句话像是在无波的水面上坠下一片绿叶,全体顿时停下。女生们交换着眼神,随即大笑起来,仿佛锐利成实体的恶意满溢在笑声的浪潮里。 “由雅你,哈哈哈哈哈哈哈,真是单纯呢。” “去女篮当什么经理啊,又没有帅哥。” 小岛又一次低下头,就像每一次被嘲笑个子矮还去打篮球一样,她垂下脑袋,碎发遮住眉眼,过于紧绷的嘴角,努力保持微笑的状态。但是因为她坐在我的身边,所以我能看见她颤抖的手指,正紧紧抓挠在自己的膝盖上,绞乱校服的裙摆。 那一刻,比以往更加浓郁的了无生趣向我袭来,我放松身体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下巴微微抬起,脸上满是冷漠。 “我说……” 拉长的语句让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但是我视线朝下盯着课桌,没有看她们任何一个的脸。 “争抢着去当男排的经理,这么喜欢当别人人生的陪衬吗?” 无人回应,周围安静得我都能听见教学楼下的喧闹声和窗外遥远的风声。 “当然如果你喜欢当经理我也不会说什么。只是女篮和男排相比反应差别太大了吧。” “躲在后方,不用上前线的快感,就这么舒服吗?明明不愿意承受责任,就不要去对小岛同学说多余的话了。” 说我之后我没理会别人的反应,只是自顾自地继续喝我的牛奶。沉寂几秒后,女生们拖拽我身边的椅子,头也不回地狼狈离开。小岛还在原地,但看起来瞠目结舌,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 “谢……谢谢。”最后她结结巴巴地开口。我随意摆摆手,没放在心上,只是想着这回终于可以一个人安静地吃午饭了。 之后的几天,果然不出所料,虽然算不上被孤立,但是也不太会有人往这边搭话了。可能年级里的传言又有更新吧,我偷偷想着要不要找机会再去岩泉那探探口风,听听我现在在年级里面是个什么形象。 不过小岛倒是如往常偶尔会向我打招呼,以及我在教室内吃午饭的时候还是会坐到我身边,和我一起。 但是她明显也不是擅长社交的人,很多时候我们两个只能无言,面面相觑。我长叹一口气,对她说:“如果愿意的话,和我聊聊我们学校的女篮吧。“ 小岛同学抵抗住压力和身高的不利参加女子篮球社团想必也是非常喜欢这项运动,而我唯二了解一点的运动也只有篮球和橄榄球了,只是因为这两样在美国过于火爆。 小岛眨眨眼睛,迟疑几秒,却最后问:“高山同学会某项运动吗?因为你看上去有在一直运动的样子。” “不,完全不会。我只是会健身而已。” “那……请问要不要来女子篮球部?” 我扯起眼皮,瞥一眼小岛,她正在局促不安地摩挲手掌。 “其实部长一直都很希望你能来我们部,所以拜托我来说服你……可是我一直没找到机会。” 这回我明白为什么小岛一直过于关注我了,之前什么想和我做朋友的想法果然是我过于自恋。 “抱歉我没什么兴趣。”我断然拒绝。 “高山同学身体条件那么好,不会想要去练一项运动吗?” 在我入学之后,数不清的人和我说过类似的话,而我的回答也一直是一样的:“可是我什么都不喜欢啊。” —— “不喜欢也不要紧吧。” 周末的晚上,我按照惯例和远在美国的父母进行视频通话。我抱怨说日本真的体育氛围浓烈,已经将近十个人说过希望我去练体育之类的话了。但是我的父亲却这样回答我。 “不喜欢也能那么努力地去练习吗?”我脑海里只有及川和岩泉流汗的模样,不知道如果没有对排球的爱的话,要怎么才能坚持下来。 “看了短短一个月,你就被你的同桌影响很深呢。”父亲笑语盈盈,看上去很欣慰。 “这是什么话……” “说到底,这也只是社团活动啊。有努力的人,自然也有不够努力的人。我想放眼全国,其实马马虎虎普普通通参加部活的人才是大多数吧。你只是恰好在一个运动强校而已。” 我坐在床上,抱紧双腿,身体蜷缩起来,思考着父亲的话。 “并且很多人也算不上多热爱自己的运动社团。想随便玩玩、想打发时间、从小就打了所以习惯性一直打,这些可能都是理由。” “你把目标定太高了。可能只需要一个契机,你也会像千万个学生一样开始参加运动社团。” “可是……”我脑海中实在是忘不了及川努力的样子,“那样不会对拼命练习的队员来说很失礼吗?” “这也是人生的一部分。” 当时的我并没有听懂父亲语焉不详的告诫,只是突然一个念头闯进脑海,未来的我是不是也会因为某一个契机,做出了现在的我根本想不到的事情呢? 我的性格就是多思多虑,所以这几天满脑子都是这些乱七八糟的人生感想。直到小岛对我提起某件我早就遗忘并且抛之脑后的事情。 “高山同学,下个月就是运动会了。你要参加什么项目吗?” “不了吧,感觉都好无聊。” “诶?可是……高山同学你是回家部的,也完全没有担任班干部的职位吧?” “对啊。” “你这样的话,这个学期的学分够吗?” 我和她大眼瞪小眼。 “什么玩意?” ------------ 4 Chapter 4 利用晨跑之后上课之前的时间,我把从班长那借来的北川第一第一学年活动表铺在桌面上,表情凝重,阴沉地盯着那一排排的活动列表,把旁边的及川吓一跳,说我的样子看上去下一秒就要去杀人。 我用死亡视线瞅他一眼,没有理会他的胡言乱语。 既然北川第一允许学生不参加社团,自然说明课外学分可以通过其他途径获取。 强制参加的有下学期的球技大会和文化祭,只是如果表现平庸的话只有基础的学分,我如果想顺利毕业并且让履历好看一些的话,最好还是积极一些,那就只有下个月的运动会和文化祭之后的辩论大会。 我有点崩溃,特别是那个什么球技大会居然是全员强制参加。 “球技大会的意思是只有球类运动吗?” “嗯,基本上不是太冷门的球类运动都可以。”及川好像很享受看我烦恼的样子,正撑着脑袋饶有兴趣地回答我的问题。“不过不能参加自己的社团球类运动呢,比如说我是排球社的,那我球技大会报名的时候就不能选排球。” 我非常不解,所以问出口:“为什么说的好像大家都会多种球类运动一样?” “诶?因为体育课的时候大部分常见的运动都教过?” 我嘴巴微张,半晌吐不出一个字,只能无言以对。 “……那像我这种什么都不会的人怎么办?” “报名之后一轮就被刷下来也没什么关系吧?” 到也确实,只是我的课外学分就会很吃紧。我表情变得更臭,死命盯着活动表。 “我们学校也太注重课外活动了吧?” “毕竟北川第一就是这种感觉的学校啊。你要是不喜欢这种的话可以选择注重升学或者更加懒散一点的学校。” 实在是没想到日本的学校还有这种弯弯绕绕,我暗自记在心里,想着高中一定要好好选择一番。 “看来这样的话,我还是运动会参加一些田径项目算了……”只是运动会并不限制社团,所以大家肯定会选择自己擅长的项目,即使是我也都不占优势,想必到时候又是一轮就被刷。 我放任自己脑袋倒在课桌上,头磕在硬木上“砰”得一下。 “要不你去打排球吧,我可以教你啊。”耳旁是及川轻飘飘的话语,一如既往上挑的语气,总让我联想到晴昼的风,抓不住也留不住。 “得了吧。你明明自己都自顾不暇。我记得五月底就要预选了?”五月份开始,明显整个排球社团都紧张起来,听说黄金周还出去合宿了,及川更是有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感觉。 “对。小雀要来看吗?为我加油~” “你会上场吗?” “现在还是替补。” “很厉害嘛。” 我称赞道,一年级就进正选已经算是非常好的了,毕竟连身体都还没发育完全。 及川看起来有点高兴,但是又不好意思表现得太自负,只好掩盖似的双手插兜,稍微转过头去。 “不过听说白鸟泽有个一年级就进正选,挺想见见他的。” 我花了几秒钟才想起白鸟泽学校是哪个。好像是县内设施最好的私立学校,不过因为离我家太远了所以根本没有考虑。 最后我答应及川会去看五月底的预选赛,毕竟我很闲。 在接下来的日子,我决定运动会多报几个基础项目,没有成绩分但是按数量取胜。所以下午放学后,我来到学校操场,练习短跑、长跑和跳远。不过运动场是各类运动社团活动大本营,我不是很能抢到位置,最后练习比较顺利的只有长跑。 除此之外,我开始补习排球知识。我是那种如果要去看比赛就会想要必须看懂的性格,不然我会产生“那我来干什么”的感觉。但却发现排球比我想象中的要有趣,至少比橄榄球有意思,后者的暴力性经常让我生理不适。 初次看排球比赛的时候,会觉得眼花缭乱,毕竟场上的十二人同时都在移动,而且每一球落地都要位置轮换,而一个好的球员需要随时掌握所有人的动向,特别是二传。 我想,二传一定是技术最好的那个吧,精准的托球无论何时看都令人惊叹。 当我把这个想法告诉及川的时候,兴奋和激动如同决了堤的洪水,浩浩荡荡,哗哗啦啦地从他的心里倾泻了出来,眼睛、眉梢无一不洋溢着愉悦。 “对吧!小雀也这么觉得吧!没错,二传就是技术最好的那个人打的,并且还是全队的中心,类似于司令塔般的存在!” 虽然及川没有直说,但我已经看出来他打的位置一定是二传。旁边的岩泉打断及川的滔滔不绝,两人犹如平常般开始吵架。 “那岩泉同学是打主攻吗?” “确实是没错……这个是猜出来的吗?” “难道不是因为小岩你又矮又没头脑所以才……啊,好痛!” 及川碰上岩泉后嘴欠程度简直突破天际,他到现在还没被人打死大概就是仗着岩泉人好吧,某种意义上和巴浦洛夫的经典条件反射也没什么区别了。感觉之后还要无数次见到这种景象,所以我决定假装没看见。 “只是感觉岩泉同学的身体条件比较适合主攻而已,上臂力量很强吧?” “诶~小雀的眼光很好呢~”及川兴致盎然地把右手大拇指撑在下巴上,摆出一副思考的模样。“不过你搞错了一点,不是身体条件适合就会去打某个位置的哦~” “我确实是打主攻的位置,不过只是因为我比较喜欢扣球而已。”岩泉也这样说,我反倒是感到惊讶,那难道头脑一般的人说他想打二传也可以吗? “而且有时候位置也是教练希望你去打你可能就要去试一下,根据队伍的风格或者想要尝试新的打法之类的。一般新进队伍都会被要求各个位置都去打一下的。” 等到预选赛的时候,我前去市民体育馆,岩泉因为并没有进正选队伍且还是一年级,所以也是待在观众席看比赛的。我到达的时候岩泉早就到了,他好像把其他在进行的比赛也都看了个遍。 我到达的时间卡的很好,还有十分钟北川第一就正式开始比赛,我拿着免费分发的比赛名单册子,准备找个好位置。 但哪怕及川只是替补,还是很多女生慕名前往来看他,并且他自己还完全不知羞耻,一副大明星的作态,让我和岩泉都格外牙疼。我和他达成一致,准备找个清净点的地方。 “其实你今天没必要来。今天是预选赛第一轮,北川第一作为强校一般都全胜。最后的半决赛或者决赛应该会更加精彩一点。” “没关系,我想多看看比赛。反正我很闲嘛。”我摆摆手,倒是心里涌起几分激动。 “你现在已经能看懂排球比赛了吗?”岩泉很是惊讶,毕竟排球这种团体运动一般规则也复杂很多。 “我恶补了很多。今天也是想看看我能不能在现实生活中看一场正式比赛。” 见岩泉还是欲言又止,我指指自己的眼睛:“我动态视力非常好。“ “……那你还真的和及川说的一样,可能真的很适合打排球呢。” “……他在背后有这样说吗?” “嗯……啊你可能不知道,及川那家伙非常擅长观察,虽然这样显得有些恶心……他说过你身体条件非常好,力量很强,体力充足,身高也不错,而且,他说你也很聪明,说不定会很擅长打二传呢。” 我稍微沉默,暂时没有回应岩泉,有些不置可否。这时正好刺耳的哨声响起,我和他都把目光投射在球场内。及川坐在替补席内,我盯着他的后脑勺,褐色带着灰调的头发,完美得像是他每天早上提前半小时起床,拿发胶给精心设计的。 比赛开始,中学生的比赛完全比不上我天天电脑上看的国际赛事,虽然现实观看确实更加快速,但我还是逐渐跟上。 北川第一强的地方在于,大家的技能都很稳定,想必也都是靠严格的训练积攒起来的。中学生,大部分学生连接球都不太行,发球更是能过网就算成功。 比赛很快就结束,及川跑过来和我们汇合,但是我们还没打算走,而是要去隔壁场,看看那位传说中的、一年级就进首发的白鸟泽选手。 ------------ 5 Chapter 5 在很多时候,我站在人群中会有一种抽离感,身边人潮涌动,耳边嘈杂细碎,我却觉得每一个人都面目全非。 说得很像自己是位神明,但现实却正好相反——我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所以这种心态除了让我厌倦自己的人生之外没有其他的作用。自己绝不是特别的那个,我总是一遍一遍告诉自己。 但不知道是不是应激反应,我却热衷于在现实生活中寻找与众不同的人。看着他们给我一种观察别人人生的快感,好像我没有的那些激情被寄托在他们身上,让我产生好像自己也在热烈活着的错觉。 及川是一个,而眼前的那位,传说中白鸟泽一年级正选也是一个。 我打开手里的名单表,知道他的名字叫牛岛若利。 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但是当我们三人同时到达白鸟泽的预赛场地时,确实是被某种氛围入侵了。 本来最开始及川还有心情和岩泉开玩笑,后面也逐渐沉默,开始认真看比赛。 其实比赛本身并没有什么好看的,一边倒的虐杀,真的可以用虐杀这个词,因为牛岛的扣杀过于强力,让我幻视某种处刑瞬间——鲜血纷飞,头颅掉地。 我们是年少的国中生,发育晚的人可能看起来和小学生并无区别,只是那位牛岛同学实在是超规格。宽大的脊背,在男生比女生发育晚的现在却还是比我高,将近一米七,强劲的肌肉,以及少见的左撇子。这种体格对付未发育完成的初中男生甚至大材小用。 比赛很快2-0结束,一直沉默着站在观众席的我们三个终于有些动作。 “嗯~”及川双手抱在脑后,发出意义不明的鼻音。“挺厉害的嘛,不过全都亏了他发育早吧。” 我不想去探究他说的话有几分真心实意,岩泉倒是普通地说道:“非常强。看来我们以后要面对他这个强敌了。” “诶~难道小岩怕了吗?” “怎么可能。垃圾川你才是,不会怕了吧?” 两人用这种方式来缓解某种未知的恐惧,我没有插嘴,只是回想起刚刚北川第一的首发阵容,带着一丝冷酷又事不关己地想,至少今年是赢不了白鸟泽了。 及川还在旁边碎嘴子:“哼,我诅咒他就这么高不会再长了!等下学期的一年级大会赢的人一定是我!” 老实说他说的话是有可能的,不知道牛岛现在是未发育完就已经这么高了,还是只是提前发育,如果是后者那他倒是真的有可能就停在现在这个高度。 不过这些只能用时间来证明。 及川和岩泉要去教练那集合,所以告别二人后我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明明是即将入夏的季节我却不知为何全身发冷。 直到几天之后,北川第一遇上白鸟泽,这次没有岩泉在我身边,他和同样的一年级待在一起为正选们加油,所以我独自坐在无人的角落看比赛。 这次明显来看比赛的人更多,两所学校都是县内强校,只是赛况和我想象中的一样,并不好看,北川第一面对牛岛几乎没有还手之力,最后也没能拿下一局。 及川这次比赛并没有上场,他一直在替补席,跟随着周围的人大喊加油,为正选们助威,所以我还是和之前一样,只能看见他的后脑勺,发型精致一如既往。 比赛结束,伴随着哨声我下意识鼓掌,坐在原地有些恍惚。选手们要过来朝着应援的人们道谢,及川站在边缘,因为距离问题我还是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犹豫着,不知道是应该直接离去,还是要和及川打个招呼,可是我也不知道该去哪找他。 左肩突然被拍了拍,转身望去是岩泉。他指指外面,让我和他去找及川。 “毕竟是我们邀请你来看比赛的,肯定不能把你一个人撂在这。” 老实说我有点受宠若惊,感觉这个男生简直正直过头了。 找到及川的时候他和平时没什么两样,没什么表情,语气还是轻飘飘的,悬挂在空中。 “总之,两位都辛苦了!”我双手合十,对他们说道。 “诶?我们都没上场……” “就算没上场,可是心还是在跟着球队吧?至少比我这种旁观者要辛苦多了。” “总之,下次一定会赢的!” 及川和岩泉笑起来,我也笑起来。从那天起,我不再用敬语称呼他们。 接下来的日子没什么好说的,我按照往常一样练习跑步,只是和及川和岩泉聊天的机会多起来,并且也逐渐深刻理解对于及川来说越熟就代表他嘴欠的频率越高,明明对人情世故了如指掌,却老是对亲近的人出言不逊,幼稚至极。我后知后觉,意识到这可能是他发泄压力的方式,也同时是他“校园明星”面具下最真实的一面。 岩泉则是个表里如一的人,耿直得不行,居然当着我的面直言最开始对我有好感是因为我没有对及川花痴,让他觉得我是个有眼光的聪明人。我也趁机问他我现在在年级里的风评是什么样,结果得到冷酷女王这个称呼差点把水喷出来,不敢置信。 及川捂着肚子笑疯了,为了防止他在未来会无时无刻不重新提起这个离谱的称呼来嘲笑我,我第一次暴揍他。岩泉在旁边为我鼓掌,还对我竖起大拇指。 终于熬到运动会,我连报四项田径项目,其中还包括一个马拉松,岩泉也报了一堆,不过他的原因和我不一样,他就是单纯的喜欢。难以置信。 我三天之内直接把自己跑得快丧命了,但是付出终于得到回报,马拉松还是进了前三名,这个学年的课外学分一次性攒够,我很是满意。 因为小岛最终还是没交到朋友,我们两个同病相怜,倒是也花了一些时间待在一起,虽然我老是觉得她用一种欲言又止的复杂眼神看着我。运动会也是,我和她泡在一起。小岛性格其实很符合我对日本女生的刻板印象,所以我才觉得她能抗住压力坚持打篮球的精神很棒。 在运动会的最后一天结束时,夕阳已经漫上天边,给所有事物都镶上金边,闪闪发光。我因为解决学分大事非常高兴,就暂时没回家,窝在中庭的长椅上欣赏黄昏美景。这里灌木围绕,人迹罕至,还是及川和岩泉告诉我这个好地方。 正因为心情很好,所以我开开心心地夸赞了小岛,并且为她加油,说如果她进正选之后我会去看比赛的。 小岛瞪大圆溜溜的眼睛,褐色的眼睛亮晶晶,好像在发光。 我迟钝几秒之后才意识到那是眼泪。 然后小岛开始抱住我哇哇大哭,我全身一抖吓得差点把她甩出去。 小岛口齿不清叽叽喳喳,说了几乎她一周对我说的话量。什么女篮部长一直在逼她去说服我去打篮球,但是她一直不敢拒绝也不敢来对我说。还有什么因为性格原因又是一年级,导致前辈们同期们老是让她干而外的杂活,明明不想打后卫但是因为身高还是只能去打后卫等等。 我安慰她,我们才一年级呢,还在发育期,不要太悲观。 结果她泪眼婆娑地说她六年级就来月经了,不会再长高了。我只好闭上我的嘴。 其实她也并不是想要我的慰藉,只是想要发泄,所以我安静地听着,偶尔给她回应。 小岛慢慢停下来,靠在我的左肩上抽泣,手攀上我的上臂,轻声说,又像是自言自语:“我真的很羡慕高山同学……如果你来打篮球的话,一定会马上超过我的……“ 这种时候应该说些什么呢? 我并不知道答案,所以选择继续沉默。 等到太阳下山,小岛坐正,用手背把脸上的泪水拭去,对我道谢又道歉。 我和她一起往校门走去,路上途径排球部的两栋并列体育馆,男女各占一个。灯火通明,球落地的撞击声、人与地板的摩擦声顺着清风滑入我的耳朵。 我突然很想问一个问题。 “小岛,在你们这种非常喜欢某项运动的人眼中,我这种明明有才能却荒废掉的人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呢?” “会觉得可惜吗?” 小岛站在我的面前,体育馆里的光线投射过来,让树荫在她脸上撒下斑斑驳驳。 半晌,她开口。 “可惜吗?可能会有一点……只是……” 她朝我微笑着,像某种花茶,温柔的味道却也有一丝苦涩。。 “更多的是伤感吧……” “对自己的伤感。” ------------ 6 Chapter 6 那边女篮纠缠不断,没想到女排也开始抢人。我只能感谢她们至少没有亲自或者请老师来游说,而是一直旁敲侧击,让我有逃跑的空间。 而女排这次请的人是及川。 可能是想用美男计吧,可惜现在的我看见及川的脸已经心平如死水,甚至还想朝他轻浮的笑容重拳出击。 “……难道我是什么天降救世主吗,这到底是什么阵仗?“我十分不解,从体育课上的表现也能看出来我是真的什么都不会。 “但是你学的非常快,不是吗?”及川倒是一针见血,“运动神经很好。” 可是我上体育课,她们是怎么知道的?难不成每次我体育课都有学姐蹲守在外面偷看我吗,还是你这个叛徒给我暴露的?及川眼神飘忽,摆出卖萌求原谅的表情,我冷漠地一脚踢过去。 “我觉得教练来游说也是早晚的事了。”及川敏捷地躲开,可能是在岩泉那天天被打练出来的。 “我到底特别在哪里?” “你太高了,对于日本的女生来说。”及川用手指向教室里的女同学们,缓慢转半圈,我的视线也随着扫过去,大家都娇小万分。 “你简直鹤立鸡群。”及川一语定音。 我无言以对。我一直都知道到我挺高的,但是也在普通范围内,所以最开始完全不理解为什么会这么夸张地被关注。 “日本初中女生的平均身高大概156,高中则是158,你现在就已经超很多,何况还是一年级,你都快比我高了。” “可是……”我的大脑艰难转动,我一直认为只有长到起码一米九才会如此被运动追捧。 “毕竟亚洲国家,我们国家人口总量也没有很多……女排就算是国家队最高的也才180左右。” 及川的话一语成谶,在我挣扎在学习国语的海洋里,想要在期末考得来一个好成绩的时候,女排的横山教练在图书馆逮住我,苦口婆心、口若悬河,足足劝了我二十分钟。 我则是非常礼貌但是非常坚决,全程“对不起老师”,教练只好败兴而归,临走前还不忘对我叮嘱,要是我回心转意绝对要先找女排而不是女篮。 因为要期末复习,我放学之后偶尔会留在学校里面学习,要是及川岩泉当天走得早,我就和他们一起回家,要是他们打算加练,我就等小岛部活结束后和她一起回家。 虽然是绝大部分时间都花在排球上,及川和岩泉的成绩倒是很不错,特别是岩泉。小岛成绩一般,所以我有时候会给她补习除了国语所有的科目。 最终,我的日本国中一年级第一个学期,以其他学科全部高分,国语70分的成绩完结,位居年级第十五名。 之后就是暑假。我有问及川和岩泉他们暑假有什么活动,结果果不其然,继续参加社团,除此之外还有合宿和练习赛,甚至可能有远征。我震撼在这些日本特有的活动中。 小岛同学则是,因为北川第一的女篮成绩普通,所以她没那么多练习。只是她自己不甘心,所以一直在外面参加篮球俱乐部的补习,暑假也是如此。 而我还是一如往常,非常无聊非常闲。 只是还没等到我哀叹无趣的人生,就被实哥通知,暑假可能要去东京的爷爷奶奶家住。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整张脸皱成一团,实哥让我别噘嘴,至少见到爷爷的时候别露出这种不礼貌的表情。 我一点都不想去。我活到现在和爷爷只见过两面,然后每次都非常不愉快,简直像水滴进热油,只会产生爆炸效果,烫我手。 就像之前所说,我从小在美国长大。我的外婆当年孤身一人前往美国,并且给自己编了一个新的姓氏“高山”,这里面是对自己的祝福。外婆在我妈二十岁那年去世,所以哪怕是我妈也不清楚我外婆的传奇事迹,也不知晓自己还有没有其他的亲人。 我爸则是传统日本家庭出身的独子。我爸家族那边是警察世家,爷爷更是警视厅高官,现在已经退休。我爷爷是很典型那种东亚严父,对孩子没有笑容并且经常打骂,让我爸从青春期开始就一身桀骜,与家庭冲突不断。爷爷一直逼迫我爸继承他的衣钵,成为一名警察。我爸硬是不服,最后直接抛下一切跑到美国之后再也没有回去过,基本上可以说是和父母断绝关系了,并且和我妈结婚之后改姓,我当然也是随母姓。 我出生之后,我爸和爷爷那边关系有所缓和,最后在我八岁时回家过一次。 然后我爷爷又炸了,看我身强体壮,非让我来继承衣钵,让我去当警察,我爸赶紧带我回美国。 本以为我们的交情到此为止,没想到我最终无法适应美国校园生活,到底要回日本。我爸拉下脸去和家族的人联系,最后实哥,我的好实哥愿意收留我,让我摆脱要和爷爷共处一室的悲惨命运。 我和爷爷真的无法沟通。我适应不了他对晚辈的控制欲,适应不了他刻在骨头里的等级制度,适应不了他对我父母的侮辱与愤怒。我本来就性格非常直白,也没有要尊重长辈的观念,所以面对爷爷我只会骂回去。 爷爷当然是一副“从来没人敢对我这样说话”的神态,,像只无能狂怒满是鬃毛的老年雄狮。 只是他又同时受“要爱护孙女”的传统观念束缚,对没有抚养我耿耿于怀,所以要求我假期必须回去住一会儿。 我很累,但是又不好让实哥夹在中间为难,只好答应。 把行李塞进后备箱,实哥开车送我去东京,我把头靠在车窗上,眼前闪过模糊暧昧的街景,却没有在我脑海里留下一点痕迹。那种抽离感又来了,我只好打开手机去骚扰及川和岩泉。 「Form岩泉:东京啊……我之前旅游去过,看过东京塔。这个暑假你就好好玩玩吧。」 「From及川:东京的体育馆肯定很大吧,小雀去帮我侦查一下!」 我哑然失笑,想着他满脑子果然只有排球。 「To岩泉:太无聊了!」 「To及川:等打进全国大赛之后自己去看吧。」 「From及川:你那边对小岩说太无聊了,这边没时间去帮我看体育馆吗?哼!」 我无视了这封邮件,及川自顾自继续发。 「From及川:反正我们到时候一定会去。」 右手紧握着手机,冰冷的金属外壳简直要渗透进我的血肉里。年少的男生,字里行间的意气风发不用细看都能遥远地感受到那份滚烫。 我想起我的姓名,雀。 妈妈说,高山这个姓氏寄托了外婆的期许,想要成为能够屹立在世间的人。但是当我出生时,她觉得这可能过于沉重,希望我能更加轻盈地活着,所以取名“雀”。 你可以飞向所有方向、所有地方,我们都会在背后支持你。 妈妈在美国有很长的痛苦的挣扎的生活,所以看着这个孩子,她希望我不用经历她的痛苦。 你是自由的,我们希望你是自由的。 爸爸同样这样说着,因为他的人生也很长一段时间毫无自由可言。 我拥有世界上最好的父母,可是我依旧不幸福。 我适应不了美国的生活,回到日本之后继续浪掷青春。我的面前有无数条路,我的家庭给予我足够的经济和精神支持,我在各种方面都有足够的天赋,我去做什么都能成就一番。 所以我站在路中央,面对着无限的自由,迷了路。 ------------ 7 Chapter 7 爷爷比我想象中成长了一些,让我有些许的欣慰,总之我们至少不会再吵起来了,只是同时也不会聊天。奶奶则是一如既往喜欢用一种极度担忧的眼神看着我,我一般会假装没发现。 因为不想和爷爷奶奶待在一起,所以每天我花很多时间在东京街头晃荡,然后拍各种照片发给及川和岩泉,他们反过来骂我是在显摆,让我别发了。 小岛则是有些羡慕,因为还没去过东京。我回复道女篮一定可以进军全国然后去东京。当然如果想要来东京旅游我也完全可以做导游,小岛哧哧地笑,说借我吉言。 我到底还是顺了及川的心意,跑去东京体育馆给他拍照。整座体育馆是银白色的金属外壳,被雕刻得格外像外星战士的铠甲,给人SF的既视感。要是从高空中俯视的话,活像一艘飞碟。 幸而最近东京体育馆没有在举行赛事,我买好门票之后就往排球场那边前进。 之前我最多只去过仙台体育馆,这样一比较,东京体育馆的天花板还要高一些,抬头看的时候还有刺眼的灯光,让人忍不住眯眼。 除此之外就是非常宽大的橙色球场,和弥漫着空中不知道是消毒剂还是药剂的味道。 我随意地一边逛一边给及川发照片,他过了一会才回复。 「From及川:初中联赛的决赛场地都是全国不同县轮换的,要说东京运动场,果然还是春高了吧。」 「From及川:不过这几年春高在代代木体育馆就是了。」 我知道春高是高中才有的大型排球比赛,不过具体的我也没有多问,毕竟和我没什么关系。 然后又是一如既往,我陷入无聊之中,好像偌大的东京也没有一隅之地能让我充盈起来。我只能坐在爷爷家附近的河堤上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发呆。 日本有很多类似的风景,在河流的旁边的堤岸通常也有公园的作用,很多小孩或者放学的中学生们会在上面打发时间,又或者骑着自行车路过,总之也是青春的景象。 而在我天天路过河堤的时候,我也能看见相同的两个男生每天都会去河堤上练习排球。两个都是黑头发,一个长得比较高,顶着非常奇怪的、像鸡冠的发型,另外一位则是比较矮小,过长的头发会遮住眼睛和脸颊。 第一次见他们的时候我感到非常奇妙,在我人生前十二年里从来都没有出现过排球,反而到处都是篮球和橄榄球,只是我从未多看一秒就略过。没想到来到日本之后,生活中出现次数最多的居然变成了排球,并且我居然多看了几秒。 有时太无聊了我就会远远的看着那两位男生练排球,总比我发呆有意思。矮个子的那位明显没有高个子的那个有兴致,但倒是也没有放弃,还是陪着高个子打完了。 不过之后的一天,发生了一个小意外。 篮球,又是篮球。来了两个男生来河堤旁边打篮球,打的奇差无比,导致球老是飞到高矮二人组那里,之后双方产生了口角。高矮二人组看起来说不过对方,占下风。 我则是偷偷靠近,想看看热闹,也想如果有必要的话帮高矮二人组一把。 还没走进就听见打篮球的欠扁小孩大放厥词:“能打篮球谁还会去打排球?打排球的都是被篮球淘汰的人才会去打!” “篮球和排球哪一个商业价值更大不知道吗?” “下等运动!” 真的挺搞笑的,我看他像个小学生,大概只有一米四五的身高,猴子般的体型和长相,居然说什么“商业价值”,他懂什么叫商业价值吗? 高矮二人组明显是礼貌人,居然没有回骂而是尝试以理服人,只是礼貌人对这种垃圾基本上都是吃亏的。 所以我直接上前,冲着欠扁小孩说:“快滚,小心我揍你。” 双方都震惊于我的出现和我直白暴力的话语,欠扁小孩半晌才想起要回击,还结结巴巴的:“你……哪里来的天空树,女巨人,和你有什么关系?” 我没听懂他为什么叫我天空树,但是感觉是个骂人的词。我抱住双臂,摆出一副高傲俯瞰的姿态,上下打量他一番,最后嘲讽地开口:“你这么说我是因为你这辈子也长不到我这么高吗?真可怜呢。” 旁边的高矮二人组没忍住噗嗤笑出来,对面的欠扁小孩脸都绿了,口不择言地骂一通。我没理睬他们,反而用手指向高个子鸡冠头说:“他身体条件明显比你好吧?看上去你更像是被排球淘汰了才去打篮球的哦。” 受辱的欠扁二人组大喊一声:“女巨人!”之后夺路而逃,有种漫画里的被打倒的愚蠢反派放狠话的既视感。 我也打算走了,但是高个子鸡冠头叫住我。 “谢谢你。”旁边的矮个子也出声附和。 迟疑一会儿,鸡冠头继续开口:“你……之前经常坐在河堤旁看我们打排球吧,你也打排球吗?“ 我摇头,说只是因为朋友在打而已。 “不过,你如果再遇到这种情况,还是硬气一点比较好,说一些威胁的话之类的。不用太担心,你身材比较高大,他们会不自觉害怕你的。这种人就是欺软怕硬。” “……谢谢。啊我叫黑尾铁朗,旁边这位是……” “……孤爪研磨。”他终于抬起头,脸颊边的碎发散去,我才看清他琥珀色——又或者是金色的眼眸,和其中竖着的、像猫一样的瞳孔。 “……高山雀。”我也不自觉报上自己的名字。 所谓缘分真的是很奇妙的事情,而我也习惯于把它称之为命运。莫名其妙来到宫城县读书,认识及川和岩泉是命运,同样的在短短假期里来到东京,认识黑尾和孤爪也是命运。 孤爪是土生土长的东京人,黑尾则是小学是跟随父亲搬家到东京,都在附近的学校读书,同时黑尾特别喜欢排球,而孤爪作为他的发小,也经常陪他打。 “暑假社团没有活动吗?”我想起及川他们好像日程安排每天都满满当当的。 “我学校没那么强……不过我们有在外面参加俱乐部。平时也会在这里加练。” “所以为什么那么热还要来外面,就不能一直窝在空调里吗……”孤爪嘴里全是怨念。 “哎呀研磨,毕竟俱乐部不能一直待着啊!” “我是说为什么还要出来运动……” 两人就这样碎碎念着,我们三人坐一排啃冰棍。冰冷到令人牙酸的滋味,粗糙的颗粒感,带着柠檬的清甜,消解了我心中徘徊不散的暑气,甚至很想躺下来睡一下。 和黑尾熟起来之后,发现他没有外表看上去的那么内向,相反说话嘴上挺没谱的,倒是孤爪和他的气质一致,不太喜欢和人交谈。而且我才知道黑尾比孤爪大一岁,他与我同岁,但是孤爪还在读小学呢。 “研磨到时候也要来我学校,我们要一起打球呢。说好的研磨打二传。” “二传?好巧,我朋友也打二传。” 我把目光放到孤爪身上,他有点不习惯的转头,像是在躲避别人的视线。老实说他并不符合我心中对二传的印象,所以问:“为什么想要打二传呢?” “研磨他脑子很好啊。” “因为小黑说二传在场上不用怎么走动,很轻松……” 我张大嘴巴,这是什么惊天大谎言? 黑尾害怕被揭穿,率先一步抢先说话,把话题转到我身上:“高山你没有在玩什么运动吗?” 真是每次都会面对同一个问题,我也只能再次解释,说没有,只是会健身和晨跑。 “但是你挺了解排球的嘛。” “因为朋友在很认真地打,就去了解了。” 一般来说话题就会到此结束,可是黑尾不按常理出牌,他一边站起来一边拉住我的手臂,往空地上带。 “那要不你也来和我们一起打吧。” “诶?我根本不会打啊?” “没关系,我们可以教你。反正你也很无聊吧,我看你天天坐在那发呆。” 我茫然地被他拉着走,回头去看还坐在原地的孤爪,他磨磨蹭蹭地站起来,但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有点高兴。 “你·被·小·黑·抓·住·了。” 他用口型说出这句话,然后不知为何笑了起来。 ------------ 8 Chapter 8 没想到耳边被别人叨叨那么久的排球,最终以这种形式,我真的开始练习,然后第一天喜提两条满是小红点的胳膊,孤爪在旁边幽幽地说这叫内出血。他原本以为黑尾把注意力转到我身上之后就会放过他,结果并没有,黑尾只会把他也抓来教我。 而黑尾见我居然真的顺了他的意,开始上纲上线,直接让我和他们一起去附近的排球俱乐部。离暑假结束还有十几天,我挣扎一番还是答应了他。 孤爪事后有偷偷和我咬耳朵,说如果不愿意的话可以拒绝的,小黑不会在意这种事情。但我真的太无聊了,而且害怕自己心态不好,打算还是给自己找点事做。 当天晚上回爷爷家之后,奶奶看我的手臂满脸惊恐,还以为我在外面被别人打了。 我确实是被打了,不过是被排球。 我给自己的手臂拍照,配文“打排球打的”发给及川和岩泉。他们两个应该是刚好在一起,所以及川直接给我打了个电话。 “诶!为什么小雀突然开始打排球了?” “遇见两个男生……反正被邀请打了。” 及川在耳边发出拖长音的怪叫,吵的岩泉又揍他。 “早知道我也强硬一点拉你去打算了。”及川有点不甘心,“为什么之前你都不去,这回突然变了?” “因为假期真的很无聊……而且感觉契机到了。也只是这几天打打,我回去之后又不会再打。” 及川还在碎碎念,听起来好像不太高兴,但是我也没听清楚他在说什么,因为岩泉已经接过电话,他的话语还是一如既往的安定,和旁边的及川形成鲜明对比。 “你别管他乱说话,能尝试一下也挺好的。不过初学者容易受伤,等会我给你发一些练习技巧。” “阿一……”我感动得泪眼汪汪,“岩泉你要比及川帅一百倍。” 在及川大喊大叫之前我抢先挂了电话,把那句“小雀你眼睛瞎了吧小岩哪有我帅”抛之脑后。 没过多久岩泉发来垫球和传球的练习技巧,我打算过几天去买一些特摄周边送他作为谢礼。及川不知道是不是还在闹别扭,没再给我发邮件。 第二天我和黑尾孤爪来到那所俱乐部,里面大多数都是学生或者孩子,看上去应该是个兴趣向的地方。 黑尾对于教我打排球这件事特别热衷,孤爪则是能躲就躲,偶尔站在一旁盯着我,双目的视线就和X光射线一样,让我有种被看透的发麻感。 果不其然,在黑尾夸我“上手真快,有些动作真不像初学者”的时候,孤爪冷不丁开口。 “……是模仿吧。” 他的语气一如既往没什么起伏,却隐隐带着笃定,对自己的判断有十足的信心。 “高山你在模仿你看过的人的动作,所以会有动作标准的感觉……与其说擅长打排球不如说是擅长模仿,然后身体条件也允许你把模仿的动作做出来……” 我大口呼吸着,夏日运动带来的劳累还是很痛苦,汗珠顺着我的脸颊滑落,旁边的碎发蜿蜒地粘在上面,我有些不耐地把头发顺到耳后。听见孤爪的话,我惊讶地抬起目光,和他对视上。 孤爪表情平静无波,那双眼眸却锐利如刀,那份发麻的感觉再次从我的脊椎席卷上来。 “原来是这样吗?”黑尾倒是大大咧咧,还过来拍拍我的背,“看,研磨脑子很好吧?所以才说他适合打二传啊。” “……确实。” “不过一味的模仿可能之后会行不通,毕竟每个人身体条件也不一样,还都有自己的习惯动作,要是把别人的坏习惯都模仿就得不偿失了。还是自己按照标准动作多练然后找到自己的习惯比较好……” “孤爪你好厉害啊。”我直起身子,感叹道。 孤爪并不擅长听别人的赞美,所以再一次挪开视线,说着“这没什么”之类的话。 我还想再说什么,但是排球场的大门被打开,夏风裹挟着热浪涌进来,走进来一位上年纪的爷爷,白色短发有点卷,个子不高,但是身材还算硬朗。 “猫又教练!”周围的声音此起彼伏,黑尾也包括其中,他看起来格外高兴。 猫又教练笑眯眯的与大家打招呼,黑尾跑上去与他寒暄,许多其他人也围过来。 孤爪磨蹭着也走过来,对我解释说猫又教练原本是在附近的高中做排球队的教练,平时也经常教小孩子打排球,黑尾就是受他教诲,所以对猫又教练特别感激。 “猫又教练,听说你辞去音驹男排教练的职位……” “是啊,毕竟身子骨已经不太行了……” “那您还来这里,还是多休息吧。” “哈哈哈,对付孩子们还是有余力的。” 随即,猫又教练把目光放在不远处站着的我,依旧是温和的嗓音:“看来有新孩子了?” 我有些不知所措,但是黑尾很激动,跑过来介绍我。 “猫又教练,这是宫城来的高山雀,因为暑假所以住在东京,今天是第一次来这里打球。” “宫城啊?” 不知道为什么,猫又教练好像被这个词引起兴趣,他缓步向我走来。我才紧急想起日本的礼仪,稍微向他鞠躬。 “我有个老朋友就住在宫城呢。也是高中男排社团的教练。我们之前经常打练习赛。” 这好像是他第一次提起这个故事,旁边的黑尾和孤爪都睁大了双眼。 “我们都约定要在全国大赛里比一次,只是没有这个机会了。” “可是我记得音驹去年春高进全国了?”黑尾这样问。 “对方也进了。只是可惜我们没有遇到就都淘汰了。”虽然在说遗憾的事情,但是猫又教练还是十分温和。 没能在执教期间完成这个约定,我们都不自觉陷入沉默,特别是黑尾。猫又教练不想把气氛搞糟,就拍拍手,让大家继续打球,自己只是随便过来看看。 我们三人继续练起来,偶尔猫又教练会指导我们如何打得更好,非常通俗易懂,让我感慨他一定是一位好老师。 “第一次打排球吗?”猫又教练在休息时这样问我。 “……差不多,我是只在初中的体育课上学过一点点。”我很拘谨,因为我不擅长和日本的长辈打交道,毕竟只有我爷爷那一个反面教材。 “那挺有天分的。会想继续打吗?”但是猫又教练比我爷爷慈祥一百倍。 “……我不知道。”迟疑着,我最终这样说。“如果只当做一项运动来说我可以打打,只是如果参加社团的话,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如此投入。” “毕竟当周围的人都如此努力的时候,我如果不抱着同样的心情很失礼吧。” “你是个善良又责任心很强的孩子呢。”猫又教练听完我的话之后反而先夸奖我。 “首先社团是一个很包容的地方。有的人好胜心强,有的人没有,有的人满脑子都是赢,有的人只是稳步练习。我想在做好分内的事情之外,没人能指责另外一个不够努力。” “其次你在开始之前就很习惯性地会想到以后的事情吧,但其实当下才是最重要的。” 他把目光撒向排球场,我也跟着望去,里面大部分都是小学生,在磕磕绊绊但又十分高兴地打着球,笑容挂满在脸上,笨拙的技术也抵挡不住那份喜悦。 “他们其中可能有的人并不会加入社团,可能没办法进全国,也不会成为职业选手。但是不妨碍此时此刻都在排球上体会到了乐趣。” “你体会到了乐趣吗?” 我沉思着,双臂还在火辣辣的痛,但是内心却变得更加轻盈。 “我想,和黑尾孤爪一起打球挺开心的。” “那就不妨多打一下吧,等到你什么时候觉得不开心之后再放弃也不迟。” 不远处的黑尾正在叫我,我再次对猫又教练鞠躬,然后跑向他。 之后的十多天基本上每天都如此,俱乐部开门就去俱乐部打,没开就去河堤上。我也在次深刻的体会到排球究竟是一项什么运动。 简言之就是门槛很高。为什么篮球在全球都那么火,有很大程度是因为它哪怕是初学者也能随便在篮筐下比划几下,投投篮。但是排球,光是我练习垫球,都不知道究竟要练习多久才能在比赛里真正发挥作用,而且还要来个A pass。 更不要说传球以及发球这种更加高难度的技巧,我记得就连及川也在苦练跳发,但是进展缓慢。 俱乐部里,孤爪正在和黑尾一起练习扣球,孤爪传,黑尾扣。他们毕竟已经一起打很久的球了,默契度还是有的,基本上孤爪传的球黑尾都能打到。 我就没那么幸运,之前也没和孤爪练过,而且我好像空间感不是很好,反正孤爪给我传了十个都没打到。 我自己动作也怪怪的,就像孤爪所说我总是下意识去模仿别人的动作。但老实说我没怎么看过排球比赛,所以模仿的对象很少并且都是同龄人,毕竟我不可以去模仿世界选手,我的身体也做不到。 但我也没怎么见过同龄人打球,及川和岩泉不是正选所以其实我都不太清楚他们打球的样子,只有及川体育课的时候稍微垫过球和传过球。 所以每次扣球我都很僵硬,更打不着了。 这时猫又教练开口,让孤爪给我传较高的球,这样我有更多的时间看清球路和准备姿势。 然后在那个瞬间,我确实看清了,只是我依旧没有准备好动作。 快想想,我见过的,最令人深刻、同龄人够模仿的扣杀是什么—— 是牛岛的扣杀。 可是他是左撇子…… 没时间了就这样吧。 助跑几步,定住,微微下蹲,双手如翅膀般助我起跳,然后手掌击中球—— 砰! 球砸向球网对面的地板,发出巨大声响,然后球又因为反弹而飞翔墙壁,又是咚一下。 我喘着气,回头望向黑尾和孤爪。 孤爪像只被吓着的猫,感觉头发都要竖起来,而黑尾则是张大嘴巴,发出“哇”的感慨。 猫又教练则是依旧安静地站那,笑眯眯得看不见眼睛。 ------------ 9 Chapter 9 在暑假最后几天,猫又教练经常下场指导我的动作,并且告诫我最好改掉随便模仿别人的习惯,去模仿标准动作,然后在长期练习里寻找适合自己的姿势。 然后最后一次,他递给我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宫城的一个地址。 “我之前说过的在宫城的老朋友,他也从高校辞职了。最近在自己家里开了排球兴趣班,你要是不喜欢竞技性的排球,可以去那看看。” 我心怀感激地收下纸条,只觉得好像有一股甜滋滋清凉凉的风,掠过我的心头。这是我第一次在长辈那得到我能够理解的关爱,忍不住让人心生雀跃。 在离开之前,我整理好给岩泉的哥斯拉周边,还有给及川的运动毛巾。明天就是会宫城的日子,还是实哥开车来接我。所以今天晚上,我陪黑尾和孤爪打算去河堤边逛一逛。 黑尾问我有喜欢排球一点了吗。 我笑着说多亏了你和孤爪,我确实是更喜欢排球了。 他不好意思伸手去抓本就乱糟糟的头发,月光如水,撒在他侧脸上。在微凉的夏夜,整个世界都躲进夜幕里,河对岸是层层叠叠的大厦,点亮的灯成为光点的聚合,是属于钢铁森林的银河。 我和他们两人交换电话号码和邮件地址。黑尾让我直接和孤爪一样叫他小黑就行了,还问能不能叫我名字,我对此都无所谓。 因为美国大家哪怕不熟都会直呼姓名,到日本之后我怕搞不清楚亲疏关系,所以别人不要求的话一般都是叫姓氏。 倒是说完这句话之后,孤爪抢先直接称呼我名字了,黑尾有些揶揄地调侃道,看来内向的研磨居然挺喜欢我的。 孤爪不喜欢黑尾的说法,瘪起嘴,露出奇怪的表情,解释说:“雀她说话很坦诚,我比较擅长和这种人相处。” “我朋友也这样说我。不过我因为这一点在学校可是一点都不受欢迎哦。” “那是别人的问题吧……” 他嘟囔着,习惯性低下头。 “还有我比较喜欢没把我当小孩或者后辈的感觉……不过毕竟我们才差一岁就是了。” “我倒是觉得你可能都要比一些三年级都要成熟。” “可是学校里还是有很多以为大我几岁就觉得比我强的人……” 黑尾安慰性地拍拍孤爪的肩膀。 “那……下次见!” 我与二位挥手道别,就这样我的暑假结束,并且再次回到宫城。 把礼物送给岩泉和及川之后,及川吐槽运动毛巾太草率。 “仔细想想我好像都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呢。除了牛奶面包之外。” “诶!小雀好冷淡!那为什么知道小岩喜欢哥斯拉?” “那个太明显了吧。” 及川嚷嚷着要换一个礼物,还说7月20号是他生日,我都错过了。虽然我很想说你也没告诉我那天是你生日啊,但到底有点心虚,只好答应他找一天请他吃饭。 再一问发现岩泉生日是6月10号,我更加心虚,打算两人一起请客算了。 不过当然岩泉没有及川那么叽叽歪歪,还说不需要我补送礼物。我的目光在及川和岩泉两人身上扫视,对比之下觉得及川愈发人渣起来。 一个多月没见到小岛,她明显精气神好很多,皮肤更加黝黑,但是身体也更加健壮。我把买的护膝给她,小岛特别高兴,兴高采烈地收下。 之后的日子大致照常,11月份有宫城县排球新人赛,不管是不是正选的一年级都能参加,及川和岩泉都铆足劲,不过这也代表他们要正面与牛岛对抗。 而我心心念念的球技大赛也在11月,好像就在新人大赛的后面。抱着“打好一点还能给我攒课外学分”的心思,我前去猫又教练给我的地址。 距离挺远,公交车要三十分钟。我侧头看向窗外,高耸的现代建筑飞速后撤,取而代之的是更加稀疏的独栋房屋,以及更加古朴的建筑,树木也多了起来。 目的地果然是一户独栋人家,周围都被灌木围绕,主人在房屋前的空地上支起排球网,孩子们就在其中练习。氛围和东京的那个俱乐部很像,大家都在快乐地打着球。 而房子外的门牌写着「乌养」。 还没等我走进去,里面却传来激烈的争吵声,把我吓一跳。分别是年轻人和老年人的声音,年轻人喊着:“臭老头,不要一出院就去打球!” 随着更大的一声:“臭小子不用你管!“一位青年人被扔出门外,差点砸到我。我连忙往旁边撤开。 他骂骂咧咧地扶着门框站起来,金色的头发被绳子往上箍住,充当头箍的作用。他瞥我一眼,左手揉着后脑勺,对着里面大喊:“来了个新人!”然后我一个踉跄,被直接拉了进去。 青年推我进来之后就直接走了,留我一个人和乌养教练大眼瞪小眼。 乌养教练明显已经上了年纪,头发灰白被剪得很短,但是身材高大硬朗,眼神极其锐利,莫名让人紧张。 “没见过的面孔。小姑娘,你哪来的?”他率先开口,然后把球扔向旁边的孩子们。孩子已经在周围聚集起来,好奇地看着我。 我才想起要自我介绍,说:“你好,我是高山雀,是猫又教练介绍我过来的……” “啊,是那个家伙说的那个……”他招呼着孩子们别傻站在旁边,快去训练,一边头也不回地继续说,“不去加入社团吗?社团比我这种老头子开的兴趣班要好吧?” “可是我还没下定决心是否要参与竞技体育。” 乌养教练顿住,然后转过身来,用手撑住下巴,饶有兴趣地看着我。 “小姑娘你挺有意思的。没有好胜心吗?” 我张开嘴巴,却没办法反驳。 “来吧。练起来再说。”乌养教练干净利落下令,不给我一秒思考时间。我赶忙放下包,跑向球场。 乌养教练除了基本的技巧之外没有教我更多东西,说是如果只想玩玩这些就够了,如果想要学更多,那就有好胜心之后再来吧。搞得我表情微妙,不知不觉和这个顽皮老头开始较劲。 “还有,别仗着自己比较高就不用劲跳!”有时候他也会一巴掌拍上我的背,骂我。 我并没有每天都去那,毕竟我的目的也只有打发时间和等到球技大会的时候随便打打。 久违的,男排的一年级生迎来一场练习赛,放学后我也凑热闹去看了。 站在体育馆二楼,我俯视着场地。及川和岩泉明显比较激动,因为一年级能打的比赛不多。 一年级能力参差不齐,倒是显得及川和岩泉格外突出,两人默契也是旁人无法比拟的,各种快攻信手拈来。因为孤爪也是二传位置,所以我忍不住把他和及川做对比,就发现因为黑尾希望孤爪能多打一会儿,就会有意识地传好一传,来让孤爪避免四处跑动减少体力。 但及川则是尽全力支撑起参差不齐的球队,努力接起每一个球,传好每一个球。 下午他们提早结束部活,我和两人一起走回去,顺便请二人吃拉面。路上时我就把这个发现分享给了他们。 “因为研磨体力不行,所以小黑还说以后要想办法把A pass练好,把团队塑造成支撑二传的形态呢。” “好夸张啊。”岩泉感叹道,“感觉让二传去维系队伍的风格要更多。“ 不过及川的注意点歪到太阳系,他说我居然对两个刚刚认识的人直呼其名,却一直喊他及川。 我艰难地运作大脑,只感觉生锈的齿轮在费力转动,只是为了赶上及川的脑回路。 “我都无所谓。如果你希望我喊你名字直说就行。” “一般人会直说吗?” “……那就是你自己的问题了,和我没关系。” 岩泉嘲笑及川,说他成天说话拐弯抹角,已经忘记什么叫做坦诚直率了,还让他和我学一学。及川辩解,说我刚开学时一直是姓氏敬语拉满,谁能想到我其实也能称呼亲密。 “我好歹是美国长大的啊,就算叫你们dear或者honey我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及川和岩泉满脸不可思议,可能以他们生活环境来说可能一辈子都听不到这种话。 “所以你平时说话实诚是文化原因吗……”岩泉喃喃自语,我倒是不好意思起来,因为我在美国这样说话也没有交到朋友。 及川又起坏心思,让我来多说几句肉麻好听的话给他听听,最好夸夸他。 我挑起眉,决定接受这个挑战,思索一会儿然后很普通地开口。 “我真的非常喜欢你们,你们是我人生中第一次交到的朋友,能来到日本真的太好了。彻,你的努力我都看在眼里,你对排球的热爱也感染着我,我能打排球有你很大的原因。阿一,你真的性格很好,正直又体贴……” 及川还能勉强撑住,岩泉是完全不行,我还没讲完他的部分就被打断了。 他们一致表示让我别说了,不理解我为什么能说出这么肉麻的话,不过我感觉他们两个还挺高兴的。 之后我有问过他们明明是发小为什么不称呼彼此的名字,结果两人异口同声说太恶心了不要。 ------------ 10 Chapter 10 在11月前的生活大同小异,除了偶尔我会去乌养教练那随便打打排球之外,好像和上个学期没什么区别。及川和岩泉随着新人大会时期将近,也紧绷起来,练习时间也逐渐加长。 又是一次体育课要打排球,我刚打算躲去一边偷懒,可是及川非要脱离男生队伍来和我打排球,理由是完全没有看我打球的机会。 这倒也是,毕竟学校根本没有场地给我,也只有轮到体育课能碰到球了。 但是感受着周围男男女女隐晦如针的视线,我已经不知道现在关于我的校园流言到底有多离谱,感觉要再找个机会去问问岩泉。 及川虽然是二传,但是各种技能他都在练,比如发球和拦网,就算是我这种半桶水也能看出来他绝对是同龄县内一流的选手,想必马上就能成为正选。 最开始只是互相垫球和传球,我虽然能垫起来,但是无法保证球能回到及川的位置,导致他要四处跑动接起我的球。及川倒是能控制球的位置,大部分球都能成漂亮的弧线回到我的位置。 我感慨道这就是好的一传吧,但是一如既往及川的关注点飘到其他地方。 “你从暑假开始到现在,练习排球的频率是多少?”他语气平静,抬手扔起球,然后马上摆好姿势把它垫起,手臂绷成很好看的线条。 我抬头观察球落下的方位,但顶头的灯光又晃人眼,有点应接不暇,迟钝几秒才回答他:“暑假打了十几天,开学之后……一周大概三次吧。” 对方发出一声奇怪的、拉成长音的感叹,然后就闭上嘴没再说话。我也一样,沉默在我们两人之间蔓延,只有球的撞击声此起彼伏。 这份沉默好似有丰富的蕴意包裹在其中,某种不可名状的情绪从及川身上一缕缕透露出来,我虽然常说自己不善交际,但是不代表我无法理解这些细微的细枝末节。 只是依旧我不知如何处理,微小的惶恐与紧张如藤蔓缠上我的心脏,它在我胸腔更加剧烈地鼓动。 最后一球结束,及川干练把球接住后夹在手臂与身体之间,朝我走来,我则是喘息不止,用手指去撩已经湿透的刘海。 “你垫球动作有参考我吧?”及川用指尖把排球转起来,语气随意地发问。 “……能看出来吗?”我心虚地回复,哪怕每次都被乌养教练骂,但是天生的习惯还是很难改。 “哼。”他唰得一下停住球,撇撇嘴,然后伸出手,对着我的额头给我个爆栗,我捂头痛呼。 “真让人火大。” 这是一句轻柔得像是在撒娇的抱怨话语,我低头揉发红的额头,假装没有听见。 没有目标的生活漫长又易逝,转眼间就到10月底,我和小岛都在球技大会上报名排球。及川报名篮球,听说岩泉报名了棒球,不过想也知道他们都没打算花心思在这上。 而小岛同样没有心思,她心乱如麻,最近卷入了新的麻烦。 “女篮经理?” 我和小岛留在教室里吃午饭,但是她愁眉苦脸,课桌上满是女篮各种数据与资料。 回想起来,上个学期她好像就说过这件事情,也由此引发我与部分班级女生的冲突,同时也是外号“冷酷女王”的由来。 “可是不是说也有很多社团没有经理也行吗?为什么这么着急?”我不解地问道。 小岛耷拉着眉毛,呈现八字形,很像一只苦恼的狗狗。她说一般情况下,监督老师会承担掉部分工作,此外就是交由一年级生来忙活。 “可是我们首先监督老师和教练是同一个人,就是二年级的体育老师,他就不愿意承担额外的文书工作。然后就是虽然我们学校女篮成绩一般,但是人数不少……特别是二年三年,但是一年级的新人却很少,一共只有三人入部。” “也就是说全部由一年级的三个人来承担经理的工作对吧?”我总结道。 “嗯……但是我们也要训练啊……本来事后的打扫卫生整理用具都是我们来做……哎……” 小岛眼神躲闪,不敢看我。 我察觉到不对,指着她桌上那堆成山的纸张,发出质疑:“这是平分后的结果吗?还是说你一个人全干了?” 小岛支支吾吾不说话,我却开始怒火中烧,差点直接站起来大喊:“你不会被欺负了吧?” “说起来你之前也说过你会干额外的杂活……” “没……没那么严重啦!”小岛惊慌失措,朝我拼命摆手,连忙解释。 确实没有霸凌那么严重,只是因为一年级的另外两个性格懒散,实在是不愿去做文书杂活,但是小岛又看不下去,没办法敷衍对待,只好帮助另外两位一起都做了。 但我还是无法忍受这种事情,接下来的11月很忙,有球技大会和学园祭,还有12月有县内篮球新人大会,是小岛这学期唯一能打的比赛,更不要说还有学期末的考试,可现在她看上去绝大部分时间都在干杂活。 “告老师吧。”我直截了当地建议,“不然谁都别干了。“ “谷本老师不会管这些……”小岛苦笑着说。 “那你们的部长呢?既然天天前辈前辈的重视长幼顺序,那就起点作用啊。” “啊……我们三年级的前辈已经正式退社了,新任的部长由二年级的若林前辈担任。” “这么快就隐退吗?”我惊讶地说,因为记得冬春季还有很多县内的比赛。 “嗯,因为上次预选赛第二轮就被刷了,前辈们想着剩下的时间还是抓紧备考吧……” 事情已经理清,我帮小岛摆出所有现状事实,告诉她如果还想12月新人大赛有足够时间训练,那最好还是把这些杂活赶紧分散处理掉。 小岛虽然性格柔弱,但是对篮球的爱无比浓烈,最终她表情凝重做出决定,打算去找部长解决问题。我因为担心她,又怕那位若林前辈和稀泥,打算陪她一起去。 踏上二年级的年级楼层,周围细碎的议论声大起来,简直怕我发现不了。我当然完全不在意,直接敲响二年三班的门,大声说找若林前辈有事。 教室右后方的一团女生中,有位个子偏高的褐色短发女生向这边望来,随即和同伴耳语几句后便向我们这边走来。 我们站在教室外走廊里靠窗的位置,我后退几步,让小岛上前,毕竟接下来的话不可能由我代劳。 小岛鼓起勇气向部长全盘托出,我则是靠在旁边墙壁上悄悄听着。 若林前辈了解完事情全貌之后,沉思片刻,对小岛说:“我知道了。接下来我会找另外两位的,你先把你那边的工作分一下类,把自己能做的部分留下后,剩下的全给我吧。” 随即她温柔地笑了笑,说:“你真是辛苦了。“ 小岛受宠若惊,疯狂摆手说没有不辛苦。看部长是个明事理的人,我收回注意力,重新站直,却发现教室里有个女生一直在观察我。 我注意到她的视线,直接回望过去和她对视。对方并没有抓包之感,反而拉开窗户,和我攀谈起来。 “你是一年级的高山雀对吧。”虽然好像是问句却并没有询问的意思,反而十分笃定。 “是的。请问有什么事吗?”我一边回答她,一边观察着。她身高挺高,算学校里最高的那一档了,可能有一米七出头,头发剪得非常短,但是没有毛躁之感,反而十分柔顺。眉眼锐利,脸上没什么表情,并且身体肌肉线条明显。 小岛和若林前辈的对谈结束,然后注意到我们这边,若林前辈开口:“黎步?” “绪方黎步。女排的成员。”面前的前辈依然保持冷硬的口吻对我说着。 我才意识到虽然我一直和及川岩泉混在一起,但其实本学校女排的成员们一个都没见过,除了听说某位成员曾拜托及川来劝我入社。 “你就是那位高个子的一年级吧?”若林前辈也走近加入我们的谈话,“女排女篮都很想要你呢,是吧黎步?” “嗯,是我拜托及川来劝过你。”绪方前辈露出淡淡的笑容,“只是看起来失败了。” 没等我对此做出回应,若林前辈倒是絮絮叨叨地继续说了很多:“这个身高真的很可惜呀。还有是不是之前让小岛来劝过你?也没成功,你真的很难搞。” 我摆出微笑,准备把眼前的场景糊弄过去。 若林前辈双手手臂抵在窗沿上,似乎想要吓唬我:“初中一个社团都不参加的话对之后升学不太友好哦?实在不行要不你来女篮当经理吧,我们真的很缺,还能和小岛一个社团。轻轻松松赚学分不好吗?” 绪方前辈推开若林前辈,让她别在后辈面前胡言乱语,随即我和小岛向两人道谢,转身离去。 路上,小岛偷偷和我咬耳朵,说那位绪方前辈,是女排预备的下任部长。 ------------ 11 Chapter 11 自从上次和及川体育课上有些诡异的对话之后,他表面上看起来恢复了正常,和我插科打诨,一如往常。只是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他跟我提起排球的次数变少了,似乎也不再执着于看我打排球和说服我打排球。 这本应该是好事,但是我的真实心情却告诉我不是如此。 我搞不清楚为什么,只是觉得胸口发堵,不可名状的情绪堆积在那无法疏解。 也许这就是我不擅长人际关系的原因。通常情况下我会贯彻“尽快干练地解决一切”的方针,在与人交往上也选择坦诚至极,以为这样就可以解决所有困扰与烦闷。 只可惜现实世界比理想世界复杂无数倍,就像现在与及川的关系。哪怕我跑过去扯住他的领子吼道:“你到底什么意思?”也无济于事吧。 何况,虽然我完全没错,但是也是我没站理。 就像是上学期小岛的眼泪,我对此除了沉默什么都做不到。 抱着杂乱的思绪,我来到乌养教练那打球,只是排球又会唤起我的回忆,让我不堪其扰。最后手臂挥空,球咚得一下砸我脑袋上,疼痛感让我蹲地抱头。 乌养教练不耐烦地把我赶到一边,说球场上发呆可是大忌。我只好揉着脑袋走到房屋边缘顺着走廊坐下,只是揉这个动作又让我想起及川给我的爆栗,顿时心情更加丧气。 因为身体缘故,乌养教练并不会上场打很久,没过一会儿也来到我身边,擦汗坐下。 “小姑娘,你打算就这样打下去吗?”他斜视看着我,眼神锐利得要把我刺穿。乌养教练和猫又教练完全相反,如果是后者是谆谆善诱的温柔老师,那前者就是直接拿着锋利匕首划开你最想隐藏的部分,逼迫你必须面对的严师。 我说出那个老掉牙的答案:“我不知道啊。” 乌养教师嘁一声,好像对我很不满。 “你还是不是年轻人啊?怎么比我这个半只身体都要入骨的老年人都要没朝气?” 我很冤枉,反驳道:“我天生就这样没办法!我也很想抓住别人来问一下为什么你们能那么激情澎湃!何况乌养教练你本来就比很多年轻人精神都要好吧。” 我最后那句话让乌养教练很受用,叨念着“年轻人还比不过我呢”,但还是没让我逃走,话题依旧聚焦过来。 “之前就觉得奇怪,你这孩子怎么一点好胜心都没有?” 仔细一想我确实几乎没有好胜心。我努力学习,但是考不考到第一名也无所谓;参加比赛,只要我做到我能达到的位置我就别无所求;就连排球也是,现在这种稳步增长的状况足够了。 只是既然如此的话,我到底为什么会纠结及川的态度呢? 旁边的乌养教练摆出思考的姿势,弯下腰把手撑在盘着的腿上端详着我,像是在观察某种奇珍异兽,然后语出惊人:“你该不会是因为生活太顺风顺水了,没有遭遇过失败吧?” 我霎时没能理解对方的话,艰难思考起来。 “……什么?” “天生头脑聪慧,身强体壮,内心成熟,想要做的事情都能做到,不是这样吗?” 当然不是,我举手抗议乌养教师的胡言乱语,解释道自己从来不是什么天才,并且也是在美国遭遇失败的人生才来到日本的。 但乌养教练没理我,反而接下来的问题直击我的心灵:“你有体会过非常想要完成某件事情的心情吗?” 我微张嘴巴,却说不出话。 问题还在继续:“你体会过非常想要成功,但是还是失败的心情吗?” “……这种痛苦的心情有必要体会吗?”我嘴硬回复。 乌养教练却移开目光,投射进正对面的球场,又好像在回望过去,沉浸在过去时光的碎屑里。半晌他才继续说:“当然有必要。它会让你变得更强。” “这也是人生的一部分。” 我微眨眼睛,想起我的父亲也说过同样的话。 这次的经历可以说是在我本就沉重的心情雪上加霜,乌养教练是个比我还要直白的人,所以我很能明白自己大概是被批评教育了。 正巧学园祭临近,我投入进后勤队伍,心甘情愿做很多杂活,只求让我自己忙起来别胡思乱想。我甚至让小岛把女篮经理的事务分给我做,她本来死都不愿意,但最后听我说“我最近状态不好,真的希望忙起来”之后,她犹豫片刻最后同意了。 但是我对学园祭本身并没有兴趣,班级的活动也是最老土的开小吃店,除了他们想尽办法希望把及川打造成招牌之外。其实他们也希望我去,只是没人敢来和我说,我倒是逃过一劫。 因为学园祭默认社团活动停止,及川只好接受班级安排,学园祭三天都需要站在外面拉客。我因为承包了太多前期后勤和采购的工作,导致学园祭当天我居然没事情做。小岛则是要负责烹饪没办法陪我,我只能苦着一张脸自己去外面闲逛。 “那就交换。”及川同样苦脸,哀怨地朝我说,我赶忙溜走。 除了最常见的店铺形式外,有些社团倒是整了一些新花样。我在“扳手腕大赛”横幅下面发现岩泉,他好像已经成为霸主无人超越。 随意晃荡着,到了下午,礼堂里已经开始进行表演,大部分的学生也前去观看,校园内走动的学生变少。我漫步在走廊上,天边有罕见的火烧云,燃烧着的云朵在远方翻滚跳跃,照耀大地,把一切都染成热烈的红。 比起演出,我对这美景更感兴趣,便转身走进一间空教室,它的窗户正好面对西边并且无阻挡,所以夕阳毫无保留地洒满整间教室。 只是当我踏进的那一刻,我发现已经有一个身影倚在窗前,她无神地望着远方,束成马尾的头发在夕阳下闪闪发光,我花了几秒才意识到,对方的头发本身就是红色的,而不是阳光的映照。 我本来打算退出去离开,但是那位女生已经注意到这边的声响,说没关系。我便走近,和她一同驻足在窗前。 她头发微卷,表情有点百无聊赖,发呆似的站那。 我顺着她的目光往下看,才意识到这个教室也正对着男女排球部所用的体育馆。没想到怎么也摆脱不了排球涌入我的大脑,我不禁叹口气。 那位女生侧过脸快速瞥我一眼,然后始料未及地开口:“高山同学明明会打排球,但是为什么不加入社团呢?” “……请问你是?” 这个提问着实突兀,我完全不认识她,但是对方却好像对我有所了解似的。 “黑川明季。”她介绍自己的姓名。“我和岩泉同学一个班,是女排的成员。” “知道你会打排球是因为听说你上体育课和及川同学打得有来有回。顺便说一句你和及川同学年级里有挺多流言的,一般都会疯传。” 这句话真让我头痛,但又无可奈何,只好重新把手撑在窗台上,目光无聚焦地盯着那两栋排球体育馆。 黑川没管我是否沉默,反而继续说:“队内前辈们也经常提,说要是你能来女排就好了。” 我并不想和不熟的人谈这个话题,就还是没有回答,只是把问题反抛回去:“那黑川同学是因为喜欢排球才加入社团的吗?” 但她的回答出人意料:“也没有很喜欢吧。如果以及川同学做标准线的话。比起喜欢更确切的是想赢。” 我惊讶地望着对方,她琥珀色的眼睛流露出某种不谙世事又带着冷酷的直率,并且继续说道:“所以我反而对高山同学犹犹豫豫做不出决定这一点感到好奇呢。对我来说就是简单的选择,我不讨厌排球,从小就打排球,所以中学之后就加入排球社团……这样。” 黑川好像意识到自己的话语不太礼貌,眼神闪烁着移开视线,也投向窗外。 我对她刚刚的一个用词有疑义:“犹犹豫豫……你说我吗?可我一直都是拒绝吧……” “如果你一直表现出排斥的话,我想大家应该也不会逼你。” 黑川没有看我,她依然面无表情地盯着窗外。 “但是大家都还是在劝你,当然是因为你表现出了‘说不定会被劝动’的氛围啊。” 我不理解她的说法,但是又隐隐感到恐惧,觉得眼前这个人好像已经穿透我的□□,看见我内心最薄弱的部分。 但是没人能阻止她,黑川的话语依旧滑进我的耳朵,我无处可逃。 “高山同学如果你真的想要无事一身轻地度日的话,那你为什么还是一副焦躁、好像不满足现状的表情呢?” ------------ 12 Chapter 12 「From孤爪:麻烦的完美主义者。你。」 「To孤爪:……什么啊」 「From孤爪:还很像那种。对着小学时候的初恋念念不忘,再也谈不了恋爱的类型。又或者是根本没谈过恋爱但是心心念念着一定要谈幻想中的纯洁恋爱的类型。」 「To孤爪:根本看不懂。而且你一个小六的学生在这大谈特谈恋爱感觉好怪。」 「From孤爪:我是说,你认为一定要爱上排球,才有资格去打排球。你现在没有爱上,所以不想去打。所以才说你是完美主义者啊。」 我打字的指尖顿住,但是对方飞快地继续发来邮件。 「From孤爪:但其实根本无所谓吧,像我也不是因为爱才打排球的……我觉得你最好还是放弃这种心态比较好。」 「From孤爪:因为很大可能,你根本找不到你想要的东西。」 我和孤爪的对话卡在这最后一句。 苦笑着,我把手机扔到一旁,倒头躺下,把手臂横在额头上,遮盖住我的双眼。 我原本以为心情已经不能更糟,但是生活还是随时准备给我使绊子。11月中旬,县内排球新人大会正式开催,选择周末的两天进行,我也为了给及川和岩泉加油而跑去观看。 第一天都顺利赢下来,但是等到第二天决赛对白鸟泽时,牛岛第一个扣球就让我心头一颤。 没人能够拦住牛岛的重炮,那简直是超规格的东西,及川无望地把手撑在膝盖上,弓腰大口呼吸,哪怕相隔如此遥远我也能看见他胸口剧烈的起伏。 并没有人发挥不好,大家都竭尽全力,所以才如此难受,像是抬头却只能看见悬在顶端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随时都会坠落下将自己斩首。 因为这次岩泉也在场上,所以比赛之后我并不知道要去哪找他们两个。我也其实有点恐惧,不知道要如何面对二人,轻飘飘的安慰似乎显得过于冷酷,可除此之外我也说不出更多的话。 呆呆地坐在观众席上等颁奖仪式结束,我还是打算去找人,毕竟我就是为了支持朋友才会站在这里。 然后我直接撞见刚从洗手间出来的及川和岩泉,及川明显用自来水洗了脸,到处湿漉漉的,本来精心打理的刘海也沾染水滴,过长的睫毛也是。 我咬牙迎上去,却突然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但是及川也没给我说话的机会,像是要提前打断我一般,他伸手钳梏住我的左肩,重重地揉了一下,但是用劲过大导致我感到一阵痛楚,不禁皱起眉头。 及川才意识到他的举动,卸力之后转变为拍拍我的肩膀,随即没有说一句话然后径直往前走。岩泉也学及川上前拍拍我的左肩,说他们要和社团坐大巴回去,让我自己先走吧。 我沉默地站在原地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一种苦涩与疲惫交织的情绪跟着翻涌上来,哽在我的喉咙里。但是理智提醒我现在应该马上坐公车回家,所以我撑起自己的身体也离开体育馆。 之后几天,及川明显心情不佳,但是对我的态度没有改变,只是我们两个都心照不宣地没再谈起那场比赛。 然后就是球技大会,这样一看整个10月和11月我都在纠结莫名其妙的东西,导致一直保持一种低气压生活着。所以第一次上场比赛的时候,手拿排球让我心情无比复杂。 选择排球的人不多,勉强凑成四组队伍,刚好分成两组比赛。打的也不是正经赛事,只打一局25分制定胜负,然后分别再打一场得出第一名。 不过日本的体育教育确实做的很好,虽然大家都不算排球能手,但是勉强还是能打比赛,基本的传球垫球还是能做到。 可基于体能以及身高的问题,几乎没有人能够扣球,所以我显得格外突出。 “给我靠近网线的高球就行。” 当我这样对着队友说的时候,大家兴奋地猛拍我的背,说就靠我了。 我赢得很轻松,所以内心对这种过家家似的比赛毫无波澜,只是懊悔于自己又忍不住模仿了牛岛的扣球动作。 特别是在及川面前。 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看我比赛的,因为这段时间他都表现出对我打排球这件事的无关心。只是当我扣下一球,无人能垫住时,我随意转身走到边线,却猛然发现及川撑着手站在一旁看我。 他倒是没什么特别的表情,注意到我看见他之后还朝我摆摆手,引来周围围观群众的一阵窃窃私语。 及川的出现让我心烦意乱又有点心虚,只好把注意力转移到比赛上。两局比赛过后,我们组得了第一名,只是这时我发现及川已经不在现场了。 我茫然地站在角落,不知道现在何去何从。明明脑子已经知道有问题就要去马上解决,可是现在眼前的一切都如同杂乱扭在一起的毛线,让我解开简直无从下手。 小岛很担心我,特别是我之前和她说过“我心情不好希望忙起来”之后,她简直用一种忧心慈母般的眼神看着我。 所以她提议,问我愿不愿意去篮球社打发时间。 因为今天球技大会需要征用各个社团的训练室作为比赛场地,所以今天算是停止活动一天。而且篮球社大家更是训练兴致不高,所以每当社团标准结束时间五点之后就基本上没人待在里面。 球技大会在下午四点半也几本全部结束,只等学生会把结果贴在布告栏上,所以学生们也陆陆续续放学回家。 小岛说因为一年级要负责打扫卫生,所以有社团的钥匙,还要负责锁门。女篮的运动馆果然已经没人了,只剩下不久前打完比赛的痕迹。不过因为学生会成员已经基本打扫了,所以小岛只需要把设施搬回原位就行。 我抱怨道另外两位一年级是不是又跑了,不过小岛向我保证她不会再忍气吞声。 帮小岛整理好之后,我和她坐在地板上,木质的运动地板带来冰凉的触感,天边太阳已经西沉,残留的红色光线也争先恐后从窗户的缝隙中涌入。现在已经是秋天,想必之后天也会暗得更快,不知道这副夕阳美景还能欣赏多久。 小岛不安地微微扭动,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然后像鼓起勇气一样,她深吸一口气,对我说:“高山同学要不要真的来当女篮的经理?” 她努力和我惊讶的眼神对视,继续说道:“女篮成绩和人数都一般,所以其实事情不会很多,最多的就是文书工作……高山同学不是觉得太闲了吗,我觉得这个职务其实不错,然后课外学分也能轻松拿到,对升学也很友好……“ 小岛越说脸越红,最后朝我正坐,低下头轻声说:“而且我也希望和高山同学有更多相处时间……” 这可真是出我意料,我伸手摸摸小岛毛茸茸的脑袋,对她道谢。 听起来似乎很诱人,我又能打发时间,又能逃避竞技体育,把这段时间困扰我的东西抛之脑后。 可我到底没有直接答应,只是说需要时间考虑。 我没有选择和小岛一起回家,而是率先离开篮球场。路上学校的绿化们已经开始枯萎,干瘪的树叶洒落一地,我踩着他们,路过排球社专用体育馆,发现不管男排还是女排的灯都亮着。 犹豫片刻,我靠近男排体育馆,偷偷摸摸站在门口朝里面看。 果不其然是及川。 整个排球馆只有他一个人,他则是不厌其烦地练习发球,一遍又一遍。 我僵直站立在门口,不知道自己应该是假装没来过一般悄悄离去,还是咽下所有思绪和及川简单地打个招呼。 还没等我想明白,我已经被及川发现了,我只能尬住站在那,朝他招手,全身僵硬得像个机器人。 我想赶快逃走,但是及川直接向我扔过来一个排球,我下意识双手接住。他劲很大,我接住球的双手被震得发麻。 “小岩暂时有事,你来陪我练习一下吧。” 空荡荡的排球场导致他的声音有细微的回荡,虽然及川就站在离我不到十米的地方,但是他的话语又仿佛是从无比遥远的方位传来,传达给我时已经变得有些失真。 很少见又不太寻常的请求,我却像是被某种神祇指引,拿着那个排球走进排球场。 我以为他要和我练习垫球或者传球,可是及川却说他来当我的二传,让我扣他的传球。 他绝对发现我扣球姿势模仿了牛岛吧。我心里腹诽着,努力控制自己别再模仿别人。但是我们之间配合得不好,最开始的几球我都失误了。 及川倒是没反应,反而安慰我,让我放轻松去打就行,传出适合攻手的球本就是二传的工作,还指导了我扣球的动作。 我确实放松起来,然后顺利打出一记漂亮的扣球。球砸入场地时发出一声巨响,回声把我自己都吓一跳。 站在原地,我有点高兴又有点不知所措,只好回头去看及川,可他表情若有所思,经常懒洋洋轻飘飘的表情此时却严肃起来。 “小雀。”我听见他说。 “你果然应该去打排球比赛。” 我心一沉。 这段时间纠结于心的东西好像即将喷涌而出,我没办法控制住自己焦躁的情绪,只好赌气般不语。及川也没再说话,只是走到网对面去把球捡回来。凝固几乎要成为实体的沉默在我们两个周围蔓延,简直要溢满整栋排球馆。 这时岩泉回来了,他已经换上外套,催促及川快点收拾东西回家,奇怪的是他没有对我居然在这表达惊讶。 不过他倒是问我为什么这么晚还没回去。 我开始犹豫,但是又觉得这好像也不是什么需要隐瞒的事,就说陪小岛去女篮的运动场呆了一会儿。 “然后她希望我去女篮当经理……” 没等岩泉对此发表意见,已经捡球完毕的及川却突然出口打断我。 “经理?” 这可能是我第一次在及川脸上看见如此明显的怒气,而且还是明晃晃对着我。滞重的阴影压在他的身上,让我下意识移开目光,不肯看他。 可他还在继续说:“你最好还是加入女排,而不是当什么经理。” 如此强硬的口气简直让我怒火中烧,控制不住自己的语气:“为什么?” “因为你有这个才能。只要你愿意打的话。”及川大声说着,简直像是要吼出来。 岩泉想要阻止我们两个莫名其妙的对冲,但是我们已经顾不上他,只是疯狂沉浸在发泄怒气中。 “我说,不要把自己没能做到的事、自己的执念寄托在我身上!” 我这句话一说出口我就觉得糟蹋透了,我不应该这样说。果不其然两位男生都闭上嘴,用某种被刺伤的眼神看着我,特别是及川,他微喘着气,鼻子尖上缀着几颗亮晶晶的汗珠,眼睛里像是在烧着什么东西。 “……我,寄托在你身上?到底是谁寄托在谁身上啊。” 他语气很轻,像是在喃喃自语,可是说出的话却在我的心里也点燃起大火,灼烧感简直让我无法呼吸。 “喂,及川……”岩泉已经意识到什么,想要去阻止及川说出下面的话,可是没来得及。 及川一字一顿,我仿佛在被凌迟:“怎么,更想去当经理?躲在身后不用上前线更加舒服?看着我痛苦会觉得心安吗?我还以为你会更尖锐一点呢。” 当时的我和直接从几千米高空坠下没什么区别,又或者被铁锤当场爆头,血沫纷飞……总之我意识恍惚了,思维已经和肉|体脱离,不仅无法思考,眼前的一切都好像发生在另外一个世界。 我只能看见岩泉重重给了及川一拳,扯着他运动T恤的领子,吼道他怎么能说这种话。及川低头,任由岩泉打他,没有任何回应。 但是我给不出反应,我们之间好像隔着层屏障,我只能茫然地待在另一边。心中的大火已经燃烧殆尽,比起愤怒,剩下的只有愧疚和羞愧化为海浪,冲刷着我心脏上的伤口,带来火辣辣的刺痛感。 “我知道了,我会去打排球的。”我只能听见自己这样说着。 ------------ 13 Chapter 13 天已经彻底黑下来,学校里几乎已经没了人的踪迹,我和岩泉站在体育馆旁的路灯下面,等待及川独自整理好器具。这是岩泉的安排,他担心把我和及川再放到一起又会吵架,就指使及川一个人去做收尾工作,自己则陪在我身旁。 不过其实没有必要,因为我已经没有气力再去争执什么了,被浇灭的怒火残骸只剩下疲惫和不可名状的伤感,但也有堵塞的东西喷涌而出之后的舒畅感。 岩泉代替及川向我道歉,说等会肯定会压着他给我土下座谢罪,我却摇摇头,反过来对他说:“没关系的,我才应该向你们道歉。对不起,我不应该说那句寄托什么的话。” 他嘴巴微张,怔在原地,然后有些不自在地用左手去挠后脑勺,避开我的视线。纠结半晌挤出一句没关系,语气却含糊不清。 我们都没再开口说话,只有风声和及川在排球馆内整理杂物的细碎声响回荡在耳旁,把极短的时间拉得无限长。 我发呆似的目视前方,不过脑海里却挤满不着调的琐事,比如等会还要给及川道歉、回家之后是不是要买好打排球所需的所有物品、还要给研磨打个电话之类的,岩泉却突然开口。 “……没有必要因为那家伙的鬼话就去勉强自己打排球。” 因为之前在发愣,所以我迟钝好几秒才意识到岩泉在和我说话。 “……我没有勉强自己。或许我也在等一个契机吧,这次可总算没有借口了。”我努力解释自己的心情,像是要为自己打气一般握紧拳头。 岩泉还想说什么,可是及川却正好结束,从大门出来并且锁门,他只好噤声。 及川脸上还有被岩泉打出的痕迹,所幸没有流鼻血。他脸上还是照旧看不上情绪,很平静的样子。他走到我们两个身边,却暂时没有说话,我主动开口向他道歉。 “对不起。我明明知道败给白鸟泽的你们才是最难受的。” 一时间及川没有说话,只是用晦暗不明的眼神看着我,因为排球馆熄灯之后周围光线更为暗淡,我很难看清他脸上具体表情,整个人都氛围都模糊不清起来。 然后他大声叹了一口气,就好像无可奈何一样,并且伸手重重拧了一下我的脸颊。我捂住脸,迷惑地看着他。 “我也对不起。”及川轻声这样说道。 回到家之后我瘫在床上,万分疲倦,仿佛所有的精气神都被抽走,本来还想给孤爪打电话也提不起劲,只是给他和黑尾各自发了一条邮件,说自己决定参加排球社了。 「From孤爪:啊……总之放轻松点吧,反正也只是部团活动而已。」 「From黑尾:真的吗!太好了,为什么突然决定参加?」 并不想和黑尾解释今天的事情,所以我只能简单地回复「机缘巧合」。 第二天早上我告诉实哥这件事,他反而十分担忧,问我这样真的可以吗,真的没问题吗。看着别人这么慌乱的样子我反倒安心起来,笑着说只是社团活动而已,又不是马上落入虎口。 不过等我真正入部之后,真实的麻烦们才接踵而至,打的我措手不及。 首先是队内氛围,我总感觉十分怪异。 横山教练当然欣喜若狂,因为北川第一的女排平均身高比较一般,除了二年级的副攻绪方黎步前辈外,就没有可以提出来说的高个子了。所以哪怕我作为一年级,教练也希望我能每个位置都打一下,看看把我放哪最好,期待我能马上就上赛场起作用。 “副攻或者主攻,多打打这两个位置吧。”横山教练欣慰地拍拍我的背。 “好的。”我对此没什么概念,只能先这样回复。 “听说你之前会打一点?那上手可能比较快,不知道春季选拔的时候能不能让你上……” “我会努力的。” “比赛会怯场吗之类的?” “不。”我回想起昨天和及川的争执,深吸一口气继续说,“我就是为了赢才来这里的。” 女排总人数挺多,不愧是强校,我普通地介绍完自己之后,顺势扫视了所有成员一番。总共可能有二十个人,我除了同年级的黑川明季和之前见过的绪方前辈外一个都不认识。 三年级的前辈们还没正式退部,但是应该已经不再上场打比赛了,听说月底就会和男排一起举行退部仪式。 因为只认识黑川,之前和她说话时也觉得还好相处,我自然而然地询问她相关事宜,只是感觉二三年级的队伍里面突然传来带有恶意的窃窃私语。最开始我以为是因为和及川的流言,可是意外听见一句“来了个黑川二号吗……” 我侧过脸看着身旁的黑川,她比我矮一点,自然卷的红发束成马尾,表情依旧是记忆中的那样冷硬。我猛然意识到,好像大家都是短发,只有我和黑川还保留着长发。 只是我是因为还没来得及剪,黑川是因为什么? “队内有没有明确规定要剪短发。”问起黑川的时候她却表现出明显的怒气,“什么不成文的规定……有本事就写成成文的规定啊!” “你不想剪短发吗?”我一边捡球一边问她。 黑川一脸不忿,眉头拧成麻花,却让她的表情生动起来,不再是之前那个冷冰冰的状态了。 “我自然卷剪短发之后整个脑袋都会炸起来,每次睡觉起来还发型不重样,而且几个星期就要去剪短一次也觉得好麻烦……反正我觉得现在这个长度扎成马尾才最方便。”黑川碎碎念着,然后突然顿住,转头对我有些别扭地说: “你也觉得我这样做很不可理喻吗?” “啊?”我没明白她为什么这么问,“没觉得啊,挺合情合理的。” 黑川高兴起来,露出一个小小的笑容,像是从冰山后面初次冒出脑袋的晨曦。绽放出温暖的光。 显而易见,我在班级里没什么朋友,加入社团之后依旧没什么人和我讲话。只是我有点在意前辈口中的“黑川二号”,所以社团结束之后我去隔壁逮住岩泉,想再打听打听最近年级里的风言风语。 “黑川?她确实是和我一个班。她挺厉害的,一年级就当二传候补了。”岩泉关注点只在排球上。 “那不和彻一样吗?”我惊奇道,结果及川马上表现出不屑的表情。 “哼,我可要比她强。听说隔壁有个厉害的一年级我还特意跑去看了,还是我比较厉害。” 完全不想吐槽他这小肚鸡肠的行为,我无视及川继续问:“她平时是个什么样的人?” “说起这个,”岩泉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拍脑袋,“你不再是什么冷酷女王了,现在这个绰号是称呼黑川的。” “……这都是什么啊,大家有这么闲的吗?”我才想起我上学期好像确实听说了这个绰号,顿时越发觉得无语。 “因为我和你班上的那个,叫小岛的吧,经常和他们说你不是这样的人,再加上你确实也算是好相处,大家渐渐的没那样叫你了。” 没想到岩泉和小岛居然为了我做这种事情,我一时失语,然后十分感动,双手合十又说出那句话:“阿一你要比彻帅一百倍!” “喂!”及川张牙舞爪,但是无人在意。 “不过你现在……嗯……”岩泉倒是犹豫起来,支支吾吾不好意思说下去,我却已经猜到了,直言道:“现在是不是都在传我和彻在交往啊?” “我和及川都对每一个来问的人解释清楚了,不过可能别的年级的人还是不太清楚吧。”岩泉诚实地说。 我对此并不在意,虽然及川在旁边嚷嚷他只会和温柔体贴的女生交往让我很想给他一拳。我把话题绕回到黑川身上:“所以黑川到底……?” “这个你问小岩没用啦,他这种粗线条的人怎么可能会发现这么细腻的社团内的情感倾向。”及川双手插进口袋,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不过马上就被岩泉暴击后脑勺。 “你的意思是你知道女排现在内部的情感倾向吗?”我抱住双臂,有些怀疑地看着他。 “当然。”及川为了摆脱岩泉的怒火,连忙逃到我的左边。“黑川刚刚入部时就因为不肯剪头发和三年级大吵。” “啊……”我回想起不久前和黑川关于剪发的言论。 “然后还有虽然是替补,但是在练习赛的时候经常替掉三年级正选参加。再加上她的性格那样冷冰冰,反正就是被说不尊重前辈,看不起别人。” 但是回想起和黑川相处的时间,我倒是觉得她挺好的,至少我蛮喜欢她。 “倒是你为什么突然问这个?你一般都对别人不感兴趣吧?”及川问我,我坦白道:“因为今天好像有前辈叫我黑川二号……” 岩泉和及川突然停下,摆出无比微妙的表情盯着我,表情就像是家长在看不成器的女儿一样,满脸恨铁不成钢。 “……今天是第一天吧,你干了什么呀?”及川不可置信地说。 “我什么都没干!”我感觉非常冤枉又摸不着头脑。 “难不成是因为你平时老是面无表情吗?”岩泉迷惑不解,但及川却发现了关键点。 “小雀你该不会……”及川斟酌半晌才组织好语句,“没有尊敬前辈的意识吧?” “……尊敬前辈?”这回轮到我迷惑不解,“我说话用了敬语啊?” “这不是敬语不敬语的问题。说起来确实啊,你之前一直待在美国……” 及川和岩泉都陷入沉默,留我风中凌乱,不知道自己究竟干了什么。 “总觉得,你说不定比黑川还要糟糕啊。”最后及川一言定音。 ------------ 14 Chapter 14 但比起什么队内风气,我的排球基本技能练习才是最折磨人的。 既然决定走竞技体育,那我之前那种半吊子的练习肯定是不行。本来应该是三年级前辈有义务指导低年级,可是我入部时间着实微妙,三年级的前辈们已经处于隐退边缘,不太可能过来指导。 后面也是教练有点急,亲自下场指导我的动作。每天我几乎花费所有的时间来练习排球,为了把我落下的两个学期练习量补上。所以自然而然,每天回到家里我都是全身青紫一片。 手臂上的淤青与出血循环往复,在恢复和再次受伤两边进行疯狂折返跑,直到我终于习惯垫起每一个球。 最头疼的还是鱼跃,最开始没掌握技巧的我直接下巴给蹭到地上,红了几天才好。除此之外我的胸口也经常青紫,我简直不敢想象等胸部发育之后再做这个动作会有多痛。 而经历了近一个月的训练和练习赛之后,我也终于发现了一个真相,就是我好像,其实并没有打排球的天赋。 证据就是我的空间感很一般。之前我就发现我在扣球时经常扣空,但是一直以为只是因为训练不够造成的,结果现在才意识到是我糟糕的空间感让我根本看不清挥手的时机,更别说给别人传球。 而这点除了大量大量大量的练习没有其他解决办法。 可真的要怪及川,毕竟他之前说话的语气好像我就是什么女版牛岛,结果我可能只是一个单纯身体强壮的普通人罢了。 及川知道这件事之后哈哈大笑,十分幸灾乐祸。 “而且小雀你上场比在场外的时候傻十倍。” 我冷酷地狠狠踩他一脚,但是没有办法反驳。岩泉安慰我说,任谁都是旁观者清,当局者迷,这是自然规律。 但这两个大缺点基本杜绝我打二传的可能性,传球烂加反应不够灵敏。虽然我也不是说多喜欢二传,只是到底有些憧憬。 副攻和主攻的位置我都在练习,不过因为实在是技能点不够娴熟,最后还是打主攻。我身高、力量和爆发力都很不错,是少见的女性力量型选手,而北川第一正好进攻能力不足。 所以在三年级正式隐退仪式上,我也正式成为正选队员,将要出战明年二月初的县内春季选拔赛,而黑川也是如此,成为正式二传。二年级副攻手绪方前辈也被选为队长。 女排和男排的隐退仪式是在同时进行的,所以我也听见隔壁的及川和岩泉也终于成为正选队员。 结束解散之后,许多后辈们围上去,眼泪婆娑与前辈们互诉衷肠,只有我和黑川站在人群边缘,一动不动。老实说我也觉得尴尬,可是我这个半路出家的成员与前辈之间的交集可以说是完全没有,让我假模假样上前表达感激也更显虚伪。 岩泉远远的就看穿我的心思,飞快窜过来按住我的肩膀,把我硬推入人潮,然后又马上窜走。我一回神就已经站在前辈的面前,四五双大眼睛齐刷刷盯着我,而我一个也不记得姓名。 我呃呃啊啊支支吾吾好一会儿,刹那差点把“恭喜隐退”说出口,结果发现好像不太对紧急刹车。控制住想要转身跑走的念头,还是硬着头皮继续说:“祝前辈们考上理想的学校,我会带着前辈们的努力继续拼搏的,这三年辛苦你们了。” 眼前某个不知名的棕发学姐眉眼弯弯,伸手摸摸我的头,说借我吉言。 事后我和及川岩泉回家,及川嘲笑岩泉就是喜欢给人当妈妈,恨不得亲自帮我打点人际关系,毫不意外他又被岩泉暴揍,我不明白及川惹他干嘛。 他们两个带我去体育用品店买绷带,然后介绍哪些牌子好用。我一边听,一边很不习惯地用手去捋我微卷的发尾。 我对长发并没有执念,所以之前就随便找机会把头发剪了。只是第一次留短发,我的发尾不自觉乱翘,而且我也还没习惯头发散在耳边的感觉,总是下意识去撩。 刚刚剪完头发时,及川岩泉的表情也很微妙,及川甚至双手按住我的脑袋左左右右仔细了一遍,然后吐槽:“你怎么能性格那么火爆,脸却长得那么文静?” “我天生就长这样。”我甩开他的手,又忍不住去用手指梳理脸颊旁的碎发。 天气已经入冬很久,推开玻璃门,踏出店铺的那一刻,冷风就如刀削般刻进我的皮肤,带来一阵控制不住的战栗,我更加把脸埋进柔软的围巾中。天空则是浑浊的灰,哪怕偶尔有稀疏的云点缀其间,反而更像是棉被破口处掉出的白絮,徒增萧瑟。 岩泉买来热饮塞我手里,我把滚烫的外壳靠在脸上,以此缓解我冻僵的脸颊。及川旁边聒噪得很,说我明明身体强壮为什么会那么怕冷。 我们三人并排站在街边,喝着热饮,嘴里聊着没意义的闲话,又或者话题再次绕到排球上。我仰头把视线投射到空无一物的天空,内心却充盈起来。 从我加入排球社的那一刻起,我与他们两位之间的联系倏然紧密。这也是当然的事情,因为我们不但多了相处时间,更是有了相同的爱好与目标。我依然不敢说我对排球有多喜爱,但是它确确实实填补了我心脏中心的空虚。 只是这也确确实实要付出代价。 我现在的生活已经被排球填满,晨练与晚训不必说,周末除了练习赛我还要跑去乌野教练那加练。而剩下琐碎的时间也全部用来学习,保证自己的成绩不下降。 并且随着我与及川岩泉的关系更加亲近,我与小岛也更加疏远。其实是基本上全是我的原因,因为我真的抽不出时间去和她交往。回想起之前,我把我要加入女排的事情通知她的时候,她表情看不出异常,只是转身时微微颤抖的嘴唇,就像是摄影师抓拍按下快门的那一刻,这幅画面永远地残留在我的脑海里。 那瞬间,虽然很细微又难以察觉,但到底有什么东西离开了我,就像是轻轻撕去一张便签纸,几百张中的区区一张,但也还是少了一张。 有得必有失,我当然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只是略显冷酷地揭过这一篇章。可代价不止于此。 我与社团内其他人的交情并没有闹到黑川那么僵,但同时也没有很好。岩泉倒是比我还要焦虑这一点,我最开始却没有很所谓。 直到某天,我留在排球场练习到比较晚,旁边还留在场的只有黑川一个。我们收拾好场上的杂物,因为我还想等隔壁及川他们结束之后一起回去,所以暂时坐在地板上准备打发掉这段空闲时间。 “你和及川同学和岩泉同学关系很好呢。”黑川冷不丁开口。 我有点诧异地看向她,因为我们平时一般不会聊这种话题,而黑川也不是八卦的人。 但她也显得有些焦虑,像是不知道如何继续开口,手指不断摩挲着手臂。 “我怕你不知道……因为不太有人会去和你讲这种事吧,我也是偶然听见的。”黑川的声音断断续续,“她们说你是为了及川同学才来打排球的……” 她的话很委婉,却让我大脑当机几秒。说实话我确实某种意义上就是因为及川才加入排球部的,所以我居然都无从反驳这个观点。 但我当然听懂了黑川到底在说什么,我坐直身子,思考这段时间自己的言行举止。 其实我是有机会和队友们打好关系的,比如平时多聊聊天,多说一点从及川岩泉那听来的男排逸事,以及部活结束之后和她们一起回家。 但我放弃了这些,反而跑去隔壁找及川和岩泉。我和他们课间泡在一起,吃午饭的时候泡在一起,晚上回家的时候还泡在一起。 我敢保证我现在对他们两个完全没有恋爱之心,我去与他们相处也完全不抱有追求的心态,但是这一切的外显表现,却都在述说着不一样的事实。何况现在的我失去了小岛,更显得我格外功利刻薄。 及川曾经说过,我可能并不是不擅长交际,而是过于自傲又冰冷,所以装都不愿意装一下。 也许确实是这样,我只会去做能让我产生积极心情的事情,其他的一律无视,狂奔着把所有飞速抛在脑后。 我砰的一下倒在冰窟般的地板上,只感觉遍体生寒,寒毛直立,并且吓了黑川一大跳。 我当然没有吓她的心思,坦白地说道:“毕竟我把他们两个当朋友,所以只想把时间花在朋友身上。只是这样看起来确实很像我只和男生说话吧。” “……其实只是及川同学太出名了,老实说如果你只是和某个平庸的男同学交往过密的话,她们眼皮都不会抬一下。”黑川的话十分尖酸,但是有几分安慰的含义,我没忍住噗嗤笑出声。 黑川看我似乎心情并没有受影响,渐渐放松下来,也曲起腿坐在我的身边。 “我也不知道……”她声音很轻,但在这个如此寂静的夜晚,我听得如此清楚。 “我一直都觉得自己没错,但是现在搞成这个样子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黑川在说她在女排内紧张的人际关系,她蜷缩着抱住双腿。 “或许‘没错’和‘不被喜欢’并不矛盾,而是一体两面吧。”沉吟半晌,我终于开口,话语像是利剑把凝重的空气一劈两半。 “我要如何与人相处,这是我自己的事情。我选择和隔壁两个有名的男生成为朋友,这当然不是我的错误,别人也没资格指摘我。但是同时,她们确实有不喜欢我的理由,因为我真的不好相处又表现得不在意她们任何一个人。” 从最开始我就一直在说我不受欢迎,我不是一个那种很多人都会喜欢的人,而我也欣然接受这一点,因为我不想被裹挟着改变自己。 只要我能承受住这带来的代价就行。 黑川的眉头皱起,长睫毛在她眼睑下投下阴影,并在微微颤动。可能她暂时还不能承受住这代价。 这时隔壁的体育馆传来走动收拾东西的声响,我站起身,顺便拉黑川起来。我们锁好门走出室内,我又被寒风刮一脸。我跑到隔壁,和及川岩泉说我今天和别人回去。 黑川则是站在一边呆呆的。 我耸耸肩:“反正少一天又不会死。我今天和你一起回去吧。” 我们漫步在街道上,不常聊天,大多时间只是沉默地走着,我却只觉得平和。 她问我这个周末有计划吗,我说我要去看女篮的新人赛。 ------------ 15 Chapter 15 当黑川问我现在身高具体是多少时,我正在用纸巾擦拭额头上的汗滴,那粘稠感像是我全身被裹紧某种不透气的隔膜,所以我才讨厌冬季大幅度运动,简直冰火两重天,湿漉漉的后背被冷风一吹我直接想当场倒地。 我和她照旧独自留在排球场练习,我是为了赶工,黑川则是因为刻苦。现在已经入冬许久,外面的天空不到六点就已经被黑幕吞噬,最近天气不好,连分散稀疏的星星都看不见。而体育馆内光照刺眼,凸显外面的世界更加灰暗。 我喘息着勉强站直身体,眼睛下意识把自己的身高与黑川的做对比,发现自己确实长高不少。 黑川当然也注意到这点,她伸手比划几下,随即撅起嘴,闷闷不乐地说我应该快170了。她自己则是大概165左右,其实在宫城县内已经算高的。 “不知道你能不能长到180。”说这话时,黑川朝我靠近,把手掌横着靠在我的头顶,微微触碰到我的刘海顶部。因为我们刚刚都才进行完剧烈运动,所以彼此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黑川稍微后撤,低下头捂住自己的胸口,说她开始发育,身高应该会逐年停滞生长。 我想起小岛曾向我哭诉自己只有155的身高,现在黑川的话语里也是满溢惆怅。总之不管对于排球还是篮球来说,身高都是多多益善的东西,但同时也是天注定的东西。 其实这点岩泉也有些焦虑,他比起同龄人来说肯定是不矮的,但是对于男排来说却还是有些吃力。对于这点哪怕是嘴无遮拦的及川都没好意思出口讽刺。 我当时可能是被周围的人哄得飘飘然,潜意识里已经把自己当做高个子选手。虽然我也见证过只有155的小岛挣扎在球场的第一线,但是内心到底保存着一丝刻板印象,对待小个子球员缺乏想象力。 周末,我抽出时间去乌养教练那打球。自从我正式加入排球社之后,可被乌养教练好生挤兑,不过他也更加用心地教我技巧,我受益匪浅。 但他也是个烈性子,动不动就骂人,特别是我弹跳能力一般,就会说什么明明名字里有鸟却飞不高之类的话,甚至直接给我取了绰号,喜欢叫我“小鸟”。 我苦着脸和他对呛,乌养教练却说他可见过矮个子却能飞很高的人,要是我和这种类型的选手对上,输赢落入谁家还说不准呢。 我并不知道他说的是谁,可能是他曾经的学生。直到12月底,有位高中男生来找乌养教练,他穿着立领黑色夹克,上面写着学校名“乌野”。 男生和我一样是黑发,但是他有点天然卷,所以头是蓬起来的,身材纤细,大致和我差不多高,但是气势逼人。 当时乌养教练已经进屋内了,所以男生在门口踌躇半晌,直到我和他搭话,问他找谁。 他不好意思地挠头,说他是乌野的学生,名叫宇内天满,来找乌养教练。 我带他进来,一边悄悄观察他。当时的我内心很不礼貌地猜测对方要不是自由人,要不是二传。 乌养教练看见宇内很是开心,直接拉着他坐下开始聊天,还猛拍他的背。宇内前辈一边狂咳嗽一边挤出笑脸面对热情过度的教练。我想对方肯定是属于得意门生那一类型的吧。 没人赶我走,场地就那么大,即使我不想听,他们二人的谈话也听的一清二楚。更别说后来乌养教练直接扯上我,开始谈往昔,就像是爷爷抓着孙辈聊过去的辉煌一样。 他说他多么多么喜欢排球,即使自己没打出成绩也坚持在高校当教练。他带出了一批又一批的学生,度过无数三年又三年的时光。属于学生们的光阴不复返,乌养教练也是同样,消耗过度的身体让他最终还是不得不离开校园。 听到这里时宇内前辈沉默下来,然后满脸愧疚地说,很对不起没让垃圾场决战再次重现,而现在也没这个机会了。 我听说过这个和猫又教练立下的誓约,两位天各一方的友人,多年间朝着一个目标不断努力,可惜造化弄人。 今年的三月份春高,还是二年级的宇内前辈作为毋庸置疑的ACE,打入全国,只可惜最后还是没能和音驹对上。 之后便是乌养教练隐退,猫又教练也随之隐退。 听到这,我忍不住再次把视线望向宇内学长,突然意识到他就是乌养教练口中那个,飞很高的小个子。 乌养教练这时嘿嘿奸笑,一手拉一个把我和宇内前辈拽起来,偏要我们两个比试一场。 “天满,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妹妹吃点苦头。”乌养教练这样说着。 宇内前辈很尴尬,他不知所措的视线从我和乌养教练身上来回转悠,可是到底犟不过固执的老教练,他脱下外套,对我歉意一笑。 然后我就见到了人类飞翔的样子。 宇内前辈跳跃的姿势犹如候鸟腾飞,甩动的双臂宛如人工羽翼,带他到达顶峰。 乌养教练忍不住笑眯眯,那是感到自豪的表情。 我这个半桶水自然是完全抵抗不住高中男性的力量,更别说对方精湛的打手出界,球重击我的指尖,带来撕裂般的痛楚,场外的乌养教练还在大吼着让我拦网时把手掌绷紧。 结束后我灰溜溜地跑去捡球,内心唾弃自己提前预设对方直接打自由人和二传。 宇内前辈人很温和,指出我的不足之处之后,还是夸奖我前不久才开始接触排球的话,已经打得非常好了。 “他可是被称为小巨人。”乌养教练嘴里满是炫耀,这是个有点中二的称号,不过放在宇内前辈身上确实是十分贴切。 可是,当一切激动人心的排球环节结束之后,宇内前辈展现出此次来访的真正目的。 “教练,我……打算放弃排球了。” 当时的春高还是在每年三月份,所以基本上没有三年级学生会参加。而乌野在失去乌养教练后,IH预选赛上也未能突破县预选赛。 乌养教练并没有什么表情,反而摆摆手,说这算什么事。他执教二三十年,同样年纪的学生来来往往,其中绝大多数都未能走上职业的道路,但并不妨碍他们度过最难忘的青春。 宇内前辈半是苦笑半是伤感地说,他没有拿到任何一所大学的体育推荐。 我是和宇内前辈一同离开乌养教练家的,并且他还坚持要把我送到车站。我们都不是话多的人,所以路上反而格外安静,更多的是衣物摩擦的声响。 宇内前辈突然开口,说他是不是很逊。 “我……从来不觉得自己很弱,我也竭尽全力证明了这一点,身高矮也是可以打排球。” “虽然我确实没打算打职业,因为有其他的爱好……只是一个推荐都没拿到还是有些心塞呢。” 宇内前辈伸出左手摸了摸冻得通红的鼻尖,嘴角挂着强作欢快的微笑。不知为何我却像是被他所鼓舞一般,胸口充盈着澎湃海浪般的心情。我说怎么会,前辈你在全国大赛上的身姿一定会激励千千万万个因为身高而踌躇不前的排球爱好者们,说不定现在就有某位少年因为你而开始打排球。 “这样啊。”这回宇内前辈真心笑出来,眼睛勾成好看的弧度,握拳的手掌抵在嘴边,因为大笑而呼出的气体在冷空气来变成白色的水雾。 “那我这也不算无望的三年。” 这次奇妙的会晤让我偶然瞥见一眼未来的模样,看见一位普通的、不服输的、打了六年排球的前辈,站在高三这个人生小小转折点,做出什么样的抉择。 这可能是千万人的缩影。 现在我们只不过国一的学生,哪怕是热爱排球如及川,我想问他是否会去打职业,想必他也不能肯定地给出答案吧,何况能不能打职业,也不是靠主观能动性就能解决的。 马上大晦日,这是我在日本度过的第一个新年,所以并不了解具体风俗习惯。 及川和岩泉喊我出来参拜,我们到达附近的神社,我有样学样,模仿他们的动作洗手漱口,把零钱扔进赛钱箱,双手合十开始许愿。 抽签抽到小吉,我展开一看,顿时哑然失笑。 幸乞阴公祐——为了人而变得尽全力努力,幸福将会来到。 到处人山人海,摩肩擦踵,人声鼎沸。我们三个挤在人群里,像是逆流而行的蝌蚪,很容易就会失去方向。但是人群也给这个冬天增添几分温暖的触感,以及热闹的气氛。我们终于找到出口,气喘吁吁躲到角落。 这时及川凑过来,贱兮兮问我刚刚许下什么愿望。我说我不信这个,所以比起愿望来说更像是希望吧。 “希望我们能全部都赢下来。” 及川简直笑到喘不过气来,一只手耷拉在岩泉肩上,另一只手则攀上我的左肩,他羽绒服外套蹭上我的脸颊,触感粗糙。我下意识别过头,但是没有甩开他的手。 2月13号,我们站在县内春节选拔赛的举办场内,北川第一男排与白鸟泽的激战快进入尾声,女排决赛即将开始。这是我打的第一场正式比赛,空气中弥漫着撒隆巴斯止痛剂的气味。 我搂过黑川的肩膀,低声说“我们一定会赢”。 ------------ 16 Chapter 16 我作为才打排球几个月的新手,自然是垫球传球都派不上用场。但北川第一女排的应援横幅是「坚忍」,是完全以防守成名的队伍。所以我犹如错放的一块拼图,突兀至极。 教练把我放在5号位,球场左侧,作为攻击的补充[1]。 在我入队之前,北川第一防守有余,攻击不足,队内没有强劲的主攻手,反而作为副攻的绪方前辈是全队的核心得分人。所以教练、绪方前辈和黑川正在紧急对谈。 黑川也同样是第一次选入正选,她看起来比我紧张多了。她手心冒汗,所以不停地偷偷握拳再松开,本就严肃的表情现在更显紧绷,我却能看出了她只是两眼发直。教练希望她能够积极调动绪方前辈发起进攻,至于剩下的主攻手们也需要随机应变。 然后比赛开始,我也再次深刻意识到,及川是对的,我确实在场上的时候比在观众席上傻十倍。 每次对面组织进攻时我就感到大脑一片激荡,要思考的东西爆满大脑,甚至最后根本来不及得出结果,已经根据直觉起跳。 不过在这个女子平均身高一般的县内女排里,我和绪方前辈前期基本上可以靠个子较轻松的赢下分。顺利突破二三轮,来到决赛,对手同样是县内强校的升阳女子中学校。 防守依然很强——又或者说这是日本整个国家女排的特点,既然没有身高和力量,自然要靠其他的部分来填补空缺。 不过面对着黑川稍高的4号球进攻传球,我三步起跳,爆扣让对方难以招架。 “县内高个子排球强的人基本上在小学开始就都有所耳闻,你算是一匹大黑马。”轮换位置时,黑川悄悄与我耳语。 不过对方明显迅速找好对付我的方法,因为我技术欠缺,无法选择扣球球路,那就放弃拦网,直接让自由人蹲在我扣球的正对面接起来。 不过每当这时,犹如恶作剧一般,黑川就会出其不意和绪方前辈打出快攻或者二次进攻。 最后演变成拉锯战,幸好我身体素质还行,能撑下来,虽然比赛结束时还是觉得大腿肌肉在忍不住颤栗,整场比赛我跳起来非常多次。2-0,我们赢了,赢得很漂亮。 可是事后的复盘会上,队内气氛却没有想象中的兴奋。横山教练问黑川是不是这场比赛传给我太多次球。 “高山现在还是新手,你这样会让她吃不消的。” 黑川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执拗地低头不回答横山教练的问题,那是她表情明显表示她不觉得这是个错误的决定。我那瞬间想要为黑川说话,说自己体力没有问题,可是绪方前辈扯住我的衣角,食指竖在唇边,让我噤声。 而此时,副队长,同时也是现在队伍的ACE,二年级的堀川前辈咂嘴,好似很不满。 队伍气氛更加紧张,绪方前辈面不改色开口:“毕竟赛场上形式多变,为了得分可能需要灵活转变策略,教练请别对黑川太苛责了。不过黑川你也要记得与队员们及时沟通。” 黑川勉强答应,我则是云里雾里,感觉自己好像错过了什么暗流涌动的交锋,可我傻傻的什么都不知道。 直到和及川岩泉聊天说起这件事时,我才回过味来。 “你抢了高年级的位置。”及川直白吐露真相,他正弯腰,把刚买的热饮拿出自动贩卖机,随即用力扯开易拉罐,像是在出气。“这确实惹人厌呢~” “……你好意思说我吗?你不也一样吗?一年级天才?” 及川面对我看似抱怨实则恭维的话语很受用,于是勉为其难多说了几句:“不过这和你关系没有特别大。主要是你那边那个二传吧?她一直传给你球,像是摆明了说你才是队内的ACE。” “你现在队内位置有些尴尬。”岩泉为我忧心起来,“按照目前形式下去,你可能会在期末后成为正式王牌。我记得现在正选队员还是高年级偏多吧。” “确实是……”我仰头望天,满心茫然,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事。 “看看教练和队长怎么调节吧。”不过岩泉也让我安心,“这其实也是体育社团常见的矛盾了,处理的好的话不会有大问题。” 但是及川一语道破真相:“就是小雀和那位二传的性格过于强势了,才会矛盾那么尖锐吧。” 我不高兴起来,反呛道:“你的意思是我要装得柔弱好欺负一点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及川懒散地回复,双手软趴趴地趴在走廊上的栏杆上,浑身和没骨头似的,我都担心他手中的热饮会掉下去。 “你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那些不爽的高年级。明明现在最重要的是赢下来啊,还在这搞内讧。” “就算不爽,也要咽下去。” 不知道为何,及川的嗓音听起来有一丝冷酷,眼神百无聊赖地望向远方的室外足球场。我忍不住侧脸看着他,萦绕在心中的疑问脱口而出。 “那如果有一天遇见了比你更厉害的后辈,你会平静地把位置让出来吗?” 及川顿住一秒,然后转过头来盯着我,他灰褐色的眼眸平时都是轻浮的笑意,此时却像是隐藏着巨浪的无波海面。他嗤笑一声,然后伸手拽住我右耳上的头发,轻轻扯了一下。 “别说这么恶心人的话。” 在我们三人踱步回教室的路上,及川像是突然想到一样开口补充:“不过你们那个二传还是有点问题。与实力无关,作为二传就是要不管对方是不是你喜欢的人,为了全队也要冷静地组织最好的进攻。感觉她肯定不擅长沟通吧。” 我把这句话记在心里,异样的不安却在内心如藤蔓般蔓延。不久前我还和黑川说过,我能接受队友不喜欢我,可是在面对团队合作的时候,具体情况比我想象中复杂非常多。 这件事好像和我有关系,又好像和我没关系。总之我就是继续训练,黑川曾经私底下被教练和绪方前辈都找过,每次回来脸都很臭,不过也没有和我说什么。我想可能就这样过去了吧。 我把这些弯弯绕绕告诉黑尾和孤爪,黑尾感慨:“还有这种事情啊。” “毕竟我初中排球社人不多也没有很强,所以没有这些困扰呢。不过我倒是玩得很开心。” “可是小黑如果你继续努力打,高中也可能遇到类似的事情吧。” “倒也是。” 孤爪倒是依旧展现出非常不像小学生的愤世嫉俗:“好讨厌,日本社会的这种上下级观念……” “我也是……” 听着电话里孤爪的嘟囔,我也应和着,微不可查地叹口气。 “除了学生时代,以后如果去公司上班也是如此吧,真讨厌,不想上班……”孤爪好像还在玩游戏,能听见细碎的按键声,而他已经幻想到很久之后的事情了。 “……要是如果打排球不开心了,我都不想去打……” 突然听见孤爪这样说,我愣了一下。 “……不过你应该要去和小黑读同一所初中吧?那应该氛围挺好的。” “嗯……” 孤爪对于排球真的完全没有执着心,但也许这样会让他能够轻松、愉快地去打。 3月份初,在经过一系列训练和练习赛之后,横山教练决定把我列为左翼进攻主力,换句话说我就是名义上的ACE。堀川前辈应该是提早就知道这件事,所以我从她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黑川站在我的旁边,有热度的手心轻轻贴上我握拳的右手背,并拍了两下。 然后便是毕业典礼,不过照旧与我没有很大的关系。但是岩泉勒令我必须买一束花去送给毕业的排球社前辈们。 “我知道你不想说话,所以你就把花塞进她们怀里就行了。” 我勉强答应。 我并不懂鲜花,只好站在学校附近的花店笨拙地询问店员。因为是毕业季,店长插花已经得心应手,飞速帮我扎好一束,是向日葵和粉色玫瑰的组合,旁边点缀着星星点点的白色雏菊。 北川第一里的樱花品种似乎是早樱,至少在这种季节就已经开得无比绚烂。通往礼堂的林荫大道已经铺满粉色花瓣。我从中间跑过,脚下的花瓣也就此被卷起,飘散在空中,恍惚间我觉得自己在由花瓣组成的海洋里穿梭。 我拉上黑川一起给前辈们献花,她倒是没有抵抗。我遵循岩泉的叮嘱,说完“毕业快乐”之后就飞速撤退。 我和黑川蹲在角落里偷摸吃零食,面前男男女女们互相拥抱哭诉,充斥着毕业的感伤。旁边的黑川突然冷不丁开口,说等到她毕业的时候不会一个后辈都不会来为她送行吧。 听着她有点泄气又有点害羞的话语,我不禁笑出声。 “那努力当一名好前辈?” “呜哇,听起来根本做不到。” 岩泉和及川在男排的队伍里面,与我相反,他们两个至少在运动社团内部的人际关系可谓是如鱼得水,我看见三年级的前辈们猛拍及川的背,甚至狂揉岩泉的脑袋,把他头发搞得乱蓬蓬。 不知为何,我内心有种莫名的伤感。像是心脏泡在透明柠檬汁里,还有细微的气泡破裂,属于青春的酸涩。 自己从美国奔赴至一个文化传统截然不同的东方小国。社会制度以及地理风貌等知识可以在书上获得,但是由此诞生的文化意识却是你要身在其中才能够体会到的。 现在的我并没有融入到其中,某种意义上依旧是局外人。 女排和男排的成员们很快就混在一起,毕竟两边的关系不错。有很多女生趁机去和及川搭讪,想要多说几句话。我在想要不要靠近点比较好,却发觉以堀川前辈为首的几位正逮住了及川和岩泉,调笑着正在说什么。 然后双方同时朝我这边看来。 有点怪异,我皱起眉头。及川倒是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依旧是笑眯眯的。他指着我对堀川前辈说了点什么,堀川前辈则勾起嘴角,意味不明。可是一旁的岩泉却表情有点僵硬,不安地把视线投射过来,再快速转开。 我顿时心生无趣,也没心思继续呆在这了,和黑川说一嘴之后我走出礼堂。 —— “嘿,及川。”堀川和其他二年级队员走到男排这里,看着被一大堆人围着的及川,出言感叹:“你可真是受欢迎啊。” “哪里哪里。”及川脸上挂着完美的笑容,故作谦虚,圆滑地应对这一切。不过岩泉也知道他本身还是非常享受被称赞与追捧的,所以暗自翻了个白眼。 那边男排的前辈一把揽住及川的肩膀,佯装有几分恼怒地说:“你这小子真可气。不会马上就能交到可爱的女朋友了吧?” 及川心一咯噔,感觉到这个话题不太好,但还没等他打哈哈过去,旁边的堀川果然已经接过话茬。 “及川不是和我们队的一个低年级关系很好吗?是吧?” 真难搞。及川表面上笑容不改,视线却朝下,快速眨动几次眼睛,掩下内心的烦躁。 男排的前辈也回想起来:“哦哦,黑头发长得很文静的那个吧。不过平时总是面无表情的。” 岩泉出言解围:“及川和雀只是朋友。” 堀川发出一声意味深长的哼音,耸耸肩膀说:“反正那孩子打球很厉害。是及川你让她加入排球部的吧,多亏你了,我们多一员大将。” 女排前辈们发出一阵暗笑,但是却有点刺耳。绪方觉得有点头疼,忍不住叹口气。 及川不自主朝高山所在的位置望去,她缩在角落里,和旁边的黑川偶尔说点什么,还是一如既往讨厌塑料社交。她脸上还是一旦心情一般就会露出的冷酷表情,一股子生人勿近的气氛。 “怎么会。小雀的性格才不会因为我来参加排球部。”及川的笑容可谓是容光焕发,可太过度了反而显得虚假。“她性格那么强势。只能说是我因为我天天打排球,她耳濡目染也喜欢上了吧。” 堀川不可知否地摆摆头,不知道有没有相信。 岩泉感到不安,他不喜欢背后随便谈论别人,特别是眼前的女排前辈看似对高山有偏见。可他也不能就此不管,所以犹豫半刻还是开口:“那个……雀她只是不善交际而已,人并没有坏心思。只要坦诚的话她其实很好说话。” “没错没错,还请前辈们多多指教。”及川笑眯眯的,紧接着岩泉的话。“哎呀毕竟是美国回来的人,行事作风不一样也很正常。最开始的时候我也觉得很惊讶呢。” 前辈们很喜欢听及川讲这种场面话,也放过了这个话题,聊起别的来,嘻嘻哈哈的。岩泉也非常头痛,他还瞄到了高山直接走出礼堂,更是觉得心累。 ------------ 17 Chapter 17 春假期间我异常陷入倦怠,特别是前几天还进入阴雨绵绵的天气,让整座城市都感冒发烧似的,不仅让运动变得困难,夹着湿气的冷风更是让我无法招架。所以在一个阴沉的午后,我少见地没去加练排球,而是窝在被窝里,支起小桌板,拿起很久都没碰的文学类书籍开始看起来。 岩泉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刚好看完绵矢莉莎的《欠踹的背影》,描写了一个非常规、无趣又阴湿的青春,宛如河堤旁滑溜的深绿色苔藓,和今天的天气倒是相得益彰。 我现在的青春,倒是确实很像湿冷的藓。 接起岩泉的来电,原来这个钢铁般的男儿终于意识到我在女排内部的风评:追逐及川而来打排球的恋爱脑少女,平时还老是板着脸。 我像条蛇缩溜进被窝,差点把桌板打翻,一边用了无生趣的声线回答岩泉的问题:“澄清?我都不知道从何澄清起,何况这个好像确实是真的。” “喂。”岩泉意外地语气一本正经,“你是为了你自己才来打排球的。及川只不过是契机而已。” 我稍微愣住,为了逃避马上回应这句话,还下意识把移动电话从左耳换到右耳。 半晌,我才说:“……阿一,你真的很严格。” “是你太消极了吧。”岩泉吐槽说。“我倒是希望你能积极一点。” “不过……这件事很难解决。”我平躺在床上,脑子里闪过这些天发生的事,“最初的印象已经形成,已经很难通过努力去改变。现在已经不管我做什么对方都不太爽。” “何况还有黑川。目前有种我站队黑川的氛围。我如果想要缓和与前辈的关系的话,必须与黑川拉开距离,这个我也很难做到啊。” 手机对面的岩泉听起来比我还觉得困扰,我仿佛能幻视他脑内飞速运转的样子。我闭上眼睛,叹口气,向岩泉保证:“前辈们也不是那边不讲理的人,目前看起来不会影响到比赛的。” “如果是这样就最好了。” 当然,这时的我完全没有意识到后面发生的事。我初中毕业典礼回想起这次和岩泉的谈话,感慨这个世界的所有事情果然是一环扣一环,犹如蝴蝶效应般最终卷起毁灭性的风暴。 总之,至少现在我还是没把这一切太放在心上。岩泉打电话过来也还有其他的事情,他问我生日那天要不要出来庆祝。 我的生日在3月的最后一天,同时也是开学的前一天。我全家人没有庆祝节日的习惯,所以像是之前在日本特别火的圣诞节或者情人节,我都一点表示都没有,看见全校的学生都狂热地过节反而惊了我一下。情人节时及川还很不要脸的问我要巧克力,我只能茫然地和他大眼瞪小眼。 后面我才知道一些本土习俗,本命巧克力和义理巧克力之类的,还有圣诞节互送礼物。可是我冷漠地盯着及川桌子上已经堆成山的巧克力,还有各种粉色可爱的卡片,不知道怎么会缺我的一个。 顺便说一句那些巧克力及川一个人根本吃不完,所以照例分送了一些给我和岩泉。我和岩泉都苦着脸,仿佛手里的不是巧克力而是烫手的炸弹,扔也不是吃也不是。 生日自然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活动,在美国的时候也只是会和父母出去吃饭,然后收到他们送的礼物而已。 所以我和岩泉说我没有和朋友出去庆祝生日过,不知道应该做什么。岩泉可能以为我在卖惨,他费劲思考一番,最后问我要不要去看看风景。 “你初中才回日本的话,有逛过仙台吗?要不要去一些旅游观光点?” 我确实没有去过,之前只是在大街上晃荡很久罢了。 “或者去ROUND1[1]?女生好像比较喜欢这种地方……” 我歪头想了想,说:“我想去看东北大学的鲁迅先生纪念碑[2]。” “……”岩泉被我搞得无话可说,“你只有这种时候才和你的脸感觉很匹配。” “我是文学少女,不像天野远子前辈吗?[3]”但是岩泉完全没有听懂我的玩笑话,让我觉得很遗憾。 就这样,我生日的行程暂时定下。不过再次之前的日子,我还是打起精神去加练排球,黑川邀请我去她小学时经常去的排球俱乐部。本来岩泉有让我去和男生们打,但是想着黑川毕竟是自己的二传,还是和她一起会更加方便。 县内有名的会打排球的孩子基本上都是各个俱乐部起步的,然后会传遍县内。所以黑川之前才会说我是黑马,因为没人认识我。 “我们俱乐部也有个很高的孩子,就比我们小一岁。不知道今天来没来……”黑川环顾四周,最终发现了那个突出的身影。 “就是那个。”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然后怔住。 也是位黑头发的女生,留着到耳下的短发,圆圆的有点像蘑菇头。刘海则有点像M型,眼睛大大的,长得很乖巧。最瞩目的是她的身高,还未升上初一就已经近170了。 “好像叫天内叶歌。应该也是打主攻,听说会去上升阳女子中学。”黑川挑起眉,叹口气,“会成为我们的对手吧。” “……确实。”我掩盖自己的情绪,继续和黑川练习起来。 然后日子就这样度过,其中并没有特别的事情发生。我每天晨跑、学习、练习排球循环往复,实哥偶尔看着我会感慨说我之前嫌弃自己太闲了而坐立不安,现在反而忙得不像中学生。 “开学之后就离预选赛不远了。”我这样回答,虽然我依旧没什么执着心,但如果因为我的失误导致队伍落败,那可真是会很不舒服。 “别把自己累着。”实哥摸摸我的头。但当我说我要和男生去过生日的时候脸色微变,表情几经变化非常精彩,但最后还是作罢,只是问我需不需要接送。 我、岩泉、及川三人站在鲁迅纪念雕像下,场面显得格外滑稽。岩泉和及川不太认识鲁迅,只是听说他是一位文学家。 其实我也不太了解,只是因为听过那句“悲剧将人生的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喜剧将那无价值的撕破给人看。”觉得非常喜欢,所以去找他的文集来看。但还是太难,语言不通带来的隔阂也很大,很多地方并没有看懂。 及川嘲笑我只是强装有学识,结果被岩泉殴打,让他别在我生日这天给我找麻烦。我在旁边倒是挺开心的,哪怕被及川损也觉得开心。 最后我们还是去了同龄人喜欢去的ROUND1。我并不是第一次去娱乐中心这种地方,但是如此有日本特色的还是第一次,至少我在美国没有打过保龄球。 我们来到游戏区,开始疯狂街机对决,我把两位男生打得落花流水。 “说好的文学少女呢?”岩泉抱怨。 “你以为我在美国平时都在玩什么?”我嘴咬一根吸管,喝着冒泡的冰可乐,但又时不时被冷得一激灵。“我甚至滑滑板去上学过一段时间。” “哇……”及川和岩泉就和听故事一样。因为我不常讲起在美国的事情,他们现在反而好奇起来。 “这么酷都没有朋友吗?” “这两者没什么关联吧?”我仰头想了想,然后一锤定音,“我觉得是我运气不好。” “为什么?”及川疑惑。 “身边都是种族歧视的垃圾。导致我天天和别人打架,打完架之后就没人愿意理我了。” 这件事的沉重程度超过了及川和岩泉这两位天真男子中学生承受能力,纷纷瞪圆了眼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最后岩泉只能尴尬地拍拍我的肩膀。 我反而没什么感觉,还有点自豪地说:“我都打赢了。” 两个男生很无语,但又觉得很好笑,最后居然狂笑起来。我看着他们两个这么乐开怀,也开始笑,我们三个真的很像神经病。 日本有个非常有特色的东西,就是大头贴,很多女生喜欢进入那个狭小的照相房,点开五彩缤纷的画框和贴纸填满摄像头,最后定格,拿出代表青春的四格拍立得。 男生们想当然地问我要不要去照大头贴,我没什么兴趣,但是突然一个搞怪的念头从心头冒出来。 “我们三个一起去拍吧?” 岩泉太想去,觉得不好意思,及川倒是大大咧咧没什么脸皮。我双手合十求岩泉:“就当是为了我生日!” 大好人岩泉同学自然拒绝不了这种请求,勉强答应了。我们三个进小房间真的很挤,及川还兴奋地不停在画框选择里挑来挑去,致力于给岩泉选一个最粉嫩可爱的,两人差点又打起来。 我倒是如果要选的话还是想要选运动相关的贴纸,但是翻了半天没有排球,倒是有篮球,甚至有篮球场。 “……感觉输给篮球了。” 咔嚓一声,闪光灯亮起,定格下这一刻。及川竖起剪刀手,脸上闪亮而轻浮的笑容让我很想揍他,岩泉则是完全不擅长拍照所以表情严肃而尴尬。我则是站在中间温柔地笑着,这回可真的看上去有几分像文学少女了。 用剪刀把照片剪下分给他们,我说我要把它贴在我书桌上面的照片墙里。 男生们送我回家,然后在我家楼下时他们把礼物给了我。岩泉居然买了日语版的《鲁迅文集》给我,我震惊地抱住那本厚厚的大部头。及川则是非常符合他花孔雀的性格,送了我四角星形状的发卡。 “你不习惯短发,所以老是喜欢去撩两边的头发吧?”及川指了指我的耳朵,“可以把碎发夹起来。” 我满心欢喜地收下,甚至当场就把发卡给戴上。 回到家里,实哥和父母送的礼物也已经收到,实哥送了我长泽雅美的写真集,因为我最近非常喜欢那张脸。父母的则是原版精装法语《小王子》的绘本。 我都好好地把礼物给收起来,放进我的房间。但这时,我的肚子突然隐隐作痛,并且感到一股暖流从下|体流出。 冲进洗手间,卫生纸上有暗红的血迹。我呆坐在马桶上,手掌下意识抚上胸部,那里仿佛有个硬块,我突然感到一阵恶心。 今天的好心情一扫而空,我茫然地抬头望向厕所的天花板,但是电灯的白光刺得我眼睛生痛。 我想起很久以前,小岛曾抱着我哭诉,自己已经来生理期了,身高不会再长多少了。我也深刻的意识到,自己应该是长不到180了。 我出去拿早早就准备好的、塞在我床头柜里的卫生棉条,顺便通知了实哥一声。他很高兴,觉得是我成长的象征。 回到房间,我让自己放空倒在床上,被打回原形的自己有些狼狈,而我的青春也又一次像阴湿的苔藓。 ------------ 18 Chapter 18 升国二的第一件事是重新分班。虽然目前还是属于义务教育的范围,但北川第一还是比较注重学业的,从国二开始有升学班的存在,就是5和6班。 所以我和小岛彻底分别,她被分到3班去了。我们两个站在分班的布告栏前的时候,我有点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但是她看上去很平静,只是把生日礼物给我——一本《夜晚的远足》,因为我之前说过想多看看日本的畅销书。 我内心五味杂陈,收下之后说:“如果学习在哪些方面有问题可以随时来打扰我。” 小岛眉眼弯弯,让我一时晃了神。 我、及川、岩泉同时分到6班,黑川则和小岛一样在3班,看来她的成绩也没有特别好。 然后我和及川两个人身高鹤立鸡群,所以依旧定死在最后一排,并且又是同桌。岩泉则被分到靠后靠窗的位置,真像轻小说男主坐的地方。 除此之外最让我震惊的事,就是我也变成“前辈”了。当女排的一年级路过我身边,齐刷刷鞠躬并且大喊“高山前辈好!”的时候,我被吓得猛然握紧手里的盒装牛奶,结果白色粘稠液体沾我一手也撒一地。 岩泉抽出纸巾给我擦拭,可我还没缓过劲来,喃喃自语道:“这就是你们当年觉得我不尊重前辈的原因吗……” “不,也没这么夸张……”岩泉也觉得汗颜。 不过就算我当时知道这个习俗,我也不打算这么做,所以我也心安理得地继续在女排里游离在人群边缘。 目前最要紧的事,还是6月初即将举行的县中学校综合体育大会排球项目,其中宫城县获得冠军的队伍可以出线全国,在8月份参加全日本中学校排球选手权大会,与来自全国的选手争夺奖章。 北川第一不管是男排还是女排都好几年没机会出线全国了,而现在女排的队伍可以说是最强的一代。 黑川私下有和我闲聊说,初中其实要保证强队其实挺难的。 “毕竟是义务教育,而且大家都会偏向选择离自己家近的中学吧。所以会导致打排球的人会分散开。所以要组成一支强队就和抽签一样,要看运气呢。” “这么说的话……那高中就会更加集中一些吗?”我这样问。 黑川沉默了几秒,把手里的排球抛起,练习了几个传球才回答我:“对,高中的话强校就会来抢人,就是给打得好的人体育推荐,希望你就读他们的学校。我听说甚至还有那种被挖去其他县的学校。” “现在高中女排四强大概是……白鸟泽、青叶城西、新山女子和圣弗朗明哥吧[1],不过新山女子已经连续两年都霸占IH和春高的出线名额了。” 我对这些完全不了解,所以有些好奇地问黑川:“你了解的好清楚啊,是现在就在考虑要去哪读书吗?” 黑川一个传球后顿住,然后把球抱在怀里,犹豫片刻后才说道:“……这些本身都是名门私立中学,如果拿不到推荐靠我自己很难考进去,所以希望自己能表现得好一点。” “……如果可以的话还是想去新山女子……” 黑川曾经说过自己没有那么喜欢排球,只是因为机缘巧合就开始打了,但由我看来她对此的执念还是非常深的。至少现在如果问我高中想去哪里读书,我只能一头雾水。 今年的女排有6人入部,但是比较可惜的是大家都身高一般,也看不太出来能力出众的,可能这就是黑川嘴里的“抽到坏签”吧。所以正选队员与上学期的春季选拔相比没有区别,除了我和黑川两位二年级之外,都是三年级的前辈们。 而此时就算我再怎么游离,也被迫与正选队员们多了很多沟通,我牢记与岩泉的保证,至少不能影响到排球上的交流。 三年级前辈们虽然都不大喜欢我,但是关于战术上的普通沟通还是能做到的,在这个方面我们勉强保持平衡,况且绪方前辈在非常努力地调和彼此间的矛盾。 只是黑川有点难受,因为她作为二传本该承担非常多战术沟通的工作,可是她也真的很难做到。 我也在练习这么久的排球之后终于看出点门道。黑川与队伍的不合不仅仅体现在性格上,更体现在打球风格上。 我之前有说过,北川第一的女排是以防守见长的,自然绝大多数的战术安排都是依靠此根基。这有平均身高一般的原因,同时也是学校特色。 但是黑川确是进攻性非常强的二传,体现在比起一味的保守策略,她更加偏向于猛攻。可是队伍里面除了我和绪方前辈之外都选手很难跟上她的想法。 在6月份之前,每个周末我们都需要打练习赛,但是队伍的磨合性却格外的慢。 横山教练经常找黑川单独谈话,只是每次都成效不大。换二传也不行,被黑川顶替掉的三年级能仁知奈实前辈实力完全比不上黑川,这样反而得不偿失。 黑川无法调动其他攻手和副攻进行进攻,所以愈发依赖我,每次练习赛传给我的球都很多。横山教练考虑良久之后还是默认了黑川的做法,原因很简单,这样能得分。 但这个举动到底引起三年级的不满,只是她们明面上也没有反抗的正当理由,只能最后形成队伍之间的气氛每况愈下这种局面。 这真是无解,我有找及川去咨询这个问题,因为他同样是进攻性很强又控制欲很高的二传。 “确实会有这种情况吧,在不适合自己的队伍里打球真的会很难受。” “……比如说,你在白鸟泽之类的?” 及川被我的话恶心到了,他重击我的头顶,还摆出呕吐的姿势。 “我只是举个例子!”我委屈地揉头顶,“白鸟泽那种全部靠一人重炮的球风你特别讨厌吧?” 及川吹鼻子瞪眼,说这辈子都不会和牛岛一个学校。不过良久他还是对我补充:“但是,如果万万不得已,百分之零点零零零一的概率我要和牛岛一起打球的话,”话说一半他还是没忍住把眉毛扭成麻花。 “我还是会配合他的。因为这就是二传啊。”及川很勉强地说道。 及川是一个说到做到的人,我知道他有多喜欢打排球,特别是对于二传这个位置。但是我很怀疑现在的黑川能否克服掉这一切。 我和黑川两人依旧会练习到很晚,隔壁的岩泉和及川也是,马上又要对战白鸟泽让他们压力倍增,我也真的很希望他们能赢下来。 在黑川给我传来一个绝妙的二传时,我干脆利落地扣下,球重重落地的回声荡满整个场地。她倏忽失神地望着我,开口说:“我和高山你一起打球的时候就感觉很顺利呢。” “……可能是,我也攻击性很强吧?”我迟疑半会儿,这样回复道。但是我也不确定,因为觉得我现在半桶水的状态好像没什么资格谈球风。 黑川蹲下抱住膝盖,原本自然卷的红色脑袋此刻却像是被雨水打湿的猫猫,头发都仿佛柔顺起来,透露出一种可怜兮兮的感觉。 “我知道……我要改掉,但是真的很难,而且听见那样的话怎么都会不爽吧……” 我大概知道她在说什么,是前不久横山教练默认黑川增加传球给我的次数之后,副队长堀川前辈有意无意的抱怨:“为天才们让步……” 老实说,我和黑川都达不到天才的地步,所以堀川前辈的话更像是某种讽刺。我并没有被这句话伤害到,可能和我根本不在乎别人的看法有关,但是黑川却郁结于心。 我也蹲在黑川旁边,低头想了想,然后伸手摸摸她的脑袋,说:“她们实现不了的进攻方式,让我来帮你实现如何?” 黑川蓦地抬起头,琥珀色的眸子盯着我,在被灯光的照耀下那简直像宝石般闪闪发光。 “反正我反应比较快,身体素质也比较好,成功的可能性不低吧。”我随即直接坐在地板上,耸耸肩膀。 黑川简直要大哭起来,我连忙补充道:“当然了,你也要尽力去适应队伍的风格,毕竟只靠我可是不行的,我又不是牛岛。” 之后的练习赛我们的团队配合好一些,黑川依旧很难调动堀川前辈,但是副攻方面的快攻却配合得比较好,特别是绪方前辈的实力哪怕是放到全国都数一数二。 就这样来到5月,我上个学期几乎没见过的二年级体育老师兼女排监督,浦井老师终于出现,并且带来合宿的新消息。在黄金周期间我们要前往东京进行为期5天的集训。 我脑海立刻跳出来的当然是黑尾和孤爪,这样想起来我和他们都快一年没见面了。 孤爪当然按照计划和黑尾就读同一所中学,也顺利加入排球社,黑尾对此特别开心。 晚上我把要去东京的消息发给他们,马上收到孤爪的回复,他真的高强度上网冲浪,手机几乎不离手。 「From孤爪:那要不我和小黑找机会来看你打比赛好了。」 我回复:「那等我到时候通知你们。」 ------------ 19 Chapter 19 不过虽然这样和孤爪说好,但其实很难找到机会见面。本来最开始是打算住在体育馆的集训宿舍里,可毕竟我们都是初中女生,加上带队教练还是男性,最后还是通知东京某所预定要练习赛的学校,申请住在学生宿舍内。对方还是女校,更加安全。 只是这样我就根本见不到黑尾和孤爪了,不自觉有些垂头丧气,不过我还是把那所学校的地址发给了他们。 5天合宿,前3天都在女校内和她们的部员一起基础训练和练习赛,剩下的2天则是出去和别的学校打练习赛,行程满满当当。 只是在第一天中午我收到孤爪一条奇怪的邮件:「你今天下午5点左右大概什么活动?」 我一边吃午饭一边回复:「应该是基础练习吧,怎么了?」 「From孤爪:没事……你到时候看一下手机。」 我还想追问,但是孤爪左右言他,不肯回我,我只好休息完继续去练习。 等距离5点越来越近,我也开始频繁查看手机,却看到了黑尾发来的新邮件:「快出来!到大门口来!」 我立刻明白了中午孤爪那条邮件的含义,心脏也因为紧张和兴奋砰砰跳起来。我跑去找绪方前辈,请求离开十分钟。 “拜托了!我就在大门口不出校门。” 绪方前辈稍微环顾四周,此时也正值练习结束的休息时间,她便点头:“十分钟。” 当我跑到大门口的时候,黑尾和孤爪正气喘吁吁地趴在彼此的自行车上。特别是孤爪,他看上去奄奄一息,头朝下倚在手肘上。 黑尾看起来这一年窜高了非常多,几乎要比我高了,孤爪倒还是小小的一个。 “原来中午研磨的邮件是这个意思啊。”我兴高采烈地跑上去去,遗憾自己没带纸巾或者毛巾出来,不然还能给两位男生擦擦汗。 但是黑尾听了我的话大叫起来:“什么啊研磨,不是说好要给个惊喜的吗?你怎么还提前联系?” 孤爪勉为其难地抬起头,看起来脸色非常差,连带着语气都不客气起来:“小黑你个蠢蛋。要是不提前问好,来了之后她不能出来或者错过了,那我这一路白骑了。” “真是辛苦你们了。从你们家那边骑到这里很远吧?”看着孤爪累成这样,应该是很费劲。 “30分钟。我感觉我要死了。居然还要骑回去,小黑你把我扛回去吧。”孤爪是那种累急了之后脾气不好并且会说胡话的类型,现在已经口不择言。 黑尾倒是笑嘻嘻地说着不着调的话:“研磨,你也该多锻炼锻炼体力了。” 我们就这样闲聊,瞎扯不着边际的话,黑尾说他们等会找个店吃完晚饭之后再蹬回去,还能让孤爪缓缓。十分钟很快就结束,他们两个也重新跨上自行车,顺着最后的夕阳冲向远方,边往前骑边回头朝我摆手,虽然孤爪已经累得直接勉强举起手,像是在教室里回答老师问题。 我回去的时候表情可以说是满面春风,就连对着前辈们都表情异常温和,反而有点把她们吓着。 黑川凑近问我:“你刚刚是出去了吗?” “嗯。没被教练发现吧?” “没有,反正休息时间还没结束。”她迟疑一会儿才继续问:“是有人找你吗?” “是我东京的朋友。”说起这个我心情愈发明媚,话语中满是笑意,“因为住在女校里面我还以为见不到面了呢,结果他们刚刚骑车过来了。” “他们也打排球,之前还说要来看我打……不过应该是没有机会了吧。” 但是黑川想起来什么,对我说:“最后一天安排的与八王子实践中学的练习赛可能要出去打。” 我立马祈求到时候去室外场所进行比赛,黑川看我的样子有点忍俊不禁,但同时也有几分寂寞的味道。 我们把话题重新转到排球上。这次合宿的目的毫无疑问是想让队伍磨合,多多与不同的学校打练习比赛。但是也有另一个弊端,就是把自己的底牌早早的亮出来。 不过我居然算底牌吗,我都心虚起来。 “最后那个八王子,每年都会进全国八强。算是这次监督能找到最强的队伍吧。”黑川冷静地分析着,“要是进了全国的话我们可能会碰上,这次算提前演练了。” “你那么肯定我们能进全国啊。”我拿起一个排球放在指尖上转,这还是学及川的。 “从今年的春季选拔上看,还是我们的赢面比较大。不过天内叶歌今年进升阳了……”黑川逐渐沉默,托腮思考起来。 我从记忆里扒出这个熟悉的名字,“就是你们俱乐部里,那个个子很高的女生对吗?” “嗯,希望事情不要变化的太快……”黑川忍不住叹口气,“我总觉得现在的方针不行,可是教练非常坚持。你还记得春季选拔升阳如何对付我们的吗?” 我当然记得,对方马上组织好战术,看我技术不好就追着我打。所以作为对策,目前队内对我的保护增加,减少让我接发球的数量,专注进攻。 我安慰她:“要是我的技术能在精湛一些就好了。” “不,我觉得你国一才开始打球,打到这个地步已经算是顶好的。”黑川无意识把右手大拇指凑到嘴边摩挲嘴唇,她焦虑的时候经常这样。“只是这样进攻模式就太死板了。我们赢升阳只是因为她们技不如人,但如果是更强的队伍,结果可能完全不同。” 我其实很认同她的说法,随着我越来越熟练触碰排球,越觉得这样的打法让我有被束缚感。我更加希望孤爪能来帮我看看比赛,很需要他的脑子和眼睛。 可能是我的祈祷成真了,第二天横山教练真的通知,由于八王子离得实在太远,两边决定选一个折中的位置打比赛,就选择墨田区的社区体育馆内。我转手就把消息发给孤爪和黑尾。 等到那一天,我们集体坐大巴前往运动场,进场时我就已经瞅见黑尾和孤爪已经坐在观众席,在稀稀拉拉的观众群中很是显眼。孤爪还低头打游戏中,垂下来偏长的头发几乎要把他的脸全部遮住。 黑尾看见我,就戳了一下孤爪,然后两人朝我招手,孤爪依然是敷衍地抬抬手。我也大方回应,引来周围队员的侧目。 我把注意力转移到这次的对手上,八王子实践中学,这可能是到现在为止我遇见的最强对手。 光是身高上就比我们高一截,我腹诽着难道东京的大城市就是比小地方的人高吗,虽然事实可能确实如此。 并且…… 极速的球重击我的手臂,然后往球场后方弹去,我直起身,用右手摸一把满是汗的脖颈。 进攻型的球队吗。 并且还使用三人集中拦网来对付我,她们的拦网水平比起升阳高出不少,所以拦住的概率大幅度上升。 不过黑川也马上改变策略,既然总是盯着我,那我就变成诱饵,引开三人拦网,那剩余的场地自然防守空虚。 只是对方的自由人也不是吃素的,除了我以外的两位攻手——三年级的堀川前辈和二年级的石崎球速和力量都不够,并且由于攻击方式单一导致对面已经能比较准确地预测到我们这边下一步的动作。 我们勉强靠绪方前辈的快攻得下分数,但是整场比赛还是稍显颓势。 暂停时,横山教练指示把进攻中心换成绪方前辈,并且球被拦的时候要上前掩护。 但是黑川并没有照办,她悄悄给我一个手势,我不疑其他,下一轮的时候直接从后排往前冲,从三米线起跳,打了一个后排进攻。而前排跳起副攻也刚好吸引了对方的视线。 老实说这并不是一次很完美的进攻,毕竟我们很少练习。但是非常有效,不仅拿到分还让对方吃一惊。 “能在队伍有颓势力挽狂澜,突破对方三人拦网的攻手就是王牌。”不知为何,我的脑海里浮现出岩泉说过的话。 我现在能算王牌吗?我不知道,只是不想让相信我的黑川失望罢了。 所以我再一次冲向左翼,并且高呼:“把球给我!” 黑川微微一愣,随即就像往常一样,给我传了一个稍高的球。 对面的拦网已经做好准备,可是在起跳的那瞬间仿佛时间静止了,我停滞在空中,眼前的一切都是如此的清晰。我的把手掌稍微向球左侧倾斜,最终几乎要贴着对面副攻的手,打出一个超小斜线扣球。 这次练习赛我们依旧输了,不过我不太在意,脑子里只是回荡着刚刚的一切,想着下次要如何改进,毕竟这就是练习赛的意义。那边教练刚刚说休息一下等会儿再复盘,我就迫不及待地窜上观众席,跑到孤爪和黑尾身边。 “最后那个小斜线很厉害。”黑尾率先夸奖我,“平时有练习吗?”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那个是运气好。我平时最多练习了斜线球。我们队的风格会更希望我加时间练习一传……” “也是呢……”孤爪的表情和往常一样,平静无波,双手插进兜里,小小一只缩在座位上,真的很像一只慵懒的猫。 我本来就是想听他的看法,所以也一屁股坐在旁边。 “简单来说……就是太僵硬了。你们队的二传感觉除了你和大家关系都不好,不过你也是吧?”孤爪朝我瞥过来,我用手捂住脸,很怂得把头转向一边。 “战术和打法也都比较僵硬。不愿放弃原有的风格,但是现在的队伍又磨合不上就会这样吧。”孤爪的话一针见血。 “还有你。把喜欢模仿别人的坏习惯改掉之后,动作又太方正了。” “这个有哪里不好吗?”我不解地问。 “嗯……每个人的身体素质会不一样,有些动作别人做不到但说不定你能做到,比如你刚刚的小斜线,有的女生就做不到,手腕或者手臂的问题……” 我思考着孤爪的话,想着自己的动作和自己的天分。但是耳边他又多说了一句。 “而且,队伍没有把你的能力发挥出来啊。” 听见这句话我微微怔住,然后转头看向孤爪,他依旧不擅长直视别人的眼睛所以把头垂下来了。 黑尾这时把双手交叉靠在脑后,接过话来:“就像是那个后排攻击,应该是临时的吧?” “对……” “你的身体素质很强,脑子也好,动态视力反应能力都很强,所以哪怕是临时的、不充分的、随机应变的进攻其实都能承受住。但你们的队伍更想要把你保护起来的感觉……” “你刚刚也说,教练更希望你把一传练好。当然这个很重要啦,只是其他进攻方式最好也多练一下,能打小斜线诶……” 那边场上已经有要集合的迹象,我站起来,黑尾贱贱地开玩笑说:“快去吧,二年级王牌!”我从没觉得这个词说出来这么羞耻,临走前去踢了他一脚。 两步并成三步我快速蹦回场地,但感觉侧目看我的人变多了。 黑川、绪方前辈和横山教练正激烈地讨论什么,特别是黑川,那表现简直像是在据理力争。 我仰头给自己灌水,脑子转的飞快,思考着孤爪刚刚说的话。和我同年级的接应石崎却凑到我的身边,用揶揄的口吻说:“他们是你的男朋友吗?” 我吞下一口水,放下水瓶,侧过头盯着她,但是暂时没有说话。 对方还在继续输出:“在学校里面也和及川同学关系很好吧,高山同学异性缘很好呢。” 岩泉又一次被略过,我暗自想这些女生真没眼光。 我依旧盯着她,然后露出一个巨大的笑容:“谢谢夸奖。” 我的回应好像和对方想的不一样,石崎表情慌了一瞬,但马上恢复原状,继续追问:“所以高山同学,到底哪个是你的男朋友啊?” “哪个都不是。”我转回头,放弃应付她,继续喝水。石崎看热脸贴冷屁股,撇撇嘴走了。 ------------ 20 Chapter 20 我完全没在意石崎,并且感慨自己来到日本之后果然脾气变好了很多,要是放在以前,我早就对着她竖中指了,顺便骂几句脏话。 只是这样的话听多了到底感到厌烦。身体发育之后,异性间的相处更加惹人注意,毕竟已经不再是之前娃娃脸的状态了。何况大家都练体育的缘故,身材成熟高大,众人的脑海更加浮想联翩。 ……等及川和岩泉真的交女朋友了之后怎么办?突然这个念头闯入我的大脑。 坐着巴士回到宫城,横山教练也终于松口,对安排在我身上的战术更加灵活一些,也让我多加练习斜线球和直线球。 我跑到隔壁去找岩泉,希望他能教我扣球的技巧,结果就差点被一颗弹过来的流弹打中脸,我紧急伸出手抓住。 “哎~又没成功。” 走进男排的场地,我才看清楚,是及川在练跳发。已经是晚春的季节,空气早已燥热起来,在这不透风的密闭运动馆内更是。及川上身的白T恤早已被汗水浸湿,他大喘气着,还拉长音抱怨着。我用普通的上手发球帮他把球打了回去。 “你普通发球现在都稳定能在界内了吧?”岩泉这样问我。我走到他身边,正好在休息时间,他正站在旁边擦着汗。 “嗯……不过无法控制方位,平时也起不到什么作用。”我顺手把放在他脚边的运动水杯拿起来递给他。 “能过界就已经很好了。”岩泉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某次被打中头的惨剧,表情微妙,嘴角抽了抽, 球场传来的巨大声响同时勾起了我们两个的注意力,眼睛同时不由自主望过去。 我知道及川很早就一直在练习跳发,但是跳发也过于困难。现在的及川依旧没办法把发球稳在界内,至少三分之二的球要么出界要么没过网。 只是,如果真的成功了的话。 时间好像在那刻静止,我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我的优秀动态视力甚至无法一次性追逐到那个球,它就直接到了对面场地,反弹到更加遥远的地方。我甚至透过天花板有些刺眼的光照能看见浮在空中的粉尘,世界都寂静下来。 “厉害吧。”及川微微朝我昂起下巴,那双灰褐色犹如蜜糖咖啡的眼睛饶有兴趣地盯着我的脸,想要从中看出类似佩服的表情。 我回过神来,很配合地夸赞他:“厉害。” 及川的尾巴简直要翘到天上,岩泉却满脸嫌弃,他抄起旁边的一个排球就冲着及川扔过去,并且完美击中他的脸。 “等你什么时候能稳定发球之后再说这种话吧!” 岩泉还让我别老是顺着及川,会让他得意忘形。 及川嘟囔着什么东西,可能在悄悄骂岩泉,可是没敢说出来,只是继续开始练习。 我依旧站在旁边看着及川,视线追随着他的身影。及川升入国二之后发育更加迅速,不管是个头还是体格,刚刚那个发球必须要有足够的身体素质才能做到。等到高中,他也会长得比我高吧。意识到这点之后,我感觉我的心脏突然被泡在冰水里一样,身体马上就冷下来。 这个念头也是突然的,毕竟男女的身体素质差距是板上钉钉的事实,我早就知晓这一点。但可能是幼年孩童未发育完全之时,我的体魄给了我不切实际的期待,现在看到希望落空之后反而增添空虚。 岩泉注意到到我心情不佳,他用排球蹭了一下我的肩膀,问怎么了。 “没什么……”我无意识伸手去揉刚刚被排球蹭过的肩膀,“只是突然意识到男女身体果然差距比较大呢,我就算学会了跳发也没办法发出这样的球吧。” 岩泉诧异地侧过脸,但是我没有回头看他。犹豫片刻,他才挠着脑袋开口:“……也没必要和男生比吧,你在女生里面已经算非常好的了。” “我知道。”我叹口气,“只是有点不甘心。” 我没等岩泉回复我——他看上去也完全不知道如何回复我,我直接开始向他请教斜线球和直线球的技巧,他也顺势接下这个话题。 之后便是一遍一遍的练习和一次一次的队内磨合,我被排球引得团团转,还要抽出时间来对付不远就要到来的期中考。及川对此怪里怪气又意味深长地讽刺了我一句:“这下谁还能分辨出你到底喜不喜欢排球。”我的回应是模仿岩泉把排球往他脸上扔,虽然没用力气。 可是不知道是不是之前黄金周石崎问我的那几句话成了某种征兆和预言,我接连经历了两次有关“恋情”的问话。 首先是我遇到人生中第一次告白。 被对方叫出去的时候,他的名字和模样都很陌生。为了防止我很不礼貌地忘掉同班同学之类的,我还绞尽脑汁地苦思冥想一番,最后确认我真的不认识他。 他把我叫喊到中庭的小广场里,大概是因为看中它安静,人流稀少,可惜他可能不知道我经常和岩泉及川在这吃午饭,我的思绪也不自觉发散开,开始走神。 夏天的脚步已近,离预选赛也越来越近。阳光照射在周围的树木上,在地上,也在对方脸上撒下影影绰绰的阴影。 对方介绍自己是篮球社的三年级学生,没想到还是前辈。他支支吾吾了一阵,有些黝黑的皮肤发红,看上去很是害羞。 他憋出来的第一句是:“你现在有男朋友吗?” “不,我没有男朋友。”我努力让自己注意力集中到眼前的人身上。 “请做我的女朋友!”他猛然对我鞠躬,还伸出自己的右手。眼前这一幕真的很像我看过的日本纯爱青春电影里的场景,但我内心毫无波澜,我无法理解一个人怎么会喜欢上一个你都完全没有接触过的陌生人。 我也从来都不是青春电影的女主角。 “对不起,我不能答应你。”我的拒绝直截了当。 但是对方不依不饶,大声追问道:“为什么?难道你有喜欢的人吗?” “我没有喜欢的人。”说完这句我稍微顿了一下,但是抱着不能让对方觉得还有希望这个念头,冷酷地继续说:“我完全不喜欢前辈你,以后也不会,说到底我也根本不认识你。请死心吧。” 然后没有理会对方僵住的身体和面露菜色的脸,我转身扬长而去。事后好像听说对方回去之后嚎啕大哭来着,整个篮球社都被震动,甚至传到男排这。 及川很贱地过来找我:“你伤害了人家前辈弱小的心灵。” 我回怼:“你这句话才是,你敢当人家的面这么调侃吗。” 岩泉还是一如既往操心如妈妈,觉得我态度强硬怕惹上事。 我本以为这闹剧一般的情景剧要到此为止了吧,可没过几天,我被叫出去第二次,并且还是位女生。 她笑语盈盈,脸颊上有两个小巧的酒窝。打理精致的中长发,并且发尾还整齐地烫卷。涂着唇彩的嘴晶莹地反着光,身上的校服整洁并且有香气袭来,还克制地裁短了裙子,整个人可以说是光彩照人。 我迟疑地和她走出去,来到走廊的尽头,依然毫无头绪,根本不认识面前的这位美少女。 对方和善地开始介绍自己,依旧是三年级的学生,前田薰音前辈。我迷茫地听她说着,然后开口:“请问……找我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前田前辈笑着,右手撩起耳旁的碎发,举手投足都是一副彬彬有礼又温和的样子。“我想来问一下,高山同学和及川同学,请问彼此之间有恋爱的关系吗?” 我嘴巴微张,眨眨眼睛才缓过神来,莫名觉得非常荒谬:“没有。我们只是普通朋友。” 前田前辈非常可爱地跳了一下,双手合十靠在脸颊旁,我都觉得她是哪里来的偶像了。 “那太好了!”她的眼睛扑闪扑闪,语气里是抑制不住的欢欣,“我是说,我没有介入你们的打算。” “啊……”我好像听懂了一点,“就是说前辈喜欢……及川是吗?” “嗯。”前田前辈放下手,交握在身前,脸上红扑扑的,“不过请暂时帮我保密,我慢慢追求他……” “哦,请加油……” 我脑袋塞了一堆奇怪的东西,迷迷糊糊的回到教室,前桌的女生还来戳我,问我刚刚前田前辈找我干什么。 “她可是三年级的校花!”前桌非常激动,满脸写着想听八卦。我回想起前田前辈的脸,点头称是。 我没有和别人说起前田前辈找我的原因,但是及川自己倒是提过一次,说他觉得对方真的非常漂亮。 “这样一想,你的理想型不就是那样的吗?”我费力地从大脑深处掏出一段及川说他喜欢温柔女孩的记忆。 “没错。”及川干脆承认,“和小雀完全相反的类型。” 岩泉用胳膊肘顶及川让他闭嘴,我倒是没什么反应,只是觉得奇怪:“国二是什么分水岭吗?怎么我周围的人都在演什么青春校园情感剧?” “是你的思春期来得太晚了吧。” 及川的声音顺着突然的一阵风,好像来自很遥远的地方,我不禁眯起眼,导致眼前的街景也模糊不清起来,只有路灯带来的星星点点。已经太久让自己投入进排球里,现在却像个普通的国中生一样,聊着青涩的话题。 可是不管怎么样,预选赛还是乘上时间这辆残忍的火车碾压一切,向我们袭来。决赛那天,男排之后紧接着女排,我看见北川第一落败于白鸟泽。旁边的黑川正在叫我去热身,我深呼一口气,和她一起走上大赛的展示场。 ------------ 21 Chapter 21 升阳的队伍变化很大,采用了更多的低年级,其中一年级主攻手天内叶歌格外显眼。我和她的第一轮站位刚好都在网前,我不露声色地打量着她,几个月没见她基本上已经和我差不多高。 不过天内明显比较紧张,她不停小声呼气着,也不自觉抿嘴唇。 对方先发球,角度是比较刁钻的前场,但还是被我们的自由人接起,一传到已经就位的黑川的位置。 我也快速闪到左侧,后退保证助跑。都不需要过多的沟通,我知道这种时刻她一定会让我来开场。 起跳的一瞬间,对方的三人拦网也已经就位——我作为“王牌”的存在感越是强,针对我的防御也会更快地组织。而天内也结结实实地挡在我的面前。 除去身高之外,她好像弹跳力也比我好。 在滞空的那极短的时间,这个念头闪过脑海。但我已经不是2月份那个只有蛮力的新手,我马上调整成一个吊球,拿下第一分。 之后的球有来有回。事实证明升阳的决策是对的,换上更多的低年级成员,虽然防御力有所下降,但是攻击力也上升不少,特别是天内,她力量、身高、弹性都很不错。 如果说我半道加入北川第一是一支意外的强心剂,那天内选择就读升阳,对于他们来说是不是同样如此呢? 明明是严肃的比赛,我却古井无波,格外冷静与理智,甚至有闲情去想这些不着调的东西。但是我的平静对整个队伍来说确实一种安慰。教练曾表扬我说过我总是能在场上发挥出95%到100%的能力,特别稳定。 “怎么说呢……你老是想很多,所以如果你表现出胸有成竹的感觉的时候,就代表你真的觉得这场应该没问题吧。” “比如说你看男排那边打白鸟泽的时候,浑身的气氛就有点凝重呢。是不是一眼看上去就已经知道可能赢不了了……” 黑川曾经这样对我说过,我倒是对于自己的想法这么容易就被人看出来这点觉得有点尴尬。 “不过我祝福阿一和彻他们一定会赢的时候是真心的哦,而且不是安慰性质。” “我会这样相信着。不管现实如何。” 那时黑川惊讶地看着我。 赛场上的我脑子好像被分成了两部分,居然能抽出一点空地方回想起之前和黑川的谈话,另外的部分还能正常地打比赛。 总之我们稳定得分,黑川也在赛场上得心应手,她甚至会让我作为诱饵,而选择把球传给堀川前辈或者石崎,灵活变动战术,让她们也参与进全场的进攻中。更别说绪方前辈,上次东京集训时我就听说她绝对有全国的实力。 只是天内一年级就展现出极其难搞的天赋,而且因为身高问题,如果我和绪方前辈不在前排的话,她甚至可以抄手扣球,把防守视为无物,并且拉长线。 我也看出关键点所在,天内明明身高很高但是弹跳力也很好,当然如果是副攻的话无可厚非,但是主攻的话就会棘手,毕竟她很有可能比对方副攻的身高还要高。而且小学时期就练习排球的她经验比我丰富,动作非常标准。 在空中起跳和扣球姿势越是标准,滞空的时间就越长。 那是哪怕作为对手都会沉迷的英姿。 除此之外,升阳擅长利用时间差来骗过我们的拦网,以此进攻。以及梯次进攻,用副攻作为掩护,让主攻从后排冲到前排来扣球。她们作为团体彼此之间配合要比我们完善。 赛场上的形式一息万变,球网两边的人都在疯狂运作大脑,在严丝合缝的进攻与防守中找寻一丝罅隙。我依旧没有同队的人那样擅长接球,所以一传老是乱七八糟,导致黑川跑动的频率加大。 分数咬得很紧,我却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更加清晰,就好像有人为我拨去一直遮挡视线的迷雾。及川曾经说过虽然二传传球时会有自己的进攻倾向,但是在空中战里主攻才是真正的决策者。 在对方一传失误,球过于靠近网的时候,我直接跳起将它打回对方场内,拉下这场比赛的帷幕。 我看见天内那张可爱的娃娃脸此时却流下眼泪。 等到黑川冲过来将我抱住,且巨大的欢呼声响彻体育馆的时候,我才意识到这场比赛赢了,就代表我们可以在8月份踏上全国的舞台。 汗水与眼泪混合在一起,黑川毛茸茸的脑袋就靠在我的肩膀上,暖烘烘的。其他队员也是如此,我们环抱在一起,为了这次的胜利而喜极而泣。 绪方前辈拍拍我的背部,她眼睛亮晶晶反着光,温柔地说:“谢谢你。”我总觉得这句话意味深长,所以怔怔地看着她,但是绪方前辈只是揉乱了我的头发。 之后就是领奖牌,拍照,回学校,我一直都没什么实感。直到我遇见在外面等我的及川和岩泉。及川抱怨我不表现得再高兴一点吗。 我低头思考几秒,回答:“可能是因为我觉得发挥出全力之后,结果什么的没有特别重要吧。” “呜哇。”及川很嫌弃,“机器人般的思想。” 但是到底还是有些兴奋,我看着自己微微颤抖,还未完全冷却的指尖,下定决心般握紧拳头,然后笑着对及川和岩泉说:“总之。这回我先走一步了。” “我在前面等着你们。” 及川和岩泉都倏然顿住,然后两人对视一眼,没忍住大笑起来。最后我们三人很傻得站在体育馆中央的走廊里面,三只拳头碰在一起。 这次北川第一是阔别两年夺冠,所以一时间学校也很轰动。下周一我去学校之后,发现到处都是庆祝夺冠的横幅。紧接着就是采访。 我也是才知道哪怕是县内的初中排球比赛,也有机会上《排球月刊》,还是全国发行的刊物。我不太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但是横山教练比较紧张,在紧急召集我们开会。 我稀里糊涂地和黑川与绪方前辈并排站着,横山教练则在面前苦口婆心地交代注意事项。 “这次采访主要集中在你们三人身上,绪方和高山的版面应该会更多一些。” “好好表现知道吗?特别是你们两个。”横山教练一脸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我和黑川。我们两个一个望天一个望地。 “尽量表现柔和一点,多笑笑。当然她们提问的时候我全程都会在旁边,但你们也要注意……” “还有……”横山教练犹豫了一瞬,“队内的一些矛盾之类的,应该懂得要怎么说吧?” 横山教练交代完之后就让我们两个先走,绪方前辈还要再单独留下。我和黑川缓慢地往外走,脑子里还在思考刚刚教练的话。 黑川主动向我解释:“这次采访对以后升学有比较大的作用,特别是对于三年级的绪方前辈来说,是个提高名气的途径。” 我回过味来:“刚才教练的话,是在说要我们假装一下队内关系融洽是吗?” “嗯……” 黑川情绪低沉下来,我能明白为什么。主要受采访的是我、黑川这种人际关系一般的人,但同时也是实力强的人。想必横山教练让绪方前辈留下来,也是为了通过她向其他队员们下达指令,希望她们为我们说点好话吧。 明明不喜欢我们,但是为了我们的未来,还要假装关系融洽。确实感觉非常怪。 我也稍微烦躁起来。我不像及川那些,喜欢被人关注,他简直巴不得像只花孔雀一样到处展示自己,但我没有这种喜好。而且我也很讨厌说谎,我很难想象如果对方问我:“和队员关系怎么样?”时我能笑着回答:“关系非常好。” 及川还总在我耳旁念叨着他也好想被采访,把我搞得烦死了。 等到杂志社来到社团采访那天,那些女生几乎都给自己画了淡妆,但我只希望自己能低调低调再低调。 绪方前辈非常游刃有余地完成她自己的部分,那温柔地微笑简直像镶嵌在她的脸上一样,举手投足都是完美的队长风范,让我叹为观止。 第二个是我。我正坐在记者对面,努力调动自己的面部神经,让自己看起来别那么生人勿近。 对方对我兴趣比较大,问了较多的私人问题。比如有作为海归能不能适应日本生活、作为二年级王牌有没有压力之类的。 听见“海归”这个词我就心一沉,知道自己一定会被贴上这个大大的噱头。 对方的问题也飘到其他地方,记者很是轻松地问:“高山同学你看起来非常的文静呢。说实话看脸的话我还以为你是那种会坐在图书馆看书的女孩子。没想到在球场上风格却很强势。” “……我确实是那种会在图书馆看书的女孩子。不过我体育也很好,所以觉得这两个应该没什么关系吧?”我不知道自己的回答正不正确,也不太清楚对方的目的。 记者却好像抓住了什么令她兴奋的点,继续追问:“那请问高山同学平时是什么性格的人?是和自己的球风更为相似的类型吗?” 我眨眨眼睛,迟疑地回答:“额,应该是吧。我不算很文静的性格。” 接下来果然问题绕到队员关系上,我打起精神,旁边的横山教练也狂给我甩眼色。 我当然还是说不出“我们关系很好”这种话,只能换个方式委婉地说:“我觉得我们在排球上还是非常好沟通的,平时没有什么大问题。” 记者笑眯眯的,然后在自己的笔记本上登记着什么。不过她也没有为难我,之后的问题也都是排球相关的了,最后以“站在全国大赛的舞台上有没有信心”这个问题结尾。 然后便是抓拍,编辑部的人需要旁观我们的练习,然后抓拍我们三个的照片作为配图。 因为有人一直在旁边拍照,所以所有部员动作都很僵硬。特别是其他队员们因为被下令“要假装关系融洽”,所以有时候还要来找我尬聊。 我的心情愈发烦躁,只好靠扣球练习来发泄情绪。我把自己搞得精疲力尽,汗水湿润我的刘海,全部黏在额头上,我皱着眉,满脸不高兴地用五指把刘海全部给捋了上去。 等到下周,最新一期《排球月刊》出版时,我死寂般盯着我的采访部分,标题赫然写着“与文静的外表截然相反,真实性格如同球风帅气又强势——天才二年级王牌”,浮夸至极,而配图正好是我在不爽地捋刘海。 及川在我旁边狂笑,根本直不起腰,岩泉本来想忍住,但最后还是破功,背过身去偷笑。 我一使劲差点把杂志给撕成两半。 ------------ 22 Chapter 22 但是《排球月刊》是社团动用活动经费所购买的,属于公家的东西,我只能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样子,松开紧攥书本的手指。但是因为刚刚的使大劲,页面上有细微的褶皱,我心疼地想要去抚平,因为绝大多数时候我都非常爱护书本。 及川终于笑得缓过劲来,一边擦去生理泪水,一边嘴皮上下翻动还不忘记挤兑我。 “不好吗?多帅啊!” 他说着还直接过来揽住我的肩膀,我脊背发麻,耸动着想把他的手臂甩下去。可是及川简直像是狗皮膏药,死死桎梏住我的上半身。我们两个的攻防战滑稽至极,岩泉也懒得管我们了,只是拉把椅子坐在旁边。 我最后懒得理及川,卸下力来,低头继续看《排球月刊》。我的采访部分倒是中规中矩,就是字里行间流露着日本媒体惯有的中二味道,用词夸张,我实在是汗颜。 及川见我没再和他幼稚打闹,但依旧揽着我,还直接把他的椅子拉到我的旁边,和我一起挤着看杂志,还一直叽叽喳喳地乱发表评论。我只能像在赛场上一样,把脑子分成两部分,一部分认真看,另一部分来敷衍应付及川叽里呱啦的嘴。 我不想他再对我的采访部分发表什么看法,连忙翻页,想看看绪方前辈和黑川的部分。黑川的部分比较小也是中规中矩,绪方前辈的倒是意外重磅。 “U15预备成员?”我不小心念出声。 “你们在同一个队连这个都不知道啊?”及川嫌弃地撇了我一眼,我直接给他个肘击。他痛呼出声,但是坚强地不肯松手。 “绪方前辈很低调……我也对这个没有兴趣。我不像你,天天搜集牛岛的采访看,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暗恋他呢。” 及川顿时像只被火烧尾巴的猫,差点窜起来,被岩泉一拳打了回去。 真是说曹操到曹操到,我没翻几页就看到牛岛的采访。说起来我真的对县内乃至全国的校园竞技排球完全不了解,连每期都按时送来的《排球月刊》摆在休息室我也没翻动过几次。牛岛对我来说更是有种传说之感——各种传言经由及川多次听闻,并且绝大多数都是坏话,但他具体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是完全不知道。 “你们和牛岛说过话吗?”我问及川和岩泉,对战这么多次感觉刷脸都要混熟了。可是及川和岩泉的表情顿时变得很臭,还气势汹汹的。 “……他性格很差吗?” “感觉是个情商为零的人,说话气死人不偿命。比小雀你还要糟糕几百倍。”及川撅起嘴,像个没吃到棒棒糖的小孩。我时常震惊于他怎么能用他的帅脸摆出这么幼稚的表情。 “为什么要和我比?”我又给他来了一发肘击,“我对你脾气还不够好吗?”我一直觉得我来日本之后平和很多绝对是平时忍受及川给锻炼出来的。 从两个男生嘴里听不到什么好话,我把目光重新转向杂志。牛岛版面是最大的,标题同样浩浩荡荡、浮夸至极:全国前三重炮主攻,未来可期的二年级王牌「牛若」。 我听说过源义经的故事,但是如此放大加粗字体把外号安在一个同龄的学生身上,我总觉得浑身难受,像是千万只蚂蚁在爬。我祈求以后自己身上别再有外号了,我不想再被人叫“冰雪女王”。 牛岛的采访回答内容极其简单且正经,我只能看出对方可能是一位比较严肃的人。 继续随意翻着,上面全国范围的县冠军队伍都有相应板块,什么九州的桐生,大阪的双胞胎组合,几乎每一个标题都非常夸张,我渐渐都要习惯这种写法了。 我也和及川岩泉他们两个随意聊着。 “呜哇,190的女生。” “留学生?作弊……” “什么都要写个全国前三,全国前五,好取各种外号,日本很喜欢这样写吗,werid……” “诶?可这个真的很帅啊?” “……你高兴就好。” “我也想要这个称号,什么全国第一的二传手。” “你的话只会有全国最烂的人渣这个称号吧。” “……小岩,我好受伤。” 这次采访事件就此翻过,但是全校不知道抽什么什么风,也可能是因为之前女排进全国这件事在校内大肆宣传,加上杂志效应,我的人气居然上升不少,居然偶尔有人上来搭讪,其中还有男有女。 我有点纳闷,之前你们对我爱答不理,现在看见一张捋刘海的照片就觉得很新奇,果然大家是有受虐倾向吧。 预选赛一结束,接下来除了暑假的全国大赛,最值得学生重视的自然是期末考。 不过中间还夹着岩泉的生日。上次我根本没赶上,并且年初他很精心为我过了生日,所以我也紧张起来。关于生日礼物我脑海里第一个涌出来的还是哥斯拉,总觉得岩泉现在在我心里和哥斯拉已经牢牢绑定。 只是如果买周边未免过于无趣。说起有特色有心意的礼物,那就免不了手工,我思考着自己究竟可以做点什么。 我最后灵机一动,问来岩泉最喜欢的哥斯拉的一版电影,然后为此写了一篇同人文,打印成册送给了岩泉。 岩泉拿着那本册子,嘴巴微张,眼神茫然,我有点不安,连忙说:“我不保证我写得很好,毕竟我刚刚才补完故事……” “你还去补看了啊……”岩泉微微舒一口气,好像觉得很好笑一样,拿着那本册子轻轻拍了一下我的额头。 “你这个人……还真是有意思。” 我的睫毛蹭在了纸面,不禁闭上眼睛。因为眼前的遮挡,我并没有看见当时的岩泉是何种表情。 及川知道之后又叽歪了一阵,问我要送他什么礼物。我说这还远着呢,让我想想。 之后就要进入期末复习时间段,连社团活动都停了一段时间。因为我们要参加8月份全国比赛,所以教练勒令我们必须全部及格,不允许一位正选队员掉队。 我一直在苦练国文,私底下不知道背了多少汉字俗语,看了多少古文。终于成绩有起色,现在基本上能稳在80分以上,我的总成绩也保持在了全校前十。所以我对于期末完全不慌张,但是黑川满脸写着要完蛋了怎么办。 “救我。”她疯狂摇晃我的肩膀,让我头脑发昏。 我在一个午休期间走到3班,把黑川的的试卷一张张平摊在桌面上,表情严肃。我顺便还逮住了同班的小岛,在她飘忽的眼神下依旧让她也把试卷拿出来给我看。 然后面前的桌面上多了很多张卷子,但是分数却类似。 小岛和黑川坐在桌子的另一侧,一个望天一个望地,不肯看我。 我摆出一副侦探思考的经典姿势,觉得有点头大。其实她们的成绩倒是没有差得很离谱,但是却几乎每一门都在及格线徘徊,不知道期末考试会不会赌到坏运气。 黑川自暴自弃,大声说:“二年级课业难很多啊!而且每天都在打排球究竟要什么时候去学习?”小岛缩在旁边悄咪咪点头。 我其实也很赞同这一点,只是还是要去逼自己学罢了。“没办法吧,毕竟我们还是学生啊,以后还要考高中考大学。” 黑川和小岛听了我的话立刻陷入阴郁的乌云中,感觉灵魂都要从躯壳里脱离,低头碎碎念着。 “大学……我真的考得上大学吗?不,应该问我真的能考上高中吗?” “好难……好痛苦……” 她们把话题转到了我身上,黑川哀怨地盯着我,问:“明明你练习的时间比我还多,还能抽出时间来学习?” “额……上课认真听?晚上晚点睡?” “我上课和晚上都只想睡觉。”这是黑川无比真诚的回答,我无言以对。 “总之。”我大手一挥,把话题拉回来。“从现在开始一直到期末考,我来给你们补习吧。” “靠你了高山。”黑川把我当做神明一样拜起来。看来她真的很不想因为不及格而缺席全国大赛,感觉性格都急变了。 因为我家离学校很近,所以把补习会安排在了自己家。但是小岛有些犹豫地凑过来问我,让她加入我们不会碍事吗。 “你说什么呢。”我严肃地撑着她的肩膀,“我才不想分成两次来教你们,能合成一次才是最省时间的。” 小岛眨眨眼睛说她不是这个意思,但是她也没继续说下去了,只是有点害羞地摸摸头发。 我和实哥提了一嘴,结果对方特别开心,一副“我终于有同性朋友了”的欣慰表情。 黑川和小岛来我家的时候都很惊讶,我说因为只有我和我堂哥一起住,所以房子比较小,请见谅。 “不是……”小岛连忙摆手,“只是在想高山同学没和父母住在一起啊……”她刚说完就觉得后悔,双手并在一起揉捏着裙摆。 我自然是不在意这种事,便宽慰她:“没事的。我父母还留在美国。因为我不想和爷爷奶奶住在一起,所以实哥住在一起。” 因为时间紧迫,她们两个困难科目又多,所以我没和她们多说废话,直接把重点和考点给她们全划出来,直截了当让她们背诵和刷题。 两人学的头脑昏涨,在我说完“休息一下吧”之后,就框框把自己的头砸在了桌子上,发出很大的一声“咚”。我都害怕她们额头会青紫一片。 我把早就准备好的饮料和甜品给她们端过来,黑川大喝一口,感慨道:“高山你讲课好清晰易懂啊,我还以为会像那种一样,思绪太快了根本听不懂。我小学的时候就有学习成绩好的人是这样的。” “啊……”我大概能理解她的意思,“因为我应该算不上那种天才吧。我也是靠自己努力学出来的,所以能够明白你们到底哪里不懂。” “你都还不算天才……”黑川重新趴回桌上,双手向前伸着,“这个世界真残酷。” “那高山同学好自律啊。”小岛搭腔说,“像是国文也勉强自己去学了吧。我的话平时社团活动结束之后就根本提不起劲去学习了……” “对!”黑川猛然抬起头,“排球也是吧?确实是感觉不出来你很喜欢排球,但是总是练习到最晚。学习也是,不喜欢理科不擅长国文也花时间去学了。” 她们的话让我顿住自己喝饮料的动作,嘴唇触碰到瓶盖,但又撤开。我重新盖上盖子,想起之前研磨对自己的评价,苦笑着说:“可能因为我是个完美主义者吧。” 明明对什么都不热衷,却不由自主地想要做到最好,想要把什么都保持平衡。 “可能就是所谓的「没必要的事不做,必要的事尽快做」吧。”[1] “节能主义吗?但打球可是最不节能的了。” 黑川彻底放松下来,从桌子上挪开,转而倒在地上,平躺着呈大字型,嘴里喃喃自语道:“占用了那么多时间,最后也不一定能得到结果,还放弃了其他的爱好和学习……这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我们三个人都沉默下来,一时间只能听见窗外不远处的车流呼啸而过的声响,由远及近,在飞速消失。我想着日本人自己也会有这样的困惑吗,持续多年的体制,“社团爱好”与“竞技体育”的边界究竟在哪里? 快到晚饭的时间,黑川和小岛纷纷告别,此时加班的实哥也刚好回家。三人一阵寒暄,最后两位女生也不好意思让实哥现在去做晚饭给她们吃,所以坚持要走。我和实哥送她们到楼下去,实哥还叮嘱她们路上一定要小心。 我和实哥并排站着,远眺黑川与小岛逐渐远去的背影。因为我出挑的身高,现在的我和实哥只差半个头的高度了,他也注意到这点,很欣慰地伸手过来但也有点不习惯地摸摸我的脸颊——因为我曾经说过不喜欢别人摸我的头,如果要摸的话请摸我的脸。 我突然很想开口问他一个问题:“实哥你为什么最后选择了当警察呢?” 没想到他的回答异常轻松又沉重:“没有特别的原因哦。只是这样省事而已,我不当的话爷爷会骂我很久吧。” “况且……你也知道我的父亲是因公殉职的‘好警察’吧,我从出生开始就已经被钳进这种模板里了。” 我没想到得到的是这种回答,诧异不已,有点无法接受,垮着脸说:“这样真的好吗?” 实哥哈哈大笑,我脸垮得更厉害:“你是觉得只有年轻人才会在意这种问题吗?” “不。”他揉揉眼睛,“是大人们把人生过得太烂了才假装自己不在意而已。” “如果你坚信这样的人生不好的话,就一直挣扎着把人生过好吧。” “挣扎,这个词听起来真痛苦。” “会有好事发生的。” 说完这句话,他又用手背碰了一下我的脸颊。 ------------ 23 Chapter 23 临近期末,放学后我踏入女排的体育馆,里面人很少,毕竟都在临时抱佛脚。黑川和小岛暂时也不需要我了,我把押题都告诉她们之后就只需要自己背书刷题就行。 只是我没想到排球场还有别人,就是绪方前辈。她站在球网的另外一端,手里拿着排球,头微微低垂,但却没再有其他的动作,好像只是单纯地站在那。 不知为何我有些不自在,像是闯入了别人的内心世界。 绪方前辈算是我印象中最符合日本喜欢强调的关于“前辈”的概念。虽说是一头干练的短发,但她待人温和有礼,做事圆滑有度,细心教导后辈却不显得惹人厌,还在尽力维护着北川第一女排这个内部暗流涌动的队伍。 我与她并不熟悉,但还是发自内心地把她当做队长来对待。 只是我与她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给我带来的冷硬的感觉还是记忆犹新。 我正在想我应该假装没看见直接进去练习排球还是悄悄退出去,绪方前辈已经注意到我。和过去无数次一样,她面露淡淡的微笑,让我别在意她。 这个人完美得犹如假面。 在我靠近绪方前辈时,突然涌出这个念头。之前,我身边最八面玲珑的人是及川,他作为一个性格轻浮长相帅气的男生却没有被同龄男生讨厌就证明了这点。只是哪怕是及川也会在顾及不到的时候发泄情绪,展现出真实的一面。最明显的一点就是与他越亲近,他就越放纵幼稚。 但是绪方前辈永远都游刃有余,那温润如清风的微笑镶嵌在锐利的容颜上,我几乎看不见其他东西。 只是我也毕竟不了解绪方前辈,说不定她面对亲近之人会不一样呢。我敛下眼帘,把所有思绪都压下。 什么都不说好像太怪了一点,我想起《排球月刊》,对绪方前辈道喜:“我看了杂志,恭喜前辈入选U15集训名单。” “啊……”绪方前辈清亮的嗓音从不远处传来,但说出的话宛若平地惊雷。 “那个我不打算参加啦。” 我惊诧不已,手里的排球都差点滑落。倒不是惊讶于她不去参加集训,而是惊讶于她为什么要把这件事单独告诉我。绪方学姐看起来只是随便说说,甚至没让我为她保密。我怀抱这个意外得来的秘密,惴惴不安。 而她好像已经跳过了这个话题,开始和我随意攀谈:“高山你成绩很好吧,看上去完全不担心期末。” “嗯……是的。” “黑川就拜托你了,我们可不能失去她。” “她不要紧的。”我回想起黑川这几天的用功程度,叹口气,“因为她太想要在全国出线了。” “倒也是……”绪方前辈声音轻到要被空气给打碎,我恍惚间都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回复。而她也不自觉敛去笑容,眉眼变得很像我第一次见她的那副冷硬模样。 绪方前辈注意到自己的失态,又把笑容挂上嘴角,对我说:“抱歉,我在想下学期的事。毕竟全国大赛之后我们三年级就即将要隐退了呢。” 这个其实我和黑川也谈过,对方也非常忧虑。因为我们同年级和一年级都没有特别突出的苗子,等失去了绪方前辈之后,全队实力会下降一个档次。 果然绪方前辈也开口说:“到时候队伍会改变策略,以你为中心进行进攻。到时候辛苦你了。” 非常没有实感。我恍惚觉得自己加入女排才是半年多之前的事,可转眼间,三年级下学期将要全部隐退,而自己则要扛起大任。 “怎么会……前辈才是,这年辛苦了。处理我和黑川与队员的关系很困难吧。”不由得,我真诚地吐露心声。 绪方前辈只是摆摆手,像是在说别放在心上。“我知道你们两个都非常有个性。”这句话意味深长。 我判断不清她的话里是不是有指责的成分,可是绪方前辈突然凑近我,我们两人的面庞隔得非常近,我甚至能透过斜斜钻入室内的橘色阳光看见她脸上的眼睫毛,一闪一闪,好像要在光里融化。 她突然伸手,食指触上我的嘴角,然后往上一拉,似乎是想要拉出一个笑颜。 我微微睁大眼睛,但脚下却和定死一般,没有后退。我们两个这样僵持着,盯着绪方前辈的眼睛,我才发现她的双眸是浓重的深绿色。 最后还是绪方前辈撤回身体,但是放在我嘴角的手指没有收回去,反而加大力,真的给我拉出了一个滑稽的微笑。 “多笑笑吧。”听起来很像在开玩笑,却也很像在告诫,“会有好事发生的。” 这回我才是真的震惊地瞪大眼睛,皱起眉退后一步,绪方前辈也顺势收回手。我本来应该直接转身离去,可刚刚那句和前几天实哥对我说的相同的话语还是使我留在原地,并且把堵在心里的话脱口而出:“多笑笑,是指像前辈你这样吗?” 绪方前辈面不改色,反而干脆应下:“是的。我也长相比较锐利吧,但只要多笑笑,还是可以假装温柔的。” 我从没想过绪方前辈对我如此真诚直白,完全不明白对方究竟想做什么。 “可是,为什么要这样呢?” 这是我发自内心的疑惑。 绪方前辈居然真的开始思考起来,像是想要好好回答我的问题。眼前的一切都如此荒谬,我一时间都不知道自己究竟身在何方。 “因为这样会让别人喜欢你。你看及川也是如此。”绪方前辈简直像在把自己的人生全盘托出,“别人喜欢你了之后,很多事情就会变得简单很多。反正只是装一装,没有坏处的。” 我困惑不解,也没有被说服,但绪方前辈就像是教小孩的家长一样,一字一句,循循善诱,真的非常想要教会我的样子。 “你在人际关系上并不迟钝,你只是不屑。如果你想的话可以装得很好的。” 我的思绪像是被狂风打散,飘落到不知名的地方,聚拢不起来。 此时的绪方前辈已经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去了,可我最后叫住了她。 “请问前辈,你今天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话?” 她站在体育馆门口,光投射在她身上,带来强烈的曝光,这场景简直像是某个电影里的片段,摄影机定格在这一刻。 “可能是因为……我对你怀有期待吧。” 绪方前辈又笑起来,只是这次的笑容好像多了几分真心实意。 “你有没有想过,等我隐退之后担任下一届的队长?” 老实说,我完全没有想过。 今天久违的,我独自漫步在回家的路上,没有和任何一个人同行。7月份已经是格外炎热的天气,哪怕已经现在这个时间点了,太阳依旧死死紧攥在天空边缘不肯落下,把一切染成耀眼的橘,和燃烧一样。 我不知道为什么绪方前辈为什么看好我,但突如其来的责任把我打得头脑发昏,胸口则更是想被石头堵住般呼吸不畅。我从不害怕干任何一件事,因为我有信心无论做什么我都能至少完成90%。但是现在的情况却有所不同,我内心深处隐隐惶然不安。 下学期11月底我真的会被绪方前辈推举为队长吗?如此破烂的人际关系我要去如何修补?我要如何让其他人信服我?我要承担什么样的责任? 我要像绪方前辈所说的那样,把笑颜挂上脸庞吗? 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我开始理性思考。二年级中目前的正选队员除了我和黑川之外,就只有作为接应的石崎。二年级除此之外还有4人,但都实力平庸,只有苦练的防守能力能派上用场,一年级更是成绩平平。 队长职位要选也只能在我、黑川、石崎三人中择出了。虽说与黑川起直接冲突的前辈们即将隐退,但我们同样与同年的队友们关系并不亲近,何况我之前还和石崎闹了不愉快。 这时的我甚至没有意识到我连同年级的其他4人的名字都没完全记住,更别提一年级的后辈们。 思绪混乱,心如乱麻,连时间飞逝都注意不到。等到我回过神来时期末已经结束,马上就是暑假第一天同时也是及川的生日。我几乎错过为他准备生日礼物,只能连着几天都熬大夜,掏出已经看好的马卡龙教程,忙着制作甜品。 终于在当天成功,我起大早蹬自行车飞奔至及川家门口,连环call让他出门来拿礼物。 及川翘着头发打着哈欠终于出来,我塞他手里就再次蹬自行车跑了——全国大赛之前女排都要一直集训,我赶忙冲向学校。 我知道眼前什么事情才是最重要的,说到底下学期还什么都说不准,所以极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冰凉的冷水从水龙头里向上喷出,我直接把头对着水流,来了个透心凉。 晚上收到来自及川的邮件,他邮件风格和他平时说话风格是一样的,絮絮叨叨打了很多字,并且非常喜欢用颜文字,有时让我感到一阵恶寒。 总之抛去不重要的废话,核心信息是“谢谢”。 而8月10号晚上,我坐上从学校奔赴群马县的大巴,因为初中全国大赛举办地点是全国轮流不固定的,所以并不在东京,而是群马县。 黑尾和孤爪都发来邮件表示遗憾不能现场观看,会在电视机前蹲守直播。岩泉也是如此,可及川的倒是别扭很多。 「From及川:这回你先走一步,可不要得意忘形啊。」 「From高山:说好的等你们。」 ------------ 24 Chapter 24 黑尾大摇大摆走进孤爪家正门,踏踏踏上楼梯,拉开孤爪的卧室,一切都轻车熟路。 此时的孤爪还窝在床上不起来,空调调到20度,全身裹着夏凉被,听见黑尾的动静反而把自己更加往被子里缩了,黑尾只能看见他头顶的一点点黑色发丝。 “嘿嘿,研磨快起来,比赛快开始了。”黑尾过去拉孤爪的被子,“你是不是昨天又熬夜打游戏了?” 虽然孤爪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正满脸狰狞地想要睁眼起床——但是答案是肯定的,新买的《鬼泣4》正堆在电视机旁一沓主机游戏的最上边,摇摇欲坠。 8月中旬的天气实在是炎热,外面的太阳简直像火烧,甚至光线都变成了白色,照射在身上犹如被激光剑打中。孤爪早就让厚重的窗帘牢牢盖住所有阳光,立志活在阴暗中。而今天黑尾和孤爪聚在一起,是为了观看高山雀全国八进四的排球比赛。 “什么样的比赛会在下午2点举行啊……”孤爪满是怨念地从被子里探出头来,靠在床头,还是不愿下来。黑尾懒得再拉他,直接打开电视机,转到直播频道,两人就这样看起来。 导播的镜头很杂很碎,只是偶尔才能扫到高山雀,不过她看起来依旧很平静,脸上没什么表情。 按照顺序,首先播报的是全员介绍,在听见“与文静外表长相截然相反的强势主攻,二年级王牌高山雀”的时候,黑尾还是忍不住噗嗤笑出声。 “雀听见之后又会生闷气。”孤爪终于缓过来,头脑清醒一些,磨蹭到床的边缘后拿起黑尾带来的冰可乐,给自己灌一口,然后凉嗖嗖地说。 “那期《排球月刊》真的要笑死人。”黑尾是在说之前高山雀暴怒的那篇报道,但事实上效果还挺好的,黑尾有听见同队的人议论她长得挺好看,甚至有女生认为高山雀好帅。 “不过确实挺帅的嘛,她干嘛那么生气。” “她说她不喜欢引人注目。” “哈,”黑尾更觉得好笑了,“她明明长得就很引人注目。” 这个倒不是指长相,而是气质。黑尾觉得气质是种令人捉摸不透的东西,就算有的人容貌靓丽,但就像掺水的酒,寡淡无味。 可是高山雀不一样。黑尾仍然记得第一次看见她的时候。那还是一年之前的事,他与孤爪经常在河堤旁打排球,可总是有个女生呆呆地坐在斜坡的阶梯上,面无表情注视着前方。 当时两方并不相识,但总是在河堤上见面。黑尾并不记得住在附近的同龄人有这样一副面孔,只能猜测是不是新搬来附近的或者只是暑假限定。 那是种什么氛围,黑尾很难形容出来,只觉得她满脸百无聊赖,虽然人坐在那,但思绪已经飘到无比遥远的地方,与这个世界好像隔着一层膜。 “很像会投湖自尽的那种感觉。”黑尾一拍手,灵光乍现般说道,高山雀听见之后表情十分微妙,重重叹口气。 总之确实是很扎眼,特别是日本普通追求合群,高山雀身上那种浓重的不在意他人看法的性格使她格格不入。 “虽然说什么不想要引人注目,但其实雀在大场合也不会怯场吧,挺落落大方的。”其实黑尾很难想象高山雀害羞的样子。 “嗯……雀生气的点在于,她觉得杂志太把她的脸和性格做对比了。”孤爪一边吃薯片一边说道,“文静的脸和强势的性格,她觉得两者没有任何关联。就像是喜欢看书看电影的同时也可以很喜欢运动一样……” “真理性……”黑尾吐槽。 比赛渐入佳境,两人也停止跑偏的闲聊,认真看起比赛。八进四比赛北川第一的对手正好是曾经东京集训最后一天的对手,八王子中学,当时黑尾和孤爪还去观摩过。 只是当时略显吃力的北川第一,目前已经能和常年位居全国前四的八王子打得五五开。并且可能也是为了这次全国能走得更远,北川的教练第一次完全舍弃之前的防守为主的战略,而是积极动用高山雀和绪方积极进攻。 高山雀的技术也在提升很多,并且非常难得的是她的稳定,除去国一才开始打球带来的暂时基础能力不够之外失误非常少。 “……她打得越来越好。” 黑尾没忍住,发出这样的感慨。看着屏幕里画面角落擦汗、和二传交流的高山雀,他无察觉地笑起来,眼神里流露出欢喜与欣慰。 “……你是哪里来的父亲吗?”孤爪反而起一身鸡皮疙瘩。 黑尾双手向后,往床上一撑,大言不惭:“毕竟是我最开始拉她开始打排球的。” “……我觉得雀加入排球社应该和你没什么关系。”孤爪往黑尾头上浇冷水。 不过黑尾好像早就知道这点,直接应下:“这点我当然知道。应该是和她同校的打排球的朋友有关吧。” 孤爪飞快瞥了一眼黑尾,然后马上把视线收回,说:“大概……不过当时她心情不是很好,没主动说也不好主动问。” 两人之后稍微沉默了一段时间,而转播中的比赛也逐渐进入尾声,两队各胜一局,目前的第三局也都突破二十分,战况格外焦灼。黑尾盯着那球网上方来回的、黄白相间的球,说:“反正,她开始打球这件事已经足够让我高兴了。” 孤爪没有回应这句话,他又瞥了一眼黑尾,然后把薯片塞到他手上。 拉锯战最后在高山雀的爆扣斜线球拉下帷幕,至此北川第一步入全国四强。全场欢呼声此起彼伏,高涨的情绪如汹涌的海流在场馆里激荡,除了处在中心的高山雀,好似周围的一切都影响不到她。即使赢了比赛,她也依旧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偶尔与队友交谈时露出浅浅的微笑。 黑尾眼睛微眨几下,不动声色地叹口气。 “……不过还是希望她能更喜欢排球一点啊。” 孤爪面色平平,比赛结束之后他就又裹着被子挪回床头,说出的话就像刚刚喝的可乐,冰凉中还带着一丝辛辣:“我觉得她倒是已经算是挺喜欢排球的……毕竟就那个队内氛围,我早就放弃了,我可受不了。” 黑尾苦笑着关掉电视。 —— 八进四比赛那天上午,岩泉和及川还在训练。并不是学校的训练,刚刚结束预选赛不久正好是松懈的时候,暑假也没什么安排,这完全是他们两个的自发行为。 而下午商量着到底去谁家看比赛直播。及川其实兴致不高,嚷嚷着他才不要看高山雀在全国的舞台上比赛的样子,岩泉懒得和他废话,一拳把及川打服之后给拖到了自己家。 及川也只是嘴硬而已,到底还是在电视机前乖乖坐好等待开始。 但比赛开始之前,岩泉还有别的话和及川商量。 “教练有找你说下届队长的事吗?” “嗯。”及川蔫头耷脑的,像是快被太阳晒垮的树叶,语气怏怏,“不过这个也没什么好说的吧,肯定是我啊。” 这番自大的话语让岩泉拳头又硬了,不过确实是事实。及川从不掩饰自己的野心,并且他对于排球或者说赛场的控制欲很强,观察力和沟通能力都很高,人缘也好,基本上从国一起就预定到三年队长必是他。 男排自从预选赛输掉之后,三年级的前辈就几乎没有事情了,虽然还没正式退社,但部分已经减少了参加社团活动的时间,把重心转到学习和升学上。第一学期末尾,教练就找到及川,提前了解他的想法。 岩泉也同样如此,教练希望他能当副部长。及川虽然能胜任队长职位,可是他情绪波动比较大,教练希望这时候岩泉能出面稳住全队的心态。 不过岩泉真正想问的事情不是这个,他迟疑着,最后开口:“那……绪方前辈找我们的那件事,你怎么看?” 着同样发生在上学期末,期末考试结束那天,及川和岩泉学习没什么问题,就照例去了体育馆,可是却被绪方前辈给叫住。 对方特别直截了当:“有个问题我想咨询一下你们两个。” 及川和岩泉都很疑惑,他们与这位女排前辈并不亲近,除了曾经绪方拜托过及川去劝高山雀打排球之外,私下没什么交集。 绪方前辈开门见山:“关于女排下任队长的人选事宜,目前很难抉择。你们觉得高山能够胜任吗?” “因为我并不了解高山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队内也不太行,所以来问问你们。你们关系很好吧?” 岩泉顿住,嘴巴微张,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如果要问他高山雀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岩泉可以斩钉截铁地回答,她是一位真诚的、相处愉快的朋友。只是如果问高山雀能不能胜任队长职务,岩泉却犹豫不决。 及川也沉默了几秒,不过他很快开口,而且说出的话有些出人意料:“我觉得她能。小雀是只要去做,就会想办法把事情做好的人,所以应该没有大问题。” 绪方前辈低头沉吟,然后马上恢复成平时的样子,微笑着对二人说:“谢谢,我会参考的。还有这个消息请暂时保密。” 两人目送绪方前辈离去,他们当时并没有就这个话题聊点什么,只是岩泉一直保留着某种困惑至今,直到现在终于对及川吐露。 “你当时说雀可以胜任,是真心话吗?” “为什么不是真心话呢?”及川懒洋洋的,眼前的电视机还在播放广告。 “因为你的说法很奇怪。”岩泉解释着自己的感受,“更像是实在无人可选了,所以雀顶上也行,这种感觉。” “事实就是如此吧。”及川的回答显得格外冷酷。 “据我观察,女排二年级没有真正意义上能够胜任队长职位的人——从品质上来说。实力强的人,如小雀和黑川没有人望和交际能力,其余的又太普通了,可能会控制不住小雀和黑川。” “如果指定小雀当队长,她起码会努力去做,一种完美主义情节在作祟吧,况且黑川只会听她的话。这样的选择应该是最好的。” 岩泉安静地听着及川的话,这时直播正式开始,首先介绍双方成员,高山雀的介绍依旧是“与文静外表长相截然相反的强势主攻,二年级王牌”,两人哑然失笑。 良久,岩泉才再次开口。 “最开始的时候,只是听闻隔壁班有个美国回来的海归,总是一个人待着,不太与人交流。” “然后去找你的时候,才第一次和她正式说话。” “……觉得和传闻中完全不一样。” “老实说,我完全想象不到居然有人会讨厌她。” 电视机里的直播比赛陷入激战,比分一直咬得很紧。及川盯着屏幕,看上去好像根本没在听岩泉在说什么。两人就这样沉默着,耳边只有解说员有些激昂的声线,在大喊着高山雀又拿下一分。 过了好一段时间,及川终于开口,声音闷闷的:“那是因为她很喜欢你啊。啊,当然也很喜欢我。” 还没岩泉对这句话有所反应,及川马上补充道:“不是恋爱意味的喜欢——当然也不会有女孩会喜欢上小岩吧。” 岩泉抄起手旁的课本砸向及川的头,及川重心不稳差点朝前摔倒。岩泉还想继续暴打他,及川连忙解释:“等等,等等!” “我是说!”及川窜起来,逃远一点,“小雀就是最开始的时候很喜欢我们两个,包括她在东京认识的那两个男生,才会表现出非常亲近的态度。” “又是因为她表现出如此亲近的态度,我们也反过来很喜欢她——这样说你的大脑能够明白吗?” “而对于小雀不喜欢的人,她自然表现平淡冷漠,对方也就不可能看见她好的一面。” “所以,”及川重重叹口气,“某种程度上别人对小雀的评价是对的。她对于大部分的人来说,都非常冷漠。” 岩泉表情变得很复杂,他思考了很久才最后说:“可这样真的好吗?” “性格这种事情因人而异,也说不出好不好……” 及川重新把视线投射在屏幕上,第一局结束,是八王子中学赢下第一局。高山雀在角落里喝水,没什么表情,也和队友没什么沟通,只有绪方前辈上前说了什么话,高山雀点点头。 “只是对于排球,可能不是什么好事。” 及川一锤定音。 —— 杉中实站在走廊上给远在美国的叔叔婶婶打电话,也就是高山雀的父母们。因为今天是八进四的比赛,他们说想要观看,就拜托在日本的杉中实来处理一下,看看能怎么办。 只可惜今天杉中实不仅是工作日,且这场比赛只能在日本电视台上直播观看,网络也不好使,爸爸妈妈们遗憾放弃。杉中实也保证他已经提前预定了录像带,保证会把比赛都录下来,之后会全部发给他们。 “现在美国已经是凌晨了吧,昌明叔叔和爱夕婶婶还是快去休息。” “本来想着今天能不能熬夜把比赛看了,因为我们两人明天刚好没有工作所以……” 高山昌明和杉中实随便闲聊起来,基本上在说高山雀的近况。 “啊,爱夕有话想对你说。” 杉中实耳旁传来犹如柠檬水底部冰块互相撞击般清脆的女声:“照顾雀真的辛苦你了。” “哪有哪有。雀非常省心。” 对面话筒重新到高山昌明手中,他同样说道:“太感谢你了。” “没有的事。我才应该道谢,您也资助了我很多。” “真没想到雀会去打排球……”高山昌明感慨道,“她之前对任何运动都没什么兴趣。” “可能是因为朋友在打吧,她自己应该也和你们说过,雀在学校和两个打排球的男生关系很好。” “嗯……不过感觉还有其他理由。”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排球是团体运动吧,配合很强,非常需要沟通交流。通常情况下她会下意识远离这种运动。” “希望她能应付得了。” “没关系的。”杉中实听见自己说,“她多聪明啊,肯定能处理好。” ------------ 25 Chapter 25 今天赛程排得很紧,上午下午各打了一场。下午2点八进四比赛结束后,我全身没有一块肌肉是不酸痛的,特别是右手腕。 喝水的时候由于指尖颤抖个不停,抓不稳瓶盖,结果差点掉地上。黑川在半空中接住它递给我,可我看见她同样战栗的手掌。我拿回瓶盖的时候碰到黑川的手心,是高于体温的热量。 这场比赛赢下来,北川第一就正式代表宫城县挤入全国四强,全队都非常开心。我则是站在人群边缘,揉捏着手臂,努力让自己的肌肉放松下来。 下一场比赛的对手已经确定,同样是东京的学校绿之丘中学。它是今年的夺冠热门,没有其他原因,正是由于我两个月前在《排球月刊》上面看见的那位身高190厘米留学生——珍妮·戈德堡——正好就读于绿之丘中学,而且她与我同龄,国中二年级。 190厘米在日本初中女生中是个什么概念,我想她基本上所有的扣球都是抄手,把拦网视为无物。也如同杂志对她的评价:“此届中学女子排球大赛的最高点”。 可惜对方今天的比赛早已结束,我们打完八进四之后还剩下好一段时间,队友们三三两两都选择回到旅馆休息或者看绿之丘的比赛录像。但我不太想回去,便和黑川与绪方前辈说一声之后,便开始在场馆里闲逛。 我随便找了室内的横椅上坐下,面前是来来往往的都是运动员们,穿着各式各样的排球队服,川流不息般来回涌动,面色各异,有的狂喜着大声喧哗,也有的沉默不语,默默流泪。不知为何我内心燃烧起一丝焦躁,明明在赛场上的时候冷如冰山,现在却火烧燎原般坐定不安。我只好掏出手机查看邮件来寻求安慰。 果不其然,映入眼帘的就是来自黑尾、孤爪和岩泉的道喜。我才知道,他们四人两两聚在一起看了刚才的直播。明明两波人都互相不认识,却因为我,导致在同一时间做了同一件事,我觉得很奇妙,就像是宇宙中不相干的两颗行星,因为某种磁力吸引擦肩而过。 我都一一道谢,并且哪怕及川没给我发邮件,我还是拜托岩泉转告。 可能是岩泉和及川提醒了我,我站起身走到比赛表旁,想要找宫城县的中学男排代表,白鸟泽的比赛现在是否还未结束。 很巧,比赛正在进行中。我赶忙把刚刚拿出的三明治几口吞咽下去,抓起背包走到比赛区。 这当然不是我第一次看白鸟泽的比赛,事实上过去每一场北川第一男排对白鸟泽的正式比赛我都去看了,虽然每次都让我心情不佳。 男排的关注度总是比女排的要高,站在观众席最顶端的我就注意到这点,不仅有更多的观众,还有更多的媒体,他们脖挂工作证,肩扛摄影机,对着球场上那位天生的王者照个不停,飞快的闪光灯让我忍不住侧目。 白鸟泽的球风一目了然,我甚至可以说很熟悉——因为我某种程度上和牛岛有些相似。现在回想起来我最开始的扣球不就是在模仿牛岛的姿势吗。 只是由于身体素质原因,女排永远不能像男排那般罢了。 学生时期牛岛可以靠无与伦比的身体素质与左撇子碾压一切,而我随着女生身体发育的完全而能力愈加受限。 但是当然,排球也并不是如此简单的运动,只凭个人能力就能获胜,团队的协作缺一不可。我看见场上现在的比分,1-1,现在是第三局的末端,白鸟泽已经无力回天。即使拥有牛岛的白鸟泽也从未拿过全国第一,终归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不过他的英姿确实鼓舞人心,站在我附近的一些其他学校的队员们似乎都很喜欢他,满脸赞叹。 牛岛是个很严肃的人,至少看起来是这样,我几乎没见过他有其他表情,不管是获胜还是失败,他都保持着某种扑克脸。 “每次看见你比赛的时候越来越没有表情,就感觉和牛岛那家伙越来越像,太可怕了。你能不能多笑一笑?哭也行啊。”曾几何时,及川这样对我抱怨,他伸出手掐住我的脸颊,然后往两边拉,然后被岩泉给扯开,但我脸上还是留下来红色的手指印。 但是及川和岩泉都挺讨厌牛岛,说他性格好差,我好奇地想难道他是那种表面正经但其实满嘴垃圾话的类型吗? 但到底只是猜想,我和牛岛完全没有任何联系。我遥望着对应援团鞠躬的牛岛,汗水打湿他的刘海,是非常端正的长相,依旧不流露出一点心思。 我回到旅馆时,正好教练正在把我们组织起来,即将讲解明天的战术。黑川把眉头拧成麻绳,视死如归的凝重表情让我突然觉得有点好笑。我过去拨弄她的马尾,黑川拂开我的手,还瞪了我一眼。 绿之丘不知道从哪聚集了那么多高个子,她们的队伍平均身高比我们高了4厘米,这其中虽然有珍妮的功劳,但是其他人也都算是较高海拔。 球风很好判断,和拥有任何一个王牌主攻的队伍一样,只要有机会就把球传给珍妮,除此之外接应的右侧扣球较多见。 不想办法对付珍妮极高的打点是没办法获胜的,绪方前辈提出让她重新组织三人拦网,看准时机,就算拦不下来也要尽量制造on touch,给后排的人接球的机会。 当天晚上,我和黑川睡在同一个房间,我听见她缓慢而沉重的呼吸声,久久没有消失。意识到对方可能是失眠了,我把床头灯打开,暖黄的光线撒向黑川的脸颊,她睫毛轻颤。 黑川苦笑着说我果然不会紧张啊,我沉默没有回应,只是宽慰她:“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我第一次站在这么大的舞台……”黑川喃喃自语。 “以后说不定还有很多次机会。这次就当是以前演习吧。” 黑川被我逗笑,翻身把脸面对着我这边,左脸上是被灯光染上的暧昧不清的阴影。 “……我们要是没有你和绪方前辈的话是不可能走这么远的。虽然不太清楚,但是真的很感谢你能加入女排。” 我依旧沉默,半晌才说:“这是我们全队的功劳。睡吧。”然后把灯关上,霎时房间内一片漆黑。 虽然前一天鼓励的话说了很多,可是站在赛场上的时候才会真切地感受到,190厘米到底有多高。排球擦过我的指尖,那一瞬间的刺痛感让我以为我的指甲盖被劈开了。暂停时我拿起绷带一圈一圈把手指包裹起来,汗水顺着侧脸滑落在地上,荡开浑浊的灰尘。 不过排球场是这样的,地板和球,全部都被打湿,混杂着所有人的汗液。我第一次见到工作人员在一球结束换位的空档中狂奔进球场,蹲在地上用抹布狂擦地的时候,觉得非常新奇。 我们打的非常吃力,虽说要尽力创造one touch,但非常可惜的是有能力的副攻身高不够,身高稍微高点的,比如我,拦网能力实在是一般。毕竟我真的没办法长出三头六臂,影分身去练习所有技术。所以最后就是绪方前辈撑着。 而同样的,190厘米拦起我的扣球来也是轻而易举,虽然我的力量让她没办法拦死。 似乎所有的回合最后都会变成拉锯战,毕竟北川第一除我之外都是接球老手,我只能尽量不添乱。只是我的扣球屡屡受挫,不得已,黑川增加快攻的数量,把进攻中心转到绪方前辈身上。 这可能是我从正式打排球开始,最困难的一次比赛。与之前的“五五开”都不尽相同,我昨天看见绿之丘录像的时候就预测到我们赢的概率非常低。不只因为珍妮一个人,还有全队的素质,残忍的说不是一个层次的。黑川也一定看穿了,但她依旧在坚持。 绪方前辈也是,她异常地投入,抛弃了所有风度,执拗地像只穷途末路的野兽。我偶尔能够瞥见她咬紧牙关,嘴角紧绷得像是即将断裂的箭弦。 我当然也在努力着,我能保证我尽力发挥了百分之百的力量,只是还是哪里感觉不对劲。 仰起头去追逐那颗已经湿滑的球,天花板的灯光总是会刺痛我的双眼,我就会想要流泪。但是我擦拭时又会发现,那也只是错觉。 比赛最后结束的那一刻,就像是慢镜头,我看见了球,却没有能力把它接起,世界在这瞬间静止。直到球真的落地,我的脚好像才能开始动起来,时间重新流动,观众席嘈杂的尖叫声涌进大脑。 2-0,24-26,21-25,我们把能做的都做了,北川第一止步于全国四强。 黑川哭了,她哭起来很像猫咪,眼眶红红的,靠在我的肩头,泪水撒在我的队服上,可惜衣服早就被汗水浸湿,分不清究竟是哪一个。 绪方前辈双手叉腰,突然仰头,大声叹了口气,然后笑起来。她把右手插进我的头发里,大力地随便揉起来。我其实下意识想要躲开的,因为不喜欢被人摸我头,但还是硬生生忍住了,承受住绪方前辈少见的情绪外露。 “绪方前辈……”我稍微抬起头,像是撒娇般带着小小抱怨说道,希望她把手拿开。 “抱歉抱歉。”她转而拍拍我的后脑勺,依然笑着。可是我的眼前突然一闪,有什么发着光的东西从绪方前辈脸颊上滑落,滴答一声掉在地上。我下意识也伸手去摸自己的眼周,依旧没有眼泪,干涸一片。 毕竟我们这次是四强,等到颁完奖,坐上回程大巴时,大家基本都整理好情绪,还是喜悦居多,虽然有些疲惫,但还是靠在朋友身边叽叽喳喳。黑川昨晚就没睡好,我让她靠在我的肩膀上好好休息一下。 可能是重担终于解除,她不一会儿就睡着了,耳旁传来平稳的呼吸声。 我再次打开手机,昨日重现般收到四封邮件。一一回复黑尾、孤爪、岩泉三人正常的安慰邮件后,我对着及川那封却陷入踌躇,手指几次摩挲着按键却迟迟没打开。 他肯定不会说好听的话。我和及川总是这样,相处时就像是刺猬报团取暖,总是抱着好意去刺伤对方。 等待的时间长到屏幕息屏,我重新打开,这次没有犹豫直接查看邮件。 「From及川:我还以为能看见你哭呢,真无聊。」 「To及川:我生活中经常哭,你要是想看的话我回去就哭给你看。」 「From及川:算了吧,那有什么好看的,别搞得小岩又以为我对你干什么了然后来打我。」 「To及川:说起来我也没见过你哭。」 「From及川:你怎么没见过。」 我打字的手顿住,神情怔怔。 一年多以前,也就是我与及川吵架、然后加入女排不久前,一年级的新人大会结束后,我站在场馆内茫然,找不到及川和岩泉,只是看见两人从洗手间走出来,及川脸上湿漉漉,像是用水龙头冲过脸。 我只记得他在我开口说话前率先按住了我的肩膀,力气很大,我的肩膀很痛。 原来当时的他刚刚哭过。 ------------ 26 Chapter 26 就像想要逃避一般,全国大赛结束后的那一小段暑假,我还是选择离开宫城,前往东京度过。正好横山教练给大家放了长假,直到开学前都没有社团活动。 和及川的邮件交流断在上次的话题,此外我们没怎么聊过天,岩泉倒是偶尔会打电话。 重新来到东京之后我自然继续去找黑尾和孤爪打发时间。我们有时会去附近那个排球俱乐部打球,黑尾也固定了自己的位置,就是副攻,并且打得不错,属于稳健型。 只是我不太能提起很高的兴致,全身和路边被艳阳晒蔫打卷的叶子没什么区别,所以这一切更像是玩闹。不过我还是强打精神向黑尾请教了拦网的方法,打算开学后继续进行无休止的练习。 我没能再次见到猫又教练,听说他近期身体抱恙,没能来露面。我感到遗憾,一直没机会当面感谢他。 黑尾和孤爪都是心思通透的人,看我郁郁寡欢,就拉着我在东京街头乱逛,推荐我去好吃的餐厅或者拉我去游戏厅玩跳舞机,甚至直接泡在孤爪家吹着空调打一下午的联机游戏。 我本来就经常打游戏,反应能力也强,最后演变成和孤爪的持久大战,黑尾在旁边装作拉拉队的样子给我们助威,一会儿支持我一会儿支持孤爪,玩得不亦乐乎。孤爪则是一改往日的节能颓废作风,认真得像是把自己的游戏生涯全部赌上,势必要赢过我。 我们两个硬是磨了近一个小时,时间长到黑尾已经对我们不感兴趣了,他已经爬到旁边自顾自看起电视剧来,只是偶尔蹭过来看看我们到底结束没有。 最后哔哩哔哩战败的bgm响起,这次离谱的对决终于结束。孤爪心满意足地伸个懒腰,活动因为久坐导致非常僵硬的身体,我则是低头抱住双腿,头抵在膝盖上,长叹一口气。 黑尾刚刚出门买了零食和饮料回来,看见我这副模样,伸手稍微拨弄散落在我颈部的碎发,嘴里满是不着调的话:“少女,叹气幸福会溜走哦。” “幸福也从来没来过吧。”我埋怨着仰起头,接过对方递过来的冰可乐,水汽已经渗透出来,沾湿了我的手指,并且滴落在我的裤子上,留下暗沉的印迹。 在我没看见的地方,黑尾和孤爪交换了一个眼神,孤爪耸耸肩膀,也喝起冰可乐起来。 黑尾撕开pocky的包装袋,一屁股在我旁边坐下,然后塞了一根进我嘴里,我差点直接咬断,连忙用手捏住。 “最近发生了什么吗?”他嘴叼饼干,含糊不清地说。 我不知道如何向他解释自己复杂又矫情的内心,但朋友的关心又不好不回应,只能在众多烦闷中找到个支点讲给他听。 “下学期开始,社团部长就要换届了吧。” “嗯。”孤爪正在吃苹果味的软糖,细嚼慢咽,也递了一个给我。巧克力pocky和苹果糖的味道在我嘴巴里混合,形成一种奇怪的甜味。 “应该就是小黑担任。反正他也喜欢做这种事。” 黑尾嘴巴忙着吃东西,就点点头表达确实如此。 孤爪用他那锐利如刀的视线看向我,每当这种时候我觉得心脏都被看穿,没有任何事情可以瞒过他的眼睛。 “你这么问,难道是因为你们队在考虑你当下一届部长吗?” “……确实是这样。” 孤爪又悄悄和黑尾对视一眼,然后再次递给我软糖,我照单全收般全部塞进嘴里,嘴里古怪的甜继续弥漫。 “肯定没问题的,以你的能力来说。”黑尾拍拍我的背部,我能感受到他手掌因为炎炎夏日而产生的高热量,是一种浓浓的宽慰。 接着就像是要转换我的心情,黑尾问我要不要去远一点的地方玩。我想不出什么特别的地方,直到对方提起东京塔。 我确实是没去过东京塔,不知道为何这个地标就是没能出现在我的脑海里过,明明在宫城的时候,周围人的口中东京塔已经成为东京的象征。 但更让人意外的是,孤爪居然也没去过。 “什么!”黑尾大叫起来,“研磨你不是东京本地人吗?” “……正是因为是本地人,随时都能去,所以反而不会想去啊。像小黑你,除了刚刚搬来那阵子图新鲜去了一次之后,也再也没去过了吧。”孤爪的解释非常有理有据。东京塔对于宫城人这种地方的人来说是繁华大都市高高矗立、闪闪发光的灯塔,可是对于本地人来说也不过是上学上班路上擦肩而过的普通建筑罢了。 既然如此,我们今晚就去东京塔吧。黑尾大手一挥,就这样定下之后的行程。孤爪正把他的游戏卡带们整理好,并没有反对。 八月份的夜晚也并不凉爽,反而十分燥热。真可谓是溽暑,空气闷得明明站在大街上,却总有种被困在逼仄空间的错觉。等到我们三人赶到东京塔脚下时,汗水已经打湿后背。 东京塔闪耀着强烈的红光和白光,但是两者混合在一起变成了橘黄色。我们没在下层逗留,而是直接乘坐自动楼梯前往瞭望台。 我俯瞰钢铁森林的夜景,天空与地面都是漆黑的,但其中点缀着无数星星般的光点,特别是横亘在城市内部的街道,车水马龙,亮黄的灯光汇聚成独属于大地的银河,汽车画着犹如星轨般长尾巴,缓慢流动着。而包裹它们的高楼大厦,此刻却像是十分有机械感的积木,错落有致屹立在周围。 足足花了十分钟,我才意识到我老毛病又犯了。我撇下同行的黑尾与孤爪,自顾自沉浸在眼前的景色里,发呆了很久。我回过神来,感觉很不好意思,带着歉意对他们二人笑笑。 但是黑尾看上去完全不在意,甚至表情堪称温柔,他双手按着我的脑袋,把我转回面对夜景的角度,让我继续看,想看多久看多久。 “是第一次站在高处看夜景吗?”孤爪这样问我,可是我摇摇头。 “在……我两年前,我跳级读完小学时,我父母带我去过帝国大厦,当时也是晚上俯瞰城市。” 他们非常体贴地略过我的未曾述说的过去,反而开始对于“纽约和东京的夜景到底有什么区别”开始和我瞎扯,黑尾还说他未来一定要赚了钱之后去旅游,我说到时候我让我父母给他当导游。 其实岩泉说的对,我确实很少谈起之前的事。倒不是因为有什么不可以说的,只是我怕谈起来太沉重,让这群阳光到我自惭形秽的少年们不知道如何面对。与其让他们尴尬、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我不如只说一些自己曾经滑滑板上学这种无伤大雅还惹人高兴的话。 只是一直这样反而又给他们造成错觉,好像我有一个悲惨的童年什么的,那倒也没有。 所以第一次,我缓慢地说起一点过去的事。 “当时刚刚从小学提前毕业,我父母想着带我去散散心。然后从高处往下看的时候,被生生不息的城市感动到了。” “就很感慨,感觉往下看人类就像垃圾一样。” 我这句话让本来安静听着的两人之间破功,黑尾没克制住,吐槽说:“你这个比喻句可不像感动时会说的话。” “没办法我就是这么阴暗。”我无情绪地回复,然后继续说,“我当时就开始狂哭,开始面无表情地流眼泪。” 黑尾和孤爪愣住,顿时没人说话。我就是害怕出现这种场景才一直不想说的,只好叹气,解释道:“我真的没什么大事。我其实私下经常哭的,对我来说是种情绪发泄的方式。” “唉,不过当时确实心情很郁闷,所以哭了很久。” “我妈妈就抱住我,反复说她爱我。心情就慢慢平复了。” “I’m just the kind of person who lives by love.(我就是那种靠爱才能活下去的人。)” 孤爪抬手揉了揉我的肩颈,手扫过我的发尾,像是在安慰。 “那现在,”黑尾接过话茬,“重新站在类似的地方,你感觉好点了吗?虽然现在这里可能没有能够说爱你的人……” 我重新注视着下方影影绰绰的建筑物们,感动的心情依旧,只是已经没有想哭的冲动,这样看起来,两年前的我和两年后的我还是成长许多。 区别可能就在于我的世界里的人变多了。 “没关系啦,你们不是陪在我身边吗。我很爱你们。” “……” “诶?” “诶!” 我被他们两个震惊至极的表情和大喊出声的疑惑给吓到了,反而开始不安,迟疑地开口:“……难道你们不爱我吗?” 我和他们两人互相瞪着彼此,还是孤爪先反应过来:“不是……你平时这么说话……?” 我才意识到日本人好像一般不这样说话,只能挠挠头,说:“朋友之间不也能说爱吗?反正用英语的话都是love啊。” 黑尾表情非常奇妙,感觉很想笑又努力忍住,他伸手给我个脑瓜崩,让我千万别在学校里面对着人乱说话。 可我不打算听他的,我躲避他的手,反驳说:“我接受的教育就是要把爱表达出来——” 孤爪实在是有点受不了了,他喊着快走吧快回家就往楼梯下赶,看上去非常不好意思。黑尾则是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我则是茫茫然跟在他们身后,之前想的事情早就被这个插曲打乱。对我来说,对爱的人说“I love you”简直太稀松平常,事实上每周与父母通电话的时候的结尾我们都会互相说这句话,甚至我爸对我的称呼都是“my love”。 不过是不是对异性这样说确实不好? 我怀抱着求知的心态把这个问题发给岩泉,结果对方直接电话打来教训了我一顿,勒令我决定别在学校乱和别人说爱不爱的,我敷衍的应和。 然后我们就闲聊,岩泉突然想起来宫城县正好要举办花火大会,可惜我现在人在东京,不然可以带我去逛逛。 我问他和及川要一起去吗,结果岩泉十分异常地开始支支吾吾,非常奇怪。毕竟这个问题有什么好犹豫的,我甚至以为他会直截了当地说什么“为什么要和及川去这地方”之类的话。 岩泉到底不擅长说谎,又或者觉得这件事说谎不太好,最后还是开口说:“他……他自己要去,我不会一起去。” “他一个人去吗?”这也非常奇怪。 “……不。” 岩泉的犹豫光是隔着手机我都能感受得到,他像是硬把这句话挤出来。 “他要和女生单独出去。” 我霎时准备去拿杯子的手顿住,岩泉的话下隐藏的意味不言而喻。 “……难道,是和三年级的前田薰音前辈吗?” ------------ 27 Chapter 27 新学期的起始,排球社就被名为“绪方前辈放弃参加U15集训并且会在升入高中后放弃排球”的飙风所席卷,似乎所有人都在议论此事,窃窃私语。我也确定绪方前辈之前只把这个消息提前告诉了我一个人,虽然我现在也没明白为什么。 黑川同样被这个重磅消息击昏头脑,在我耳边碎碎念着为什么为什么,明明有全国顶尖的水平。 绪方前辈倒是照常参加社团活动,温和的面容依旧,只不过依旧对自己的想法守口如瓶,又滴水不漏,到现在也没人知道她究竟打算报考哪一所高中。 我旁观着这场风暴,但是内心对此并没什么看法,况且我生活还出现了其他更令我分神的事情。 那就是及川他交女朋友了。 并且,没错,就是前田薰音前辈。 听说是花火大会时女方告的白。我回想起之前前田前辈许下的“我想追求及川”的豪言壮语,没想到居然真的成真。 至于及川交女朋友究竟和我有什么关系,老实说对我的生活还是有一点影响。 先不说他在交往成功那天就狂奔到岩泉家疯狂炫耀,脸皮厚得像城墙,在那一刻似乎恋爱的喜悦超越了对岩泉的恐惧,导致我听说岩泉差点把及川给打死,然后拽着他的衣领扔出了自己家。 只不过及川当然不可能就此罢休。虽然我不太理解,但可能处于青春期的中学生真的非常向往恋爱,并且以此沾沾自喜。和三年级校花交往这件事直接让及川讨人厌的程度高了一个档次,他现在就像花枝招展、拼命展示自己的蝴蝶,围绕在我和岩泉周围实在是恼人至极,靠近他只会落得一身甜腻的花粉。 就比如前田前辈现在会等及川社团结束之后一起回家,每次都会提前站在体育馆的门口,看见我的时候还会和我打招呼,笑容非常甜,连我都感慨她真的好可爱。 当然,每当这时我和岩泉就会马上提前走人,并且一定要板着脸,目不斜视,势必要摆出冷酷的姿态,不然就会被及川的“羡慕我吧”给气得只想给他一拳。 不过即使如此,及川还是会按照原定的计划练习排球,不会为了前田前辈而提前回家,所以有时前田前辈会等他很久。 而我犹豫再三,伸手把自己头上的,自从上次生日及川送我之后就一直带着的发卡给取下,放进家里我放收藏品的小木盒里。 岩泉第二天还问我为什么没戴那个发卡,我说及川现在都有女朋友了这样不太好吧。这种事情可能让岩泉这种粗线条男生大脑宕机,他思考半晌之后居然说他再帮我买一个,这样我就可以用他买的那个。 我觉得有点好笑:“那阿一你就没想过你自己交女朋友之后我怎么办吗?” 他绝对从来没想过这茬,瞪大眼睛,支吾着说不出什么话。 我和岩泉都完全不想去当电灯泡,更不想听及川自恋狂般的秀恩爱,所以这段时间都是有机会我们两个就撤,反而导致我和岩泉二人单独相处的时间变多了。 其实我之前就想过,和异□□朋友果然还是多人会更加稳固。像是岩泉加及川,黑尾加孤爪,我与他们相处时总是三人行,也就削弱了异性带来的不自在感,也会减少风言风语。 可惜人生就是事与愿违,异性做朋友终究走上了这样的道路,我能做到的也只是尽量控制自己的言行,努力延长友情的时限罢了。 岩泉倒也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虽然他和及川同样作为男生,这种方面不需要过于避嫌,但恋爱一定会削减与朋友在一起的时间。 所幸我和岩泉都光明磊落且都很坦诚,在都意识到我们之间并没有什么粉红泡泡之后,两人单独相处时倒也不会尴尬。 午餐期间,看见及川和前田前辈霸占我们经常去的前庭长椅后,我和岩泉只好满是怨念地跑到体育馆旁的长阶梯上吃饭。 岩泉已经厌倦了,他问及川他们还要这样腻在一起多久。我突然想起很久很久之前我对及川的预测,就口出狂言:“一个月必分手。” 这句话把岩泉吓一跳。 “为什么?” “预感。而且肯定是彻被甩。他绝对会遭报应。” 岩泉狐疑地从上到下扫视我,我正在百无聊赖地把手肘抵着大腿,撑着脸颊,咬着吸管喝牛奶。 “……你什么时候成为情感专家了?”他一边这样说,一边踢了一下我鞋子,示意我别穿裙子还把脚岔开坐。 “我好歹也是看过几十场离婚官司庭审的人,没人比我更懂离婚。”我不情愿地把腿稍微并起来。 “……先不说这和离婚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你会看过几十场离婚官司啊?” 这就有点说来话长了,我仰头几口把牛奶全部喝光,然后做作地咳嗽一声,开始长篇大论。 “我的妈妈是一名律师——当然她不是离婚律师,但是因为这个缘故我从小就经常泡在法院里面,旁听各种庭审。”说起这个,来到日本之后我没什么机会去旁听,还有点遗憾。 岩泉的表情十分空白,就好像刚刚听见了什么天方夜谭,超越了他的想象。他的迷惑持续了好一段时间,然后嘴角抽动,感觉有一百句话想要吐槽。 首先是这句:“所以说为什么会让小孩去旁听庭审啊!你在美国的时候还是小学生吧?” 这个就涉及到一点我的过去了,我稍微收敛表情,斟酌着语句,缓慢开口:“我妈当时……不太明白要怎么教育我,所以就说‘希望你用自己的眼睛去看这个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的’,然后把我带到法庭,旁观了数不清的庭审。里面各种案子都有就是了,也不止离婚。” 听我这样说,岩泉表情变幻很精彩,但意外的是他没有尬住或者想要跳过这个话题,反而顺着继续聊。 “这样的教育方式还真新奇……不过对于你来说应该感觉还好吧,毕竟你很早熟。要是普通的小孩肯定觉得好无聊又云里雾里……” “嗯……”我眨眨眼睛,也认真回应起来,“我个人还挺喜欢的。比起书本,果然还是活生生的人更加让我贴近这个世界。” “毕竟只看书是不可能学会如何生活啊。” 岩泉也学我之前的姿势,撑着侧脸,斜斜地看着我,说:“所以你是靠离婚官司的经验觉得及川肯定会被甩吗?” 我才记起刚刚我们最开始是在聊这个,花了几秒才重新转动大脑。 “倒也不全是,刚刚只是瞎说……不过我确实这样觉得啦。很久之前,就是国一刚开学不久是时候,彻不是收到了女生送的一堆饼干然后全部分发给我和你吗?” “啊……”岩泉努力回想了一下,“不过他经常这样干吧。毕竟送他的东西简直堆成山。” “我当时就觉得他肯定要在感情上面遭报应。”我到现在依然斩钉截铁。 谈起这个我莫名其妙来了兴致,不仅坐直身子,语调也高扬起来。 “现在的彻他根本就不适合进入这种亲密关系,或者说他没有维持亲密关系的能力。” “比如说。”我把身子转向岩泉,问他,“你觉得及川彻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烂人?” “没错。”我毫不犹豫承认。“彻他是那种越是亲近的人就会越表现得任性刻薄的类型,可是他又极度渴望外部的认可,所以在面对不太亲近的人又会习惯性的装腔作势。” “我问过前田前辈为什么会喜欢彻,她的回答是觉得彻帅气又温柔——因为这是彻展现给那些不熟的人的一面,她们自然也会这么认为。” “简单来说,那些女生大部分喜欢的都是彻的假面,所以等到真的相处时自然会感到很大的落差。何况这个年纪的爱情本身就很肤浅,我想彻也是单纯地喜欢前田前辈的脸和可爱的性格吧。” “而且最重要的,”也是我最想吐槽的,“彻他根本没时间谈恋爱啊,他天天都在练排球,我看排球才是真爱,其他的都要靠边站。” 不过这点我们也许都是一样的。我站起身,踩在阶梯最高的那层,眺望不远处的操场,上面有零星的人影散着步。此时晴昼万里,因为附近没有高楼大厦所以天空显得辽阔无垠,奶油般柔软的白云堆叠在天际,折射出珍珠色泽的光线。我自己忙得连去找小岛的时间都没有,更是别说还有抽出时间去约会。 说完这一通的我反倒内心一阵空虚,我站起身,拍拍裙摆,不过上面已经满是折痕。岩泉听完我的瞎扯也没再说什么,我们两人走回教室。 半路上我们还遇见了女排的后辈,她冲我喊前辈好,我胡乱点点头,至今都没习惯这套流程,只是不知为何岩泉稍微皱起眉,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没说什么。 第二天晨练完,岩泉从背包里掏出同样白色系但是花朵图案的发卡递给我,我茫然地收下,有点发愣,没想到他到底真的去给我买了。 “反正……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不能用只是想象中的未来惩罚现在的自己啊。”岩泉挑起眉,语气沉稳地说道。 “哇……我都有点想哭了。” “诶?不至于吧?” 我郑重地双手接下,然后当场撕开包装,别在我的鬓发上。 然后及川发现我别新发卡之后,表情微妙得就和“开学第一天发现牛岛坐自己旁边还要一起打球”一样复杂。 ------------ 28 Chapter 28 10月中旬有北川第一的学园祭,按理说现在就要开始提起准备,至少要想好今年的选题。可惜我们班是个升学班,同学们要么沉浸在学习里,要么就像是及川岩泉一样精力都在社团里,全班对此都没什么兴致和动力。 去年随大流,弄了最普通的小吃店,反响倒是不错,不过这完全靠及川衣冠楚楚杵在门口拉客,本质是美人计。而今年及川也早早预料到,率先找好借口,拒绝继续当招揽工具人。 班长和运营委员唉声叹气,甚至想直接摆烂算了。这种低气压持续到音乐课,老师望着死寂沉沉的学生们表示根本带不动,她想尽办法想要调动积极性。 “一个班至少要出一个活动,要不就唱歌吧,唱歌好啊。”老师苦口婆心,“哪怕个人代表班级表演也行。” 这个提议倒是引来同学们议论纷纷,老师眼看大家终于打起一点精神,居然掏出她自己的平板,联上网开始给我们放各种流行歌曲。 “对了对了,最近这首英文歌很火,感觉年轻人会很喜欢听,还是首情歌哦。”她忙不迭打开Youtube,按下播放键。 清亮的女声随着优美的旋律缓缓流淌在教室里,配合着甜腻的歌词,确实是首朗朗上口、适合演奏流行音乐。当时的我没有意识到,这首泰勒·斯威夫特的《Love Story》会火遍全球,直到十几年后都可能会在某个咖啡厅里响起这首2008年的情歌。[1] 至少班级里的女生都挺喜欢这首歌的,在一曲终了之后兴奋举手,问老师歌词大概讲了什么故事。老师也不太明白英文,只好用平板去查歌词。 “我好像听见了Romeo和Juliet?” 这时我开口:“就是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故事改成了歌词,大致就是两人如何相识相爱的,不过把原作的悲剧结局改了,歌词里是个好结局,罗密欧最后下跪向朱丽叶求婚……” 我的声音慢慢低下去,因为发现全班人目光齐刷刷地看向我。 “……大概就是这样。”我硬着头皮继续说,“总体而言是首……欢快的情歌吧。”其实我个人觉得歌词有点cheesy,但没敢说出来。 音乐老师之前并不知道我在国外长大,感慨说:“高山同学的英语很好呢!” 这时同学们为我解释:“老师,高山同学从小美国长大的,英语超级标准。”他们居然话语里有些自豪感,反而让我有点坐立不安。 音乐老师可能是不想错过这好不容易热起来的场子,居然直接放弃课本,开始用钢琴演奏起《Love Story》,并且让我带着大家唱,准确地说是教大家怎么发音。 我真是倒大霉,可也找不到拒绝老师的借口,只好垮着脸上台拿着平板对着歌词带唱。 “高山同学唱歌也好好听啊……”班长喃喃自语道,我却内心一惊,有非常不好的预感。果然运营委员突然眼睛放光,从座位上一跃而起冲过来,一把就握住我的手,表情诚恳的像是下一秒就要托付终身。 “高山,你就代表大家上台表演吧!” 及川这个没良心的还在旁边煽风点火:“对啊对啊,这样多好。” “你发音这么标准,歌又唱的好,咱们就选一首英文歌,你就可以闪亮登场,惊艳四座!” 班长的国文成绩一定不太好,她这一连串话对我完全没有吸引力,我果断拒绝。 全班又开始哀嚎,并且胡乱说话,简直要掀翻天花板。 “高山,救救我们!” “我们都会在台下给你助威,一定不会冷场的!” “我们还能给你打call!” “全校都想听你唱歌,不听是他们的损失!” 就连音乐老师都开始兴致勃勃说我如果需要指导可以找她,让我头非常痛,感到太阳穴附近的血管突突跳动。总之上台演出是不可能的,我只能强迫自己思考起来,要如何才能摆脱现在这副境遇。 我花了五秒钟帮班长和运营委员想出一个可行又新颖的活动。 “我们可以把班级布置成小型ktv房间,我们随机播放比较有名的歌曲,然后游客必须凑够三人以上才能上台唱歌,可以和朋友也可以和陌生人。同时游客也能自己选歌,但同样必须召集到足够人数才能上台演唱。” “游客演唱后,可以得到一个小礼品,感谢她们的参与。同时唱得好听的游客可以得到更贵重的纪念品。” “至于盈利……首先进场收取入场费,然后现场提供可购买的饮品和零食,同时也能提供应援物品,比如荧光棒之类的。并且如果游客凑不到人数或者就是想独自演唱的话同样收取一定的金钱。” “吸引游客的话就……首先布置要有氛围感,就像是地下live house,然后设施齐全,最后如果可以的话在无人上台表演时需要我们班的人上台进行暖场。” 在我第一段还没说完的时候,班长和运营委员已经冲回座位掏出笔记本疯狂记录,同学们则是连连赞叹,认为这个主意很不错,开始兴奋地交头接耳。运营委员那边已经开始拉着音乐老师,问能不能借用学校的演奏设备。但班长重新凑回到我身边,意味深长地问:“高山,那暖场……” “……”我挣扎半晌最后还是投降,“我能上台随便唱一唱……不过那我就其他的后勤工作完全不参加了,并且不可能只有我一个人唱,至少要轮流来!” “没问题,包在我们身上!”班长面不改色给我摆出OK的手势,“高山你只需要美美地唱歌就行了。” 明明都是穿校服为什么会美美的,我扶额叹气。平山朱星班长笑嘻嘻地抱住我,说辛苦我了,到时候她来给我化妆。我按住她的脸把她推开,说别蹭过来好热。 事后及川对我吐槽,说当暖场歌手和上台演出有什么很大的区别吗,暖场可能还要唱很多首。我说至少暖场只要保持ktv水准就够了,我不用花时间准备。 “而且到时候只要秀英文就可以唬住很多人吧。” 及川表情嫌弃:“太功利了。” “才不想被你这个直接逃掉学园祭的人说!” 话没说几句及川又要去找他女朋友了,我和岩泉都让他快点走开,及川一边假装受伤流泪一边忍不住犯贱,岩泉差点又被气到,及川则是逃跑得飞快。 岩泉问我想要唱什么歌。平山班长倒是希望我能唱《Love Story》,觉得又是英文歌又是情歌,到时候可能会反响很好,“毕竟你也算是风云人物。”她如是说道。 因为和岩泉待在一起,我没有顾忌地直接摆脸色,表达自己的喜恶。 “我不喜欢甜腻的情歌。”我老气横秋,“好假。” 岩泉看我这副模样,有点好笑地问:“你要说你不相信爱情什么的吗?” “如果《恋恋笔记本》都能被称作伟大的爱情电影的话,那我确实不相信爱情。”[2] 显然岩泉并没有看过《恋恋笔记本》,我甚至怀疑他可能一部浪漫向的电影都没看过,所以他只是耸耸肩。 我双手交叉抱在胸前,斜视看着岩泉:“感觉阿一你是那种还会想着和初恋结婚的类型。” 岩泉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住,咳嗽几声后有点恼羞成怒地说:“什么啊!” “还是太天真了。”我假装安抚拍拍他的背,岩泉无奈地拂开我的手。 “这难道又是你几十场的离婚庭审得来的经验吗?” “当然。与其说我不相信爱情,不如说我不相信爱情会持续很长时间。爱情就和突如其来的风暴一样,席卷一切之后就会离去,婚姻自然也随之瓦解了。” 岩泉意识到我可能真的对爱情和婚姻都非常悲观而不是在开玩笑。对于现在的岩泉来说,虽然还离爱情和婚姻都比较遥远,但到底还是留存着美好的幻想,我刚刚那句说他“希望与初恋结婚”也不完全是假话。所以他无法理解我的消极。 “为什么会这么想?”他忍不住问道。 但听见这句话的我却收敛笑容,视线也不自觉移开,投向前方。因为我在思考怎么回复比较好,所以暂时没有开口说话,两人陷入了一小段沉默中。岩泉可能以为他说错了话,不安地用手去抓后脑勺。 我不想撒谎,但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能顺利地讲述这一切。 “和我家庭有一点关系。” “……我可以听吗?你很少讲这种事吧。不想说也没关系。” “没关系,总觉得再不说你们可能都以为我的童年很悲惨了。”我大声叹口气。 “所以……是和你父母有关?他们关系不好吗?”岩泉试探性开口,做出人之常情的推测。 确实,当一个人说起自己不相信爱情时,有非常大的概率是要么自己受过情伤,要么是父母感情不和睦带来的阴影。 特别是我还看起来家庭关系复杂,和父母分居两地,甚至让堂哥这种十分年轻的长辈来充当我的监护人,怎么看怎么奇怪。 可惜我两者都不是。 “那倒没有。我父母是模范夫妻。” “我觉得我可以说是在很多爱和很多钱里长大的,可以算是非常幸运吧。” “那为什么……”岩泉可能还不解于为什么明明有圆满的家庭,我如此悲观又愤世嫉俗。 我组织好语句,想要努力解释自己的想法:“我的父母都是逃离了故乡,想要在美国开展新生活的人。所以他们有很努力地去生活,想要获得幸福……” “他们相爱,然后组成家庭,用尽全力维持婚姻,养育小孩……” 我顿住片刻,才继续开口说:“相处是会磨损感情的。” “我父母花了非常多精力去让自己更加幸福。他们做了很多,不管是积极沟通,还是定期去看心理医生,争吵过后也会努力找到解决办法。养育我也是一样,我早熟又孤僻,所以真是费了很大的功夫。” “……所以我看着觉得好累啊,这一切都值得吗。” “在一起的时候究竟还剩下多少爱?可能习惯与责任的占比多的多。” “……因为爱而步入的婚姻,双方也都道德感极高努力延续这份爱,但是依旧无法获得幸福,这不是更加令人绝望吗?” ------------ 29 Chapter 29 虽然我把这一切说出口,有点像把自己心脏脆弱鼓动的一部分暴露在亲近的人面前,但实际上我还是惴惴不安,下意识想要逃避岩泉的回应。 我低下头,不去看他,也不说话。 我知道理解他人是一件很难的事情——特别是我怎么看起来都算得上得天独厚,烦恼这种事情只会让人觉得是否过于多愁善感且矫情。 特别是岩泉这个人很简单又健全,他作为独生子在一个普通传统又幸福的家庭里长大,学习上等,人缘极好,可能生活到现在遇到最大的挫折就是牛岛,平时最大的烦心事就是及川又犯什么贱了。 但是耳旁却传来岩泉有些恍然大悟的声音:“原来如此……” “什么?”我没懂他什么意思。 “没什么,只是感觉突然有点理解了你为什么是这副性格……” 我还是没懂,茫然地问:“这是有贬义的意思吗?” “……我为什么要贬低你!”岩泉没好气地用手刀敲了一下我的额头,不过没用力。 我还在思考刚刚岩泉说的话,岩泉看我这幅傻样很是无奈。 “你是觉得我很悲观吗?”我试探性开口问,但却得到否定的回答:“还好吧?我倒是觉得你说得挺对的,你只是想的多而已。” “你和你父母谈过刚刚那些话吗?”岩泉这样问我时,我们刚好走到自动贩卖机旁,他帮我买了一瓶冰牛奶。 我摇摇头。就像是我不希望父母为了我放弃经营已久在美国的生活,陪我回日本一样,我对着那么努力生活的人说不出丧气话。 “我觉得你可以和父母谈一谈。”岩泉给自己买了一瓶汽水,拉开易拉罐,气泡发出细碎的破裂声。“你可能会得到一点其他的答案。” 我这回听明白了岩泉的言外之意:“你的意思是……你也有其他的答案吗?” 岩泉没有正面回答我这个问题,反而绕回之前,他说更加理解我的性格这个话题上:“其实不止是你刚刚说的婚姻吧?你对生活里的所有事其实都是差不多的看法。” 喉咙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干涩无比,我说不出话,只能给自己灌牛奶。 “你不是不相信爱情……而是一想到它有一天会消散,或者维持它带来的痛苦,你就会提前开始难过。” “换成其他任何事也是一样。兴趣爱好也好,朋友之间的交往也好……想着有一天自己要是也能爱上什么就好了,但同时也对伴随而来的痛苦惶恐不已。” “……可是生活不就是痛苦比幸福多吗?”我嘴硬般说道。 但没想到岩泉居然承认了我的话,他干脆利落地应下:“是这样吧。” 我惊诧地转头望向他,岩泉居然也在看我,我们四目相对,我的心脏猛然抽动一下。 “当然,我不太懂婚姻或者是爱情什么的……”说起这个他还是有点不好意思地去挠头,“不过,我确实也有类似的体验。” 岩泉语气一如既往的沉稳,像是只是在讲述一件再普通不已的事情。 “我知道你一直……怎么说呢,就和你一年级的时候和及川吵架的时候说的一样,你是不是觉得我和及川都特别喜欢排球,然后有点羡慕?” “嗯……”那场刺痛的争吵如今还深深刻在我的脑海里。 “我第一次接触排球的时候也觉得非常喜爱,简直要把一切的热情都投入进去,及川甚至比我更加沉迷。” “当时的我们确实很难想象,自己有一天会不喜欢排球。” “你什么意思?”我有很强的不祥的预感。 岩泉就像是要斩断我的念想一样,带着几分强势,说出的语句就像重重落在我身上的巨石:“就是你想的那样。” “‘生活总是痛苦比幸福多’……哪怕是最爱的排球,都开始令人感到痛苦。 “原因也显而易见,我们……看不到成绩又好像没有尽头。” 如果说之前关于婚姻的谈话是让我的内心阴雨绵绵,那岩泉刚刚的话就是再给我浇上一桶水,还是冰的。我甚至产生了怪异的愤怒,凭什么,为什么,这个世界上没有永恒的东西?为什么连喜欢的东西都能带来无尽的痛苦?我为岩泉和及川感到不值,虽然自己都没有为他们生气的资格。 可能是我的伤感过于明显,岩泉非常少见地摸了摸我的头,因为通常情况下他不会对我有如此亲密的行为。他眉眼也异常温柔,像是午后拂过我脸颊的微风。 “你别搞得像马上要世界末日。”岩泉简直要笑出来。 我垮着脸,感觉眼泪都要出来了:“这个世界就是个垃圾……还是爆炸算了。” 岩泉却摇头,说:“没那么夸张。” “我和及川还是会一直打下去……一直打到不能打为止,不管最后结果如何。” “这样值得吗?”我无比真切地问,并且这个问题也和我的家庭问题混为一体,“明明很多时候都只有痛苦?” “这也是关于你之前问题的回答。”岩泉果然也这样说。 “值得。” 这句话铿锵有力,却不再像巨石,反而变成了羽毛,轻轻扫过我心里酸涩想哭的那部分。 “也许,真的痛苦的时刻会比幸福的时刻多,但是为了那一点幸福,一切都值得。” “我想,你的父母也一定会这样回复你。” 我泪流不止。 回到教室时,我才刚止住眼泪不久,期间还伴随着岩泉的手足无措。我对他说没事,就让我静静流淌一会儿就行。 及川已经坐回自己的位置,本来想对我说什么,可是一看到我泛红的眼眶却顿时失语,片刻之后才开口。 “什么啊……怎么现在哭了?” 这时岩泉还总是回头看我,及川注意到,非常疑惑地回望岩泉。岩泉用眼神警告及川不要乱说话,但明显及川没有收到岩泉传来的讯息,反而带着一丝忐忑又有点八卦地俯下身小声问我:“你该不会是给小岩表白之后然后被拒绝了吧?” 我用宛如看智障儿的眼神看着及川,这个人现在仿佛只活在青春校园恋爱喜剧里,与我们格格不入。 “你已经够蠢了,所以别再犯蠢。” 及川没有缩回去,反而在我课桌旁边蹲下来,仰头仔细看着我的脸。我大概明白他想干什么,挑起眉,任由他盯着我看。 “终于看见我哭了,觉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及川拉长音,“难道是小岩干了什么吗?他之前还好意思让我不要捉弄你……” “我们经历了心灵相通的谈话。”我一本正经地说实话,虽然听起来很像胡言乱语,“这是感动的泪水。” “什么鬼……喂,我怎么感觉我被排挤了?” 因为恋爱导致过于烦人的及川终于意识到自己被我们排挤的事实。及川还想嘟囔什么,可惜上课铃声已响。 然后就是照常的生活,学习,练习排球。黑川与小岛所在的班听说要办鬼屋,还特意选择黑川扮女鬼,听说理由是“你光是站那就气势逼人,让人寒气入体”。黑川脸很臭,我则是哈哈大笑。 “你别笑太早。你等我带着小岛在你唱歌的时候在下面起哄。” 我瞬间敛去笑容。 但我后面想想,就凭她们两个薄脸皮应该是做不出这种事的,但是我要防一防及川。 不过及川马上就遭报应了,在九月底的时候他光荣地被前田前辈给甩了,完美契合我的预言,没有撑过一个月,我和岩泉除了幸灾乐祸之外没有其他的反应。 这件事对于自恋的及川来说算得上是个打击,看他了无生趣地趴在课桌上的时候,我恶趣味爆发,学他之前如何对我的,蹲在他旁边盯着他看。 我们两个四目相对,我克制不住笑意说:“我还以为你会哭呢。” 及川脸色唰的一下变颓废,然后把头转到另一边,只留给我个后脑勺,他的声音闷闷的:“怎么会有你这么坏的人……” 我感慨他果然天生风流的人,哪怕是句抱怨的话都说得像撒娇,我也心软,没再惹他,站起身拍拍他的肩膀。 正准备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他却一把拽住了我的胳膊。我站在原地,十分不解,他却别扭地指指我的鬓发上的发卡。 “……把我送的戴回来吧。” 我下意识伸手摸向发卡,是金属花瓣的触感,这段时间我一直是戴着岩泉送我的这个。 “我会轮流用的,你放心。” 五点半社团活动正常放学时间到来,我本打算按照往常那样加练,但却被前田前辈逮住。她怨念的目光让我没忍心继续加练,顶着黑川、岩泉和及川诡异的目光,我与她二人漫步出校园。 前田前辈是来找我抱怨恋情的,看来甩人的她并没有明面上那么云淡风轻。我们坐在街角的甜品店里面吃冰淇淋,她絮絮叨叨,我安静听着。 “……看着他那么投入打球的样子觉得很耀眼。”前田前辈用调羹搅动着玻璃杯里的冰淇淋,一边恍惚地说着。 “可是等真的在一起之后,他对排球的执着又变成了令我不喜欢的东西……” “这样想的我,是不是很肤浅……” 眼前这个三年级的前辈,画着全妆,娇俏可爱,此时却面露胆怯和忧愁。及川真是造孽,我内心暗自想着。 “怎么会,恋爱本来就是要抽出时间。是彻他自己的问题。请前辈正视自己的心情,觉得不好之后直接甩掉就行,不需要有心理负担。” 前田前辈勾起嘴角,笑起来。 “那高山你呢,”她把话题转到我自己身上,“高山你也和彻一样,投入了很多去打排球吧。” 原来我对排球投入的时间与精力已经可以和及川相提并论了吗? “我……现在不考虑这些吧。说到底我也没有喜欢的人。” “那高山喜欢什么类型的男生?”前田前辈睁大双眼,饶有兴致地询问。 “没想过这种事情……”我把一勺子冰淇淋塞进嘴里,冰凉的触感差点刺痛我的牙齿。 不过我回想起上学期对我表白的那位前辈,遗憾的是我至今也没记住他的名字。 所以我斩钉截铁地回答:“我肯定不会喜欢不熟悉的人。一定要对一个人很了解之后才能谈喜欢不喜欢吧。” ------------ 30 Chapter 30 因为之前承诺过我不需要参与后勤工作,所以在学园祭前期准备阶段倒是乐得清闲。运营委员已经和学校谈好,可以借用音乐教室的器材。她们现在在讨论要不要不用自己的教室,直接借用音乐教室来搞我们的活动。 “这样的话隔音也会好一点,而且还有钢琴!钢琴很难搬到教室里。” “可是音乐教室一直都要上课吧?能提前去装饰吗?” “高山你在说什么,难道我们的教室不需要一直上课吗?” “……你说得对。” “而且我们提前装饰有什么不好,那些上音乐课的班级还赚了呢。” 如果能把钢琴放在那确实很吸引游客,要是有人会弹就更好了。北川第一到底是个私立学校,大部分学生家境还算良好,说不定真的有挺多会乐器的。平山班长算盘打得飞快,势必要赚一笔。 “你想得真多,能回本就已经很好了。”我闲在旁边说风凉话,结果下一秒平山班长笑语盈盈攀上我的肩膀。 “所以啊,我们就靠你了。” “……我可不知道我还有这种功效。你不如去把彻扯过来。” “我会的。” 我为及川默哀一秒钟。 之后我们两个人就我应该唱哪些歌进行拉扯。 “果然还是英文情歌,绝对会很多人慕名而来。或者其他情歌也行啊,比如《CHE.R.RY》,或者岚的歌?”[1] 我不理解她执着于我唱情歌的原因,平山班长诚恳地说当然是因为这样反差够大,可以吸引更多人来看。 “诶~我能唱摇滚吗,Green Day或者U2的歌之类的。”[2] “……你要是好意思的话也可以唱,这样反差也大,到时候绝对巨多人来看你。” 我倒是真不觉得我在学校里面算什么名人,平山班长却说我太落后消息了,很多人都对我很好奇。最后她叮嘱我,不管我想唱什么歌,最好提前和她或者负责音响的同学报备,不然可能匹配不到适合的配乐。 本来打算只是展现ktv水平的我,不知为何感到一丝压力,我回家之后拿电脑滑动着歌曲播放列表,不知道要选择什么歌,也不知道要选择多少首。 我只好再找到平山班长,她却噗嗤一笑,眉眼弯弯地看着我。 “高山同学做事好认真啊。”她这样感慨,但同时也安慰我,“不要紧啦,随便唱唱就行。本来我们这次活动的主旨就是‘所有人都能随便唱的舞台’。” “暖场的话也不可能只有你一个人,其他很多同学都起码要上去一次的。就是疯玩嘛。” “而且,这个活动本来就是高山你帮我们想出来的。所以你只要轻轻松松上场随便唱点你喜欢的歌就行。” 可听见这话我反而感到有点愧疚,因为如果不是想逃掉上大礼堂演出的话,我其实根本不会参与班级学园祭的讨论,这个ktv房也只不过当时花了几秒钟想出的粗糙计划。 但是大家都很喜欢这个活动。这几天我在教室里都会听见同学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兴奋地讨论上去唱什么歌,甚至会来找我搭话,问我打算唱什么。 “我们一定会在下面捧场的!”女同学们星星眼,我只能强装镇定,不好意思拒绝。 老实说我很少参与班级里的活动,甚至不常说话。我甚至想不起国一的那个班里到底有谁。而现在这个6班,最开始我也是态度平平,没有在意自己的周围同学们模糊的面容。 只是依托上次音乐课以及我提出的文化祭企划,我好像突然间矗立在身边的玻璃融化,他们的面孔变得清晰,他们的嬉笑打闹也终于进入了我的耳朵。 这种亲近感反而让我有点无所适从,像是自己如同爱丽丝般坠入兔子洞,身边围绕着毛茸茸的东西,有点尴尬又有点温暖。 所以我真的开始思考,要不要真的唱点别致的歌来吸引游客。我甚至开始沉思,自己要不要捡起之前学过的吉他装装样子,虽然已经好几年没碰过了,而且我家也没有吉他,还要去借。 “那你想好了唱什么歌看吗?”及川这样问我。 “メガリズム (奥米加旋律)?”[3] 及川和岩泉都没听过整首歌,等到第二天他们听了之后,满脸微妙,不过及川说他还挺想听我唱的,而且一定会在下面完整录下来,称为青春的回忆。 既然他这样说了那我一定不唱这首歌。 我毕竟是听英文歌长大的,所以最先想好了在人流量不多的时候唱一点耳熟能详外文歌吸引游客,只是很纠结等到场子暖起来之后的曲目。 是该顺应大众的喜欢唱耳熟能详的《CHE.R.RY》之类的,还是真的唱摇滚呢? 在我困在座位上涂涂画画各种歌曲时,两位同班女同学却悄然靠近我,小心翼翼地找我搭话。 “那个,高山同学……” “有什么事吗?” 她们对视一眼,然后鼓起勇气一般双手握拳,转头对我说道:“我们从班长那里知道,高山同学会唱U2的歌吗?” “我还没有确定?”我迟疑地回答。 “是这样的,”左边褐色头发的女生连忙解释,“其实我们也想上台……但是我们唱歌不好听还是不丢人现眼了。不过我们会弹吉他和贝斯,所以如果高山同学会唱U2的歌的话,能不能让我们两人来伴奏?” 我仰头看着她们的脸,然后努力从记忆深处挖出对二人的印象。左边这位好像是裴果帆,右边的则是堀川汐梨。 裴果帆见我迟迟不回复,急忙补充道:“如果不愿意也没事!” “没有,没什么问题。”我倒是觉得无所谓,“只是你们自己唱也没关系吧,反正每个人都能上去演出。” 听我答应,她们都松一口气,然后声线变得更加轻盈地回复我的话:“我们只想有机会展示自己的吉他和贝斯啦,其实不太想唱歌……所以听说高山同学居然也会听U2真的很高兴!” “毕竟喜欢摇滚的人不多呢。” 堀川汐梨煞有其事地点头。 “你们是轻音部之类的吗?”但我印象里学校应该并没有这个社团。 果然她们摇头:“我们学校没有……所以我们两人只能报团取暖。”裴果帆做了一个鬼脸。 “而且两人也不够乐队的数量,我们唱歌还都不好听,所以就算学了乐器也没有上台的机会……” “真的感谢高山同学!” 她们两人泪眼汪汪。 我与她们商谈一番,但是并没有定下具体曲目,不过她们也不在意,离开时朝我挥挥手,说定下来直接告诉她们就行。 “小裴她们来找过你了吗?” 午后,平山班长来找我,说她和运营委员申请到了更大的合唱教室,现在要过去看看情况,路上这样问我。 “听你那时候说什么U2,就想到小裴不是也喜欢这个,就喊她们来找你。” “还胆战心惊的,我说你又不会吃人。” 我们来到合唱教室,确实比普通教室大一些,平山班长说她打算布置成地下live场的感觉,到时候会拿来一些灯光,并且把窗帘全部拉上,造成昏暗氛围。等有人在台上演出时,还能从上到下打灯聚焦在演唱者身上。 “到时候旁边也摆出吧台的感觉,放一些汽水饮料,玻璃杯也会很有氛围……” 我一边听着一边给出建议,说玻璃杯太容易摔碎,到时候人多的话容易受伤,还是换成透明塑料杯,还可以节省成本。 “礼品有想好吗?” “除了参与奖之外,就是唱得非常好会有稍微贵重的礼物,本来想定制,可惜时间不够。” “都live house了,要不买点金属制品吧,截止或者胸针之类的,有光泽那种。” 但这样听起来,预算已经非常超出预期。我问平山班长成本怎么计算,她却回答这个没问题,不需要担心。 “你不知道,我们在学生会开会的时候大家都很对这个企划很感兴趣,所以拿到了更多的经费。不然也租不到合唱教室。” 平山班长舒出一口气,懒懒靠在背后的座椅上,满足地望着前方:“而且我也想尝试一次,希望能积攒运营大型活动的经历,对升学和未来都很有帮助。” “所以这一切都要感谢高山你啊。”她笑嘻嘻地蹭过来,把脑袋轻轻靠在我的肩膀上。“我会在最后的企划书上把你的名字也加上的。” “……我什么都没干吧。” “我们可是坐享其成你想出的注意。” 我犹豫片刻,还是诚实开口说:“我只是想要逃避全校演出而已。” “呜哇,高山同学说话真直白。”虽然这样说,但是平山班长还是笑眯眯的,眼神里甚至有种温柔和慈爱的感觉。“不过我不讨厌哦。” “不过本来就是我们当时强求你上台演出,现在想想这种行为不太好吧?我代表全班给你道个歉。”平山班长坐直身子,假装郑重地给我半鞠躬。“把全班的期望放在一人身上还是过于不厚道了。” “总之!”看我犹豫又欲言又止的表情,平山班长猛然站起来,双手撑在我的肩膀上,大声说:“不要有负担地轻松去唱就行。你只要坐在那就足够光彩夺目了。” 再过一段时间,运营委员邀请我去查看灯光,她们不知道哪拿来的灯具,挂在靠近舞台的天花板上,撒下的光星星点点,迷离又梦幻。 我突然意识到我该唱哪一首。 ------------ 31 Chapter 31 及川逃避班级学园祭活动的借口就是,男排也要搞活动。其实北川第一确实规定文化类社团都必须有产出物,不管是表演还是报刊,只是对于运动社团并没有这种规定。毕竟大家都是五大三粗的体育健将,除了表演一段广播体操之外似乎也没什么新花样了。 所以至少女排从来都没有说要在学园祭上展示什么,但因为今年及川的一句戏言,男排真的打算整一个活动出来。 岩泉高举“扳手腕大会”和“健美肌肉展示”的大旗,引得社团内部连连支持,及川只能再次灰溜溜逃走,毕竟他力气可比不过岩泉。 我这几天则是心情好的不行,像是亮堂堂红色气球充满气,漂浮在半空中,飘飘荡荡。和裴果帆与堀川汐梨商量好曲目之后,我像是肩上突然卸下某种重担,甚至其他的曲目也好选起来。我轻松地挑挑拣拣,然后把歌单发给平山班长。 与我的心情成反比的是黑川,她的头顶乌云密布,面色灰暗。她不喜欢鬼屋,也不想当女鬼,结果这副颓废又愤慨的表情居然被运营委员赞叹“真像女鬼”,搞得黑川想要当场跳楼。 小岛是道具组的,要帮黑川把女鬼的假发和白袍做出来,这几天老是拿着潦草的假发和破烂衣服往黑川身上比划。 黑川恨我无事一身轻,气得说她要去看我演出并且录下来。我当时以为她在开玩笑,就说漏嘴:“彻也说想录呢哈哈哈哈哈哈。”结果黑川居然真的去找及川,两人一拍即合,狼狈为奸。黑川提供摄像机,及川找机会拍摄。 小岛还天真又期待地说:“真好!” 一点都不好。我回头找黑尾与孤爪抱怨,孤爪与我感同身受,不过还是旁敲侧击问了我唱歌真的很好听吗。黑尾倒是装都不装,大咧咧开口让我到时候发一份给他看看。 “我乡下人,没听过英语歌,想感受一下国际氛围。” “或者你亲自给我唱一段也行啊” “……”我直接把电话挂了。 可毕竟是自己选择上台演出,如果不准别人拍摄和记录未免过于道貌岸然,所以我虽然嘴巴上会说别这样,不过并没有实际阻止黑川和及川二人。 这段时间因为临近学园祭,就连社团活动都缩减了时间,大家都忙着自己班级或者社团的活动。我的班级也是如此,大家摆出比去年更高的热情,我也抽出时间与裴果帆她们两个排练,并且叮嘱她们等到副歌的时候必须和我一起喊,不然我一个人显得太单薄了。 终于等到学园祭当天,校园里涌入大量外校以及还未决定初中去向的小学生们,裴果帆和堀川汐梨面色发白,我说,如果未来还想继续坚持把乐器玩下去的话,这种场合是不可避免的吧。 她们都愣住,然后镇定了一些。 黑川因为要去鬼屋里面扮女鬼,会直接错过我的多次演出,她只能郑重其事地把摄像机交给及川,两人如同即将上战场的特务,严肃地交换着情报。及川也戏瘾大发,还说保证完成任务,但是为了蹲守我而长时间待在合唱教室里直接导致他还是被平山班长逮住,被要求唱歌暖场。 我要做的工作其实最重要的就是第一天,吸引足够多的游客知道我们的活动。所以在第一天上午,陆陆续续有学生走入教学楼的时候,我就即将开始上场。 在最开始,还没有人流量的时候,我们班的同学都上场玩了一番,唱得非常随便,但是非常开心。大部分都是那时的流行曲目,爆红的《キセキ》终于引来一些好奇的游客。 及川也苦大仇深上场,他和另外两个同学在一起上台,所以唱得有点敷衍,混在合唱里听不太清,但是因为靓丽的外表,还是非常成功,至少我能听见女生的尖叫。不过虽然及川对自己唱歌没有很大的自信,我倒是一直觉得他声音很好听。 这时负责营销的同学两眼放光,赶紧迎上前来,引诱游客们购买饮品和应援物,并且介绍上场规则。 接着是我,我选择了艾薇儿的《Innocence》。其实这首歌很难唱,后半部分的高音我很难唱好。 不过管它呢,谁在乎。 及川挂着恶作剧般的微笑,朝我举起摄像机。我却没有露出他想象中困扰的表情,反而朝他勾起嘴角,昂起头,干脆利落上台。 我果然没有唱得很好,但尾音落下时,台下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当然其中非常多都是同班同学的捧场。及川倒是真的在录像,不过我看过去的时候,他的表情有点奇怪,是那种有点高兴又好像在压抑自己别太高兴的表情。 暖场工作结束,我自然可以离开,此时整个合唱教室已经摩肩擦踵,我和及川挤过人群出门,他没看路,反而一直拨弄着摄像机。我用手抓住他的左臂,避免撞到行人。 我们先去找岩泉,他正在和一群壮汉比力气,这幅场景好像让我梦回去年。及川嫌弃地把他拉出来,然后把摄像机递给他。岩泉饶有兴趣地要当场看,羞耻感这才涌上我的心头。我连忙逃走,说要去找黑川和小岛。 也是照顾她们的生意,我也花钱买了鬼屋的入场卷,然后在漆黑的房间里与贞子扮相的黑川迎面相撞,只是这位是红发女鬼。可能是为了配合头发的颜色,还往她身上涂了很多红色颜料,假装是血。 黑川表情果然臭得要死,借用她那位能人班长的原话就是“小孩看上一眼马上就要哭,然后又不敢哭,最后屁滚尿流逃跑”。 然后我开始狂笑,听说我的狂笑声回荡在屋内,把场内场外很多人都吓个半死。 黑川和小岛很忙,只有下午轮班之后才有空。不过今天四点有我的压轴节目,她们倒是能赶来看。 “为什么选这个时间点?” “因为那时太阳没有那么大,房间会更加昏暗一些。” 小岛眼睛亮得简直像看见偶像,甚至双手合十抱在一起,对着我说:“昏暗一点是因为有什么特别的活动吗?” 那倒没有,只是因为和歌曲氛围比较相似而已。我故作神秘,说到时候就知道了。 中间我回过合唱教室一次,反响特别好,并不完美的青涩嗓音此起彼伏,可是没有人在意歌曲是否动听,只是恣意挥霍着青春。我拿着假玻璃杯给自己倒一杯汽水,想着要是能喝酒就好了。 临近中午,大家短暂休息了一下,游客也都因为要吃午饭所以出门找小吃店之类的班级去了。我则是和平山班长待在教室里啃盒饭。 “你看起来挺高兴的呢。” 听见她这样说我反而一愣,然后承认:“……确实。” 平山班长不知为何居然满脸慈爱,笑眯眯的表情让我汗毛倒立。 “能高兴就好。你平时在班上总是一副忧郁的表情,所以我忍不住在意你,以为你对我们是不是有什么意见。”平山班长感慨地说,我却表情破功,差点呛到自己。 “什么叫忧郁的表情……” “我知道高山你和之前那个班处的不是很好,不过作为我们班的班长,我还是觉得我们人都挺好的。” “今天看见你好像第一次融入集体,就好像看见孩子长大的妈妈一样,非常感动。”平山班长浮夸地抬手,假装擦眼泪。 我哭笑不得,却不得不承认她是对的。我确实出乎意料地开心,虽然我并没有改变自己的性格迎合别人或者强迫自己去社交,可是班集体带来的亲切感确实是让我体会到从未体会过的温度,有点暖洋洋。 就像平山班长的手掌传来的温度一样,发烫。 所以下午四点来临时,我内心无比宁静,什么都不需要去想,自己只需要上台,然后唱自己喜欢的歌。 窗帘拉的严严实实,教室里光线昏暗,管理灯光的同学控制方向,把星星般的光点撒在我的面孔上。裴果帆和堀川汐梨分别在我的两侧,低头调试乐器。 我能看见很多熟悉的人,似乎都是一股脑这时候有空,聚集在下面。及川和岩泉并排站在前场,及川还尽职尽业举起摄像机。黑川和小岛则是在靠后的位置,窃窃私语着,不过我怀疑如此嘈杂的环境她们真的能听见彼此吗。平山班长最夸张,她和一溜班干部举着应援物拼命挥舞。我甚至看见绪方前辈和她的朋友站在靠后的位置。 前奏响起,四下逐渐安静,裴果帆拨动吉他,我开口:“请欣赏这首歌,《City Of Blinding Lights》。” “The more you see the less you know,The less you find out as you go……(你看到的越多知道的就越少,随着成长你发现的东西就越少……)” 与上午一样,这首歌不好唱,我发挥谈不上完美,只是我也顾不上其他。 “Neon heart dayglo eyes,a city lit by fireflies……(霓虹灯心,白光灯眼,整个城市被萤火虫点亮……)” 副歌部分我是和裴果帆与堀川汐梨一起吼出来的,而且台下居然有人听过这首歌,也和我们一起吼。 “Oh you look so beautiful tonight!(噢,今晚你看起来是如此的美丽!)” “In the city of blinding lights……(在灯火眩目的城市中……)” 炫目的灯光让我睁不开眼,眼前模糊不清,只是忍不住笑起来,然后伸手将杂乱的刘海拨开。我双腿仿佛踩在空中,飘忽不定,耳边满是嘈杂又细碎的人声。虽然根本没喝酒,却像是醉了,我眯起眼,看不清台下,由此也错过了台下很多人的表情与反应。 事后小岛对我说,她从没见过如此感动人心的表演,也没见过如此契合歌词的场景出现。 “你美得让我想哭。” 我失笑,只当她是被气氛冲昏头脑,给我加上无数滤镜。 在第一天结束我留下帮忙整理残局时,绪方前辈却走近我,向我搭话。她缓缓靠在旁边的吧台上,说:“你看起来表情好很多。” 我不知道她这句是指的是什么,所以没有回应,只是站起身,面对着绪方前辈。 她却话音一转:“我已经向教练推举你为下任队长了。” 随即绪方前辈笑起来:“能够胜任吗?” 如果是一个月之前的我只会皱起眉头,用沉默来表达抗拒吧,但现在我的想要试试看。 “当然,感谢队长的信任。” ------------ 32 Chapter 32 从二年级开始,我们就可以参加修学旅行。这次共有四个地方可以选择,东京、大阪、京都和北海道,并且可以跨班组队。及川和岩泉想去东京,我自然是对此毫无兴趣,就不打算和他们一块儿了。 黑川与小岛打算去大阪,我想也不错。从美国落地日本之后我就一直在宫城县内待着,除了偶尔去东京探望爷爷奶奶之外,这个国家的其他地方是一点没去。 我趁着午休把组队申请送到办公室,却与正好开门走出的堀川前辈碰了个正面,差点撞上彼此。我后撤时不小心瞥见她手上的白纸,黑色铅字“生涯去路调查”赫然映入我的眼帘。 但是它还是空白的。 不小心窥探到别人的隐私,我下意识移开视线,只是低头道:“堀川前辈。” 她一如既往冷淡点点头,随即利索离开。可是当我重新走出办公室,抬头往走廊尽头看去时,堀川前辈屹立在窗户旁,眺望远方。毕业调查表被她折成四角方方的正方形,然后塞进口袋。 此时已经是十月下旬,在地理上被分为北方地区的宫城已经是寒风萧瑟,我最讨厌的冬季也即将降临。 而且最近还阴雨绵绵,天空灰暗,颜色如墙灰般的云朵像泡满水的海绵,淅淅沥沥往下掉水珠,整个学校都湿漉漉的。雨和风混合在一起更是凉得我五脏六腑都发痛。幸好学园祭那几天晴昼万里,不然光是处理湿雨伞都要扒掉我们班执行委员们的一层皮。 我顺着走廊,迟疑而缓慢地一步一顿往前走,不清楚堀川前辈杵在那吹冷风是不是和我有关。 结果预感成真,她没有回头,却突然开口。 “黎步前不久向教练提议让你当下一任队长。” 堀川转过头,斜靠在窗框上,背光导致她脸上有棱角分明的阴影,刀削般。她目光斜斜扫视我,我却面色不改,只是感觉奇怪。 “看你的表情,早就知道了?” “绪方前辈之前和我提过。” “嚯。”堀川前辈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嗤笑,“不过教练并不觉得这是个好选择,所以黎步一直在说服教练。” 如果对方只是来找我表示不满的,我大可以毫不在意转头就走,说的话也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可是堀川前辈的表现又好像不是如此,更像是想和我谈心。我满腹疑虑,不明所以,又回想起上学期末绪方前辈找我的那场诡异聊天,搞不懂这些前辈究竟想要干什么。 “……前辈找我是为了说这个吗?” 堀川前辈没有理会我这个问题,反而换个话题继续问道:“那你也提前就知道了黎步高中会放弃排球这件事吗?” 这究竟要不要回答,我只能保持沉默,但也许沉默就是默认。对方乘胜追击:“那你知道她要报考哪一个学校吗?” 这个我是真不知道了。“不知道,前辈不如直接去问她?” “我为什么要去问,我知道啊。” “……那你为什么要问我?”这神经病般的对话把我整不耐烦了,甚至敬语都忘了说。我和堀川前辈的态度都不好起来,火药味十足。 堀川前辈依然没理会我,自顾自转过头去,又面对窗户,外面依旧飘着细雨。我差点就直接转身离去了,可是她的下一句话又止住我的脚步。 “队长不好当,我觉得教练不会同意。” 我简直要被气笑,直接反呛:“前辈难道就是一个很好的副队长吗?” 可是出乎意料的是,我反唇相讥后,堀川前辈并没有爆发,而是异常平静,虽然话语末端的颤抖还是暴露出一点真实情绪。 “没错,我不是一个好副队长。所以才说很难啊。” “我讨厌你……哪怕误会解除之后还是讨厌你,可是作为副队长我不应该讨厌你。” 面对如此真诚到尖锐的吐露,我怒火霎时消散,一时失语。滴滴答答的雨声萦绕在我们二人周围,学生喧闹的人声也逐渐变大,此起彼伏,离上课越来越近。 “反正……”我迟疑开口,“堀川前辈你以后也不需要再见到我了?” 可是我和她真的脑子不在一个频率上,她居然问我为什么不好奇她为什么讨厌我。 “这不重要吧。反正我也不喜欢前辈你。”我真诚回复。这回堀川前辈真生气了,还色厉内荏地跺脚。 “你!就是你现在这幅样子!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不在意,眼里谁都没有!连别人讨厌你的原因都不想知道!”她想要大吼,可是又怕被老师听见,所以压抑着嗓音。“即使站在你的面前,你也懒得分来一个眼神!如果不是因为还有点能力,站到正选的位置,你连我的名字都不会记住吧!” 堀川前辈在朝着我泄愤,我却有种奇怪的感觉,她好像不只是在指我。 她气呼呼站在原地,看我没什么反应甚至还有点茫然的样子,顿时浑身泄气,肩膀塌下耷拉着,像是被人抽走了精力。 “反正,你和黎步……”话音未落,堀川前辈再次转身,扯开窗户,此时雨下的更大,旁边高耸的梧桐树上,窸窸窣窣。她伸手出去,宛如想要去接雨,没有几秒她的手就被淋湿。 “你们两个冷漠得就像这雨。” 堀川前辈了无生趣地收回手,甩了甩,水滴溅在旁边的墙壁上。 我表情恍惚,呆呆站在原地。 堀川前辈回头,她眼神复杂,好似隐藏了许多东西,不过最后还是全部都吞咽下去,眨几下眼睛,一切又恢复原状,只是走之前最后留给我一句:“不过你和黎步比起来,还是傻很多。” 她大步流星,没几秒就消失在楼梯口。我走到堀川前辈刚刚一直逗留的窗前,雨被风吹拂往室内涌,我也伸手让它打湿手掌,冰冷的触感让我打个激灵。然后我连忙把窗户关上,把寒冷隔绝在玻璃的外面。 当时的我没有理解堀川前辈的话,可能也和我真的不喜欢她有关,所以我不会费心思去思考她到底想表达什么。 所以我只是觉得,她们两个前辈都好怪。明明彼此是朋友,却老是找我这个“异类”后辈谈心事,还总是左右言他,言不由衷。明明我也给不出什么戏剧性的回应,最后她们也只能抱憾而归。 但是黑川之后有说过,可能是因为我说话直白吧,所以会给人一种“我真的有在认真听别人的话”的感觉。并且我又不在意别人到底说了什么,某种意义上成为了像是“树洞”一样的地方。 我说,别,承担别人的真心话太沉重了。 黑川少见地大笑起来,朝我喊着。 “这就是报应!” 报应,确实是报应。 当教练最后被绪方前辈说动,第一次把我叫过去,想要开始交代队长事务时,提出的想法就是,马上的新人大会二年级除了黑川全部不参加,选用一年级的队员。 因为三年级全部隐退,剩下的正选需要一年级来填补,横山教练建议通过这次新人大会来考验选拔一下新人。那我作为队长候选,希望我去考察并指导一下一年级。 我满口应下,觉得这不是什么难事。 然后我、横山教练和绪方前辈并排站在排球场的边缘,面前是奋力练习的一年级,她们终于有了上场比赛的机会。 现在想来我确实是太傻了,堀川前辈说的没错。我察觉不到接下来的危险,天真地站在那。 然后当横山教练向我发问某位一年级的具体情况时,我才发现我说不出口。 横山教练敏锐察觉到不对,我说的情况完全是通过我刚刚的观察,才得出的结论。我好像完全不知道那位一年级平时的表现。 然后他问我那位一年级的姓名是什么。 那刹那,我的心脏剧烈跳动,血液顿时涌上大脑,我甚至能听见血管里流动的唰唰声。我有点想说话,但是嘴唇几番张合,最后还是闭上。 沉默,还是沉默。 绪方前辈低下头,用手指抵住眉心,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而我的耳边充斥着着横山教练不可置信又暴怒的吼叫,具体的我已经记不清楚,但是最后那句还是深深刻在我的脑海里。 “我怎么会让一个,连自己的队员名字都记不住的人当队长!” 我其实很赞同他的话,所以完完全全承受住了教练的怒火,乖巧得可怕。横山教练最后平静了一点,只是疲惫地挥手,让我今天先回家,他还要继续和绪方前辈商谈。 我麻木地走着,路过正在练习着的一年级们,她们有的在偷偷抬眼瞄我。站在运动馆门口,天空居然又开始下大雨,光线灰暗,空气潮湿又凝重。 伸手去接水滴,我苦笑。 能不能别下这么过于切合氛围的雨? 我打开伞,闯入雨幕。巨大的雨滴在伞上迸发开,我的裤腿还是渐渐湿透。还没走几步,我听见隔壁体育馆有人在叫我,是岩泉的声音。 其实我现在不是很想见他们。所以我在原地缓了几秒,才回头望去。 岩泉站在男子体育馆门口,手放在嘴边做喇叭状,说现在雨太大了,要不等会儿再走,可以去他们那里等。及川则是夹着球,靠在门框上,真是耍帅。 因为雨声真的很大,岩泉的声音传来时已经有点失真,我说不出话,只是朝他摇摇头之后径直离去。 第二天及川和岩泉看我的眼神满是忧虑,欲言又止,最后被我的:“抱歉,我现在不想谈。”给堵了回去。 幸好马上就是修学旅行,我头也不回和黑川小岛奔赴大阪。只是她们两人也是惴惴不安的模样,也经常会满脸担忧地看着我。明明是在旅游,却没有一人有心情游玩。我有提议要不她们两人自己去玩吧不用带着我,可是遭到拒绝。 自由活动时间,我们站在那不知道何去何从,直到黑川提出一句非常蠢的问题。 “原来大阪也靠海吗?” 如同应激反应,我开始背地理:“大阪南接太平洋,西北连大阪湾……” 说到一半我才意识到黑川问了什么,怒瞪她:“喂!怎么连大阪靠海都不知道!”黑川摸摸鼻子摸摸脖子然后开始望天。 “日本百分之七十的县都靠海吧?不是就连宫城都靠海吗?而且不只是大阪,大阪附近的县都沿海啊,比如兵库县。” “可是说起海,难道不是只会想起镰仓吗?”黑川狡辩。 “不要因为那里是个旅游胜地,就只记得那里!” 小岛想要阻止我们争吵,在旁边慌乱得手舞足蹈,支支吾吾,最后语出惊人:“要不……我们去看海吧!” 难得来了大阪居然要去看海?我无奈扶额,意识到自己还是有点情绪爆发,干扰到了她们两个。 可是黑川却连声附和,说什么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应该去看海,一边说还一边瞟我,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我茫然,没有听说过大阪哪里有什么看海的景点。 “尼崎好像是个港口城市……不对尼崎根本不是大阪的,是兵库县的,不过确实离大阪很近。”我为什么会记得尼崎这个小城市?好像是之前在《排球月刊》上看见过这里有一对明星双胞胎。 为什么这么小的事情都记得,却不记得后辈们的姓名? “那我们就去这里。”小岛第一次表现出如此果断决绝的态度,拉着恍惚的我直线前行,回过神来时我们已经在电车上,窗外景物飞逝。 尼崎果然离大阪非常近,电车只需要15分钟,我们完全可以趁老师没注意的时候赶回去。 但是尼崎并不是一个旅游城市,就算让我们去海边,我们也没有头绪。我们只能抓住一个当地人,问问她的建议,有没有什么交通方便又能看见海的地方。 对方明显对我们学生打扮的样子也摸不着头脑:“跑来尼崎看海啊?那……要不去稻荷崎高校附近看看?那边学生多,也安全一点。”[1] 黑川小声“啊”了一下。 她事后解释:“这个高中男排很厉害,我经常能在春高里看见他们。” 当我们真正站在海边时,荒谬感才逐渐笼罩在我全身,伴随着刺骨海风。这里不是旅游城市,海滩也平平无奇,今天不是晴天,自然海面呈现出浑浊的灰,只是浪花依旧白得亮目。沙滩清冷荒芜,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至少没有垃圾。 偶尔有学生会从海堤后骑着自行车呼啸而过,车轮滚过柏油地,带来碾压和破碎的声响。 不知道是不是大海的迷思真的有那么神奇,我们三人竟然真的开始对着它开始感伤。 我脑子里忍不住回想那天的事情。 明明学园祭之前的时候我也想起来裴果帆和堀川汐梨的名字不是吗?不是学园祭的时候我把全班的同学都记住了吗? 但我知道,问题不在这。 我没有哭,只是觉得羞愧,甚至连岩泉和及川都不敢见。我伸手戳了戳黑川的手肘,她茫然回头。 “下一任队长应该不是我。” “啊?”她才回过神来,“那会是谁?” “看教练安排吧。” 我重新把目光投向大海,浪花翻起又倒下,寒风凛凛,我低声说了句对不起,却不知道到底是在对谁道歉。 ------------ 33 Chapter 33 抽空去找乌养教练了一次,恍惚间居然又是即将入冬的季节,去年发生的事情宛如昨日。 这次来是为了寻求关于拦网的建议。因为已经决定我不会参加新人大会,那我直到来年的春季选拔之前都不会有正式比赛。那我刚好打算用来继续精进有些稀烂的拦网技术。 我回想着黑尾的动作,以及他教我时说的话,奋力起跳,双臂绷直,向前而不是向上。乌养教练抱着手臂岔开腿站在旁边看着,即使是这种季节他依旧穿得十分清凉,虽然因为年老导致皮肤松弛,但是还是干练又充满力量,可惜我听说他又差点进医院,还是忍不住担忧起他的健康。 当然,乌养教练只会让我管好我自己,别去操心他这个老头子。 “开始上道了。”他这样评价我,语气带着上扬的赞许。 “模仿能力、学习能力都很强……但是你之前太过于僵硬,现在却能提取出对方的技巧点进行模仿而不是一味全盘接受。” 乌养教练走近,把手里的排球随便抛给我,我顺势接住,然后用指尖转起来——这也是学及川的。 “排球是一项门槛很高的运动,需要大量触球才会培养出球感。” “看来你这一年练习得很拼命。” 在回程的路上我总是把这句话翻出来,反复咀嚼。已经不是第一次被这样说,练习拼命到已经可以和及川相提并论。我顿时感到十分奇妙,我当然知道排球对于我和及川来说有完全不一样的意义,事实上及川对排球的热爱是到现在也是我高攀不起的存在。可是外在表现上看,别人已经分辨不出我与及川的区别。 突然又有一个更加奇怪的念头冒上心头。 那世界上还会有比及川更加喜欢排球的人出现吗?喜欢到完全与其他人格格不入,绝对不会弄混的那种。 所以,未来当我第一次看见影山打球的时候,脑袋里就好像紧绷的弦被大力撕扯拨动,强烈的战栗和嗡嗡作响冲击着神经,让我直接回到这一天。 修学旅行之后,大海用永不停歇的波涛平复了我的心情,虽然浪花退却后的海滩看上去似乎有点狼狈,不过我觉得还行,没到扛不住的时候。面对岩泉和及川的时候也能好好对话,虽然我的确还是有点害怕,害怕他们失望。 不过他们两人倒是没什么什么特别的反应,对待我如往常,我感激他们的体贴。黑尾与孤爪那边也是一样,在我给他们俩群发我没有当上队长的邮件后,也不约而同跳过了这个话题,没有多问。 社团内部的话,三年级的前辈几乎完全不会来露面,至于下一任队长究竟是谁我也完全没有了解的兴趣,不过我猜大概是石崎。 我担当起自己的职责,会抽出时间去指导即将参加新人大会的后辈们,现在我有好好记住她们每一个人的名字。黑川作为唯一参加的二年级,自然也是花了大时间与后辈们磨合,然后我就看见她的脾气越来越差,表情越来越臭。 我能明白她为什么如此焦躁,因为后辈们实在是平庸到几乎没有一个能够进入正选。 某天我训练时看见了绪方前辈,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觉得错过了这次机会可能没有第二次了,所以我靠近她,人生第一次主动向她搭话,并且询问了很私人的问题。 “绪方前辈,很抱歉辜负了你的期待。” 她面色不改,眼神里既看不见失望,也看不见其他情绪:“没关系的,以后请继续加油吧。” 我凝视着眼前这位完美无缺又无懈可击的前辈,可是她却在我面前少见地展现过一点点真心实意——很久之前,她的那番让我多笑笑的谈话。 根据堀川前辈的控诉,我能猜到绪方前辈大概,哪怕对着亲近之人都保持着假面,所以显得我好像对她来说有点特殊。 像是被某种冲动推了一把,我脱口而出:“前辈,你觉得我和你相像吗?” 绪方前辈的脸庞泛起一丝波纹,细小的情绪向外荡漾,不过还是保持着嘴角的弧度:“可能之前有点觉得吧,不过现在……果然还是不太像呢。” “因为我比你傻一点吗?” “……由珠对你说了什么吧?”她一下子就意识到。 我沉默了几秒,没有回答,反而继续问道:“请问前辈最后是打算升入哪所高中?” 绪方前辈倒是直截了当地回答:“仙台第二高等学校。” 我微微愣住。我本身是不了解宫城县内的各所高中的,但是这所学校我却在自己的班级内经常听说,因为这是县内偏差值最高的学校,高达72。作为升学班,我班上有很多学生的最高目标就是它。[1] “……听说非常难考。” “嗯,所以以后我就会开始上补习班,社团也不会再来了。不过我成绩一直很好,所以应该问题不大。” “那……”我犹豫半晌,最后还是问出口:“请问堀川前辈打算就读哪所高中?” 这回绪方前辈终于表现出些许的惊讶,睁大眼睛:“真没想到你会问关于由珠的事。”她开始上下打量我,以一种略显新奇的眼神。 “她不出意外的话是常盘木学园。” 没听说过,看起来应该既不是排球强校,也不是偏差值高的学校。 “你呢?虽说现在说这个还有点太早了。”绪方前辈把这个话题抛给我,“你的成绩如果努力一下应该也能比较轻松考取仙台第二吧,还是说要继续打排球,新山女子之类的。” 我费劲思考着:“额,我可能要问一下及川他们将来要去哪里……” 话音未落,绪方前辈的表情变了,像是听见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温和的假面霎时褪去,惊讶的同时涌动着怪异的笑容,我第一次看见她对我展现出如此带着可以称之为恶意的姿态。 “原来,你是那种,会想着要和朋友读同一所学校的人吗?真可爱~”这绝对不是真心的夸赞,而是暗含讽刺的言语。 可我没有生气,反而突然醍醐灌顶,很长一段时间我根本搞不懂绪方前辈,但是现在我好像抓到了一点还未逝去的小尾巴。 “我确实是这种人呢。因为我很傻嘛。” 这回轮到绪方前辈愣住了,她敛下所有表情,呆呆的,像是被定住了一样站那看着我,然后低声喃喃自语,尾音有难以察觉的颤抖,飘散在空中。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 这是在毕业典礼之前我与绪方前辈最后一次交谈。 今年份的球类大会到来时,我才真真切切有了时间流逝的实感,就是去年的这一天,我和及川大吵,最后我承诺会去打排球。 今年则是完全不同的情况,我也再也不用操心课外学分不够,自然随随便便报了人数最少的垒球,然后在第一轮都被淘汰。 至于新人大会,男排并没有像女排这样只派一年级出场,及川与岩泉依旧是首发。只是白鸟泽并没有派出牛岛,全员一年级,想必也是为了选拔。这次男排北川第一赢了白鸟泽,不过及川和岩泉自然没有什么满足感。 女排这边就,惨败。 先不说天内叶歌本来就是一年级的,整个升阳一年级正选就偏多,实力强劲,与北川第一女排完全相反。 黑川,没能控制住情绪,在赛场上出言批评后辈,后辈们不敢反驳,但是隐忍和忿忿的表情已经预示了未来的冲突。 我眉头微颦,但是自己也没办法上场处理,只好把目光投向横山教练。而且我也心知肚明,横山教练之所以如此想要选拔出一位人缘好的队长,正是因为他完全不会处理女性队员之间的矛盾,所以才想全权扔给队长。 果然,他对矛盾的感知力很低,只是随便批评了一下黑川就没有更多的措施。 至于石崎,她确实在安慰后辈,只是这种行为可能会导致黑川与后辈的隔阂越来越大。 明明已经不用承担队长的重任,我在这里瞎想有什么用呢?我能做的只能重重叹口气。 “这样已经很好了。”岩泉说话就像是在哄小孩。 三年级前辈隐退那天,天气十分阴沉,不过没有下雨。具体内容没什么好听的,两边的队长发言时我一如既往地在走神。剩下的内容也如同预测,男排下任队长及川,副队长岩泉。女排队长石崎,副队长是同年级的桥本,她之前不是正选,不过三年级退部后她被提为正选副攻。 不去想别人对待这样的结果有如何的窃窃私语,我径直走向堀川前辈。 “前辈,请问现在有时间吗?我有话想单独和你说。” 堀川前辈瞪大眼睛,用手指指向自己,脑袋上方冒出个大大的问号,表情看起来有点蠢。她满腹狐疑跟随我走到礼堂角落。 “我果然还是不喜欢前辈你。” “……你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个吗?你是来找骂的吗?想打架吗!” “我觉得前辈你既骂不过我也打不过我,所以还是算了吧。” 我在堀川前辈暴跳如雷前继续开口:“前辈你,在还不了解我的时候就听信谣言,用有色眼镜看待我,在背后讽刺过我,未能好好履行副队长的职责,并且到现在也没有对我道过歉。” 眼泪浮上堀川前辈的双眸,她嘴唇死命抿起,不想让自己在我面前哭出来。 可我话音一转:“可是我知道我也有不好的地方。前辈,你说得对,我很冷漠。我看不上一切不够突出的人,瞧不起一切的平庸。我只在乎自己想在乎的事,甚至不屑去解释。” “我很长一段时间瞧不起你,因为你个性乏味,能力平庸。我是如此的高傲。” “所以,我也想要和你道歉,我们就算两清。” “今天,我站在这里想对你说,我依旧不喜欢你,但不是因为个性或者能力,而是因为你对我曾经做过的错事,因为你的刻薄。” “所以……就这样吧前辈,反正我们以后应该很大概率不会再见面了。把我当成你初中生活里的一段插曲吧,以后和别人聊起来就说遇见了一个讨人厌的后辈,然后顺着风全部都抛弃掉,继续生活下去。” “堀川由珠前辈,祝你考上理想的学校。” 我们之后果然再也没有见过面,随着时间的流逝,我甚至记不清楚她的面容,只有模模糊糊的影子,和划过脸庞的泪水。 ------------ 34 Chapter 34 梨花带雨的堀川前辈非常惹人注目,虽然我们站在体育馆的角落里,但是众多隐蔽的视线如针刺。特别是等到我们回到大部队中的时候,其他前辈们怒目横眉,以为我对堀川前辈出言不逊,恨不得真的冲上来和我打一架。 当然堀川前辈有为我说话,只不过哽咽的言语实在没有说服力。我并没有为自己辩解的心力,在简单地为所有前辈都献上一句“感谢为团队所做的一切”之后,就率先离场。 及川和岩泉追上我已经是一段时间之后,想也知道他们两个人气王必定被众多人拥趸,束缚着他们必须一个个好声好气应对。 岩泉非常担忧地询问我和堀川前辈究竟说了什么,我刚要回答,又发觉好像很难解释。 “额,就是类似于‘忘了我’之类的话。” 我们三人都沉默了,尴尬的气息弥漫。片刻后,及川率先开口。 “你这是哪里来的渣男发言啊!”他瞪圆双眼,不敢置信。“你真的好好修炼一下说话技巧吧!” 这话我可不爱听,我不允许别人质疑我的文学素养,所以大喊道:“能传达到位的话不是更重要吗?堀川前辈肯定听懂了,那是……感动的泪水!” “你确实是感动的泪水而不是被你骂哭了吗?” “我根本没骂她……大概。”话说一半我自己都开始心虚。 岩泉听不下去了,出言制止我和及川的胡闹,并且要求我把整件事讲清楚一点。我扁着嘴开始从头到尾转述一番。 “……我觉得她真的听懂了,所以也算得上是个落得个结局了吧……”我补充道,声音却越来越小,手指不自觉揉揉鼻子。 岩泉和及川对此有完全不一样的看法。岩泉表示理解我,也觉得就这样结束也不错。 及川一如既往地把重点歪到外太空,他说我诚实得像片削铁如泥的刀刃,不把人刺伤流血不罢休。但又因为我总是正确的,所以连反驳和安慰的余地都没有。 我感到困惑:“你怎么一副代入感极强的样子?” 他转过头去,把双臂抱在脑后,晃荡荡走在前面,我只能看见他的背影,语气也轻飘飘:“因为我讨厌受伤害~你要是这么对我说话,说不定我也会哭出来呢。” 首先我不觉得及川有这么脆弱,其次我还是不理解他瞎代入干什么。 “我不会说伤害你的话……” 及川只是耸耸肩膀,不置可否,也语焉不详。 这个话题到此结束,之后及川插科打诨,我和岩泉也顺势下台阶,三人并排走在回家的路上。只是事后我独自一个人时会想,及川这个人果然别扭到甚至会习惯性折磨自己。 可能和将近的春季选拔有关。我们只剩下两次正式比赛,而他打败白鸟泽的机会也只剩下两次。正式成为队长的及川,在他的控制欲被满足的同时,压力也随之倾覆而来。而如今这个队伍是否有与牛岛一站之力,我只会保持沉默。 黑川也是一样,她非常急切又暴躁。黑川作为二传手,光凭个人实力来说算得上第一梯队,可是灵活性非常差。简单说就是,如果队友强,她也能发挥出更好的表现。但如果队友比较弱,她不能像及川那样把所有人的能力都发挥出来,反而会表现更差,甚至开始抱怨队友。 导致黑川与一年级的各位关系极速紧张,石崎作为队长却并没有足够的能力处理复杂事件,何况她本身就和黑川关系一般。 我也没什么办法,现在的我正在矫正自己的坏习惯,逼迫自己正视能力不足的后辈,可很多时候还是略显僵硬。 就连横山教练都看不下去,单独找到黑川并且教训她。 “你有想过吗,学生时代怎么可能会有队友都会像高山、绪方那样,她们可是足够入选U15的水平,碰到一个都是走大运了!” “大家都是普通人,队友也是普通人,我们就是要在这种情况下获得胜利!” “可是现在这种情况就是获得不了胜利啊!”黑川性格也乖张又火爆,非常不服输地和横山教练回怼。我和石崎在旁边尬站着,抬头望天花板。 老实说横山教练人脾气还挺好的,虽然他平时不喜欢管队友生活与心理方面的琐事,但也没有很苛责我们,像是黑川当年不愿意剪头发和前辈吵架,横山教练最后也没强迫她去剪。 这次也一样,横山教练苦口婆心:“可是我们能改变现状吗?我们只有这些牌数。” 这是事实,我看向黑川,果然她也噤声,只是表情依旧很不满。 横山教练回头对着我和石崎说:“不过目前状况确实不太好,高山,可能需要你加把劲……” 可是黑川却突然插嘴,语气生硬又有一丝孤注一掷:“那教练,如果改变的机会到来了呢?您能下得了狠心吗?” 这句话可真是不礼貌。 我紧盯横山教练,生怕他对着黑川发火,甚至忘记去想黑川嘴里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横山教练愣了愣,半晌都没说话。石崎紧皱眉头,垂着脑袋目视地板。我的大脑这才开始转,意识到黑川是在说等明年四月份招新时,选用一年级新正选。 最终,横山教练疲惫地回复:“我会考虑的。” 我在回去的路上才终于迟钝地想明白,在日本的前后辈严苛的制度下,如果一年级就被选为正选,会导致大批二年级可能整整三年都没有上场的机会。 初高中竞技体育,每年每届,选手们来来去去,最终走上职业之路的只有寥寥无几。要如何培养自己的学生,也许是每个教练都需要认真考虑的事情。究竟要让更多人有机会上场,发挥更多人的力量——就像是真正的社团活动一样,还是让一切都给出类拔萃之人让步,只让他们发光。不管是哪一边好像都会留下悔恨。 “反正都是靠成绩说话。”黑川虽然嘴硬,但其实暗地里还是有点惴惴不安。 而我产生了新的疑惑,我问黑川她为什么要这么急。不管最后结果怎么样,但是急躁的表现总是不会带来好结果,不管是赛场上的表现,还是私下的人际关系。 黑川呼吸急促,胸口起伏,我安抚地拍拍她的脊背。她良久才开口:“我如果没能拿到好的体育推荐,我父母不会再支持我去打排球的。” “可是不管哪个学校都可以加入排球社吧……”我话还没说完,突然对上黑川的双眼,如琥珀般闪闪发光,突然理解了她的话外之音。 “你想……未来打职业?” 黑川没有回答,我却已经知晓答案。 我有些恍惚地走在她身边,黑川一直在碎碎念着什么,可是我遗漏了一部分,只有只言片语进了我的大脑。 “我成绩不好,那四所学校通通考不上,所以只能靠体育推荐。” “还有……只有进入全国大赛,才可能被大学或者球探看上,只在县内打根本没有用……” 这都是我没有涉足的领域,即使我已经打了这么久排球,我也不太会去想未来的事情,更不会去想自己未来的职业是否会和排球有关。况且我们现在才国中二年级,真的可以这么快就决定自己的未来吗? 我回想宇内前辈,现在的他不知道走上了什么样的道路。 所以我无法与黑川的紧绷感同身受,也没有就此去询问及川或者岩泉,把这一切都抛之脑后,只是专注眼前的训练。 就像乌养教练说的那样,我像是被打通任督二脉,一切都更加得心应手,练习的效率也在增加,托球、拦网都长进不少,就连最差的传球都勉强可以来一两个。 但以此造成的结果就是,全队非常依赖我,我也无法苛责和抱怨,因为只有我才能得分,才能获胜。 比起全队带来的心灵上的压力,更加受不住的是我的右臂。 春季选拔,这次的赛程安排女排和男排决赛在同一时间点,所以我在这边扣球的同时,及川和岩泉也在离我还不到三十米的地方共同奋战。 我打得非常辛苦,连续三天打完三场比赛,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扣了多少次球。而最后的决赛,依旧是升阳,老对手。一如既往的拉锯战,男排那边已经打完了我这里还在第二局末尾。我只能来得及在喝水的间隙看见观众席里的及川和岩泉。 但我还是赢了,然后腿一软跪在了地上,膝盖磨得生疼,双手下意识撑在地板上,可右手臂也发烫般抽动,让我一个激灵。黑川注意到不对劲,连忙来拉我,周围的队友也围过来。 我马上被送到医务室,幸运的是只是肌肉使用过度然后稍微拉伤,只要好好休息半个月左右就能继续训练,大家都松一口气。横山教练交代几句之后就率先出门,把来回接送大巴之类的安排好,我们也要和男排一起回去。 及川和岩泉本来也到医务室来了,但是看见里面挤了很多人,就只是让石崎转告他们两个在门口等我。 现在医务室里面只有女排的正选们,失去了排球话题的我们本身也没什么可聊的,一时间居然很尴尬。我突然想起来我还不知道男排那边的成绩,就问大家,石崎说好像是0-2输给了白鸟泽。 比起自己比赛的输赢,还是他们的比拼更加能扣动我的心弦。我立刻陷入惆怅,思考等会儿要怎么去安慰及川和岩泉,到底怎么才能找到一条出路。 我又开始走神,思绪已经飘到天边,满脑子只有马上包扎完之后去找他们。石崎却突然间很不爽,开口讽刺我:“与其过于关心你男朋友们的比赛,不如多在乎在乎自己的比赛吧。” 这是什么话?我茫然抬起头,没理解她在说什么。 黑川比我先一步发火:“你以为你在和谁说话!你以为我们能赢是靠谁!” “一个人能赢吗?你也是,不要太目中无人了!” 她们莫名其妙开始吵架,医务室的医生面无表情地继续给我包扎,我头脑放空,她们吵架好像是因为我又好像不是因为我。 更像是矛盾的爆发与情感的宣泄。 最后医生冷酷地发言,说再吵就滚出去,大家纷纷闭嘴。 在出门时,我才对石崎刚刚的话做出回应:“他们两个不是我男朋友,请以后不要乱说。” 石崎没好气地瞥了我一眼:“是是是,知道你男朋友多着呢。” 我花半秒钟思考还是别给自己惹麻烦,所以闭上嘴,抓起背包往前走,只是沉默着对她竖了个中指。 然后我看见大家都赫然定住,目瞪口呆地看着我,盯着我的中指。 这反应好像和我经历的都不太一样,我尴尬地把手指收了回去,石崎甚至开始抽泣。 最后我喜提一个月禁赛。 我非常不服:“我没骂她!我甚至没和她吵架!” “你快别说了。”岩泉头痛得要死。 ------------ 35 Chapter 35 在听见教练宣布我需要暂时禁赛时,我没忍住,脱口而出一句“Shit”。依旧是全场寂静,队友们盯着我呆若木鸡,横山教练都暂时失语,片刻后说我需要禁赛一个月。 我对惩罚很不满,甚至很想冲上去真的把石崎臭骂一顿,让她看看我真的发飙起来是什么样子,坐实这个名头。岩泉死命把我按住,及川在旁边幸灾乐祸。 不过虽然禁赛一个月听起来似乎是个很大的惩罚,但其实我也知道这只是象征性的意思一下,毕竟我手刚刚受伤需要修养,何况这本来就是期末和春假期间,就没有比赛。 所以我虽然愤愤不平,但还算老老实实呆在教室里复习,只是嘴巴里胡言乱语。 “我懂了,我以后就低调做人,哪怕她说我有四个男朋友,我也点头,顺便给自己竖个大拇指。” “……不要胡说八道。” 岩泉最近烦心得很,既要操心我,又要操心及川,他整个人就像个操劳过度的老父亲。我稍微有点心虚,所以安静了一点。 因为及川的状态现在非常坏,甚至可以说我从没见过他这么糟糕过。哪怕现在是学期末,可以说是社团最放松的时间段,及川还是天天强迫自己去加练,精神紧绷到一触即断的弦,练习强度大到需要岩泉强行中途制止他,把他扯回家。 我没能观看那场比赛,不过听闻比赛结果也能猜到,又是白鸟泽一边倒。那对于及川来说,只剩下最后一场比赛,国中生涯就要结束了。 没拿出成果来的三年。 我也抽出时间单独找到及川,想和他聊聊。可他不是很想和我聊,他情绪差到甚至无法就这个话题正常与我对话,甚至开始口不择言。 “反正你不会懂吧。”像是应激反应,及川轻哼一声,声音尖锐又有点急促,可是马上噤声,把头撇过去,躲避我的视线,喉结一上一下。 我长久地凝视他的侧脸,并没有生气,但是有点情绪低落地说:“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是不要发泄在我身上啊。” 及川少见地流露出稍显脆弱又愧疚的表情,他下意识想要去抓弄打理过的头发,可是又生生停住,强迫把自己的手重新揣进口袋里,然后又拿出来,最后不自然地揉揉鼻子。 我们两个陷入沉默,但是又总是互相看着对方,再把目光移开。 最后及川垂下头,双臂耷拉在两侧,带着几分颓然向我道歉:“对不起。”明明没有下雨,可是他的模样和被暴雨打湿孤独站在街边的小狗没什么区别。 可是我也知道,现在的我真的帮不上他什么忙,也确确实实不懂,所以我也只是握住他的手,用力攥了一下,以表安慰。及川手指很长,骨节分明,还把我的手给硌痛了。 及川犹豫几秒之后选择回握我的手,轻轻捏了一下之后就放开。 之后的日子没有什么好说的,我夹起尾巴做人,没再惹事。奇妙的是社团里的人变得更加怕我了,看见我之后恨不得避退三舍,像只小老鼠般飞快逃窜,哪怕是石崎都闭上嘴没有再来找事。 如果是之前的我,可能会觉得这样反而落得清闲。但是现在我只是心中满是烦闷和挫败,我是真的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也不知道要如何改变现状。 这好像是我第一次为人际关系而困扰。我好像突然间理解了岩泉的踌躇与担忧,自己就像是从最开始就行驶错轨道的列车,由于红灯发出的滴滴声过于震耳欲聋,导致我现在才意识到自己已经离所谓“正确”的道路越来越远。 我抱着如同纠缠在一起的耳机线般繁杂心绪度过期末考。我的成绩越来越好,也非常稳定,这次进来年级前五。黑川与小岛依旧低分飘过,不过她们已经足够满意。岩泉与及川成绩稍微下降,可能和考试难度加大有关。 毕业典礼那天,我买了一大束向日葵,然后撕开包扎的粉色纸片,分成一朵一朵送给了每一位前辈。堀川前辈表情复杂又好懂,最后做作地哼一声,甩下一句谢谢,昂着头就走了,虽然背影显得有点慌张。 而绪方前辈有事想对我说,所以我们两人单独走出礼堂,漫步在满是早樱花瓣的小道上。 褪去队长以及前辈光环的绪方前辈的假面也随之碎裂,此时的她面容平静,干练的短发、眼角和嘴巴的弧度都倍显锐利。这样的绪方前辈有些新奇,所以我时不时就会侧过头去观察她。 绪方前辈先询问了我关于禁赛的事情,虽然我依旧不认为自己犯得过错很大,可是这样被提起来还是有点尴尬,我只能抿着嘴,嗓子发紧地解释自己的所作所为。绪方前辈表情一时间变得很怪,像是很想笑又好像有点生气。 可能是因为从今天开始我们两个正式没有特别的直接关系,她说起话比起之前随便:“高山你,之前在美国也是这种感觉吗?” “额,老实说,我在美国比这个还要差五倍。”我诚实回答。 这回她真的大笑出来:“那你在之前的学校算是不良吗?” 我体会到了两国的差异,我可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不良,疑惑地说:“我是好学生……不过我应该属于问题学生,学校会派心理老师多加注意我。” “那还真是有点令人羡慕呢。”绪方前辈的话半真半假。 然后她马上切入正题,之前所有的情绪都暂时压下:“你高中还打算继续打排球吗?” “会吧,毕竟只是参加社团……” “那会打职业吗?”绪方前辈马上追问。 我迟疑,给不出具体的答案:“现在不知道。”但我心想这个可能性应该是极小。 “以下是忠告。虽然我知道你肯定不爱听,可能也不屑听。”绪方前辈使用的语言让人不安。 “简单来说,日本这个国家不喜欢你这种性格的人。” 其实我知道这一点,虽然我没有在日本长大,但是相关的文艺作品看了不少,加上父母都是日本血脉,光是看我爷爷那副传统日式大男子主义我就能猜到这个国家是个什么尿性。但是这和我又有什么很大的关系吗?只要没有法律直接控制我的行为,我认为我并不会只因为别人的讨厌而改变生活方式。 “……我可能不在乎这一点。”所以我这样回答。 绪方前辈像是早就知道一样,对我的回复并没有表示惊讶,反而微微勾起嘴角。 “我当然知道你主观上不会在乎,可是……客观上呢?” “……请问什么叫客观上?” “你的性格会影响你打排球。”绪方前辈摇晃着身子,转过去背对着我。 “是指沟通问题吗?可是我在排球上与队友交流没问题。这个绪方前辈你应该清楚。” “对,我知道。你是那种会把私人恩怨分得很开的类型。所以我并没有在说这个。” 我满腹狐疑,绪方前辈叹口气,走近我,用食指戳了一下我的额头,说:“你在这种时候就会特别迟钝……可能是因为太不在乎别人的看法了吧。” 然后她没有再打哑谜,单刀直入:“你在宫城青少年排球界风评不是很好。我是指教练监督那一块,同龄人倒是有人挺欣赏你的。” “横山教练倒是没有说什么,毕竟他肯定是希望自己带的选手走得更远,去年采访的时候也命令大家给你说好话。” 顿时,巨大的荒谬涌入我的大脑,打得我耳边嗡嗡作响,我震惊地敲敲自己的脑袋,不可置信地叫出我这几天重复了很多遍的话:“我干了什么?我什么也没干!” “体育社团很讲究服从和专制。”绪方前辈指了指自己的头发,“不然为什么所有人都要剪头发?明明没有明文规定。有的地区也会要求男生必须全部留寸头。” “何况……我们还是女生。男生刺头还能勉强夸一句有个性,女生刺头只会让教练很不适应。你也知道我们虽然是女排,但是绝大多数的教练和监督还是男性吧。” 我依旧保持着震惊姿态:“哈?” 绪方前辈耸耸肩膀,后撤几步,离我稍微远了一点。 “还有你关于和一些男生走得近的传闻,都有点不利。哎,这些先不说了。”绪方前辈把话题给放大了一点:“放在职业选手里也是一样的。” “我二年级第一次接受采访的时候,哪怕我已经在微笑了,可是还是被要求能不能显得再可爱一点。我听说你在采访的时候记者还特意把强势这点单拎出来,也不知道是好是坏。日本职业女排选手也经常会被这样要求,要显得亲切,别太板着脸,否则广告都不好接。” 我无言以对,只想给这个世界送上一个中指和一句脏话。 “这就是绪方前辈装温柔的原因吗?” “你说话真不客气。”绪方前辈双手叉腰,挑起眉盯着我。“我本来就因为突出的身高和凌厉的长相很扎眼,剪短发之后就更是了。带上面具会让我做事更方便。” “我以为这才是正确的做事方式。”绪方前辈低下头,用鞋底在地上无意识地摩擦。“可是看见更加扎眼的你之后,不知为何内心很复杂呢。” “所以,让我报复一下你吧。”她又重新抬起头,脸上绽放出一个光彩夺目又假的像塑料制成的钻石般的笑容,并且飞速向我靠近。 我汗毛倒竖,甚至想转头逃跑,可是还是被她一把抓住手臂。 “你认识当今日本女排国家队队长吗?” “不认识。”我梗着脖子想要往后缩。 “那也无所谓。反正她也是在春高上被业内挖掘的。当时有个采访,问她,你的梦想是什么,你猜她怎么回答的。” 我有非常不好的预感,不想听答案。可是绪方前辈强制桎梏住我的肩膀,把她的头凑到我的耳边,带着气音轻声说,我忍不住颤抖。 “她笑着说,她的梦想是当新娘。”[1] 绪方前辈说完就马上放开了我,看着我满脸如同生吞蟑螂的扭曲表情,她仰头大笑,甚至笑出来眼泪,然后扭头就跑走了,留我一人站在原地品尝着久久回荡的恶心感。 我是真的很恶心,所以站在原地站了很久。绪方前辈是真正懂得如何刺伤我,我现在又想吐又挫败。我坐立不安,抬起脚原地跳了跳,想要缓解心情,结果过于神经病的举动反而吓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旁边的一个男生。 我唰的一下跳跃着转过身,和那个男生大眼瞪小眼,场面过于滑稽。我盯着他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不就是那位曾经和我表白过的篮球队的前辈吗。 “请问……有什么事吗?”我用怀疑的目光扫视着他,不确定他是什么时候来的。而他本身正满脸通红,用右手疯狂挠头,支支吾吾说不清楚话。 “那个……我本来想要找你,但是没找到……结果突然看见你一个人站在这……” 他傻站半天,最后终于下定决心,扯下校服上的第二颗纽扣,打算递给我。看着我迷茫的眼神,他说:“这个在日本……总之就是毕业的时候,大家会把制服上的第二颗纽扣送给喜欢的人。” 你怎么还在喜欢我啊,我们都没说过话诶?我差点就把这句话问出口。 他伸手,纽扣在手掌中央躺着,我们僵持在那。但是当他最终讪讪打算收回手时,我却还是探手过去拿住了纽扣。 “前辈你真的认识我吗?” “……二年级六班高山雀同学?” “可是我不认识前辈你啊。” 前辈备受打击,脸色发黑。可是我现在心情不好,也没太管自己的话是不是不合时宜,趁着这个机会全部倾诉出来。 “前辈,为什么会喜欢我呢?” 我并没有给对方解释的时间,反而自顾自开始如洪水般叨叨:“我自认为完全不是一个讨人喜欢的人。我甚至在社团里都人缘关系完全不行,现在大家居然都开始怕我。我每天都目中无人,高傲得要死。我确确实实对朋友很好,所以如果是我的朋友说他们喜欢我,我能理解。” “可是前辈你,为什么呢?我们没有讲过话,我甚至记不住前辈你的名字。我对不熟的人都非常冷漠,提不起兴趣。” 我是真的非常疑惑:“所以,为什么会喜欢一个冷漠的人?” 前辈看起来也很茫然,他又开始挠头,可是他的回答却出乎我意料。 “为什么……不能喜欢一个冷漠的人?” 我张大嘴巴,意识到这样特别傻之后赶紧闭上。前辈眼神飘忽了一下之后继续缓慢地解释。 “我最开始认识你是因为体育场,你在练习跑步,好像是为了运动会吧。然后我们不小心把球滚到了你的脚边,你很帅气地把它抛了回来。” 我沉默地听着,对这件事完全没有印象。 “然后就经常注意到你……觉得你一直都非常帅啊,很酷……” “你说你很冷漠,也许是事实,可是我觉得你很礼貌,也很负责,所以还好吧……而且,这不是自我意识极强的表现吗,我也觉得很帅气。” “我是一个拖拖拉拉的人,干什么都不利索,所以很向往高山同学你这样,能够直接了当表达喜恶,坚定自我的人。即使你把它称之为冷漠,我却在其中体会到了力量。” “所以……所以……”他不知道接下来应该说些什么,可是我摇摇头,示意他不用再说了。 我摩挲着手里的那颗纽扣,有莫名的温度从其中渗透出来,平复了我的心绪。 “请允许我再次拒绝你,我对你并没有恋爱之情。” “但是……我很感谢你喜欢过我,荒川健太前辈。” ------------ 36 Chapter 36 我现在的心情就像,刚刚被人喂了一粒蟑螂味的比比多味豆,可是马上又被人灌一大口热汤。热汤的暖意冲淡了恶心的感觉,虽然还是隐隐有残留,毕竟都已经吃进肚子里了。 和朱星班长关系亲近之后,她其实有和我说过,为什么我自我意识很强,自我评价却有点低。 我经常会强调我不是一个好相处的人,我也心知肚明。但因为过于不在乎别人的看法,所以我只是“知道”,但其实不太清楚这到底有什么影响。 直到我参与排球这个团体运动却无法与队友拉进关系,堀川前辈的控诉,因为记不清楚后辈的姓名被教练大骂,现在甚至队员们都开始害怕我。 我才意识到,我的性格可能一直在伤害别人。那瞬间,伤感如同尼崎的海风,夹杂着潮湿与咸味渗透进我的身体,粗粝磨蹭我的心脏。 绪方前辈的话也是故意恶心我,因为她最清楚我讨厌什么。究竟要不要改变?还是坚持自我最好?要承担什么样的代价?会迎来什么样的未来?疑问纷至沓来,席卷着早樱花瓣,飘落到我的肩上。 我把郁闷向无辜的荒川前辈扔掷,可没曾想得到了最好的安慰。 “即使你把它称之为冷漠,我却在其中体会到了力量。” 啊,原来我的最大缺点也可以给人带来力量吗?我这样想。 及川和岩泉找过来的时候,我在站在原地,蹦蹦跳跳看上去精神不太正常。落樱还飘了一身,我随意拍拍头发,掉下好几片粉色花瓣。 他们两个被我吓住,及川直接问我在发什么神经,我瞪他一眼。当时我手上还抓着荒川前辈给我的纽扣,被及川瞅见,异性缘极好的他立刻意识到这是什么意思。 “刚刚有人和你表白?这是你表情扭曲的原因吗?对方真惨~” “才不是。”我举起那颗金属纽扣,“这是荒川前辈给我的。他说这好像是日本的习俗。” 及川和岩泉已经不记得荒川前辈是谁,我解释说就是之前和我表白过的篮球部前辈。 “你那个时候不是不记得他的名字吗?”及川一如既往在意的点很奇怪。 “后面我有特意去记。”我小心把纽扣收好,反而获得及川古怪的目光,说我当时一副完全不喜欢被表白的样子,怎么现在看上去像是变了一个人。 在大众面前把别人喜欢我的理由说出来好像显得太自恋,所以我转移话题:“这个不重要,我表情不好看是因为绪方前辈刚刚扯着我说了一堆让我恶心的话。可恶,我就应该追上去也报复回来。” “……你什么时候和她也关系那么差了?”岩泉犹如长辈附体,语气格外灰暗,像是看见不争气的晚辈把最后一个朋友也给气跑。我缩缩脖子,但又大声抗议:“这是我和绪方前辈关系更进一步的象征!” 但想到今天正是她毕业的时刻,我叹口气:“只可惜没有继续的机会了。” “那你傻站在这干什么?”及川环顾四周,这里是校内偏僻的小径,鲜少有人经过。他们几个男生都是问了别人才找来这里。 “我在思考日本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国家。” “……你认真的吗?”这回及川真的很像在看一个神经病,但是顺着我的话继续问:“那你得出了什么结论?” 我用手指抵住下巴,摆出标准侦探思考的动作,沉思片刻后回答:“这个世界太垃圾了,果然还是爆炸得好。” 没人理解我的幽默,现场一阵寂静,及川和岩泉的目光震惊中带着点迷惑,不过他们也抓住了关键点,问我绪方前辈到底对我说了什么。 我下意识躲开他们的视线,并不想现在就和他们深聊这件事,只是简单地说绪方前辈告诫我县内高中的教练监督们不太喜欢我。 “运动社团本来难搞的学生很多,没关系的,实力为王。”岩泉这样安慰我,及川也没太放在心上。 我没有回应这个话题,反而非常突兀地去用脚踢踢及川和岩泉的鞋,问:“如果你们高中去春高,接受采访,问你们的梦想是什么,会怎么回答?” 他们两人面面相觑,摸不着头脑。 “额,成为职业选手?”岩泉迟疑回答。及川则是没脸皮得多:“哼,及川大人自然是要称霸全国,把他们全部都碾碎~” “你以后不会真的要在采访里说这么丢人的话吧?离我远一点!”岩泉压着及川得意洋洋的脸,把他按到一边。 没有解释自己为什么这么问,我站在旁边看着打闹的两位男生,自言自语般说道:“是啊,这样才对吧。” 我不可能找他们两个傻傻国中男生聊这种话题,所以那个星期我久违地和父母约好时间,进行长谈。我本来只打算找妈妈的,但是想到妈妈不算是在日本长大,就还是叫上爸爸。 “全球性别平等排名,我记得日本确实很低,好像是发达国家里的倒数第一?”高山爱夕回头望向自己的丈夫,高山昌明点点头。 “但是高中女生的梦想说想当新娘也太离谱了吧?当妈妈我都还能理解一点……”我还是觉得难以接受。 “应该是社会氛围或者教育潜移默化让她有这样的想法吧。也有可能是为了讨人喜欢故意这么说。” 绪方前辈也是如此吗?我恍惚地想,可是现在的她已经选择放弃排球,变成一位普通的学生。我不知道她的想法,可是这也是一条艰难的路,因为我们的身高与流畅的身材,依旧非常显眼。 “那小雀你会对那位女排国家队队长抱有偏见吗?”妈妈冷静地问道。我顿时坐直身子,知道她如果用这种语气说话代表她很认真地想要讨论这个话题。 沉吟片刻,我说:“或者正相反,我会比较佩服她。如果说整个世界都在拖扯她离开竞技体育的话,她还是选择了排球,只能说明真的非常热爱吧。” 我知道妈妈问我这个问题的原因。 “每当你想批评别人的时候,要记住,这世上并非所有人,都有你拥有的那些优势。”我时刻牢记这句格言。[1] 我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听见世界另一头的妈妈问道:“那小雀你,如果有人问你这个问题会怎么回答?” “……诚实回答的话,我会说我没有梦想……” 父母都被我的话逗乐了,笑作一团,我瘪嘴继续说:“感觉如果这样说感觉旁边的教练想当场把我杀了。” “那如果这一天真的到来,你会怎么回答呢?” 我倒在床上,目视花白天花板,台灯的亮光在上面抹上斑驳的阴影。我回想起去年的采访,横山教练交代大家不要在镜头面前真的把队内关系不好这件事真正说出来。我在被问及时,也是委婉地回答至少在排球沟通上没问题。 也许早早就被人看出来了吧。 可是如果今年依旧被问到这个问题,真实与客套的边界对我来说还是很模糊。 父母问我想要回美国吗,我还是想要留下来。美国的环境会让我沉溺在暴力里,而我来到日本正是为了改变这一点。 之后便是春假。春假期间黑川一直混迹在小学生扎堆的俱乐部里,就是为了看看到底有没有好苗子会就读北川第一,然后换掉那几个实力一般的二年级。这份冲劲和焦虑看得我目瞪口呆。 当她得知真的有几个要入学北川第一之后满意地点点头。 我在春假期间没有沉迷于训练,抓紧时间把该玩的游戏和看的书都花时间刷完,接着还有复习下学期要学习的内容。三年级也离高中入学考试越来越近。 因为及川的心情不佳,我就没有勉强他,便没有在生日那天出去聚会,及川和岩泉只是当天把生日礼物给了我。黑尾和孤爪的也通过邮寄提前送过来。 我很高兴孤爪送我的游戏光盘,还抽时间和他远程联机打,并且煲长长的电话粥。 孤爪虽然比我还要小一岁,但真的很成熟,并且他有一点非常特别,就是他好像从来都不会内耗。 在我只敢和他吐露自己好像对排球比赛的胜负没什么执念之后,孤爪也只是淡淡地表示赞同。 “我也是一样啊……当然如果能赢还是会更开心一点,思考策略也很有意思。不过输了的话也就那样吧。” “研磨你……也和小黑说过这样的话吗?”我不禁发问。 对方只是耸耸肩:“他一开始就知道,我本来就没多喜欢排球。” “我就不敢和他这样说呢。我怕他伤心……”是黑尾最开始拉我打排球,如果我继续抱着这种心态不知为何会感到有点愧疚。 “小黑又不傻,他早看出来了。”孤爪倒是一针见血。 “而且这是他自己该处理的情绪,不是吗。和我们喜不喜欢排球是两个课题。” “他不会怪你的,你放心吧。” “研磨,you're so cool……” 接着我正式成为国中三年级学生,然后在开学不到一星期我周围就迎来两大风暴,席卷男排女排。 一是黑川当着所有人的面,包括刚刚入社的一年级,要求横山教练重新选择正选队伍。二年级后辈们低下头,但是紧绷的嘴角和握紧的拳头依旧泄露出针刺般的愤恨。 二就是,伴随着影山飞雄娃娃脸和稚嫩的声线说出他想要打二传手,及川的精神状态彻底跌入谷底。 ------------ 37 Chapter 37 虽然女排队内也大动乱,但我很难抽出精力去关注队内的暗流涌动,因为隔壁男排的大事更加引人注目,或者直接了当地说,就是全部关于及川。 我很早就跑过去看影山飞雄,然后就被震撼了。如果说我一直把及川当做排球喜爱度最高的标杆,那影山毫无疑问已经超越。用岩泉的原话来说就是,他光是碰到球都如此高兴。 我是真的会被这种类型的人吸引,大脑放空,视线随着球场上那个还略显青涩的身影。除了对排球的喜爱,影山的技术也是出类拔萃,像是还未完全打磨的原石,可是熠熠光彩早已无处躲藏。等我回过神来,及川已经在我旁边站了很久,我不知为何倍感心虚,摇晃几步之后看向他的脸。 及川面无表情地紧盯我僵硬的表情,可是什么都没有说,几秒后挪开视线。 当然他只是装的云淡风轻,真实的情绪早就透过错误频发的传球暴露无遗。 我的队伍也氛围一般。横山教练最后采取了黑川的建议——虽然当时的黑川看起来刻薄至极,当众甩了二年级的面子。可是通过几次训练赛,两位一年级确实脱颖而出,取代唯二的二年级正选,成为新正选。 一年级星友华成为新的主攻手,以及内田菜苗成为新的副攻。这样的话我们的首发队伍由四名三年级和两名一年级组成,中间直接断代。我不敢去想下一年的北川第一会是什么样的阵容。 二年级唯一能派上用场的只有作为替补二传的秋由冴花,但是有黑川在,她最多只能升上三年级之后才能入正选。 这稀稀烂烂的队内关系,我很难提起劲去掺和进去,我和二年级秋由冴花也几乎没什么特别的交集。倒是一年级的新成员们因为还很懵懂,所以对我很平常,不过她们还是有点怕黑川。 我有私底下和黑川谈过,她这样是不是太强硬,黑川也很颓废,不过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但木已成舟,不如直接向下吧。我望向她的中长发,束成短短的马尾在脑后,因为天然卷所以显得蓬蓬的。 她注意到我的目光,用手把马尾捋到肩膀上,苦笑着说:“那时候是不是应该剪掉应该更好一点呢?” 所谓“不成文的规定”究竟是什么,我之前并不知晓。直到参与全国大赛,我面前所有的女选手,清一色的短发,才知道留马尾的黑川有多么显眼。 不过队伍的问题,也不是光靠剪头发就能解决的,所以我只是安抚性地摸摸黑川的头。 只是既然如此,可能真的要在县内预选赛获胜,才能抵消掉这一切的沉重。就连我都开始感到丝丝压力伏在我的肩膀,加练的时间一天比一天长。 星友华是个活跃的后辈,认真又讨喜,没过多久在她身上的些许怨气就被化解,她与各个年级的队友都很亲近。 “我很憧憬高山前辈赛场上的英姿。”她也曾带着星星眼这样对我说道,语气里满是崇拜。 我有些许的尴尬,并且突然意识到,这可是是我第一次正视自己的后辈,也是第一次有后辈对我表达好感,毕竟我之前连名字都没去记。就好像突然有水晶宝藏掉在自己怀里,我捧着,小心翼翼又惴惴不安,只好去找岩泉求教。 “如何当一名合格的前辈?”岩泉听见这个问题差点笑出声。“你居然会问这种问题。” “别嘲笑我。”我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她看我的眼神闪闪发光的,真是让我自惭形秽。” “我不懂在日本前辈后辈到底意味着什么啊。” 话音刚落,男排那边三个新的一年级生们刚好一起走过,影山也在其中,剩下两位一个头发竖起来,刘海剪得短短的,并且发际线不知道为什么呈M型,有点奇怪。另一位长相清秀,但不知为何显得有点没气力。 他们走过的时候齐声高喊前辈好,我又下意识一僵,现在也没能习惯。岩泉压住笑意瞅我一眼,然后简单地和那三位攀谈几句,我则是站在旁边没说话。 然后岩泉用手肘碰我一下,介绍起他们来:“这位影山,你已经知道了。旁边的是金田一和国见。” “你们好。”我只能生硬地回答。 岩泉还想向他们介绍我,可是却被影山打断。 “我知道高山前辈。去年的预选赛我去看了。”他不知道为什么目光灼灼盯着我,让我如芒刺背。但旁边的金田一马上兴奋地搭话:“我也是!不过我是看了杂志……” 我调动自己的社交能量去应对他们,有些仓皇,最后还是岩泉一声下令,让他们抓紧时间去练习。 看着三人离去的背影,我对岩泉说:“阿一你一定是那种备受人尊敬的前辈吧,好强。” “没那么夸张。不过你是想要受后辈尊敬吗?” 我表情微妙:“我……其实不太在意,但是……”犹豫片刻后我继续说:“我能够接受别人讨厌我,可是如果演变成别人害怕我,那就有点心塞了。”会让我挫败感特别强。 “二年级已经无能为力,但至少一年级希望能稍微做好一点……” 岩泉挑起眉:“看来没当上队长这件事对你影响还挺大的。”没等我回应,他继续说:“也没必要和后辈产生多少私下的联系,只需要维持在社团内部就行了。” “我觉得前辈之所以是前辈,就是要承担起更多的责任吧。不管是赛场上还是平时训练,只有记住这点就没问题了。” 责任。老实说这个词对我来说有点陌生,毕竟我平时做事讲究一个随心所欲,平时也活在群体边缘,很难体会这种承担角色带来的责任的感觉。 我走回体育馆,星友华正在加练,看见我来了便马上停下向我打招呼。我摆摆手示意她不用管我。她现在的身高和我当年的身高差不多,不知道未来会不会继续发育。但是她跳跃能力比我好,并且一看就是从小就打球,经验丰富。 可是我发现他刚刚的动作有些许僵硬,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在旁边看着。 这种时候我应该说点什么吗?我陷入茫然。 结果反而星友华先开口:“高山前辈,你的表情有些凝重,请问是我的动作哪里有问题吗?” “……首先,我想事情的时候就是没什么表情,但是不代表我心情不好。”关于这点我是真的很怨念,可是我天生就是张这张脸。我叹口气,还是把刚刚观察到的东西说出口:“你刚刚动作有些僵硬,是心理问题吗?该不会是因为我在看吧?” 星友华有点不好意思挠挠脖子,把球抱在怀里。“对不起,我有点紧张……” “那没关系。我马上走。”我刚准备转头,可是却被星友华焦急叫住。 “高山前辈,那个……我代替二年级的前辈成为正选真的好吗?” 原来是在纠结这个吗。我转过头,星友华站在我不远处,明明剪着耳朵以上的短发,可是仪态却格外乖巧。 也许这个时候应该说一些安慰的客套话会比较讨喜,可惜这不是我的风格。所以我沉吟片刻,最后直白地说道:“如果你问我的想法,我会说无所谓,因为我不在乎,凭实力说话就行。” “但,这确实是个问题。也许像我这种不在乎的人才是少数,绝大部分的人都会心情复杂吧。”我想起隔壁的及川,心情低落起来。 “只要这样继续打下去,相似的困境会一直出现。我不擅长人际交往,给不出好的建议,所以只能你自己努力解决了。” “不过你应该没问题,你很讨喜啊。” 星友华突然满脸通红,给我吓一跳。 想起及川,我也忍不住担心。他状况每日俱下,而进入初中,身体开始初步发育的影山正开始如鱼得水。我听说影山已经确定打二传的位置,他本身也对二传非常有执念。 晚上,为了等及川,我也会加练到很晚,但最后岩泉都来和我说,让我先回去。 “他真的没事吗?说实话要不要找心理医生来看看啊?”我觉得现状应该很难靠及川自我调节来走出这次的阴霾。 连岩泉都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他重重叹口气,双手有些无力地叉在腰上。 “今天你先回去吧,我等会再和他说说。实在不行我只能暴揍他一顿了。” “……请打轻一点。” 尴尬的是,影山这个一年级居然也加练到很晚,那岂不是刚刚他在体育馆里面和及川独处。并且等我正打算回家时,影山也正好打算回去,我与他被迫要一起走一路。 我还想着既然我们都不熟,那影山是不是会提前加快脚步把我甩掉。可没曾想他居然面不改色地走在我的旁边,让我如坐针毡。我不太清楚要如何面对影山,因为每次看见他,我既能回想起对方对排球的热爱和天赐的才能,可是同时我又会为及川感到十足的心痛。 而且影山到底是个什么性格,我也不清楚,前面几次短暂的相处我只觉得他好像很天然。 并且确实如此,因为他执意要和我一起走出校园的原因就是为了与我讨论排球,并且有点单方面滔滔不绝。 “……虽然最后赢了,但是对高山前辈的消耗太大。二传传给你太多的球,整个队伍的战术是不是太僵硬了?” “额,嗯。但是我们队当时其他成员不强,所以教练以及黑川,就是那个二传觉得这样胜利的可能性最大,还有一些场外因素。”我费力解释。 影山没有被说服,他眉头紧皱,就好像现在身处赛场,需要绞尽脑汁想出解决方案。半晌,他闷闷开口:“还是其他人太弱了。” “可是我们是队友哦?这是不可选择的。”我提醒他。 影山看上去并没有听进去,他马上就换到下一个话题:“及川前辈真的很厉害。我希望他能教我发球。” “……诶——”平时说话直白的我,在影山面前却经常语塞,含糊不清。我总不能说你别去,及川不会给你好脸色看吧。 “可是,最近是不是彻很忙啊,毕竟离预选赛不远……”我暗示地说道,可谁曾想影山完全没听懂,还天真地继续发问:“那高山前辈能教我扣球吗?” “……诶?!” 我有苦难言,简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要是被及川看见我居然在教影山,真不知道他会怎么闹脾气。 ------------ 38 Chapter 38 幸好我们两个正好走到要分别的路口,我佯装镇定,朝影山挥挥手,说明天见,下次再说,完全跳过了刚才的话题。影山果然在听懂弦外之音方面是个傻子,他完全没怀疑,非常礼貌地说前辈再见。可是我很怀疑他明天会满脸坦然地继续来找我,让我教他。 我纠结万分,甚至开始思考下次遇见影山要不要提前逃走,完完全全避开他。其实如果影山真的来找我的话,我不太可能拒绝,毕竟他作为后辈态度真诚,我还没有冷漠到这个地步。 可是我也清楚及川肯定会不高兴,他连知道我在东京还有两位异性朋友都要叽歪几句,更别说单独教影山打排球。及川最近心情不好,我也不想再雪上加霜。 但比起我,影山可能会去请教及川这件事情更加像个不定时炸弹。所以第二天我找到岩泉说悄悄话。 岩泉也觉得头痛:“哎,影山直勾勾看过来的时候就猜到……他也有跑过来请教我,可能下一步就是去找及川。” 这时及川并没有在教室,他这几天也像是在躲着我,仔细想想我们两个已经很久没有正经聊过天。岩泉让我别管他,胆小鬼罢了。 这时我再次提出要不要找心理医生看看。岩泉表情微妙,但是没有反驳我:“日本还是不够流行这个吧,至少我们学校没有配备。” “可是总觉得这种体育社团制度非常容易滋生心理问题啊?”说起这个我也忍不住叹气,“我社团也是,虽然也没什么大事,可是在这种环境待久了好烦。我们教练平时不管这些的,所以他很依靠队长……” 但是我现在和石崎的关系可以说是见面都不一定会打招呼的关系。 “你那边呢?要不要让教练去和及川聊聊?” “别说了,我这边的教练也不太管这些。” 我陷入一种奇怪的苦闷之中。学生遇见了困难,明明身处学校却感觉无法寻求帮助,大人们都期望我们能够自己解决、消化掉这一切,然后继续把学习或者排球步入正轨。只是青少年真的能顺利靠自己完成这一切吗。我讨厌这种感觉,所以哪怕举止怪异也想强行让那些大人们参与其中。 我首先杀到横山教练的办公室,开篇就是正题:“教练,我觉得我们队内氛围很差,请问有什么解决办法吗?” 横山教练震惊地瞪大眼睛,片刻之后才缓慢开口,并且重复了一遍我的问题:“……解决办法?” “其实是黑川的事,她现在有点除了我之外与其他所有人都关系紧张。请问有什么解决办法吗?” “……但是没有影响到打比赛吧。”可能是我的错觉,这有几分逃避责任的味道。 “但是黑川作为二传,她既无法调动其他队友,其他队员也不相信她,所以导致战术僵硬不是吗?” “但是她一开始就是这种性格吧?从入部开始就不善交际,与大家关系都不好。即使你现在和我这样说,我也想不出能解决的办法……”横山教练挠挠脑袋,“而且我也不太懂你们小女生之间的弯弯绕绕啊?” 我霎时眉头紧皱,眼睛快速微眨几下,压下刚刚涌起的焦躁,继续尝试沟通:“可是我认为我们队的问题应该和性别没什么关系。”为了能让横山教练的榆木脑袋能够明白,我甚至换了个提问方式:“比如说,如果我们是男排,那教练你会怎么解决呢?” 要是横山教练说什么男生才不会像你们小女生这么矫情之类的话,我可能真的会暴起把眼前的办公桌给一拳砸烂,幸好横山教练还没到这个地步,他真的开始思考,并且开始复盘:“我想想,最开始好像是,黑川不愿意剪头发,然后和当时的三年级吵架……” 这回横山教练是真的有点不解:“当时吵到我这里,我觉得剪不剪都无所谓,就和黑川说随她便吧。我以为事情就这样结束了,可没想到双方后面还是一直剑拔弩张。” 他真心地请教我:“这是一件很大的事情吗?” 我听完这话之后却有点走神,想着我老是自诩不擅沟通,对人际关系棘手,可是这么仔细一看周围的人好像也半斤八两,不管是教练,还是我的队员们,杂七杂八的问题郁结早就存在,许多事情是积怨已久。回过神来,我也跟着横山教练开始继续分析。 “教练,我不太懂,日本是一定要剪头发吗?”我在全国大赛的场上见到的也是清一色短发,所以黑川显得突出。 横山教练解释说:“那是不成文的规定。大概就是为了方便管理吧。” 说是不成文的规定,但是每个人都在遵循,那也和铁例没什么区别了。我好像抓到一点头绪,说:“会不会是因为,只有黑川留长头发,其他人觉得不公平啊?因为给人的感觉像是教练你给予她优待一样。” 横山教练露出了“原来是这样吗”的愚蠢表情。 我突然醍醐灌顶了很多事情,只是这些都是横山教练改不了的坏习惯,所以我不打算纠结这些,把话题转到更加紧急的地方。 “横山教练,这些暂且不谈。近期黑川的种种不当行为都是因为她太迫切想要赢得比赛了,我觉得这种心态并不太好。” 果然话题到了排球上,也是横山教练更加熟悉的领域,他坐直身子,表情也变得更加严肃:“确实……你知道她这么着急的原因吗?” “她说她想要当职业选手,所以希望能拿到好的体育推荐。” “光是她的成绩足够拿到一些体育推荐了。” “她好像,只想进新山女子。为了高中保证能够进全国。” 这是横山教练不知道的事情,他抱着手臂,靠在座椅上沉思片刻,最后向我保证他会去找黑川聊聊这件事,也会再找石崎让她稳住队内气氛。 虽然感觉最后不一定能起到效果,但好歹算是有点改变。我把段谈话转告给岩泉,他惊讶称奇:“你还真是行动力超强。” 我说我下一步计划是杀到男排教练那,让他快去想想办法,岩泉说还是他去吧,但我还是想和他一起去。岩泉只好提前给我打预防针,说男排教练可没有横山教练那么脾气好,让我尽量别和他呛声。 在岩泉和男排教练对谈时,我暂时站在旁边不吱声,只是打量着那位教练,我其实很少见他,他一副比较严肃的样子,是位中年男性,比横山教练要大一点。 对方可没有横山教练那么好沟通,三言两语就冷静地驳回岩泉的提议:“及川是队长,他应该自己好好调整好情绪。而且竞技体育本就如此,残酷是事实他应该早就应该有所准备。” 我憋不住了,直言:“可是这已经影响到了及川的发挥不是吗?至少到现在为止,他还是顶尖的二传吧?哪怕是考虑到马上来临的预选赛,我也觉得提前解决这个问题比较好。” 男排教练有些不满我强硬地插话,脸色不太好看,但也没说什么,只是坚持自己的观点:“我有批评他最近练习过度。他本身就是队长,要让自己内心更加强大起来。即使我和他谈话了,还不是要靠他自己去克服吗?” 岩泉稍微靠近我,用藏在身后的手握住我的手腕,提醒我克制情绪。我深吸一口气,发自内心问出最后一个问题:“教练,你看见自己手下那么好的队员现在却那么痛苦,不会觉得心痛吗?” 教练沉默了,我与他僵持着。他欲言又止,最后只是叹了口气,并且确实答应了之后会找及川聊聊。 岩泉在我继续说话前大喊一声“打扰了”,然后拽着我强行走出办公室。我被他拖拽着向前走,怒火已经堙灭,只剩下一些颓废。 “好想去揍彻一顿。” “……放过他吧。” 但是半晌岩泉又憋出一句:“……我也真的很想揍他!” 我笑出声来,不知不觉心里的负担减轻,稍微放松下来。 “为什么?” “你刚刚不也说想揍他吗。” “我更多的是因为自己没办法帮助他这件事感到气愤。当然也有彻老是这样心情不好搞得我也心情不好的原因。” “……你是不是人太好了一点?” “彼此彼此。” 像是空气中突然出现一个休止符,我和岩泉突然就都没再说话。 今天是个晴天,天瓦蓝得像是假的,我走到窗户旁边往外看,清风拂面,我意识到夏天又要到来了。岩泉过来站在我身边,缓慢开口:“排球是六个人的运动,可是及川让自己一个人扛太多了。” “……确实让我有点生气,把自己看得太重,又把自己看得太轻。” 话语伴随着情绪飘散在空中。 我不太清楚横山教练和黑川说了什么,但居然真的有点效果,我暗自思忖,横山教练原来想去做的话还是能做到一些的。不过虽然黑川的焦虑减少,但是我却感觉她心情也低落了很多。 因为预选赛将近,我们需要在很短的时间磨砺两位一年级正选,所以横山教练特别指示黑川与替补二传秋由要抽出时间来与两位后辈进行专门的磨合训练。但也导致无人和我打配合,我就干脆继续苦练发球。 至于男排那边,不管教练有没有找及川谈话,但看起来效果是一点都没有。我怀疑教练在及川心理上起到的作用可能还没岩泉有用。 就像是滚雪球,最后变成天塌地陷的雪崩。白天的练习赛因为及川失误频繁,教练第一次判他下场,然后让影山作为替补顶上。 这回哪怕是其他所有成员都看出来及川的崩溃,在教练宣布今天就此解散之后,我跑来找岩泉的时候,他旁边挤了一大群人,因为都知道我和他们两个关系好,所以谈论及川的时候没有太避开我。 “那样子真让人不是滋味。” 我听见细不可闻的叹息,来自及川带领的队员们。 岩泉表情凝重得可怕,他让其他人先回去,自己又转头回到体育馆。因为他看上去真的想要暴揍及川,所以我赶忙跟上,看看有没有什么地方自己能够帮忙,比如如果在岩泉揍及川的时候让他稍微别下手太重。 可是我和他刚刚踏入体育馆,我就看见影山顶着懵懂的面庞走向正在拼命练习的及川。我心一沉,暗念着不会吧不会吧,可是影山还是如同我最差的预想一样,居然真的开口。 “及川前辈,请教我发球。” 我的角度只能看见及川的背影,他本来是双手撑在膝盖上,弯腰大口喘气,听见影山的话之后,好像有片刻的呆愣,然后稍微抬头。 然后一切都发生那刹那,我只感觉肾上激素飙升,血往大脑涌,几乎无法思考只是依靠本能,下一秒我已经和岩泉冲过去。岩泉死死按住了及川已经抬起一半、即将要打到影山的手臂,而我下意识搂上他的另一只手臂,想要把他往后拉。 “冷静一下,你这个呆子!” ------------ 39 Chapter 39 我死死搂着及川的右手臂,甚至能感觉自己在微微战栗,对方因为过度运动而导致升高的热量也通过相触的肌肤传来。我和及川剧烈的脉搏混合在一起,一时间分不清。 要是及川真的甩下那一掌,不管影山有没有受伤,都无法挽回了。及川不可能会放过自己,巨大的愧疚和自厌会把他击溃,还能不能继续排球生涯都是个未知数。所以我真的感谢岩泉最后赶上拦下及川。 而及川还在发愣,即使岩泉向他吼着冷静一点也没有反应,只是双眼无神,喃喃自语般说着:“对不起。” 我稍微又收紧了自己的胳膊。 岩泉的反应比我们要快,他转头对着还满脸懵懂,好似完全没搞清楚状况的影山说:“抱歉,今天先到这里,你先回去吧。”并且探过手来按了一下我的肩膀,示意我不用再那么应激。所以我稍微后撤,松开了及川的手。 影山三步一回头,眼神充满困惑地看着不知所谓的三名前辈,但还算迅速地离开了体育馆。我有些担心影山会不会有心理阴影,所以眼神示意岩泉之后我追出去。只是在我打开门的同时背后的岩泉和及川好像已经开始争吵。 “那个……”我赶忙朝影山喊着,他站住,回头望向我。 我进退两难,体育馆内的争吵声越来越大,我真的很想转身进去,可是又不能让影山就这么回去,只好加快语速地说:“对不起!彻今天可能心情不太好,我代他向你道歉。” 影山的眼中透露出某种迷茫,好像完全没搞清楚状况,但还是下意识应声道:“啊,哦。谢谢前辈。” “今天就先回去吧。” “好的。” 他话音刚落,体育馆内传来一声巨响,像是某人被殴打发出的碰撞声,吓得我一个激灵。这回我是真的等不了,对着影山甩下一句:“有疑惑或者困难可以来找我。”就立马转头走进室内,并且砰地一声把门关好。 “排球场上有六个人!六个人加起来更厉害的一方才是最强的,你个呆子!” 匆匆返回的我只能来得及听见岩泉怒吼的这句话。及川半跪在地上,岩泉扯着他的领口大声怒斥,两人的额头都很红肿,看起来像岩泉给了及川一记头槌,及川甚至开始流鼻血。 “不要打架!”我也开始大吼。 但是听完的及川却瞬间冷静下来,像是刚刚岩泉所言让他醍醐灌顶,他眨眨眼睛,嘴里重复念叨着:“六人强才更强……” 岩泉喘着气,手也松开,我快速靠近他们两个。可是保持半跪姿势不动的及川却变得更加奇怪,他甚至发出了诡异的笑声。这可把岩泉给吓着了。 “抱歉,是我刚才用头撞得太用力了吗?你不要紧吧?” 及川摇摇头,握住我伸出的手,借力站起来。 “怎么说呢……”他突然笑起来,像是所有的重负都被放下,现在身心很轻盈。 “突然有种天下无敌的感觉。” 我心中吊着的千金重铁块也终于落下,深深叹了口气,像是泄愤所以使劲拍了拍及川的背。他恶作剧般捉住了我的手,然后如往常一样开始对着岩泉嘴贱:“话说小岩,你骂人就只会用「呆子」吗?” “你是不是皮痒了,右边的鼻孔也想来点血吗?” 虽然是最普通不过的二人斗嘴,却让我如此心安。不过看着二人发红的额头,我还是带着几分抱怨地说:“不要打架啊,受伤了多不好。” “诶,小岩平时天天打我,怎么不见你说他?” “那是因为你犯贱啊,有理有据。” 他们两个人开始打扫整理体育馆,我则是跑到旁边的休息室把应急医疗箱拿来,给及川和岩泉处理一下伤口。岩泉倒是摆摆手说不需要,还说及川那家伙塞点纸在鼻孔里自己会好。不过及川大咧咧地坐在横椅上,指着自己的脸非要让我上手处理。 我拆开医用冰袋一人塞一个,然后及川坐在旁边,让他头稍微低下来,然后抱着科学严谨的态度开始处理,先是把血渍都擦拭,然后把棉球塞入鼻腔,最后是要稍微按住两侧来压迫止血,我本意是让及川自己来,可是他死都不动弹,只能我上手。岩泉看起来很想在他后脑勺上再来一拳。 虽然刚刚及川闹腾得厉害,但现在却突然安静下来。我和他距离很近,近到我能看见他濡湿的刘海,脸颊上还未干的汗液,甚至是毛孔。因为他要低头,所以我看见他的眼睫毛,在每次眨眼的时候都会微微颤动,并且非常长,我不禁心里感慨他真是天生一副好面孔。 岩泉没有很用力,所以大概等了不到五分钟及川就已经止血,我站起身,甩甩酸痛的手。及川下意识想要去揉鼻子,被我制止。 之后我们一起回家,聊着不着调的闲话。虽然这个行为已经重复无数次,可我还是久违地如此放松。只是这种时候,刚刚没时间细想的岩泉的话语却跃入脑海,虽然只来得及听见最后的只言片句,但我大概能理解他们到底在吵什么。 那是及川深藏的固执与自尊,让他差点以为自己是独自一人与牛岛战斗着。但其实及川只是二传,按照位置来说岩泉才是那个正好与牛岛对应的存在。 “把自己看得太重,又把自己看得太轻。”想必岩泉说的就是这一点。 只是我的内心又隐秘地涌动出一种焦躁的心绪,甚至可以说是某种羡慕和不甘。很久之前,在黑尾第一次拉我打排球的那个暑假,他带着期盼问我,有没有更喜欢排球一点。当时和黑尾与孤爪一起在俱乐部打球的时光确实可以称得上快乐,所以我觉得自己大概是还算喜欢的吧。 可老实说,这份喜爱正在流逝。 我偷偷侧过脸,打量着旁边这两位意气风发的、也是最好的搭档的男生,我听说男排队内气氛也很好,他们也备受教练与队员的喜爱。 这是怎么做到的? 每一次的奋力接球,每一次的扣球得分,所有的得失成败都与全队共享。泪水与汗水混合在一起,可是我却与别人相隔万里。输球也不会特别难过,赢球也没特别高兴。石崎说全队不是只靠我一个人得分,黑川说如果没有我根本不可能赢,听着这相反的争吵,我都没什么感觉。这样的我,为什么还在继续打排球。 更加阴暗的思想开始从心脏里钻出。要是我是岩泉和及川的队友就好了,或者继续与黑尾孤爪一起打球,那样的话就一定,我会比现在还要高兴百倍。 及川发现我没有焦距的双眼,用指节轻敲我的额头。我回过神来,掩饰般伸手拂自己的刘海。想不出的答案也就搁置吧,现实生活中要做的事数不胜数。 第二天,及川彻底恢复正常,并且展现出现在的影山还无法企及的二传技巧,使得对方更加下定决心请教及川。 可是及川的恶劣性格也归位,直截了当对着影山做鬼脸:“才不要!笨——蛋,笨——蛋!” 当时的影山的表情非常精彩,像是一时间大脑卡住,无法理解一个已经三年级的前辈为何如此幼稚又坏,满脸写着“啊?你认真的吗?” 我还乐呵呵地站在旁边看热闹,结果下一秒影山立刻顶着那张很笨蛋的脸转向我,天真发问:“那高山前辈能够教我吗?” 这回笑容从我脸上转移到了岩泉脸上,他甚至转过头去偷笑,十足的幸灾乐祸。及川则是抿起嘴,挑起眉头,双臂抱在胸前,还哼了一声,像极了某些傲娇大小姐角色。 “……我是国中一年级的时候才开始打排球的,基本功不好,应该没有什么可以教你的地方吧?” 影山依旧听不懂弦外之音,一本正经地回答:“可是高山前辈的姿势很标准,扣球的水平也很高。” 我一时语塞,并且意识到可能影山这种性格真的有点克我,因为我实在是不忍心把话说得直白来拒绝他,特别是在他提的要求也不过分的情况下。嘴巴张张合合几番,欲言又止,最后我还是答应下来。 “请不要抱太大的希望,我真的基本功不好。” 影山兴高采烈地去练习了,留我苦瓜脸站在原地,及川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路过我的时候伸手按向我的后脑勺,然后轻轻扯了一下我的头发,像是在报复。 我回到女排场地,星友华与秋由正在配合练习。但是看见我走进,秋由有些局促不安,星友华倒是很高兴,还招呼着我一起。秋由是唯一一个二年级打得还算好的,只可惜有黑川在,她肯定要到三年级才能入正选。但是因为我之前队内非常独来独往,所以其实很少看见她打球,更别说配合。 所以哪怕我已经和秋由同队两年,可是我们之间的默契还不如她与刚刚入部不久的星友华。我们两个都有点尴尬,当时横山教练大骂我不记得后辈的姓名的时候可没有避着二年级。 二传方面我也给不出建议,毕竟传球一直是我的弱项。正好旁边有人在喊秋由,她像是如释重负般猛地对我鞠躬后就赶紧跑走。星友华疑惑不解:“为什么我感觉秋由前辈有点怕高山前辈?” 为什么今年的新后辈都有点憨憨的? 我没打算隐瞒:“因为我不好相处,前不久还因为语言不当被禁赛了。去年下半年的时候我还没记住二年级的姓名呢。” 这回就连看我有崇拜滤镜的星友华都说不出什么好话,失语片刻后她说:“……可是我觉得前辈你很好相处啊,而且也好好记住了我们的名字……” “因为被批评了。”想起这个我也只能苦笑,“所以有稍微改正缺点啦。” 我本想着这个话题就此结束,可没能想到星友华一脸认真,眼睛透明清澈如玻璃球,正在凝视着我。 “不要紧的前辈。”她双手做出为我打气的手势,“不管别人怎么说,我还是觉得高山前辈你是个好人。就算曾经做错事了,改正之后就一定会获得原谅的。” 我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那就……借你吉言了。” ------------ 40 Chapter 40 离预选赛越来越近,我们的训练也越来越紧张,每次熬到社团活动时间结束,大部分的队员都如释重负,从大门鱼贯而出,最后总是只留下我和黑川继续加练。 因为最近需要让二传与一年级新正选磨合,所以我和黑川搭档练习的时候减少,仔细想想这居然是我们久违的独处。自从横山教练真的找黑川相谈之后,虽然她少了几分急躁,却陷入长期的低沉。我们两个都不算是非常健谈的类型,一时间居然没人说话。 黑川是我在女排里最亲近的人,可我不知道我们之间能不能算作朋友。我是一个会冷酷地在内心里给同种角色的人排序的人,如果有人问我最好的朋友是谁,我会说是及川和岩泉,再往下是黑尾和孤爪。 黑川与小岛则是卡在尴尬的地方,也和我们都不善交际有关,互相都没有特别能够拉进关系的积极举动。 我侧过脸去看黑川,头顶刺眼的灯光撒在她的脸上,阴影分明。她近期明显心情不佳,可是在对方没有主动诉说的前提下,我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表现出过分关心。 仔细想想,我们两个之间很少聊生活,大部分的对话直接局限在学校与排球里。我不记得是否与她说过自己的私事,也不记得她也是否有谈过她自己的家庭。 看出她对成为职业选手的极度渴望,可能是我离她内心最近的一次。 正在我内心纠结之时,影山顶着满脸不忿的表情,出现在女排体育馆的门口。 “高山前辈,请教我发球。” 我是真的对影山无话可说,每次看着他都只能无言,像是拳头打在棉花上,有种无力感。黑川也停下动作,狐疑地在影山和我身上来回扫视。她平时都太和队友交谈,自然对男排那边发生的各种事都完全不在意也不知情。我头很痛,只好先往影山那边赶。 “女排的运动馆一般不允许外人进入……为什么不在男排的体育馆里面练呢?” 影山嘴一撇,满脸不爽,但是语气又强行保持礼貌:“及川前辈在那不肯教我,还说了一通奇怪的话。” 我扶额,真是场闹剧。 “我说过我技术不好吧,现在我的发球最多只是发到对面不出界而已,教不了你什么。而且男女身体素质不一样,女性很难发出像是及川那样的强力跳发的。” 这时黑川也走近,加入我们的谈话,她比我要更加了解女排一些:“还有女排的比赛战线很长,拉锯战频繁,为了保存体力,一般也不会选择跳发。” 影山一脸学到了,并且又开始止不住话茬,开始大聊特聊排球,真是个排球痴。 “那请问女排一般如何选择发球呢?” “上手发球比较多,而且比起力度,更加注重落点和旋转。有些发球如果旋转角度刁钻,对方也会很难接。” 虽然没办法教给影山什么,但是我们三人站在那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让气氛轻松了一些,影山自己看上去也挺满意,他抱着怀里的排球,脸上不自觉浮现一丝兴奋的笑意,娃娃脸显得有些可爱。 我不禁发出感慨:“你还真是喜欢排球。” 影山却满脸疑惑:“难道前辈们不喜欢吗?” “不喜欢。” “不喜欢。” 我应激反应般下意识回答,可没想到我和黑川异口同声,并且说的话都是同一句。我们惊诧地看向对方,黑川的眼睛里闪动着我看不明白又有点惊慌的东西,我马上转开视线。 影山比我们两个更加惊讶,嘴巴张得大大的,那份困惑简直要化成实体,我甚至能看见他脑袋上有一个巨大的问号。 “不喜欢排球,那为什么要打排球?”真是耿直的问题。 黑川已经走远了一点,手里也开始投球,摆明不打算回答影山的问题。我不想让影山尴尬,只好回复:“有各种各样的原因啦。” “可是……”我的回答完全没有说服影山,他皱着眉头继续说:“高山前辈,黑川前辈,以及及川和岩泉前辈一直都是练习到最晚的人不是吗?” “我和他们两个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影山天真至极的提问一直堵在我的心头,直到我与黑川结束练习都让我如鲠在喉。我没有选择和及川岩泉他们回家,而是和黑川走一路。 我也想知道答案,所以我最后还是向黑川开口发问。 “为什么黑川你觉得自己不喜欢排球呢?明明那么想成为职业选手不是吗?” 黑川抿紧嘴,面部肌肉紧绷,一时间并没有回答。我安静地等待着,渐渐,她开始说话。 “喜欢,不是种更加积极一点的心情吗?我感觉我打球的时候并没有非常雀跃,反而压力很大。” 因为我没有压力,所以并不能共情这种心思。可是想起及川,他曾经也有很长低谷时期,所有比赛对他来说都如高山般沉重,可是他从来不会质疑自己对排球的喜爱。 所以我还是不解地继续问:“那为什么是排球?又为什么还坚持一直打下去?” 黑川扯出一个透明的微笑,那瞬间她的眉眼堪称温柔又破碎,我恍惚间回想起,很久很久之前对着我说出“伤感”的小岛。 “应该是因为小学的时候选择了排球吧……” “所以我也只有这个了。” 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确认,她又重复一句:“我所拥有的只有这个了。” 她之后再也没多说什么,也没再解释,这个话题到此结束。我回到家之后久久无法入眠。 在黑川说完那些话之后,我胸口涌出一阵冲动,想着我要努力赢下来,为了实现对方的梦想。可随即深切的羞耻感也随之袭来。我好像总是这样,把周围人的热情与不甘当做自己的燃料,填补空虚。哪怕和及川吵过、真的开始打排球之后一切也都没有变化。 看见及川和岩泉失意,我会想要为了他们进军全国;看见黑尾希望我能喜欢上排球,我会努力让自己打下去;看见黑川渴求名声,我会想帮她实现这一切。 如果我真的有这些斗志就好了。 可惜这些都是别人的。 我不知道抱着这样的心情上赛场是不是正确的,但今年我们确实打得非常艰难。因为战术僵化的后果就是别的学校花费近两年的时间,把我和黑川研究了个透彻。不过两位一年级的新正选倒是活力满满,虽然因为要参加正式比赛而有些紧张,但兴奋的情绪占大多数。不得不说她们两个让我们本死气沉沉的队伍多了几分快乐。 并且星友华很有天赋,发挥也不错。她性格也好,并不是绪方前辈那种精心设计出来的完美无缺,而是真切的开朗与元气让所有人都很喜欢她。不过为了增加快攻的数量,黑川与副攻内田菜苗的配合练习较多,星友华则是和替补二传秋由训练。 我不自觉想到以后,等我们三年级隐退之后,秋由与星友华的合作可能就是新一代的进攻点了,也不错。 不过虽然有些难,但大多时候还是能够攻破,最麻烦的依旧是升阳。我在间隙里去看过升阳的比赛,天内叶歌的天赋被她的努力打磨得更加闪闪发光,虽然我的力量比她强,但是女性之间的力量对比形成不了男性那边那种压倒性胜利。天内则是比我高也比我跳得高,并且经验丰富,最后形成五五开的局面。我好像也有听说杂志把我们之间的比赛称作王牌之战。 升阳其实和我们一样非常依赖王牌,也就是天内,只是那边也成员们关系更好,配合更加默契。我这边则更像少数人靠天赋把散乱的个人连在一起。 但介于今年春季选拔我们还是赢了,升阳也没有特别的人员变化,我内心暗自也觉得我们这次应该也问题不大,我的手臂肌肉也恢复良好,何况新主攻与新副攻也可能给我们带来新风向。 但是,就在决赛的前一天,准决赛上,黑川拦网时一脚踩在了网另一端的人的脚上,然后重重摔倒在地。 我们紧急把她送到医务室,黑川满头大汗,看上去痛苦至极。医生简单检查后表示应该没有骨折,但是严重扭伤,并且建议送去医院检查。 我扛着黑川抵达医院,照X光,幸运的是真的没有骨折,但是扭伤让她的脚踝红肿且无法走动,甚至无法站起。 现在情况极其紧急,失去主力二传对我们打击巨大,何况第二天就是决赛,我们要正面对决天内。可是我们也没有其他选择,我们坐在体育馆的地上,面前是写着战术的白板和面色凝重的横山教练。 他良久开口,喊人出列:“秋由。” 秋由的表情可不是惊喜和期待,而是表情煞白。 我旁边的黑川一直保持沉默,直到解散,我问她的父母是否会来接她。她点头,扶着她实在是不好走路,所以我直接背着她准备走到校门口。 那时她才开始哭,无声,但是颤抖得厉害,眼泪打湿我的后颈。 “拜托了,请一定要赢。” 一种痛苦狠狠攥住我的心脏,我还能怎么回答?我又一次拿别人的执念当做自己的动力,这样的我只能说出这一句话:“我们会赢的。” ------------ 41 Chapter 41 离决赛开场不久,秋由多次被横山教练约谈,有时也会带上所有队友,但秋由的脸一直保持着惨白。也在所难免,毕竟她几乎没有在正式比赛上过场,平时与正选的练习也不多,居然第二天都要临时上阵,还是决赛这种大事。 黑川依旧到达了比赛现场,会坐在替补席里面观看整场比赛。我从她的表情里看不出来什么,但是她也没找秋由进行交谈。看着秋由简直要晕厥的样子,我犹豫半晌,觉得还是不行。所以我找到她,打算单独聊聊。 “现在这种局面也是没办法的,不管最后结果如果,都不用太苛责自己。” 秋由微微低着头,脸部紧绷,双手绞在一起。我突然意识到,对方可能想听的不是这种话。我话音一转,开始聊战术。 “你的风格和黑川完全不同,这点说不定是优势。北川第一的风格这几年比较固定,黑川的性格也不愿意做出改变,所以以我为中心的进攻方式可能已经被对方研究了个透彻。” “可是你现在突然加进来,对对面来说应该是一种突发状况,说不定会失算。所以按照自己的想法去打吧。” “平时大家都有在拼命训练,想赢的心情都一样,加油吧。” 这番话真正触动了秋由,她的眼睛亮起来,双手紧握,深呼一口气。我也稍微放下心,虽然依我看来今天的比赛仍然不容放松。 男排与女排正好相反,及川和岩泉两人的状态空前的好,不管是能力上还是心态上,我是真心希望他们两个能突破这一关。他们两个也听闻女排这边的意外,特意过来安慰我。 而敏锐的及川已经发现我的问题,他特意避开岩泉,凑到我的耳边悄声说:“怎么感觉你特别低沉,没什么干劲?”带着热意的吐息萦绕在我的耳朵旁,我不禁有点别扭地撤开脑袋。 感觉自己长久纠结的事情确实已经无法隐瞒,并且无法解决问题,所以我对及川说:“比赛之后我和你讲。” “诶~瞒着小岩只和我讲吗?” “滚。” 打发走阴阳怪气的及川,我的心情却舒缓不少,他的插科打诨真的能带来一种安心感。 比赛即将开始,两边的比赛场地就在隔壁,我能看见及川正在和牛岛说什么,表情很臭,牛岛一如既往没有表情,但可能是因为最近和影山的交集变多了,我好像从牛岛的扑克脸上看出来一丝迷茫。 我收回视线,走到替补席,单膝跪下靠近黑川,说:“总之,身体最重要,这次的情况是无法避免的意外。能保证最后也能坐在这好好看完吗?” “……你简直像在和小孩说话。”黑川大叹一口气,目光投向她已经包扎起来的脚踝,“放心吧,我不会突然发疯。” 我被她的话逗笑,站起来的时候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按照双方的首发轮次,我又和天内在网面对面。对方看起来是个偏文静的女孩,有些小声地向我问好,我惊讶于她居然知道我的名字。但是哨声响起的那刹那,天内表情突变,格外坚毅,充斥着想要胜利的决心。 对方第一个发球,刁钻地向我袭来,想通过我来接一传来限制下一步地进攻。可惜现在场上的并不是黑川,而我的接球能力也比之前长进许多。所以我上前一大步,压低重心,将那一球顺利传往二传的方向。 而秋由也仿佛瞬间,把球传给三号位,来了一个快攻,顺利拿下第一分。对方队伍有些哗然,我知道为什么,因为通常情况下黑川绝对会让我拿下第一分,也不常打副攻的快攻,她自己还是偏向于传给主攻手。 秋由的打法很快,我也能理解她的用意,如果我们在网前没有优势,那就通过速度来避开对方的拦网,并且打法多遍,进攻点分散,虽然其他的攻手攻击力一般,可是通过快速拉开以及骗过拦网,还是能够得分。 我看着被我骗过的拦网,而球被传给石崎,再拿下一分,突然理解了为什么国际赛事里通常都要准备多个二传,不同的风格可以改变场上的氛围。 可是这样的缺点是因为配合不默契,导致我扣起她的传球时总是发挥不出往常的力量。而相比之下,星友华的进攻要顺畅许多。这也是可以想见的,毕竟她们俩近期在一起配合训练的时间可比我多。 而在这场比赛之中我也深切地体会到自己迎来了某种转折点,又或者可以说是分水岭和瓶颈期。曾几何时,我被人夸有天赋,倚仗自己的身高和力量,可是当我打的越久就会发现,越往上,在水平越高的比赛里,我的身高只不过是“偏高”,我的力量不过是“偏大”,而我短缺的经验和技术使我越打越力不从心。 不管是去年全国大赛里的高达190厘米的珍妮,还是近在眼前还比我小一级的天内,大家都是出类拔萃的主攻手,我并没有比她们更加优秀。 那甚至都不如她们喜爱排球的我,要怎么继续走下去? 天内的重击扣球砸向我的胳膊,并且飞速反弹到线外,哪怕是自由人也没能赶上。我揉捏着阵痛不已的手臂内侧,心中并没有答案。 叫停休息时,黑川皱起眉对现状发表有点不满的意见,但是我和横山教练都觉得现在这样更好。与其在极端的时间里让秋由和我完美配合,不如先让她发挥出自己的优势。 但是秋由的技术到底没有黑川精湛,比赛经验也不够丰富,在经历过第一局之后,对方明显也察觉到,场上的局势又焦灼起来,连通常脑袋里想很多的我也无法推测出最后赢家到底是谁,可能最后唯一的变数是一点运气。 突然间隔壁赛场旁发出巨大的喝彩声,我心头一惊,视线不自觉往那边眺望,幸好现在也是中场休息时间,否则我在赛场上绝对会因为分心而失球。 顷刻我意识到,及川和岩泉终于第一次在白鸟泽上拿下一局,目前比分1-1,剩下最后决胜局。我这边同样如此,此时,女排男排同时进入第三局决胜局。 拉锯战,女排似乎总是和拉锯战挂钩。扣球扣不死,总是被接起来。这场比赛算是我至今为止发挥最差的一次,自己和二传双方的原因都有。但是所有队员在最后一局都稍显疲惫,横山教练还是叮嘱秋由最后的轮还是让我去多进攻。 而对面似乎也做出同样的决策,派出天内决一胜负,现在可谓是真正的王牌之战。 天内在我面前起跳拦网的时候压迫感十足,老实说我有点挫败,伴随着长久的低沉最后在我心里荡起一阵灼烧,演变成某种愤怒和暴力,我奋力击向她的手掌,造成一个标准的打手出界。 就像对面认为我的扣球棘手,我方同样面对天内无可奈何,优秀的弹跳力对于她这个身高来说如虎添翼。 后半段秋由多次传球给我,就像横山教练吩咐的那样,可是我隐约觉得她好像在思考其他的东西,密谋着什么。 对面的拦网也锁定在我身上,三人拦网越来越集中。我在危机时刻来了个吊球,在临近赛末点的时候给自己队加上一分,可是马上对面二传突如其来的二次进攻又扳平比分。 最后一分,只要这个球落地,就有一支球队淘汰,另一支晋级。 我的全身到处都是汗,体育馆内空调开的有点低,我有点发冷。 对面发球,依旧针对我,但是我向后撤开,自由人飞扑过来把它救起,不让我接一传,来保证我的下一步进攻。我是队伍和核心进攻点,虽然“王牌”什么的听起来还是很羞耻,可就像过去很多次比赛一样,让我来扣下最后一击,不管成功与否,都是我的职责。 当时的我头脑转得飞快,甚至开始思考对方肯定会优先拦我,那我最好还是来一个打手出界,又或者在网前抢速度,使得拦网还未成型…… 可是就当我起跳那刹那,并没有球传来,并且我面前也并没有拦网。 时间好像凝固,我滞空时间被拉得无限长,我稍稍侧过脸瞥向旁边,星友华从后排冲上来,二传的球被传给了她,想要来一个三号位后排进攻。 时机、准备都堪称完美—— 如果不是对面已经看穿一切,提前组织好三人拦网的话。完美的拦网得分,只不过是对手的一分。 升阳的应援席传来足以掀翻屋顶的欢呼,她们的队员也同样,哭喊着大笑着抱作一团,这是她们几乎三年内第一次击败北川第一,并且拿到进军全国的门票。 我则是有些恍惚地站在原地,过了几秒才霎时回过神来,猛地转头,看向替补席观看全程的黑川。 秋由的状态接近奔溃,星友华同样在愧疚地痛哭。我看见黑川勉强自己站起来,一拐一拐走向秋由。强烈的不安感迫使我肾上腺素飙升,我冲向她们。 “对不起……”秋由颤抖地说,可是黑川冷若冰霜,双眸像一潭死水,可是又有强烈的情绪即将喷涌而出。 她伸出右手,想给秋由一个巴掌。 而我已经到场,死死攥着黑川的手臂,阻止这场悲剧的发生。 “明季,拜托了,别这样。” —— “……你还好吗?”电话那头的黑尾这样问着。 “还好吧。她们两个二传不怎么好。”我正在费劲把自己房间的窗户打开,想要探出头去看看景色,可惜日本公寓里的窗户小的可怜,我甚至撞到了自己的头,痛呼出声。 “真的吗?”这个反问堪称温柔至极。我忍不住回想起去年暑假我们一起在东京塔眺望夜景的时候,那时候的氛围好像也和现在一样,温柔得仿佛能掐出水来。 我嘴巴几次张开口,但是又半途把话吞回去,黑尾则是一直沉默地等着。 “在美国生活的时候,我是真的会想,我不幸福一定是这个世界的错,肯定和我本人没什么关系。最后即使到了日本也是一样的,这么想起来我真的性格奇差无比。” “但是最近开始想,我说不定是自作自受呢。我的不幸全都是我自己造成的吧。” “别这么说自己呀。摸摸你的头。”这才是真正对小孩说话的语气。 “所以,”黑尾最后把这个问题抛给我,“还打算继续打排球吗?” 我拿起放在书桌上、昨天刚刚由横山教练转交给我的通知,上面写着我进入今年U15第一次青训名单。 ------------ 42 Chapter 42 北川第一的男排女排同时被斩于县内决赛,无缘全国,双方的教练都给队员们放了一周的假期,特别是也离第一学期期末考越来越近,也应该开始抱佛脚了。 所以当我放学后踏入女排的运动场时,空无一人,导致我的脚步声清晰可闻。打开大门,空气里荡起微不可见的灰尘,在不到下午四点的阳光里好像在发光。 可是马上,我是身后又传来细碎的声响,有人往这边走来。我知道是谁,因为我正是和他们一起过来的。 及川怎么可能容忍自己闲下来。 他双手插兜,吊儿郎当的样子,大咧咧地撑在门框上,顺口问我:“在女排场地打吗?”然后探头进来,四处张望。 “今天一个人都没有?我那边还有小飞雄牛皮糖一样黏过来,好不容易把他赶走。” “可能是因为都在害怕我杀人。”我的冷幽默没有逗笑大家,岩泉反而责备地看了我一眼,我心虚移开目光,把话题重新转了回来。 “你不会真的把影山赶走了吧?”我可不希望因为我的私事来耽误后辈。及川念叨着什么真为别人着想,然后让我别管影山,今天本来一年级就不能过来。“他会自己跑去俱乐部练的。” 我叹口气,朝门口走去,及川往后撤开,我则是反过来重新把门给锁好。 “还是去男排场,女排还是别私自让异性进比较好。”之后我们过去,两位男生帮我把网调低到女排高度。 我今天找及川和岩泉,主要是为了让及川近距离看看我打球时的动作。通过最近的比赛我感受到了很强的限制感,一路上飞速进步如今真正来到瓶颈期。今天冒出这个想法,我才突然意识到及川其实没怎么看过我打球,因为自从我加入女排之后,双方都忙着练习,然后比赛也各种撞档,他可能最多就看过我不超过五次比赛。 问他最近我打得怎么样,及川也只能说好像动作越来越标准了,这点似乎最近很多人都提过。我本来还想把自己打球的样子录下来,这样还能发给孤爪,可惜那个年代我借不到比较便利的录像机,刻光盘也很麻烦,只好作罢。 及川听说之后语气满是酸味。他已经在网前站好,叫我快来,他要给我托球。岩泉则是喊着让我先去热身,不然会受伤。 及川不愧是及川,几球下来就快速掌握我的习惯,得心应手地传出最适合我的球,我利索扣下。 “球速在女生里面来说应该是很快的那一档了吧,有80km/h?”旁观的岩泉这样问,我点点头:“根据比赛录像来看,应该是差不多。” “确实……已经把下意识模仿别人这个确实改掉了。现在的动作完全看不出别人的痕迹。” 我猛然想起很久之前孤爪说我的动作太过方正,脑海飞速翻过自己之后的种种表现,害怕又犯老毛病。我苦恼不已,这都是多久之前的事了,我不会这段时间都在绕圈吧。 “方正……倒是还好,毕竟动作标准不是坏事。而且也和队伍风格有关。”及川的说法和孤爪倒是有点不一样,“所以横山教练才没有对你这方面提意见。” “而且,是动作太方正,还是思想太方正了?” “什么意思?” “我有点说不好,不知道这是不是个缺点。”及川一边说,一边再给我传了一个球,这个球稍微偏高,我有些费劲才能够着。并且球的方向有稍微暗示下一步的打法,我跟随着朝三米线附近扣下。 “平时让你打过调整攻吗?” 我知道什么叫做调整攻,当一传接飞时,球可能会从各个方向传来,这种扣这种传球位置完全不充分的球就叫做调整攻。但我很少打,队伍也更倾向于把这个球再次垫回二传的位置或者对面场内。 “我只能确定一点,等你到别的队伍,有另外一种风格的教练和二传的时候,要飞速调整自己适应起来。要是有集训几乎可以让别校的二传陪你打一打。” 我皱起眉,追问及川我到底有什么问题,及川一手持球,另一只手戳了一下我的额头。 “你其实到现在只在北川这一个队伍里打过球吧,也只和黑川一个二传配合过。这不是什么好事。” “不是好事吗?”我惊讶地说,“我以为队员越固定越好,因为会很熟悉彼此,配合更默契。” “才不是呢,笨蛋。”及川抱着球还砸了一下我的头,我瞪着他继续解释。 “我们不能轻易选择自己想去的队伍,未来也会经常轮换俱乐部——当然这个太远了,但是哪怕是每个高中都有自己不同的风格。” “你现在的问题可能是,你只在北川打过球,这是你对排球最初的理解。导致你现在思考方式偏保守,因为我们学校的女排很强调这一点。我现在无法判断你究竟就是这种球风的人,还是北川把你塑造成这种球风。” 我低头反复想着及川的话,其实我还没有完全听懂。我作为全队的核心进攻人,也可以被称作“保守”吗? 然后及川就一针见血地解释了一遍:“太听话了。有点像二传或者教练叫你打哪你就打哪。” “难道可以擅自改变战术吗?”我不服气地反驳,及川却摇头。 “你也知道赛场上变化非常多样,队形也经常被打乱。可是女排她们经常为了保你,不让你接一传或者打调整攻,就单纯的四号位进攻。偶尔打的后排进攻也是黑川的主意吧。你头脑不差,但不知道为什么感觉思考的不多呢,是因为觉得这是二传的工作吗。” 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此时的我听及川的话也只是半懂,模糊不清。不过及川之后有说这也不一定是缺点,他自己就能接受保守的攻手。 “因为你控制欲极强你个抖s。” “干嘛突然骂我!还有还有,小雀你应该还能跳得再高一点吧,给我更努力地跳啊。” “我怎么跳得更高啊。”我有苦难言,排球的门槛极高,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实,每天每天我都在训练,但还是远远不够,垫球、发球、传球、拦网、扣球……我光是练这些都应接不暇,还一个都没练好,更别说抽时间专门训练弹跳能力。 还没等我和及川拌嘴几句,女排场那边突然传来大声的争执,我和及川都停下来。岩泉离门窗比较近,他走到那边去看发生了什么。 “好像是你们队的队长和那个二年级二传。额,二传好像在哭。” 岩泉有些尴尬地从窗户旁挪开,像他这种道德感非常高的人不好意思去偷看别人不体面的吵架。但是她们的声音越来越大,已经不是可以假装无视的地步了。 前几天的比赛还历历在目,在我阻止黑川袭向秋由的手臂之后,站在旁边的队员们都发出惊呼,并且满脸惊恐。这场闹剧还引来别校、甚至裁判的关注,他跟着横山教练赶来,问发生什么事了。 黑川表情麻木,秋由低头哭泣不止,石崎脸色惨白,我冷静地说着假话:“没发生什么。” 在比赛场地上发生暴力事件是非常严重的事情,裁判虽然满脸狐疑,但是看到我们似乎没有进一步的发展,就还是作罢。我这边扶着黑川重新回到座位上,石崎则是在秋由那边不停地安慰她。 这场比赛还有最后一个项目,就是颁奖。这时我才有闲心去关注男排那边的事。虽然2-1落败于白鸟泽,可这是三年来第一次在牛岛身上拿下一局,及川也被授予“最佳二传”的奖项。我看见他抹干眼泪,和岩泉一起站上领奖台。 之后黑川没有和我们一起回到学校,而是径直回家,并且到现在也没回到学校。我给她打过电话,她说想要在家先把脚休养好。 秋由倒是没再有过交谈,毕竟现在停止训练了并且我们也不是同年级的,普通情况下根本见不到彼此。 犹豫几秒之后,在“假装没听到”还是“上前询问两人在干什么”之间我选择后者,所以大步向前唰的一下打开男排场馆的大门,把石崎和秋由吓一跳,秋由甚至滑稽地跳了一下,并且转身逃跑进女排场馆内。我和石崎面面相觑,挣扎在她眼中一闪而过,最后她使劲一跺脚,跑上前去拉着我走到两个体育馆中间夹缝的小路里,及川和岩泉被晾在身后。 “你,你怨秋由吗?”石崎说话甚至有点结巴,我却一团火气瞬间从胸口升起,我真的厌倦透这一切了,为什么所有人都视我如洪水猛兽,我看起来真的有那么不讲理吗。 可是石崎也没等我回答就开始自顾自继续说:“秋由她说她要退部!” “……别说是因为怕我骂她。”不然我真的会冲过去骂她个狗血淋头。 “才不是……她太自责了。”石崎也终于眼泪掉下来,哽咽着说:“对不起,我真的不会处理这些事情,把一切都搞得那么糟糕……” 我被怒气点燃的胸口燃烧着,引燃着周身的空气,惊人的安静,却让空气怒吼着撕扯我的心跳。我再也无法忍受,也不想忍受,转身大步冲向女排场馆,打开门的时候用力过大,门撞击墙壁发出一声巨响,我听见了岩泉在那边喊我,也听见了石崎惊慌失措地跟在我身后,可我通通抛在脑后。 秋由并不在排球场里,我犹如有心灵感应一般径直走向休息室,门是虚掩着的,想必她也未曾预料到会遇见别人。我直接甩开门,大步流星走进去。秋由本来坐在长椅上发愣,脸颊上还有未干的泪痕,此时正愣愣地抬着头看着我。 我可没时间和她多废话,所以直接扯住她的衣领把她拎起来,然后重重顶在了旁边储物柜上。秋由看起来整个人已经傻掉了,跑进来的石崎也是,她惊恐万分,双手捂住嘴,话也说不清楚。 “你你你,冷静一点……” 我伸出另一只手,对石崎摆出一个停止的手势,她瞬间噤声。 “来谈谈吧。听说你想退部。”与我火爆的动作完全相反,语气却十分平静。 秋由的嘴唇开始剧烈颤抖,然后死死咬住下唇,头也低下,浮空的刘海在她脸上撒下阴影。双手握拳紧握,我都担心她会用指甲把自己弄伤。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可是我出声打断了她的话。 “你的错,你真的觉得自己有错吗?” 秋由猛然昂起头,撞上我的双眼。我与她长久地对视着。 “最后那一下,想要骗过对手,以为会传球给我,但其实是星的三号位后排进攻。挺巧妙的不是吗,毕竟我们队的风格一直都是让我去强攻,连我都以为会传给我呢。” “所以,这是个错误吗?告诉我!这是由你精心设计出来的战术,你觉得是错误吗,传给星你觉得是个错误吗?”我攥着秋由衣领的手愈发用力,语句如刀刃,刺进肌肤流出鲜血。 秋由开始大口喘气,胸口剧烈起伏,但是第一次她强迫自己继续看着我的眼睛。 “……不是,不是错误。”最后我听见她这样说。 我也不在乎她是否回应,仿佛自言自语般继续说:“没错,这其实是个很好的想法。如果实施得当的话可以骗过所有人。但还是失败了,为什么,为什么最后失败了。” “告诉我,为什么失败了?” “真正错误的地方在哪?” 秋由的眼泪终于流下,因为直视彼此的原因,我能清晰看见那滴泪是如何从她的脸颊滑落的。她的声音其实已经抖得很厉害,但还是坚强地继续说。 “是我……”秋由眨着眼睛,泪水不断涌出,“是我太得意忘形了,我太想展示自己,让对面看穿了一切。” “我……只要一想到自己终于有机会上场就很高兴。我的风格和黑川前辈完全不一样,我可以用自己的方式得分,我,我不用依靠高山前辈你也能得分。” 真心话永远都如此动人,但又如此残忍。我慢慢放开自己的手,秋由也终于承受不住这一切,掩面而泣。 排球馆里永远不缺排球,我走到房间边角的框里拿出一个蓝黄相间的排球,重新走近秋由,她用手背狠狠搽脸,然后眼睛通红着面对我。 “那你就更不应该退部。” 我把那颗排球按在了她的怀里。 “证明给我看吧。不管是与明季完全不同的风格,还是不靠一人强攻战略也能获胜。” “包括今天所说的错误。全部都证明给我看。” 我后退几步,环顾四周,这个女排休息室我满打满算到现在我在这也才不过两年。虽然现在离隐退还早,但是我与北川第一的队友们已经没有正式比赛可以打了。 “交给你了。” ------------ 43 Chapter 43 那天我从女排场馆走出来时,就看见及川和岩泉缩在门口往里面张望,满脸紧张。后来他们说听见“砰”得很大一声,还以为我真的打人了。 因为实在是不想再看见岩泉那忧心忡忡比我爸都焦虑的脸,我就把事情简单地转告给他。 “你,是不是有点变了?” “嗯……稍微想了一下如果是阿一,会说什么样的话。模仿得不错吧。” 岩泉哑然失笑,微微摇摇头,一副拿我没办法的样子。 之后的日子哗啦啦就溜过去。虽说临近期末考,但是和我没什么太大的关系。我每天都去排球场稍微练习一下之后就没什么事。就连岩泉和及川都不得不开始进入复习模式。看我如此清闲,及川恨恨地问为什么我不需要复习。 “因为我每天都认真听了课写了作业。”我拿过他们俩上次小考的卷子看起来。 “就这?我也听课了啊?”及川不信。 “还有我每天都会复习,所以就不用到考试前一股脑复习。” “……你的训练量和我们差不多吧?居然还抽出那么多时间来学习。”岩泉惊讶不已,“我记得你还会抽出时间来看书和打游戏?” “我讨厌很赶的感觉,所以宁愿平时忙一点。”我掏出笔在他们卷子上写写画画,把薄弱点全部找出来。不过他们两个平时成绩都是中上等,倒是不用我太操心。 黑川最近回到学校了,但非常诡异的极其平静,仿佛前不久在赛场上对着后辈差点扇耳光的人根本不是她。我提出要不要和上次一样,三个女生来开学习会,可是黑川却说不需要,她的父母在外面给她报了补习班。 “下学期开始就要考虑升学了,这样也好。” 可是你不是想去新山女子想到发狂吗。可我没能问出这句话,虽然我在那个瞬间改口喊她“明季”,可是我们直接的距离好像并没有缩短。 “小岛,我以后叫你由雅吧。” 小岛因为觉得就一个人还去我家学习太打扰我了就死都不肯去,所以我们只能午休期间加放学时候在学校里面学一点。她听我这么讲,耳朵发红,受宠若惊般捂住自己的两颊。 “诶!真的可以吗?” 明明应该是我请求她的意见,可她反过来问我可不可以,看着小岛兴高采烈的样子我不禁有点愧疚。所以当她尝试着问我能不能也喊我名字的时候我点头,说当然没问题。 虽然因为过于忙碌导致和小岛的交集有所减少,可是她最近的近况我还是了解的。虽然身高依旧没有增长,可是我能看见她日渐强壮的身体,颜色变深的皮肤,非常健康。上次居然听见小岛同班的男生说她大腿肌肉太粗壮,我直接出口大骂他这个长得还没我高的瘦狗有什么资格在这叽叽歪歪。 不过我们学校的女篮成绩平平,小岛成绩也一般,她同样已经在思考自己高中去哪读比较好。而我反而是有点逃避这个问题。 岩泉和及川的生日都挤在这段时间,也是我们最闲的一次,毕竟之前还会想着还有时间,还有比赛要打,可现在是真的没有任何比赛了。我觉得分开过好麻烦,提议及川能不能把他生日提前和岩泉一起过,结果及川大受打击,靠在我肩膀上假哭。 思考给两位男生送什么生日礼物这件事实在是让我头大,最后只能选择最实用也最不浪漫的一个——买球鞋。我掏出我的银行卡,让他们去店里自己选。 “原来你是什么大小姐吗?” “才不是。”我躲开及川想要过来抢我卡的手。“我妈非常喜欢攒钱然后一股脑全部给我。我又不喜欢用钱就存了非常多。” 此时的及川还有闲心和我闹腾,但马上就没有了。因为我在不久后接到浦井监督传来的通知,我受到召集,要参加U15今年的第一次集训。 老实说还没等我想明白,又一通电话打过来,居然是白鸟泽初中部男排的教练。他非常亲切地说今年牛岛也要去,并且他去年也去过,刚好今年可以照顾我什么的,让我们互相照应,还直接把牛岛的联系方式给了我。对面挂断电话之后我整个人风中凌乱。 紧接着,升阳那边同样打过来。 “哎呀,天内今年也被选中了,但是她性格有点胆小,这次你们两个女生一起过去,拜托你多照顾她一下。当然有什么事情记得马上联系大人。” “……好的。” 本来及川最开始只是想酸几句,现在整个人看起来要炸了。 “你要和牛岛一起去集训?!” “好像是这样。”我打开手机,看见牛岛那边发来的第一条邮件,非常死板地写着一些官方话语,然后问我和天内打算什么时候在哪集合。我回复说,我要和天内先商量一下。 还没等我打完字,及川就强行把我的翻盖手机给合上并且揣进了他自己的口袋里,然后双手按在我的肩膀上,还不停的摇晃。 “你别和他说一句话!到地方就走听见没!” 我保持一种震惊的姿态,大脑空白了几秒才回复:“你有病吧?” 现在及川真的很像我曾经看过的青春校园美剧里面严格古板的父亲,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不要靠近坏男人。他的叨叨声从我右耳朵进左耳朵出,一点也没记住。 我把我的吐槽说出口,没想到及川居然真的演起来了,说什么我父亲肯定不希望女儿遇见坏人。 “……首先,我爸不会管我和异性交往。其次,你这么激动干什么?我只是要和他一起坐交通工具去东京而已,又不是真的要和他交朋友什么的。” 岩泉本来一直保持着想笑但是一想到我要和牛岛去集训又有一点生气的复杂表情在旁边看我和及川演小品,但听了我的话之后反而有点疑惑。 “你爸不会管你和男生走得近吗?我还以为有女儿的家里会管的很严呢……” “我爸说他只会觉得很开心,而且会很想见见对方。他说我喜欢的肯定是最好的。” 两个男生发出惊呼,我趁机逃离及川的魔爪,抱怨地说:“难道牛岛真的是什么很不好的人吗?”果然正直的岩泉还是不好意思背后说人坏话,找补着:“他倒也不是……就是性格很让人生气。” 及川抓住机会又把话题绕回来:“没错,所以小雀,我是为了你好,离他远一点。” 我没答应他,因为通常及川说的话最多只能信三分,剩下的全是夸大其词和天花乱坠。 不过我并没有来得及和天内联系,她和牛岛还要参加暑假的全国大赛,现在忙得很。我只好和牛岛说等他们比完之后再来商讨吧。然后我们的聊天记录就卡在这再也没动弹过。 为期十天的集训刚好卡在全国大赛之后,第二学期开学前几天,那我干脆打算一直待在东京,最后还能有机会去见黑尾和孤爪一面,就是又要去应付爷爷让我心累。 全国大赛终于开始的时候,两个男生邀请我一起看比赛,所以我第一次前往岩泉家里。不愧是和及川从小一起长大,两人的家就隔一百米。当我们并排在电视前坐下的时候,我恍惚地想,他们这三年都是这样,仰望在电视机前,看着别人吗。而今年也轮到我体会这其中的滋味。 他们两人虽然说起白鸟泽总是咬牙切齿,但对方的比赛倒是一场不落都看了,美名其曰研究对手,可我真的很想说这是暗恋。 白鸟泽正在和一所名叫“怒所”的中学比赛,双方都有重炮型主攻,可看上去还是牛岛更胜一筹。 “该死的左撇子。”看来及川和岩泉也深受其扰,可是我的注意力转移到怒所的王牌,一位黑卷发、右眉上有两颗痣的男生上。他是右撇子,可是看起来他的扣球也非常难接。根据解说的介绍,他好像叫佐久早圣臣,比我们还小一年。 “他的手腕……是不是太夸张了一点?”我指向佐久早,扣球的那瞬间我发现他的手腕弯曲成我难以想象的角度。 “惊人的柔韧度,导致扣球的旋转很多变吧。也是难搞的角色。” 虽然话里满是别扭,我却能听出某种渴望,我重新看向屏幕,焦灼的比赛最后在2-1落下帷幕,白鸟泽获胜,牛岛满头大汗,但是面色依旧荣辱不惊。 虽然我去年也去过全国的舞台,但现在回想过去一切犹如囫囵吞枣,还没尝出味道就已经结束。我们跳转到女排的频道,没想到又遇见熟人。 “这个就是你之前提过的,190的留学生?” “她现在应该不止190了。” 绿之丘中学,同时也是去年的冠军,珍妮的身高是这一代的天花板,日本几十年都出不了一个。光是站在她对面就让人心生绝望。绿之丘也不止有她,听解说,她们的二传与副攻今年也被U15召集,看来我们今年暑假就会再次见面。 回过神来时我才发现自己双手攥紧很久,并且发冷,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居然在紧张。在排球上我一直对自己评价很低,突然被架到很高的位置感到无所适从。 然后我就被及川在额头上狠狠来了一下,痛得要死,我差点飙出生理泪水。 “你从正式开始打排球到现在甚至还没有两年,你懂不懂其中的含金量啊!”及川张牙舞爪,然后就被岩泉揍了。 “当然——这全部都是我的功劳!”及川捂着被岩泉重创的头大喊大叫,不肯老老实实夸奖我,最后还是嘴硬。 “是是是,是你的功劳。”我不得不承认我确实是被安慰到了。 今年的全国大赛以升阳十六强,白鸟泽四强结束。天内与牛岛也即将回归,我终于找机会和两人联系上,约定好两天后的早上八点在仙台站集合,然后一同乘坐新干线前往。 毕竟有十天,我没有选择用背包,而是用了一个小的行李箱,实哥开车把我送到车站,叮嘱我有事打电话,实在不行爷爷奶奶也住在东京。但我想着我宁愿打电话给黑尾或者孤爪都不想联系爷爷。 我是比约定时间提前了5分钟到达,可是看上去牛岛早早就站在那等着。我赶过去时还刚好收到天内的消息,里面说非常不好意思,她家附近出现交通事故有点堵车,晚一点才能到。我只好硬着头皮上前和牛岛寒暄。 结果及川有千里眼一样,居然见缝插针给我发来一条邮件。 「From及川彻:不要和他说话!不要聊天!不要对他笑!」 我冷漠地关闭手机,并不打算回复。不过及川最后一点确实做到了,看见这样一条邮件我确实是完全笑不出来。我以为牛岛应该不认识我,就打算先自我介绍。 “我是高山雀,就读于北川第一……” 可没想到他说他认识我。 “我记得你,濑见和我提过”牛岛惜字如金,可我一头雾水,特别是他后面紧加的那句“他好像挺喜欢你的。” “……濑见,谁啊?” “是我的队友。” 可能是我茫然的表情太蠢了,牛岛开口多说了几句:“他好像说过看过你唱歌。” 原来是学园祭的时候,居然有白鸟泽的正选队员过来参观。突然被现实生活中的人提起那次的live我不禁有点羞耻。 “哦。额,请帮我回一句谢谢喜欢。” 牛岛微微点头,然后我们陷入沉默。我脑子里回荡着我们刚刚的对话,简直是漫才现场,我只求天内快点来,我就不用站在路边和牛岛大眼瞪小眼。 可是牛岛却突然开口:“听说你和及川和岩泉关系很好。” “……是的,我们是好朋友。” 他问完这句话就又沉默了,像是话题已经结束。我盯着牛岛的脸看,后知后觉地发现,他不会是和影山同一种感觉的人吧。 ------------ 44 Chapter 44 我和牛岛靠边站着等待天内,期间他还试图帮我拖行李箱,不过我拒绝了他,说不重,可以自己提,他也没再坚持。之后便是无言,我们都不是健谈的人,自然也无话可说。 我脑内回想着之前从及川和岩泉嘴里得来的关于牛岛的只言片语,思考他到底是位什么样的人。及川就算了,但如果岩泉都觉得他说话难听,惹人生气,那大概是真的。 不过从现在来看他只是沉默寡言,不善言辞而已。 天内没有迟到太久,大概离约定时间过去五分钟她就匆忙赶到,气喘吁吁朝我们跑来,右肩上挂着一个大背包。 “对不起!牛岛前辈,高山前辈……” 我自然是不在意,摆摆手说没关系。牛岛只是简单地颔首,然后伸出手询问天内需不需要帮忙提包,天内慌忙摇头。车票是早就定好的,我们就一起进站上车,这回牛岛直接帮我们两个女生把行李给塞进车厢顶部的储物架上。 我们三个并排坐着,我卡在两人的中间。天内明显有点害怕牛岛这样高大又严肃的男性,但我很想说这有什么好怕的,你和他都几乎差不多高。这下子不善言辞的人从两个变成三个,天内不安地拨弄自己的头发,牛岛倒是依旧保持面无表情目视前方。 该不会我要成为活跃气氛的角色吧?这个难度是不是太高了?思考一秒之后我决定放弃,打算直接拉下眼罩开始睡觉,可是手机突然叮咚叮咚响个不停,我打开一看全是及川发来的邮件。 「From及川:见到没?」 「From及川:你没和他说话吧?」 「From及川:人呢!」 「To及川:你很闲吗?犯病了就去医院照个脑CT。」 「From及川:上车了吗?」 「To及川:上了。现在打算睡觉。」 我和及川有一搭没一搭聊着,我说牛岛看起来人挺好的样子,及川却说这是假的,是伪装,然后控诉牛岛一百字,我开始后悔为什么要提这茬。 可能是天内受不了这个氛围,她鼓起勇气找我搭话:“高山前辈是在和父母聊天吗?” “不,我在和朋友聊天。”我手里按下「你们直接到底有什么瓜葛,难道真的仅仅因为输给白鸟泽三年吗」这句话,然后发送,对面居然暂时停住,没再给我发邮件。 我话音刚落,牛岛却突然插嘴:“是及川吗?” “……对。”我心中突然涌出一股怪异,牛岛是不是过于在意及川了。 天内发出小小的一句“啊”,当我看向她时,她不好意思地挪开视线,然后说:“及川前辈很有名。当然高山前辈也很有名。”她马上补一句。 我突然想起萦绕在我周围的各种花边新闻,虽然校内大部分的误会已经澄清,但是校外好像还是风言风语居多。所以我刻意对着天内声明一句:“我们只是普通朋友。如果有什么传闻的话请不要信。” “好,好的。”天内像只受惊的小猫。 手机已经再也没有邮件传来,不知道我刚刚发的那句是不是哪戳中及川的痛处。我盖上手机,用手指夹住然后转一圈,刚打算塞进口袋,却发现牛岛微微低头,好像刚才一直下意识盯着我的手机。 我猛然顿住,意识到当事人的另一位不正在我旁边吗。 要是及川知道他成为我和牛岛的聊天破冰工具人,肯定恨不得直飞东京然后掐死我。可我真的很好奇,所以我直起腰,侧过身对着牛岛,试探性地问着:“牛岛同学,你和彻和阿一……我是说及川和岩泉,你们平时说过话吗?” “比赛结束之后有过交流。偶尔北川和白鸟泽也打过练习赛。”牛岛依旧惜字如金,但是意外的是我提的问题他都会好好回答。 “那你觉得你和他们关系好吗?” “只是讲过几句话而已。”虽然这样说,但牛岛皱起眉,像是有点不解,“不过及川有时候看起来很生气。” “……你不知道他为什么生气吗?” “不知道。”此时牛岛的眼神透露出清澈的无知,“你知道吗?” “……不知道。不过应该是他自己犯贱吧。” 刚刚我们之间又进行了一场非常傻的对话,如果牛岛不是什么高超演技拥有者,我推测他应该只是个天然而已,和影山如出一辙,都是及川的死敌,能够在完全不知情且不经意之间气死及川。不过如果是这样,对我来说倒是好相处,至少他心里没有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 天内在一旁新奇地听我们聊天,后来她有和我说因为性格原因,她并不认识什么校外的人,所以能和我关系变亲近会觉得很高兴。 新干线到达东京要两个半小时,这时间要如何打发,我灵机一动,提起一个我们三人都能聊几句的话题——排球。天内谈起这个明显亢奋很多,她和我聊第一次进全国时的感受,以及自己犯的错误。 天内是那种会对自己的失误耿耿于怀的类型,会一直碎碎念,我则是认真听着,牛岛偶尔也会给出一点建议。 等到东京后,我们拿着教练给我们的地图换乘前往味之素体育场,不过牛岛其实已经非常熟悉路线,而天内则是格外紧张。我之前去过东京体育馆和代代木第一体育馆,味之素倒是第一次。 我们往前走,因为我拖着行李箱的缘故,所以稍微落后他们二人。正当我想着加快速度,突然有人从我身后赶来,然后用力一把按住我的右肩膀,我不受控停住,并且转过上半身,面对那位不速之客。 耳边也同时响起一句带着浓重兴趣的话语:“你就是高山前辈对吧?上过月刊,长得很乖但表情很臭那个?” 有那么几秒钟我甚至没有听懂他在讲什么,所以只能愣住然后呆呆地盯着他,后知后觉才发现他好像用的是关西那边的腔调。 眼前的男生脸上还带着稚气,黑褐色的头发,刘海往右梳,正饶有兴趣地上下打量着我,嘴角勾起,那意味深长的笑容让我幻视一只即将捕猎的狐狸。 不正经的话语、轻佻的表情,但抓住我肩膀的手却格外大力。 我其实非常习惯应对轻浮的态度,因为及川基本上每天都是如此,可是眼前的这位男生却不太一样。及川的轻浮非常像飘在空中的气球,晃晃荡荡在眼前有点惹人烦,但是你知道他不会伤害到你。 可是现在的感觉不对。明明他也没说什么特别冒犯的话,也没做什么特别强硬的举动,可是就是有一种莫名的攻击感,仿佛有潜藏的恶意满溢其中。 所以我如同被火烫了一下,下意识往后缩,并且甩开了他的手。 那个男生见我久久没回答,还想再说点什么,可是突然有人从后面重击他的后脑勺,让他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抱歉啊前辈,这个人有病,你懒得理他就行。” 我惊讶地望去,他们两人长得一模一样,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新出场的这位的刘海是往左梳的。双胞胎,我敏锐地捕捉关键词,意识到面前的二位应该就是月刊排球里面刊登过的来自尼崎的双胞胎。 他们两个当着我的面吵起来。 “阿治,你发什么神经!害得我差点咬到自己舌头!” “你才是吧!当着陌生前辈的面那么没礼貌!” 他们吵得很厉害,甚至感觉要打起来了,我茫然地站在旁边,不知道应不应该上前阻拦。 “高山前辈?” 身后还传来天内的呼唤声,我只好放大嗓门朝双胞胎们说:“那个,我要先过去了。” “还有,我确实是高山雀。” 说完,我稍微点头示意后就转身,加快步伐走近天内和牛岛。天内也觉得很稀奇,还反过头来回望那对还在吵的双胞胎。 “高山前辈认识他们吗?” “不认识。”我摩挲着自己的手臂,一种怪异感依旧未能完全褪去。 进入到体育馆内,排球场上已经三三两两站着来自全国各地的青少年们。等到人员都到齐后,教练让我们整队,发表一些展望未来的话之后,他让我们按顺序自我介绍一下吧。 我才知道那对双胞胎分别叫做宫侑和宫治,并且找我搭话的那位是宫侑。 我们的宿舍是已经分好的四人一间,除了我和天内外,还有两位,正好是绿之丘,也就是190珍妮所在队伍的二传与副攻,信高风夏和江花满。我当时并没有记住她们的名字,但她们倒是还记得我。我们在宿舍里寒暄几句之后就跑出去,准备今天的训练。 因为今天光是学生们从各地赶到东京都已经耗掉许多时间,所以教练也没再布置任务,说今日的首要目标就是好好休息,熟悉环境,所以下午和晚上我们一直在做一些基础的训练。 终于回到宿舍休息之后,我去浴室洗完澡,穿上平时在家也这样穿的家居服我就往回走。结果我一开门,本来在聊天的三人突然停下来,然后齐刷刷地看向我,不知为什么有点欲言又止的样子。 “……我怎么了吗?”我低头看向自己,灰色贴身背心加白色家居短裤,非常普通的搭配。 信高和江花满对视一眼。 “怎么说呢,珍妮也经常像你这样穿。” “有种,不愧是美国长大的感觉。” 江花满煞有其事地点头。 “我之前就很想说了,”天内也蹭过来,坐在下铺仰望着我,眼睛亮晶晶,“高山前辈你好帅啊。” 我完全摸不着头脑。 ------------ 45 Chapter 45 信高风夏是名二传,身高172,在女子二传里面已经算是非常高的。她的头发和眼睛都是深蓝色,性格较为严肃认真,听说还是队长,管着最不省心的珍妮和江花满。 当然江花满抗议,觉得自己怎么能和珍妮放在一起比较,结果被信高一巴掌推开。 “你别看她最近好像挺稳重的样子,其实是惹上事了,才不得不夹起尾巴做人。”信高死死按住其实比她高很多、足足有182的江花满。江花满本来拼死挣扎,听闻这句话后立刻泄气,半死不活起来。 不过两人就此隐去这个话题,明显并不想让我们外人知道具体情况。 集训的练习很满,白天除去吃饭几乎没有休息的时间,一直到晚上7点结束。内容也多种多样,除去基础技能之外也有二对二,三对三,以及互换位置。 但是老实说互换位置对于我来说很吃力,因为我不管是垫球还是传球还是拦网还是发球都平平无奇,即使因为身高派我去拦网,我也打得很普通。但是这确实给了我一个全新观察赛场的视角,特别是在周围人都是全国一流水平的时候。 江花满很大只,脸和脑袋都圆圆的,头发米黄色,眼睛倒是颜色更深,暖洋洋的感觉。虽然第一印象给人咋咋呼呼、活泼开朗的印象,拦网时却意外非常尖锐,高度力度都很大,并且每次拦网成功之后都会露出极度愉悦的表情。 “她一打排球性格就超级差。”我站在场边看着江花满成功单人拦网拦死一球,开心地举起双臂挥舞,旁边的信江递给我水,一边这样说。 “‘就是喜欢看别人被拦的表情’,原话。那副傻样就是伪装。” “但确实是天赋异禀。我觉得你可能从她身上学不到什么。” 我的视线跟随着江花满,发现关键点:“她不是跟进式拦网,而是预判式拦网吧?”及川和黑尾教给我的拦网都是跟进式拦网,也就是看准二传往哪传球之后再起跳。可是江花满看起来快非常多,有时候仿佛正好等在那一样。 “对。总之就是像动物一样的直觉,她自己也解释不清楚,但确实头脑非常清晰,视野宽广。不过我们有让她改,最少也要和跟进式拦网结合起来。” “这种拦网不好吗?” “学生时代可能够用,但弊端也很大,长远考虑还是跟进式比较好。” 我后知后觉意识到“长远考虑”指的是打职业,站在这里的人可能百分之九十都抱着这样的目标,不知为何我有点不安地抱起手臂。 而信高自己也是一位稳健型的二传,传出的球又高又稳,动作精炼,让人很难看出她传球的方向。 男排和女排平时的训练内容是完全分开设计的,可是场地却在同一大片的场地内,所以我也能经常瞄到男排那边,经常有传到耳里、不知道是谁发出的“Hey Hey Hey”的大声嚎叫。 我虽然其他位置都打得平平,可是作为主攻手却更加得心应手,下手干脆利落,线路选择精准,利用手腕和腰腹力量能打出漂亮的斜线球,并且力大势沉。哪怕面对江花满正正好好卡住时机在我面前起跳,我的扣球也造成拦网出界。 “啊!”江花满抱头悲惨大叫。 中午我们一起去吃饭,男排也正好结束,我们恰巧走在一起。我看见了牛岛,以及在他旁边好像问着什么的佐久早,我们两个互相点点头表示打招呼。而天内也在身后追上我。 这时江花满突然发现了什么,惊讶地说:“今年宫城来的三位都是主攻手诶!” “而且,高山你和牛岛同学都是重炮型吧?我记得比赛的时候都不太让你们接一传。” 我下意识和牛岛对视了一眼,不过拿我和他相提并论属实有点碰瓷了。 江花满真的很像只超大型狗狗,到处兴高采烈地窜来窜去,等我们拿好餐盘居然提议大家坐在一起吃饭。佐久早虽然还戴着口罩,但我仿佛能看见“不情愿”的黑气从他头顶往外冒。信高也趁机狠狠踢了江花满一脚。 最后佐久早还是拿着餐盘跑了,牛岛倒是点点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结果信高和天内火速霸占牛岛对面的座位,江花满则是乐呵呵依旧坐在信高旁边,所以我只能和在新干线一样,和牛岛并排坐。 我一口气哽在喉咙里还没叹出来,啪的一声不知道从哪钻出两个男生把餐盘放在我和江花满的旁边,然后顺势直接坐下。 “Heyheyhey,好热闹啊,加我一个!”坐在江花满旁边那位男生黑白相间的头发高高竖起,体格很健壮,表情充斥着和江花满如出一辙的傻气。我终于知道那诡异的嚎叫声到底是谁发出来的了。 “好啊!”江花满开心地竖起大拇指,信高看上去真的很想把她的那颗拇指直接拧断。 至于我旁边的那位—— “……宫侑同学,对吧?” “前辈你居然这么快就能分清我们?” 这连跟随其后宫治和混血尾白阿兰都表示震惊。双胞胎的另一位坐在宫侑旁边,而尾白为了对称则去了木兔旁边。 可我倒是怀疑这对双胞胎真的很像吗。 “你们刘海的方向不一样,声音也不一样,而且……”而且那种对我有种奇妙侵略感的氛围只有宫侑身上有,至少宫治绝对不会一屁股直接坐在我旁边。 现在的我如坐针毡,我左边的牛岛从最开始就一句不发,自顾自平静地吃着饭,对面对信高和天内已经完全放弃这边的男生们,在小声互相聊天。江花满和木兔两人叽叽呱呱说了一大堆,还伴随着手舞足蹈,差点把自己的餐盘打翻。尾白在和宫治交谈,而宫侑偶尔和宫治拌嘴,偶尔和我搭话。 我觉得我可能宁愿和牛岛单独吃饭,这样我们两个都可以平静地快速吃完然后光速撤退。 宫侑绝对不是讨喜的性格,哪怕是现在他嘴里也满是自傲又幼稚的言语,虽然每到这时他都会迎来宫治的强烈回怼和尾白的无力吐槽。 “我绝对是最强的二传。” “你小心饭纲前辈揍你。” “哼,等我到三年级。” “你连今年JOC都不一定能参加,省省吧。”[1] 原来宫侑是打二传的位置,我不禁侧目多看了他几眼。结果我被他抓住,紧咬这个话题不放。 “高山前辈还没看过我打球吧,你看了就知道了。”宫侑挑起眉,语气倨傲无比又充满笃定,像是无比确信自己的能力,不容置疑。 “反正,宫城也没有能力强的二传。不然也不会一位都没有被召集来这里。” 这句话潜藏着冷漠与不屑,让我顿时定住拿着筷子的手,并且没有注意到本来专心致志吃饭的牛岛也同样停下。我当然不肯把这个话题直接打哈哈直接略过去,直接开口说:“我觉得我朋友是一位非常优秀的二传,事实上我还有一位后辈也非常优秀。” 这句话一出,我这块的氛围有点凝固,周围的人人纷纷闭上嘴巴朝这边看,宫侑的表情也稍微紧绷起来,我还看见宫治偷偷在桌下去踩宫侑的脚。 “哦,那是谁,宫城最好的二传?”宫侑语气听起来倒是没什么情绪。 我毫无犹豫地说出那个名字。 “及川彻。” “及川彻。” 两组声音同时出现,并且喊着同一个人的名字。我猛地回头看向牛岛,他也有点惊讶,我还是第一次从他的眼神里看出其他的情绪。 显然,现场的各位除了天内之外没有一个人认识及川彻到底是谁。天内慌张地看着我们,很不安的样子。 宫侑暂时没有对我的话发表什么看法,只是有点若有所思地盯着我看。我也害怕他再说什么我不喜欢听的话,正好我和牛岛都刚吃完饭,我用手肘顶了他一下,然后对大家说道:“我们两个吃完了,就先走了。” 没想到牛岛真的很配合,和我一起站起来,拖着餐盘,朝大家颔首后,我们一起离开了餐厅。 走出餐厅,我终于重重地叹了口气。旁边的这位牛岛,正是因为他才导致及川和岩泉久久无法在全国露面。我当然知道这完全不能怪他,要怪也只能怪自己技不如人,可是此刻我深深体会到了及川长久的不甘心。 而且刚刚我们同时叫出及川的名字,我还挺尴尬的。我忍不住问他:“没想到你原来那么欣赏彻吗?” “就和你刚刚说的一样,他是一位非常优秀的二传,能够努力发挥出队员所有的能力。” 我的心情稍微缓和,想着只要这样打下去及川一定还是会被人看见。 回到宿舍不久,天内和压着江花满的信高一起回来。信高狂敲江花满的头,并且威胁她近期离男生远一点。听见这个要求我觉得有点奇怪,不过马上信高就转换话题,开始安慰我。 “那位宫侑,我有听关西那边的女排谈论过,听说性格挺差的。当然人气也挺高。” 性格差我已经能感觉得到,所以我问另外一个方面:“他作为二传真的很优秀吗?” 信高微妙地沉默了几秒,然后说道:“是的。技术方面当然还有很多长进的空间,毕竟他才二年级。他突出的点可能在其他地方。” “你亲眼看了就知道了。” 居然和宫侑自己说的话一模一样。 而他本人可能也耿耿于怀,所以在第二天上午集体训练完成后,我本来准备去单独的健身室里磨炼跳跃能力,从不远处却迎面砸来一个排球,我皱眉接住它。 而宫侑就站在那,脸上是一如既往的微笑,狡猾中又有一丝强硬和诱惑的意味。 他朝我勾手,像是在邀请。 “说好的让你见识一下,前辈。” 也许我本不应该答应他,因为对付这种傲慢的幼稚小鬼最好的方式就是不要去理他。你越是回应对方,他就越蹬鼻子上脸。我也并不是会接受挑衅的类型,通常情况下我只会转头就走,甩下一个背影。 可当时的我心中仿佛烧着一团火,被某种狂风暴雨冲昏了头脑,答应的话未经大脑就已经脱口而出。 “好。” 很久之后我还是会偶尔回到这一刻,思考着自己当时是不是太感情用事。可是我又转念一想,我是一个从来不会后悔、也不会回头看的人,所以这一切也只能归因于命运了。 ------------ 46 番外、一期一会(1) if线,小雀初中时代没有认识岩泉和及川。成年男女,时间跨度大,结尾雷人,与正文完全没有关系,请看个乐。 —— 1. 岩泉初中的时候其实认识高山雀,因为对方非常显眼,很难不注意到。 不论是美国长大的海归身份,还是冷硬如冰霜的行事风格,以及那在日本女性中鹤立鸡群的身高,无论哪一项都足以让岩泉与她擦肩而过时,下意识回头去看她。 北川第一并不是一个很大的中学,一年级也不过堪堪6个班,而且对方学习成绩很好。但奇怪的是即使在这一年分一次班、并且岩泉和及川二年级后一直在升学班的情况下,他们和高山雀都从来没有同班过。 所以自然,岩泉从没机会和对方说过话。及川倒是有一次被女排的队长拜托过,去帮忙说服高山雀来打排球。及川屁颠屁颠去了,结果被直截了当拒绝。 “她甚至没有多看我一眼。”及川叽叽歪歪抱怨着,当时的他还属于极度花孔雀的状态,不能接受居然有女生能够抵抗住他的魅力——虽然岩泉觉得及川毫无魅力可言,他唯一擅长的点就是招人烦,贱得慌。 还有就是高山雀有晨跑的习惯,有时男排在外训练时,能看见她从不远处跑过。 除此之外,他们之间再无交集。 初中毕业后,岩泉和及川按照原计划升入青叶城西,而高山雀则是听说她考上仙台第二,也就是宫城县偏差值最高的学校,看来是要主攻学业,说不定能考上东大。 就是可惜了她的身高,明明身体条件那么优越,又注重锻炼。及川偶尔谈起她,会这样感慨。 此后便是了无音讯,繁忙又沉重的高中三年让岩泉早已忘记自己的这位国中同校同学。 然后悬梁刺股学习英语、申请、进入美国就读大学。岩泉背上自己的行李,来到这个千万里之外又如此陌生的国度。同样,及川选择前往阿根廷继续他的排球事业,两人天各一方。 岩泉在美国的生活并不顺利,虽然很难想象一个人在面对如此迥异的文化还能安之若素。 语言可以熟能生巧,学业可以奋发图强,但是生活中依旧有难以掌控的事情。比如眼前,同班同学强烈邀请岩泉去参加校内举行的派对就是其一。 老实说日本也许算不上什么保守的国家,但是岩泉却实实在在是个作风非常老派的人,老派到学生时代就经常被及川嘲笑,连女孩子的手都没摸过,更不要说接吻。 现在的岩泉也会在心里默默地纠正,其实到了二十岁他依旧没有和别人牵手的经历。 可能是某种天真,又或者是感情洁癖,岩泉无法随便地去与异性接触。他始终坚持,喜欢上一个人是很重大的事情,容不得半点随便。但显然,美国有另外一种看法。 岩泉虽然自己完全没有参与其中,可是这几年的求学也已经见证太多。无论是约会三次就上|床,还是在派对上喝多了就看对了眼就可以玩一夜情,甚至直接有欧美女性伸手摸着岩泉充满力量感的手臂,问他愿不愿意来一发。 所以岩泉一点都不想参加派对,他对这种活动完全没兴趣,特别是眼前这位苦苦哀求自己的男生只是为了让岩泉去吸引更多的女孩过来而已,让岩泉更感厌倦。 他不厌其烦地找借口拒绝,因为还是不想把关系搞僵,但态度非常坚决。两人在学校附近的咖啡厅里僵持不下,直到不远处的别桌上传来不协调音。 岩泉下意识望过去,然后愣住。 居然是高山雀,自己的那位国中老校友。 她好像什么都没变,无论是冷若冰霜的表情,还是高挑的身材。只是头发被她剪短,并且应该是烫过,卷卷的垂在耳旁。 而且更加巧合的是,她同样在拒绝一场派对的邀约。 坐在她对面的白人女性已经心情不佳,调高音量大声指责高山雀给脸不要脸,要不是某位男生真的喜欢她,谁会邀请一个如此无趣的女性来参加派对。 高山雀面色完全没变化,反而斯条慢理地整理好自己的物品,像是马上就要离开座位。结果在她起身时,一把把手里的咖啡泼在对面女生的衣服上,然后头也不回地大步向前。 岩泉本来一直发愣地看着她,视线也跟随着。 但令人震惊的事情还没结束。本来高山雀看上去是打算径直离开的,但在经过岩泉这桌时,她居然顺手一掀,把死缠着岩泉的那位男同学的咖啡同样打翻在对方身上。 一切发生的太快,岩泉目瞪口呆。白人女性尖利的大叫在耳边回荡,眼前的男同学回过神来之后也开始怒不可遏,像是想要下一秒就冲出去找高山雀算账。 但是她早已潇洒地离开,一个眼神也没给。 男同学和那位白人女性都受不了身上弥漫着的咖啡味,只能先去洗手间处理。这时高山雀都不知道已经走出去多远了,可是岩泉此刻却按捺不住自己的欲望。他没等男同学回来,而是抢先买单之后离开咖啡厅,然后在人群中飞速扫视。 人来人往,想在其中找到一个人何其难。 岩泉其实并不清楚自己现在到底想干什么,他甚至没能搞懂刚刚高山雀的行为到底是什么意思,是为了给自己解围吗,还是单纯地发泄怒火? 他没有办法,只能打道回府。这里离自己的学校并不远,所以他晃晃悠悠地往回走。途中路过一个小公园,岩泉曾经有段时间在这里晨跑过。这次正巧,他便拐进这个公园,打算抄近路。 很久之后岩泉回想起这一刻,真的很像电影里的场景,万物都在恰当的位置,景色显得有些曝光,就像是通过胶片拍摄下来的画面。时间也被抽帧,一秒被拉得无限长。 而自己刚才萦绕在脑海不曾散去的那个人正坐在小径旁的长椅上,安静地抽着烟。这个画面如此有冲击力,因为高山雀其实脸长得非常乖巧,她甚至坐姿和拿烟的姿势都显得那么乖巧,可是熟练吐烟圈的方式宣告她绝对不是什么新手。 烟雾飘过来,形成白色的山峦横亘在岩泉与她的中间。高山雀后知后觉,朝这边望过来,才发现这有个人,从刚才就久久站在那不动弹。 岩泉看见她微微睁大了眼睛,然后站起身,掐灭烟头,扔进旁边的垃圾桶里,最后对自己说了句对不起。 2. “咖啡厅里的时候……你为什么要打翻我对面那个家伙的咖啡?” “因为他真的烦死了,总是在那叨叨,明明你一点都不想去吧。” “那谢谢你。” “不用啦。我也只是发泄而已。” “你不怕他来找你麻烦吗?还有那个女生?” “无所谓,他们要是敢来就来。我打人和骂人都很厉害。” “还有,刚才你掐烟的时候为什么对我说对不起?” “因为你看起来不抽烟的样子,让人吸二手烟不太好。还是说你会抽烟?” “……不,我不抽。” “果然。我看人还是很准的。” “我其实和你是初中校友,你知道吗?” “……啊?真的吗?” “真的。我们是同年级隔壁班。” “……抱歉,完全不记得。” “没事。现在你知道了。” 3. 岩泉后来得知,高山雀出现在这完全是个意外。她原本在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学习文学,这次是有个项目要来岩泉的大学做演讲,所以才出现在这。而且高山雀与岩泉拒绝的那场派对正好是同一个。 虽然同在加州,可伯克利离着还是有一段距离。美国真的很大,至少让从小生活在日本的岩泉第一次觉得美国太大了,不管是东西南北都那么辽阔,高山雀也只会在此处再停留三天。 那天他们并排坐在公园的长椅上聊天,都是毫无营养的话题,钟表却转得飞快,不一会儿居然已经是黄昏时刻。岩泉突然尬住,不知道接下来究竟要干什么。 太阳西下,厚重的夕阳镶嵌在天边,把此刻的世界染成昏黄的眼神。已经有零零散散的行人在公园里散步,又或者直接坐在草坪上,仰头倒下,指着天空大声笑着。可是岩泉和高山雀沉默着,当岩泉没有再主动找话题的时候,高山雀也不再开口。 岩泉悄悄侧过脸来看着高山雀,她目视前方,眼睛里却没有焦点,很像在发呆。 也确实在发呆。大约十分钟之后高山雀才眨眨眼睛,回过神来。她再次向岩泉道歉,说这是她的坏习惯,会经常沉浸在自己的世界然后开始自顾自发呆。 “刚才。”她伸出手,指向面前的草坪,现在光线已经完全暗下来,天空呈现柔软丝滑如天鹅绒般的蓝色,很多游客散落在草坪的各个地方玩闹聊天着。 高山雀把手摆出取景框的手势,然后透过那个矩形往外看:“感觉很像文艺片里的场景。” 岩泉不懂电影,也不看文艺片,可是在黄昏与夜晚交界之时,安静地坐在公园里并且举起手摆出照相姿势的高山雀,确实很像气氛暧昧的女主角。 人生第一次,他涌出某种冲动。算不上一见钟情,岩泉觉得比起喜欢或者爱慕这种汹涌澎湃,这更类似于舒适,相处起来如涓涓流水。他们两人的相遇纯属巧合,马上高山雀就会回到伯克利,自己也将继续在本地学习体育康复相关知识。今日成为两条相交线的一点,此后再无交集,和国中时期如出一辙。 命运之下,人们皆为蝼蚁。但即使如此,岩泉打算做最后小小的抵抗。 “我能,要你的电话号码吗?” 高山雀顿了好几秒,才缓慢回答:“这是有搭讪的意味吗?” 岩泉有点不安地挠挠后脑勺,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好好述说出来。 “也不算……只是感觉就这样分别太可惜了。我是说,我觉得我们能成为朋友。”岩泉还找补了几句。 高山雀不知为何露出有点古怪的表情。 “我不是很想给。”她双手抱在胸前,往后一倒靠在椅背上。“但是你可以再尝试说服我,只有一次机会,请把握住。” 岩泉紧张起来,甚至手心冒汗,不禁挺直腰板,正襟危坐。他从来都不是像及川那样擅长玩弄言辞的人,甚至可以说口拙嘴笨,所以此时压力巨大。 “……你听过‘一期一会’吗?”岩泉艰难地想用文艺一点的方式来解释。 “日本茶艺的用句,来表达人的一生中可能只能够和对方见面一次,因而要以最好的方式对待对方。”高山雀不假思索,岩泉心里大喊不妙。 果然高山雀连环反驳:“那就把今天当做一生唯一的一次不好吗?完美的结束,说不定以后越是见面就越是厌烦彼此。” 岩泉本来下意识准备回答“不会厌烦”之类的话,可是猛然下一秒又把这句话咽下去。某种直觉告诉他如果这样说了可能会被直接三振出局。所以他换了一种说法:“那也无所谓吧。反正是只要你不愿意了就随时都能结束的关系。不需要有太多的负担。” “我只是……想和你有多几次说话的机会而已。” 高山雀微微愣住,她避开岩泉的视线,低下头,卷发垂坠遮住她的眼睛。 岩泉安静地等着,他足足等了五分钟才得到最终回应。 “好吧……不过我要提前说一句,别对我有太大的希望,我不是什么好人。” ------------ 47 番外、一期一会(2) if线,小雀初中时代没有认识岩泉和及川。成年男女,时间跨度大,结尾雷人,与正文完全没有关系,请看个乐。 4. 如何留住一位本不应该出现在你生命里的人? 在岩泉和及川难得双方都凑到空闲时间,打一通长长的越洋电话的时候,岩泉突然意识到,那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他和及川作为从小一起长大的挚友以及整整六年的同窗,其中的情义已经难以用语言来表达。但即使如此,千万里的距离,4小时时差,还有各自忙碌的工作,让他们这几年见面的次数寥寥无几。何况岩泉的计划是学有所成之后回国,但及川基本已经确定改籍阿根廷。 虽然未来的变数无法预测,可长久的分别已经成定局。当然,以他们两个的感情厚度,不管过去多久再次见面时都会记起曾经的一切,相处如常。 “你突然在这感伤个什么劲?真不像小岩啊,你明明一直是个榆木脑袋。”及川在世界的另一端透过手机发表绝对会被暴揍的贱兮兮的话,可惜岩泉并没有瞬间移动的超能力,只能用力按压自己青筋暴起的太阳穴,忍住挂电话的冲动。 “我根本没有在说你!” “什么啊,难道你谈了什么异国恋吗?突然想这种事。” 岩泉突然哽住,半晌才吐出一句:“什么异国恋……根本就没有恋在里面。” 他和高山雀根本就不是情侣,甚至只能算的上普通朋友。 在拿到高山雀的电话号码之后,岩泉必须承认自己并不是完全没有想要更进一步的想法,可是马上两人就被无情的现实打压。两个人学校就距离近一百公里,而学业更是无比繁重,抽不出一点时间去开一两个小时的车见面。 岩泉从大二开始就在牛岛的引荐下拜空井崇教练为师,大三起甚至每周末直接在他所在的球队里实习,并且根据计划,他应该再读三年研究生之后回日本继续从事该行业。 在大学接下来的时光里,他只来得及偶尔给高山雀发短信,以及见面寥寥几次。他们其实相处起来挺愉快的,但致命的是他们根本没有时间相处。而如此生疏的关系,更不可能把彼此的未来考虑进去。 他听高山雀说已经预定去哈佛大学读研究生,岩泉只能祝福,并且心里暗自计算两边的距离。四千公里,近70小时的火车,岩泉离她越来越远。 所以岩泉退一步,就像他最初说的那样,把关系保持在普通朋友的界限内,这样的话,哪怕一年见一次面都属于惊喜了。 这无关勇气,而关乎责任,所以岩泉打算放下这一切。 这样卸去某种心理负担之后,两人的相处反而更加轻松,偶尔还会煲电话粥。高山雀业余活动比较单调,虽然平时会去锻炼身体,但是对各种运动项目没什么兴趣,也几乎没有接触。但是因为岩泉的生活与排球密切相连,所以她私底下稍微了解了一下。 结果她发现排球比她想象中的要有意思,并且身体对抗性比较低也让她比较喜欢,最后反而能和岩泉一起看比赛。岩泉提起他的发小正在阿根廷打联赛,在日本国内当年的同级或者后辈们也在v联盟大放光彩。 高山雀扯起嘴角,像是在笑,说她有点羡慕。 之后时间流逝得很快,岩泉继续在空井崇手下学习,他的目标非常早就已经树立,倒是高山雀那边焦虑如乱糟糟的耳机线绕满心脏,硕士生涯一塌糊涂。 并不是指成绩,事实上高山雀自虐般把一切绩点和论文都拉倒最高。可是越是临近毕业,她就越是痛苦。 “我找不到工作!” “喂喂,你是哈佛毕业的学生。” “别小看文科生低到你难以想象的收入!” 虽然高山雀如此说道,但是岩泉察觉出来对方可能并不是因为收入这种事而烦恼,更多的是因为根本找不到想做的工作。她说一般情况最好的去处可能是继续读博,然后进入高校教书,然后她一想到这点就很想吐。 高山雀的精神状态一直都不是很好,她因为压力大而会吸烟,但是又因为害怕自己上瘾而强迫自己一个月最多只能抽一根,同样是自我虐待行为。她说她的心理医生进退两难,不知道究竟是让她抽烟来发泄情绪更好,还是放任她用不健康的手段戒烟更好。高山雀是把这个当作笑话讲给岩泉听的,只是岩泉不太想笑。 其实在大多数时候高山雀很少讲自己生活上的不如意,她的解释是没有必要,还会让听的人为她不高兴。 岩泉感觉自己胸口有种奇妙的灼烧感。有那么一瞬间他会想直接买今晚的飞机票直飞马萨诸塞州,站在高山雀租的公寓门口,去安慰她的灵魂。可是那瞬间的冲动后是无尽的空虚。 如果不是每时每刻都能见面,将手掌贴近她的脸颊,那肤浅的安慰将毫无意义。 2019年上半年,两人临近研究生毕业时终于又见了一面,这次是高山雀前往加州。他们漫步在那个小公园里,这是再次分别的前奏。 岩泉即将毕业,马上就会回国,成为一名运动训练师,为日本排球国家队效力。他问高山雀将来的打算,高山雀看起来比之前更瘦了,她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说她应该无法适应普通的工作,可能会先回纽约,然后尝试自由职业。 第一次,岩泉开口邀请她有机会可以回日本。 “日本啊……我在那没什么特别的回忆呢。不过我堂哥在那里,确实很久没回去了,之前都是实哥来美国看我。” “我马上会被国家队录用,明年也正好是2020年东京奥运会,你可以过来看比赛……我也可以把我的朋友们介绍给你。就当是换个心情吧。” 高山雀考虑了很久,最后她右手握拳放在胸口,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答应下来。 当时的岩泉挺高兴的,虽然时间还早,但已经在心里规划如果高山雀真的来了之后如何招待她。他看出来高山雀挺喜欢日本男排国家队的那帮奇形怪状的人,岩泉打算把日向和木兔拉过来,肯定能把高山雀逗笑。 再之后,岩泉回到日本,与国家队那帮人混熟,偶尔打电话和及川互怼,为明年的奥运奔波。高山雀说她不出意外会在2020年6月份回日本。 可是这成了他和高山雀最后一次见面,也是最后一次联系。 2019年底,新冠疫情爆发,岩泉和高山雀开始失联。 5. 2020年整整一年都糟糕到岩泉不愿意回想第二次。从最开始的以为是普通流感,到最后变成席卷全球的死亡病毒,巨大的阴霾萦绕在所以人的头顶。日本,或者说大部分国家的防疫政策都糟糕透顶,每天的死亡人数都在飙升,而奥运会延期也是板上钉钉。 更加让岩泉焦虑的是周围人的身体状况,他本身就是做管理运动员身体健康的工作,此时更是紧张。因为日本最后基本上全体解禁政策,国家队的众人几乎都被感染了个遍,只有把防控做到极致的佐久早逃过一劫。 疫情对于年轻人的伤害没有那么严重,可是后遗症还是不容小觑,何况他们每一个人都在备战奥运,一点小小的身体不适都会在练习里带来巨大误差。 岩泉焦头烂额,这边拼命处理工作,也要抽出时间与家人联系,问问老人们是否都身体安康。那边及川被困在阿根廷,根本没办法回国,也需要拜托岩泉帮他问问自己还在仙台的家人是否安好。最后岩泉自己也中招一次,昏沉倒在床上,只能给自己灌退烧药,祈祷这次能熬过去。 在疫情刚开始的时候,岩泉就联系过高山雀。因为时差原因岩泉还特意熬过夜,趁着美国上午的时间给高山雀打电话,可是那时对方的电话就已经打不通了。 岩泉和高山雀在美国的社交圈并不重叠,所以他想找人问都找不到。他甚至给高山雀的研究院打过电话,但得到的结果只有无法得到毕业生的现状。 大概过了一个月,岩泉某天早上起来,收到一封来自美国的邮件。里面是群发内容,大意是高山雀的手机遭到损坏,又因为疫情原因无法尽快注册新号码,现在只能拜托别人帮她给亲近的人群发邮件,来交代她现在暂且没事。 现在别说国际航班,国内的航空都已经全部停运,岩泉被困在日本,高山雀同样被困在美国,不知什么时候这个世界才能恢复运转。 无法得知高山雀最新近况这件事让岩泉光是想起来就心脏加快,血压升高,手心发凉又冒汗。可是毫无办法,他甚至自己都没办法完全照顾好。疫情期间经济下滑严重,社会混乱,人们的心理问题也频发。高山雀心理状况不佳这件事岩泉早就知晓,此刻更是担心到晚上都会失眠。 足足半年之后,岩泉才得到来自高山雀的第一条亲自撰写的邮件。她说她的手机问题依旧没有解决,之前被困在剑桥市的公寓里无法动弹,现在终于可以出行,打算回到纽约,去到父母身边。 “如果没事请给我回一封邮件,但是抱歉我现在生活乱七八糟,可能没办法及时回复。”这是她的最后一句话。 所以岩泉也只是简单地报平安,并且附上一句如果有什么地方自己能帮忙一定要告诉自己。 2020年6月以后,日本进入复产复工的环境,出入境也有所放松。只是目前奥运延期,所有人的生活都被疫情搅乱的情况下,岩泉不知道高山雀是否还有回日本的打算。他有时候会往邮件那边继续发送自己生活的近况,可是高山雀那边除却那封邮件外再无其他消息,岩泉又开始担忧来。 时间来到年底,终于,高山雀拿着新手机新号码给岩泉打电话,说自己预计近期回日本。但马上事态急转直下,全球死亡人数飙升,本来放松倾向的国际航班极度缩紧,美国那边也是一票难求。岩泉有在网上看过买一张机票可能要排队到四个月之后。 最终高山雀还是蹭着2021年奥运会的光,随着游客终于抵达日本。而这距离她和岩泉最后一次见面已经过去了两年。 她抵达日本这件事并没有提前告诉岩泉,是在她处理好自己的事情,并且在仙台的堂哥家安顿好之后再最后联系岩泉。 那时是7月份,天气很热,岩泉跑到车站去接高山雀。她的头发因为没有打理已经变直,但还是短发,带着白色口罩,脸色比岩泉记忆中的任何一次都要苍白。 岩泉遥远的看着她从人头攒动车站朝自己走过来,才意识到,距离两人第一次在美国偶遇,又或者是重回国中,擦肩而过时岩泉的回头,原来已经过了那么久。 高山雀往前赶了几步,岩泉也忍不住上前,两人紧紧抱在一起。 6. “我连续三次被确诊,所以后遗症很严重。”高山雀走进门,一边摘口袋一边这样说。 岩泉问高山雀是否已经找到住处时,高山雀迟疑几秒后摇头。然后岩泉头脑一热,问她愿不愿意住他家。 岩泉还在内心里懊悔自己这样是不是太随便了,高山雀那边却意外地答应下来。所以现在看着她进入自己的公寓,岩泉脑子很恍惚,有种不真实感。 可是在听闻高山雀刚刚的话后,岩泉马上就把那些心思全部抛出脑海,马上开始非常担忧地询问具体情况。 现在的高山雀比起两年前起码瘦了十斤,本就白皙的皮肤此时惨白更加切合。与岩泉的紧张相反,她看上去甚至有点麻木,好像已经习惯自己的情况。她解释说没什么什么大事,也在渐渐好起来,现在只剩下味觉还没恢复。 高山雀坐在沙发上,反应有点迟钝,岩泉一边轻声说自己这两年发生的事,一边悄悄观察对方的表情。高山雀虽然会顿几秒才给出回应,不过确实是在努力认真听。 岩泉反过来问高山雀这两年怎么样,不过也补充道如果不愿意说完全可以不讲。高山雀虽然时常沉默,但还是断断续续说了一些。 “当时租的房子出了一点问题,可是疫情又很严重,我们只能病急乱投医,结果新租的房子漏水,但是我们也换不了,所以每次只能拿桶把水接住……” 这些琐碎的小事却犹如针刺,让岩泉的心脏产生绵密的疼痛。 这时高山雀环顾四周,发现岩泉住的地方其实是个小公寓,只有一间卧室。 “你把我叫进来是打算让我住哪?” “……你睡卧室,我睡沙发。” 高山雀低头瞧瞧自己正在坐着的小沙发,表情微妙。她叹口气,站起来,说自己还是去别的地方住吧,不打扰岩泉了。 “你刚刚不是说没定住哪吗?” “现在定了。” 岩泉开车把高山雀送到她的指定地点,发现是东京的高端别墅区,他本来想问一嘴这是谁的房子,可是高山雀提前摇摇头,让岩泉不要问。 临近奥运,岩泉忙得像陀螺,那天抽出时间去接高山雀已经是他能挤出最多的时间,他只恨自己不能影分身,好不容易高山雀真的回日本,自己只能去工作。 而高山雀这几天就在东京到处晃悠,还让岩泉安心工作,自己要到奥运结束之后才回美国,还有时间。 这次的奥运对岩泉来说非常重要,不仅因为自己第一次参与如此盛大体育赛事,还因为及川那家伙终于要来兑现高中毕业时的诺言,浩浩荡荡回来,势必打败日本队。岩泉帮忙要来了很多比赛门票,塞给高山雀,说她要是愿意的话可以去看。 日本和阿根廷的比赛结束之后,及川跑来和日本队的大家打嘴炮,所有人叽叽喳喳,最后打算一起去吃饭。当然运动员们是不能喝酒的,所以就出现一堆大老爷们所在狭小居酒屋的座位里大喝气泡水,还是健康无糖版这种奇妙的景象。 岩泉虽然也没喝酒,却因为高涨的气氛导致大脑有些昏沉,以至于接到高山雀的电话的时候语气都是飘着的。 周围的人也是,明明只是气泡水,举止却仿佛已经醉得不行,听见岩泉电话对面是个女声,立刻开始闹起来,特别是及川大喊着“是不是那个异国恋”,岩泉立刻暴击他的后脑勺,害得及川差点从座位上倒下去。 在询问大家的意见后,并且警告大家不要乱说话后,岩泉对高山雀说:“你要不要过来?你一直会看v联盟的比赛吧。” 今天的高山雀也莫名情绪高涨,话也比往常多,她入座之后就点了很多酒,之后也一直在喝,脸色有些发红。岩泉知道她酒量非常好,可能今天这副样子却着实怪异。 她与大家相处的很好,可能归功于她表扬别人的时候非常直白,哄得大家都非常高兴。明天还有其他比赛,所以大家也提前要离开,走之前木兔朝着高山雀挥手,说一定要来看自己的比赛啊,高山雀笑着点头说肯定会去。 岩泉明白一直气质抑郁的高山雀如此兴奋表明其中一定有问题。而等到两人上车之后,果然高山雀撑不住了,她开始突然开始深呼吸。岩泉顾不得之前恪守的男女有别,伸手过去一只手拍着高山雀的背部,另一只手抚上她的脸,尝试安抚她。 高山雀慢慢安静下来,她转过头看着岩泉,突然开口说:“我的爷爷在疫情期间去世了。” “但是我当时根本回不到日本,只能我父母先回来。所以这次我落地之后先去祭拜了爷爷。那栋别墅是他的遗产。” “……请节哀。”岩泉没想到这其中有这么悲痛的故事,可是高山雀却摇摇头。 “我其实和他关系一点都不好。我们已经五六年没见过面。” “只是感觉……谁能想到,每一次见面,都是最后一次呢?” 高山雀又开始呼吸不畅,她突然情绪失控,对着岩泉飞快地自言自语起来,也不在乎他是否能听懂。 “我这几天真的很开心,我很少有那么开心过……但是我越开心,就越觉得可怕。” “我马上又要回到美国,只要奥运会一结束。我依旧没找到工作,我的烟也没有戒成功,我的父母非常担心我……” 岩泉怔怔地看着高山雀,她眼眶中突然掉下什么东西,潮湿地划过脸颊,在干燥的皮肤上留下一道曲折的线。 高山雀眼圈发红,泪流不止,哽咽着继续说。 “两年前我觉得自己只要自己愿意就能回到日本,结果被困在我漏水的公寓里,无法联系到任何人。下一次出来时父母联系我,说爷爷病危。” “但我根本买不到回国的机票,我甚至回不到纽约。之后我一直重复着确诊,痊愈,又再次确诊。我倒在床上,感觉自己要死了。” “我到现在味觉都没有完全恢复,我什么都吃不进,但每天还是逼自己把食物吞下去。” 她的双目毫无焦点,仿佛凝视着虚空。 “你懂不懂,这真的很可怕。那居然是我们最后一面。” “而现在,今天,此时此刻,也有可能是我们人生中的最后一面。” “我才不想要什么一期一会,那样也太痛苦了。” 岩泉看着眼前这位,平时总是一副强硬到不会被任何人看见软弱模样的女性,此刻却泪眼婆娑,说着如此让人心碎的话。他能感觉自己搭在高山雀背后的手掌在微微颤抖,鲜血在自己血管内飞速涌上大脑的唰唰声清晰可闻。岩泉头晕目眩,他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脑子里只有一种欲望、一个念头。而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将它述说出口。 “那我们结婚吧。” ------------ 48 Chapter 46 我现在心情异常复杂。 特别是在看见宫侑往前迈出一大步,就是为了能够降低重心用双手十指来进行传球后。要是孤爪这时候绝对选择直接下手来传球了。我又一次看呆,回过神来时莫名心虚,想着幸好及川现在没在我身边,否则就会重演我那次看着影山发愣,然后及川旁边死盯着我的尴尬局面。 打排球到现在,作为主攻手总是会多关注给自己传球的二传,而我也见证了许许多多优秀的二传。我以为影山已经够不同了,但宫侑还是在另外一个角度给予我新鲜感。 影山给人的感觉是非常喜欢排球,只要能碰排球就很开心,在此基础上选择成为二传。 宫侑给人的感觉则是尽责,他在非常认真地做二传的工作,无论是传球的精准度,还是坚持以标准的姿势进行传球,哪怕会导致他甚至要跪在地上。这其中的缘由,恐怕也是出于爱吧。 信高这时走到我身边,感慨我居然真的理会了那个臭小子。那边男排自发的练习赛还在继续。副攻作为诱饵吸引了对面拦网的视线,可是宫侑这时传给后排,来了个后三进攻。 “啊,就是这种感觉。”她用手指着宫侑,“对于二传来说,如果一传不到位的话其实二传也会比较难到位,那就算姿势不够标准也是没办法的事。但是他会非常认真地传好每一个球。” “刚刚压低重心的那一步,非常完美。” 说完信高嘴角抽动了一下:“自从我们教练今年全国大赛上看见过他的表现,就天天拿他来教训我,真的烦死了。” 她扯扯我,示意我去旁边练习扣球,可是正好结束的宫侑已经朝我走来,他满头汗水,直接扯起衣领来擦拭。 “怎么样,前辈?”恼人的话语,语气还如此上扬,幼稚得想要争出高下。 我定在原地,很是无奈地抱住双臂,而宫侑看起来则是不得到答案不肯放我走。站在他后面的宫治大大翻了个白眼,而站在我身后的信高则是隐蔽地翻了个白眼。 “很厉害。”在这种事情上我通常都不会掩饰什么。 宫治和信高都用惊奇的眼神看着我,宫侑倒是直接尾巴高高翘起,那副得意的样子是真的招打,而且他还顺杆爬得飞快,下一句居然是:“哈,我就知道,前辈你在旁边都看呆了吧。” “那我肯定比你口中宫城的那位二传厉害吧?” “……不,我还是觉得他更厉害一点。”在这点上我依旧非常坚持,不容置疑。 宫侑眼睛瞪大,简直要跳起来大喊“什么!”被宫治狠狠拽了回去,信高这边也把我扯走,头也不回喊着我们要去练习。 “你是不是脾气太好了一点?”信高上下打量着我,眼里确是狐疑。 “我在学校的队里的风评可都是不好相处。” 她伸手往后指着正在大闹的双胞胎们,并画了个圈。 “刚刚就那副样子,你居然还夸他。” “打得好事实吧。” “……你会把这种男生哄坏的。”信高看我的眼神一言难尽,好像岩泉也和我说过类似的话,可是我不太清楚我到底干了什么。 “他这种类型,你越是这样他就越会黏上来。”信高警告我。而她的话也一语成谶,因为后来宫侑居然跑过来,说他来帮我托球,让我来练习扣杀。信高思考一秒钟决定放弃我,完全不想和宫侑有更多纠缠,一溜烟跑走。 而我是真心搞不懂宫侑是想干什么,我甚至还请教了宫治。 “我是哪里招惹到他了吗?” “不……”宫治的表情也一言难尽,“前辈你不用思考他的想法,他是那种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人。” 宫侑在排球方面特别严厉冷酷,哪怕是他主动要求要来帮我练习扣球,可是在我哪里做的不好的时候还是会非常直白的指出,让宫治经常有些紧张,害怕我生气。不过我倒是不会因为这个生气,托他的福,我学习直线球的进展迅速。 “你……还真是仗着高山前辈温柔。你要是对别人这样早就被打死了。”宫治站在旁边,语气满是不敢置信。我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说我温柔。 “哈?”宫侑明显不赞同这句话。“我说的话有错吗?既然我的传球没问题,那肯定是扣球的人有问题吧。” “可是哪有人像你这样说话难听。你之前还语气很差的骂了队友吧。” “弱者没有资格听见好话。” “你绝对会惹人厌。没有朋友的可怜人。” “无所谓。”宫侑根本不在乎。 “我一定要与人为善,和你相反。”宫治如此感慨。 我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极端”的人。不是1就是2,完全不容许任何暧昧不清,想要的东西就要全部拿到手,无所谓的东西完全可以全部放弃,头也不回大步向前。我打排球这两年所遇见的所有矛盾与挣扎,在他看来可能都是不值得停留的小事吧。 “我要让你认同我,高山雀前辈。” “我已经很认同你了。” “我是说我要让你觉得我比宫城的那个二传强。” “那是不可能的,请放弃吧。” “什么!” 宫侑气得跺脚,大喊:“这是作弊!前辈你明明只是因为和他关系好所以才一直说他比我强而已!” “是啊。”我干脆利落地承认下来。“所以你别再这闹了。” “那如果我和前辈你的关系比你和那位二传的关系好,我是不是就能超过他了?” 我沉默几秒,拒绝回答这种冒着十足傻气的问题,并且放弃继续应付这位难缠后辈,直接掉头就跑,回到宿舍。 宿舍里大家都在,但是信高正在非常大声的和某人打电话,气急败坏的样子很像在吵架,但诡异的是江花满却在旁边笑眯眯的听着。 “什么!我们封闭式集训,你怎么可能进的来……不准!你听不听得懂人话……说日语!不要在那拽英文!” 最后好像是那边先挂掉的电话,此时信高的表情黑到看上去非常想立刻冲到对方家进行一场报复性谋杀。江花满本来满是幸灾乐祸在旁边偷听,可是信江一个死亡视线扫过来就立刻逃跑。 信高紧握手机,眉头紧锁沉思片刻,最后居然把目光转向了我。 “你,既然连宫侑那种狗东西都能忍下来的话,女生也可以忍吧?” “……什么?” “是珍妮。”信高头痛得忍不住的用手按压太阳穴,“她死都想来见你。” 当天晚上,我和信高站在体育馆门口的那块区域内等人,但我还是一头雾水,只是被强行拉来。原则上我们是封闭式管理,不能外出,外面的的人也不能进来。可是毕竟体育馆非常大,我们只征用了宿舍、排球场和部分训练室,其余的部分还是有人员进入,何况还有很多工作人员与保洁人员进出,所以至少大门是没有封锁的。 现在我们正是要钻这个空子,打算在大门附近的休息区会晤。 “只要一小时,拜托应付一下她。” “我是无所谓,可是她为什么想要见我啊?” “她说她好不容易见到一位美国长大的女生,当然要来看一看。” 话音刚落,那边就有一位戴着帽子,披着运动外套,个子特别高的女生走进来,显得周围的物品都迷你起来。她张望之后注意到这边,立刻大步跑来。 “Fuuka(风夏)!” “不要那么大声。”信高立即斥责她,然后她介绍我:“这就是高山雀,你们之前也打过比赛。” “你好,Suzume(雀)。”珍妮兴奋地朝我打招呼,并且伸出大长手将我拥入怀中,我下意识也配合着拍拍她的背部。旁边的信高则是对于珍妮直呼初次见面的人的姓名这件事感到不满。 “那你们聊,我先走了。”信高冷漠离去,但临走前还不忘记叮嘱我一定到点就赶她回去,别惯着她。 在信高走后,珍妮非常迅速地把语言转换为英语,之后我们一直在用英语交谈。 “东京的留学生应该挺多的吧。” “可是没有也打排球的啊。”珍妮把帽子和外套都脱下,晾在旁边的椅背上。上半身虽然穿的不是背心,可确实是紧身短T,下身则是低腰牛仔裤。她一头红褐色的直发束成高马尾,很长,直到背部的位置。见我盯着她的头发,珍妮把马尾顺着肩膀撇到胸前,嘴里却在抱怨,说自己不喜欢这个颜色。然后她凑过来,用手指捻起我的一缕黑色短发,揉捏着说喜欢这种。 “不喜欢红发喜欢黑发……红发安妮吗?”[1] 珍妮噗嗤笑出来,狂拍我的肩膀,第一次有人懂我的梗,让我非常欣慰。 珍妮是个标准的美国女孩,恍惚间我仿佛回到美国,坐在学校花园旁的长椅上听见隔壁同学叽叽喳喳、音调很尖利的英语。她非常健谈,却口无遮拦,和我抱怨来到日本之后生活里的不习惯,日语非常难学,同学难以相处。 “你留学期限是多久?” “会到高中,之后就回美国上大学。你也会回美国吧?” “不一定。” “为什么,那边肯定比这边好。”珍妮漫不经心地掏出手机,想要我的电话号码和关注我的脸书,我只能说我没有脸书,她只能退而求其次要我的邮箱地址。 “怎么开始打排球的?”听见我的问话,珍妮侧过身,用手撑住脑袋靠在椅背上,思考着说:“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就是因为身高很高,所以社团轮番过来问我。我更擅长排球,就选排球了。” 的确,并且从现在看上去,她明显已经不止190,起码比我要高15厘米以上,整整半个头的距离。 “就是打发时间而已。”这是她对排球的评价,不过她这么想也无可厚非,有了珍妮的加入,绿之丘已经实现中学排球全国大赛三连冠,绝对是别人求着她来打球。 我问她为什么对我感兴趣,她勾起嘴角,说我长得又cool又adorable。 “而且扣球很重。”她拍拍我的又大臂。“你知道的,这个国家的人都太无趣了。勉强Fuuka和Mitsuru(满)还算有趣吧,可是风夏总是对着我说教,挺烦的。” 我不置可否。 我发现我老是盯着珍妮的长发看,后知后觉才终于意识到,是因为珍妮就是所有赛场上,除黑川之外唯一留着长长的头发的人。 “没人叫你剪头发吗?”我指着那红头发说。 “没有啊。我还好奇为什么你们都是短发。”珍妮的话天真到可以说是刻薄。 我因为惊讶而微微张大双眼,愣住几秒之后扯动嘴角,想笑,又发现笑不出来。 临走前珍妮搂住我,弯下腰贴近我的脸颊,并吻了一下。自与父母分别之后我已经很久没有被人亲吻过了。 “我们是同类。我是说我们都是这个国家的异类。”珍妮捧住我的脸,神情真挚,就好像她真的这么认为。 所以我也凑近,也在她的脸颊印下无比冰凉的一吻。 ------------ 49 Chapter 47 你觉得你是美国人吗? 可是我从小在美国长大,也没有去过日本…… 记住,不要想着去成为美国人。 不会被承认的。 昨晚的糟糕梦境让我早上睁开双眼时,脑袋昏昏沉沉,并且像是被人从后脑勺重击般隐隐作痛。眼睛也酸涩得厉害,我紧皱眉头走进洗手间,把正在洗漱的天内吓一跳。江花形容我真的很像即将要犯下杀人罪的凶恶罪犯。 信高则是沉痛地斜靠在门口,大大叹一口气,然后这样说道。 “说吧,珍妮又干了什么。” 我欲言又止。 “听你的说法好像她经常犯事一样。” “不然呢。如果要评一个「世界上最ky人之大奖」,她一定独占鳌头。”[1] “……她没干什么啦。” “总不可能是宫侑吧。你对他的忍耐度还挺高的。”信高带着怀疑的眼神上下打量我,但见我实在是不肯多说,她只能拍拍我的肩膀,安慰我:“别把她的话放心里去。” “你知道的,她和我们不一样。” 很难说这句话到底有没有起安慰作用,还是继续在我的心脏上重击,反正我的表情差到所有人见我都避退三舍,除了宫侑,据他所说他非常自信的认为我心情不好肯定和他没关系。宫治惊呼怎么会有如此不要脸的人。 “我说,侑,你今天能不能放我一马,我很烦。”我今天实在是没心情应付他,我怕我真的揍他。 我看见宫治和宫侑同时睁大眼睛,就好像我刚刚说错了什么话,我满脸茫然。 “不是,前辈你居然直接叫了这家伙的名字。”宫治用手肘狠狠顶了一下宫侑。 “……你们两个不是同姓吗?我如果叫姓的话要怎么区分?” “所以前辈你打算叫我的名字,然后喊阿治的姓,对吧。”宫侑吃痛后退一步,然后十分不服输地顶回去,两人又即将要开启一场大战。我怕波及到我连忙往后跳了一下。 “不,我打算叫他治。你们两个没有区别。”我平淡回复,但是开始思考自己是不是敬语哪里出了问题,不然两人反应那么大。可是我今天头脑实在是生锈,运作缓慢,一时间根本想不出日本那冗杂并毫无用处的敬语有哪些规则。 而这时宫侑又插嘴一句:“诶~那我能叫前辈你的名字吗?” 我大脑本就迟钝,现在更是卡了一秒,叫我名字好像也没什么问题,所以刚准备应下,可是旁边偷偷围观这一切的信高看不下去了,她一把拉开我,并且挡在我和两位男生的中间,冷酷发言:“不行,不可以。宫,注意自己的言辞,运动社团的规则都忘光了吗?” 日本运动社团的规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居然让宫侑只是撇撇嘴然后拉长嗓音说“是——”,我还以为他会和信高顶嘴呢。 之后信高怒气冲冲把摸不着头脑的我从现场拉走,然后告诫我:“离男生远一点。” 这话非常耳熟,好像她对江花也说过。 还没等我多问几句,木兔像只大型猛禽不知道从哪窜出来朝我叫着什么,声音大到我耳朵嗡嗡作响。 “嘿嘿高山!昨天晚上那位是谁啊?看见你们在大门口那抱在一起亲好令人震惊啊!”他不知道自己想到了什么,突然震惊脸,吐出的话更是无厘头:“不会是女朋友吧!” 我大受震撼,信高也大受震撼,大喊:“什么!” “那只是个告别吻!而是只是贴脸!”我不知道为什么从木兔嘴里说出来好像我们当众秀恩爱一样。 “毕竟珍妮是外国人,可能习惯了吧,高山也是海归。木兔你别在外面乱说。”信高冷静下来,并且马上帮我找补,暗示木兔去帮我澄清谣言。木兔不知道听没听明白,傻笑着挠挠脑袋,说着什么自己有机会也要去国外体验一把。我不知道他究竟想体验什么,和男人亲脸吗。 但是信高对男女关系的紧张程度超乎我想象,甚至从江花蔓延到我身上。 “高山你应该不至于把自己卷入这种纷争吧,你是聪明人。”不知为何我觉得她在内涵江花。 我歪着脑袋想了想,觉得好像也没什么可隐瞒所以直接说:“我好像有四个男朋友。” “……什么?” “啊,我是说我异性朋友比较多,所以经常被人误会。” 信高满脸震惊和一丝恨铁不成钢。 “等一下……难道你说的你朋友是宫城最好的二传,那位朋友是男生?” “对,顺便说一嘴那位后辈也是男生。”这话一说我都心慌起来,想着女生那边流传我只和男生说话不和女生说话的流言说不定在别人看起来是真的,所以只能无力为自己辩解几句:“我还是有同性朋友的。” 信高表情凝固起来,写着“本以为你是个明事理的人谁能想到如此不令人省心”这句长长的说教。但可能是她老妈子心态发作,还是对我多说了几句。 “异性朋友……勉强还算可以,就是别搞出各种情感纠纷来。还有像宫侑那种喜欢蹬鼻子上脸的,不要让他喊你名字啊,而且就算你想要喊他侑,也最好加上‘君’作为后缀。” 像我这种连爷爷都想直呼其名的存在,实在是无法理解这些玩意,我只能扒拉着饭然后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今天就我们两人吃饭,总觉得身边少了点什么,我环顾四周意识到咋咋呼呼江花今天居然没出现在食堂。 “你之前一直对着江花很强调男女关系,是因为她出了什么事吗?” 信高犹豫着,但最后并没有讲,只是说这是江花的私事,如果她不想让别人知道的话,信高也不能透露。 可是马上,宿舍里所有人都知道了。因为吃完饭我们回到宿舍时,江花刚刚结束一场令她面目苍白的电话,她挂断之后扑进信高的怀里,哭着说怎么办。天内是本身就在宿舍里的,此刻正手忙脚乱,我问是否需要回避,我和天内可以先去门外等着。信高拍着江花的背,拿不定主意,可是江花摇摇头,说反正要瞒不住了。 所以此刻,我们都坐在下铺的两张床上,听江花讲她狗血的情感故事。 “……被前男友纠缠?” 这着实是又离谱又似乎很普通的故事,我从没想到自己会在青训营里听人讲恋爱经历。天内倒是好像有点兴奋的样子,暗戳戳合拢双手认真听着。 “什么前男友,就是过家家。”信高怒抽江花的头,把她打得哇哇叫。 “说着什么‘好帅,答应了!’结果还不到一个月又说‘太逊了,分手!’,结果那个死人都分手了还天天纠缠不清。” “你也是,能不能不要那么轻率,看惹上麻烦了吧!”信高怒批江花,江花乖乖跪坐在房间中央,低着头不说话。 “出这种事情究竟是男生风评受损更严重还是女生风评受损更严重,用脚想都应该知道!我们马上就是拿推荐上高中的关键时候,怎么能在这种事情上绊住脚!何况还有未来的加入俱乐部和广告代言、拉赞助,哪个不需要考虑这些?” 其实听到这里我还没觉得这件事很严重,倒是信高居然现在就把未来考虑的这么清楚这件事让我惊讶。可是江花下一句话确实让我心头一沉。 “他说他一定要见我……哪怕在体育馆门口坐着不回去也一定要来见我……”江花这回是真的慌得不行,“怎么办,如果让教练们知道了……他要是真的一直徘徊在体育馆门口肯定会特别显眼,要是有工作人员去问他,结果他说是来找我的……” 那肯定会被教练监督们严肃批评,甚至可能直接遣返。 “怎么会有这么烂的人?连你的名誉都不管。”信高简直要气疯。而天内好似和江花感同身受,也脸色苍白起来。 “那怎么办,你今晚先偷偷去门口见他吗?先把他哄走?” 可很明显,信高不放心让傻乎乎江花一个人去面对洪水猛兽,她焦虑地咬着指甲。所以这时候我提出,不如让我陪她去。 “你前男友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是棒球社的,非常小心眼……是那种会对着服务员大呼小叫的没礼貌的人,所以我当场就说‘好逊,分手吧’……” “你也真的是个奇葩。叫你少犯花痴,别老是看人脸和身材。” “呜呜呜。”江花用膝盖挪动着扑倒在信高的膝盖上,信高虽然一脸嫌弃,但是没有推开她。 喜欢对着比自己地位低的人发号施令,这种人通常欺软怕硬。我觉得自己应该没问题,所以再次提出可以和江花一起去。 信高还是很担心:“对方还挺健壮的,你一个女生……” “我们也挺健壮的。而且我很擅长打架所以应该没问题。” “……你的话更加令我害怕。如果打架被人抓住我们一样会被遣返,所以请用语言说服对方。” 信高最后给我们几点指示,稳住对方,不要让他在逗留在体育馆,至少要拖到集训结束。但是同时江花也不要牺牲自己,答应对方复合什么的。实在解决不了就还是报告教练,遣返总比和那个傻逼纠缠要好。 “回去之后我一定要去对方社团举报……”信高碎碎念,同时担忧我真的愿意陪江花去吗。我意外的很坚持,她也就没再说什么,只是叮嘱一定注意安全,她自己则是会在不远处蹲守,一旦有什么突发状况就去喊工作人员。 我其实也没搞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凑上去掺和别人的事,可能是因为本来元气满满的江花被他搞得如此进退两难。 但是当我重重对着前男友的腿膝盖窝弯曲处踢过去,对方不得已跪地时,意识到自己可能只是单纯想打人而已。 看来昨晚的梦回美国还是对我影响颇深。 ------------ 50 Chapter 48 江花的前男友西山匠吾,听说是棒球社的成员。虽然信高一直在旁边念叨着不要起冲突、对方很健壮、说不定是个神经病之类的话,可是当我真真切切站在他面前时并没有觉得对方有威胁,因为他都还没我高。身材虽说有锻炼的痕迹,可是毕竟是还没发育完全的中学男生,还是清瘦的感觉,老实说江花182个子加上肉肉的身材看上去比他壮实很多。 所以我转头,用眼神对着江花吐槽:他都还没你高,你怕什么? 西山确实是长相清秀,可是有些扭曲的表情使他看上去有一股尖酸刻薄的气息。他双手空空站在大门口,紧张地搓着手。 外强中干,色厉内荏。我认为我对他的第一印象并没有搞错。特别是当他抱怨为什么还有我这个外人在的时候,我一句强硬的“要谈就谈,不谈就走”就给堵回去,我就确定这家伙就是仗着江花傻且经验不足才敢如此造次,他也不敢把事情闹大。 然后江花和他开启一段在我耳中极度搞笑又无语的对话,我觉得完全可以改编成漫才表演。 “请放弃吧,我不喜欢你!” “最开始是你追的我!” “那那那确实是,但是可是……” “莫名奇妙一起去吃了一顿饭就分手是怎么回事?” “对不起我受不了对服务员不礼貌的人!” “……什么?” “感觉你在那瞬间变丑了……” 西山那瞬间的表情特别精彩,并且整个头都涨红,那场面十足滑稽。我在旁边听着二人糊里糊涂没头脑的对话,突然想起他们好像跑题了,我们这次跑出来是为了什么来着。 眼看两人在“帅不帅”和“我哪里丑”这种话题里越跑越远,我忍不住上前打断,重新把最重要的事情提上来。 “目前集训还有不到一周就结束,这种事情可不可以劳烦等回校之后再去聊?这个集训对于江花来说很重要。” 但是我的话不知道哪里戳中他脆弱敏感的神经,整个人应激起来,说出的话也如同淬毒的银针。西山表情阴沉下来,看着江花,不屑地发出一句嘲讽。 “就你厉害,参加U15集训。又有什么用,你那个个子以后也找不到其他男朋友了,有谁会喜欢自己的女朋友比自己高。” 下一秒我真的差点直接一拳呼在他脸上,可是岌岌可危的理智拉住我,我抬头四处张望着,想找到一个完全的犯罪现场。 江花的脸色煞白,她有点不敢置信地盯着西山,嘴里轻声说:“和这个又没关系……我很自豪我的身高,不然我排球不会打得这么好……” “难不成你想未来打职业吗?”西山冷冷地说。 “……不行吗?” 我没有心情继续听下去,我直接拽住西山的后衣领,然后把他推着往门外走,他们两个都呆住,西山还一直发出“诶诶诶”的声响。 “我暂时去十分钟,正好现在这没人。你先回去等着,如果遇到查寝就说我是出大门来见家人的。”我不忘回头叮嘱江花,她目瞪口呆,半晌才回过神来想要大喊什么,可是我摆出噤声的手势,示意她不要吸引来更多的人。 因为我们集训所征用的区域是排球场以及室内健身房那一块,所以是靠近味之素体育馆的另外一个大门的,非常幸运这边出去之后两侧有很多灌木丛可以遮盖我们的身影,而且还是摄像头的盲区。我像是逮捕嫌犯般把西山的手给钳住,然后重重把他背对着压在墙上。西山被吓住,下意识想要大力挣扎。 “我警告你,如果让工作人员发现你在这,我就直接举报你跟踪江花,并且报警。想必你也会被禁赛吧。”我的声音很小也很轻,可是对方霎时顿住了。虽说我应该力气足够大能够制服他,可是如果我们扭打起来绝对会被发现,所以还是从精神上击溃他比较好。 “我我我什么都没干!而且我们是情侣关系……” “都分手了还叫什么情侣。别给自己贴金。” 我抽出一只手扯住他的头发,然后把他的脑袋死死抵在墙壁上,西山发出吃痛的声响。 “你刚刚说的什么屁话。我告诉你,你回去照照镜子吧,就能知道江花当初能答应你绝对是你这辈子的巅峰了。” “最后通牒。别再缠着江花,看见她就给我调转180度转身离开。 “不然你等死吧,我会把你的头拧下来,就像现在这样。到时候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温柔了。” 我猛然踹上他的膝盖,西山本就神经紧绷,此刻更是直接跪倒在地。我往后撤开几步,看着他狼狈地爬起来,用一种恐惧的眼神看着我。我则是一如既往面无表情,用手往外指了指。 “快滚。” 西山可能还想挣扎一下,嘴唇颤抖着想要再说什么垃圾话,可是等我烦躁地又踹了一脚墙后,他飞速连滚带爬地逃走了。 能够不流血解决事情还是好的,我正低头思考着回去之后还要叮嘱江花几句,转头却瞥见体育馆门口那有四个脑袋齐刷刷凑出来偷看这边。 信高和江花我还能理解,可是旁边的宫侑和木兔是怎么回事? 见我这边完事打算回去,江花立刻激动地打算向我奔来,可是非常不凑巧这时有工作人员从旁边走过,并且对我们大声呵斥。 “诶!那边怎么回事?我们是禁止出门的!” 江花和木兔明显不是能抗住事的人,脸上那心虚的表情着实显眼,信高眼疾手快连踢两脚,让这两个不会说话的傻缺先闭嘴。我则是赶忙上前跑进门,然后挂上带着歉意的笑容对工作人员说:“抱歉!我们刚刚从这边路过,可是突然听见外面好像有小孩的哭声,我就出去查看了一下。结果发现是小猫的叫声呢。” “真的非常不好意思!我真的只是在门外逗留了几分钟而已。” 工作人员的面色有所缓和,不过他也继续说道:“下次别出现这种情况了。有事直接找大人。还有现在也不早了快回去休息吧。” 我和信高点头哈腰把这件事给糊弄过去后,一起往回走,等到真真正正没有其他人,江花立刻破功,扑在我身上开始哇哇乱哭。她比我高,所以这一幕显得很怪,她像是堆在我身上。 信高在旁边无奈叹气,我指着两位男嘉宾,问:“他们两个怎么回事?” “我本来就在旁边偷看你们,然后突然看见你和他走出去,然后江花跑回来说什么要打架了……然后这两个没事干的人从旁边路过,硬是要问我们在干什么。”信高瞪一眼宫侑和木兔。 “可是我又怕你真的打起来了怎么办,所以还是让他们留下了,毕竟男生在可能好一点……” “啊,这个啊,没问题的,我真的很擅长打架。” “……问题在这里吗?”信高怒气冲冲,她还想继续骂我,可是木兔毫不看脸色地开始兴奋大叫。 “高山,刚才那个真的很帅!我也好想说一次那么帅气的话啊!” “对啊对啊,真帅!”江花把本来埋在我肩膀上的脑袋抬起来,崇拜地说。结果他们两人被气晕的信高一顿教训。这时宫侑不知道什么时候凑到我身边,脸上是某种危险、兴奋又雀雀欲试的笑容,让我回想起我们第一次见面时对方的表情,我不自在地往旁边躲了一下。 “高山前辈,你真的很有趣。”他把双手背在脑后,如此感慨地说道。 “……这是你一直来找我茬的原因吗?” “我才没有来找你茬!”宫侑惊讶大喊,然后本来还打算说什么,可是又给咽回去,把视线移开,嘴里嘟囔着什么,我没听清。 这时我们已经走到要分开进宿舍的地方,信高终于停下说教,压着江花给我们道歉,并且拜托两位男生不要把今天的事情说出去。木兔框框拍自己的胸口,说完全没问题。宫侑则是直接摆摆手表示听见了,就转身离开,我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觉得自己果然搞不懂他。 “他又犯贱了吗?”信高这样问我。 “不……不过我还以为他讨厌我。但刚刚他说没有。” 这回轮到信高的表情变得十分怪异,她诡异地瞅我一眼,欲言又止,但最后只是拍拍我的肩膀,说:“离他远一点。” 我们回到宿舍的时候天内还在焦急等待中,看见我们平安无事才舒一口气。我才想起我还有事情要叮嘱江花。 “他不出意外应该不会再来烦你。不过你最好还是和你们的社团教练说一句,让他帮忙处理一下,去和棒球社的教练打电话什么的。还有下次打电话或者需要交谈的时候可以录音,也能当做证据。你前男友只是假装强势而已,软骨头,没必要害怕。” 江花点头如捣蒜,然后星星眼看着我:“阿雀你好熟练啊。” 完全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改口叫我名字,但我还是顺着说:“我家里有警察背景。” 这回变成江花和天内两人崇拜地看着我了,信高恢复到平时冷静的模样,吐槽说:“你之前说擅长打架什么的,还以为你在胡说八道……” 总之乱七八糟的事情可算告一段落,我们马上整理好心情进入接下来的训练。这次的集训还是让我受益匪浅,信高和江花都是性格很好的人,在技巧上都不会有所隐瞒地向我传授。 “这次的集训是为了给U17亚少赛填补人员,当然还有后面的U18。”信高对此非常了解,她可以说是把能规划的东西全部都规划好了。她甚至说她已经说服了江花和珍妮,准备三人去同一所高中读书。 “虽然珍妮那样……但是有她在很难输。” “你是想确保自己的队伍上高中之后也一直能赢吗?” “……嗯。”信高表情低沉下来,迟疑几秒才继续说,“我知道这样显得很功利,但是我的家庭很普通,我想让自己的运动生涯顺遂一些。” 我把球高高抛起然后垫回给她,信高的传垫技术可比我高出不知道多少,她完美地给我来了一个很高的二传,我跃起,朝着长长对角线扣下。 “家境普通但还是坚持打排球,这已经足够勇敢了。” 信高眨眨眼睛,然后笑起来:“你真的很会说话。” 至于把排球技术都教给我的原因,她解释说如果有可能进国家队的话,我们很有可能还要一起打球,算得上是队友。 “你对你自己和我还真有自信。” “我暂时还没见到比我更加优秀的同龄女性二传。当然只要后辈不出现宫侑那样的天才,哇,想想都要气死。至于高山你,我感觉还是很出挑的,女性重炮型主攻还是很少见,至于技术只要慢慢练就行。” “不过,我突然发现一个问题。”她看着我,这样说。我不知为何不安起来。 “嗯?” “你是不是失误率太低了?” “……我平时的失误率也很低,成功率好像是百分之九十左右。” “这个太低了吧。” “……我以为越低越好。” “主要是,一般情况下,好像不会这么低。” ------------ 51 番外、Restart 无逻辑虚空线,各种脑洞大杂糅,写到最后更像碎片段子的集合,请看个乐。时间线为2018年下半年V联盟大赛开赛前,小雀24岁。 —— 1. 到达日本东京羽田机场下时我感到一阵冷意袭来,这么多年过去我依旧不习惯冬季,甚至可以说是秋季,健壮的身体并没有给我带来任何改变。又怕冷又怕热,你是哪来的娇气大小姐,及川经常这样嘲笑我。我在离开美国前去阿根廷拜访过及川一次,他说布宜诺斯艾利斯四季如春,说不定适合我居住。我说别撒娇了,我会经常来看你的。而且布宜诺斯艾利斯四季如春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在圣胡安,这里全年干燥炎热。 告别前在机场,我如往常一样搂住及川的脖子,在他的脸颊留下一个告别吻。在国外摸爬滚打的及川早已习惯,虽然他依旧不肯回吻我,但还是比岩泉好得多。在美国读书好几年的岩泉依旧会在我凑上去的时候四肢僵硬到不行,只能紧张地拍拍我的背。 在机场等我的是孤爪,他缩在机场的角落里,黑色口罩遮住大半张脸,衣服则是很多年都没变过的运动裤加卫衣的搭配,真的很像直接从家里出来完全没来得及换一身。头发倒是这些年一直都在染,可是每次染了之后也不打理,就坐等它变黑,甚至都不剪。所以现在孤爪是个半长发的造型,只有发尾还剩下一点点金色,然后随意用皮筋扎起来。 本来实哥说要来接我,可是最近我的嫂子光保姐最近有个刑侦大案,忙得头晕目眩,最后我还是别让他们来接我了,我现在东京安顿几天之后再回一趟仙台。 最终接机这个任务便落在了孤爪头上,并且说我可以先住他家。黑尾因为即将到来的V联盟而加班到天天给自己灌咖啡度日,所以缺席我们的久违会面,不过他说他尽量晚上赶过来。 孤爪是开车来的,本来我还想试试自己开他的新车,可是他一把把我按住,说我时差还没调整过来,还是先睡觉。等再次睁眼时,孤爪已经把车开到了他租的大别墅里。 虽然我□□上确实很困顿,但精神却极度亢奋,在孤爪家走来走去,到处看看。这房子其实在我去美国之前孤爪就已经租了,可是现在里面多了很多我没见过的家具和游戏。孤爪无奈地在后面跟着我,最后强行把我塞进客房的床上,然后把门从外面反锁。没办法,我只好真的开始睡觉。 醒来时已经是晚上,房门的锁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打开,我揉着眼睛走出去。孤爪一直是个夜猫子,现在长期直播之后更是晚睡,不过现在的他正在看电视。他指指面前茶几上打包的拉面,让我先吃饭。 “……你为什么在看我的比赛?” “我好歹是你的赞助人,不要看看你的表现吗?” “……那还真是辛苦了。”我揶揄他,然后一屁股坐在他旁边。 孤爪伸手拿起一瓶汽水,拉开易拉罐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夜晚里格外刺耳,他一边喝一边说:“你这个时间点真不巧,现在才回来没办法参加今年的V联盟。翔阳上半年回来的,这次就正好赶上。” “我听说他加入了MSBY黑狼队。不知道这次会不会和影山那队碰上。” “反正马上就出对战表。你会去现场看?” “肯定。反正最近没事。就和你刚刚说的一样,近期不是各个俱乐部招人的时候。” “那有人联系你吗?” “风夏那边……在美国的时候就谈了。不过具体的我再看看吧。话说现在都快零点,小黑真的会来吗?” “他刚刚给我发消息说实在是不行,今晚要夜宿公司。” “可怕……” 我们的对话产生较长的停顿,灯光黯淡,导致电视里白光有些刺眼。那里面正在播放的并不是什么我最新在美国的比赛,而是几年前最开始的那段时间。 “你从哪找来的这么久远的视频……” “我好歹能看到的都看过,并且都有录。错过的小黑那边也会发过来。” 孤爪用遥控器把电视定住,然后一通操作,把我在美国最后一场比赛的录像打开,是今年上半年美国本土的女排联赛半决赛,我在2号位腾飞跃起,躲开对面高耸的拦网,重重扣下直线球。 “会不甘心吗?”孤爪往后一倒,语焉不详。他慵懒地靠在沙发背上,头发已经散开来,侧过脸来盯着我看,琥珀色的猫瞳依旧那么锐利得穿透我的内心。我陷入一阵恍惚,最开始到美国的时候,孤爪好像也问过我同样的问题。 然后更早之前,是国中三年级的尾声。 我眨眨眼,回过神来。 “还好。”我这样回答,一如既往。 “因为我有成为第一的自信。” 孤爪勾起嘴角,笑起来,但是那种喜悦比起为我高兴这种积极向上的情感,更像是看见某个有趣的人,做出了符合他心意的举动。比起猫,可能更像发现猎物的蛇。我挑起眉说道:“研磨,你有时候真的挺变态的。” “是吗。”孤爪无所谓地耸耸肩,然后带着愉悦继续喝汽水。“倒是你,感觉特别开心啊。” 我想了想,觉得确实是如此,然后又忍不住笑起来,眉眼弯弯。孤爪看着我,然后探出一只手,用手指戳了一下我的脸颊。 “那就一直这样开心下去吧。” “别让我感到无聊。” 2. 混沌狂睡几天之后,我终于有精力去与老朋友们会面。首先回了一趟仙台,实哥还是老样子,转岗到文职的他看起来乐得清闲,倒是光保姐依旧卯足了劲想要升官。我至今都记得她当年豪言壮志说她的梦想是警视厅局长。 小岛还是老样子,个头小小的,她现在正在乌野担任女子篮球教练的职位。 “你不是学生时代经常抱怨为什么教练都是男生吗?我想这样也不错,毕竟我还是很喜欢篮球啊。” 再然后我勉强回东京见了一眼爷爷奶奶,爷爷也是老样子,我也没什么和他好讲的,两人尬聊几番之后,他试探着问我父母是否有回国的打算。我沉默几秒后说应该是没有。 还有几天V联盟就要开赛,信高居然还有闲情给我猛打电话,我只好抽时间去了一次VT东京Rocket,也就是信高和江花所在的俱乐部。 “在比赛前期和我联系,你不怕队友心里不爽吗?” “她们只会巴不得我快点劝动你。”信高没好气地说。“要是你去了光新药红兔,我们就只能等死。不过你应该不会去吧?”[1] “嗯。毕竟……”我没有把话说完,但信高已然理解,然后开始按照惯例推销自己的俱乐部。 “……总之我觉得这样很好,光新药红兔可是拿了去年的冠军,你不想打败她们吗?等一下,你不会想去黑川在的国际LIGHT神奈川吧?”信高疯狂摇晃我的肩膀,我只能断断续续地回答:“我还……没考虑好……” 信高松开手,恶狠狠瞪我一眼。 “我们V联盟第一站就是对战光新药红兔。” 我假模假样给她鼓掌,说加油加油。信高看上去很想揍我,我连忙停止自己的犯贱举动。 “我会去现场给你们加油的。” “得了吧。我还不知道你最想看哪场比赛?”信高没好气,她转身从桌上的一堆文件里面抽出一张宣传海报,然后塞到我的手里。 上面赫然写着:MSBY黑狼队VS施怀登·阿德勒,旁边还是两队的成员的抠图人身照片。 “两边都是你的老熟人们。”信高语气意味深长。“你希望哪边赢?话说他们都还不知道你回国了吧?” 我强装镇定地把那张海报收起来,避开信高之前的那个问题:“我是打算在比赛结束后去见他们一面。” 信高不置可否,然后换个话题:“你打算在日本待多久?” “到下届奥运会吧,之后想去打意甲联赛。” “这么有自信自己能再次进国家队吗。” “两年前就被选为替补二传的人没资格说我。” “哼。珍妮呢,她在美国还好吗?还没被人打死吗?” “你想多了,她那种感觉的人在美国一大堆。” 我们斗着嘴,时间很快就过去,最后在把我送走的时候信高还在千叮咛万嘱咐,把现在日本国内各个俱乐部的现状都给我介绍个遍。我临走前拥抱了她,她和岩泉一样僵硬地拍拍我的背。 走出俱乐部,我掏出手机,里面已经躺着老几封邮件。事实上我已经回国的消息已经被部分人知道了,而且非常诡异的是,居然是通过日向查看及川的推文发现的,然后他就傻愣愣跑去问及川。因为不像我和孤爪黑尾那样通过气,所以及川倒是直接把我已经回国这件事说了。 日向就直接给我打了个电话,叽叽喳喳说了很多,他同队的那些人也同样知晓,木兔甚至直接就着日向的电话也叽叽喳喳一大堆,大嗓门的二次方。 至于宫侑。 「From宫侑:为什么回国不告诉我!」 「From宫侑:不会连阿治都知道就我不知道吧!」 我按照惯例无视他。 等到消息传到别的地方,我的手机已经被各方人马打了个遍。影山和牛岛倒是贯彻他们自己的风格,没有打电话反而发着言语格外正经的邮件。 「From影山:高山前辈听说你最近回国了,请问V联盟的比赛你会来看吗?」 「To影山:会去现场看的,比赛加油!到时候再聊吧。」 「From影山:好的!」 「From牛岛:高山,听说你最近回国,请注意调整作息,身体健康。」 「To牛岛:谢谢!我会去看比赛,到时候见。」 比赛的门票我已经买好,只等那天来临。 3. 仙台运动馆,上次来这可能还是高中时期,我带着某种怀念走进这所目前人挤人是场所。而首先在意的果然还是屹立在比赛场地旁的“饭团宫”招牌。 “开个分店如何?”我感慨地说道,“每次都这样跟随着V联盟来回转吗?” “这也算是个招牌了。不过我确实有考虑开分店。给,鳗鱼饭团。”宫治把一个饭团递给我,是我最喜欢的口味。我是一个平时口腹之欲很低的人,很多时候我会觉得吃的所有食物味道都大差不大,果腹而已。记得当时听见我这样说的宫治简直震惊到把眼珠都要掉下来,并且发誓要让我发出“真好吃啊”这种感慨。 不过以他现在做饭团的手艺来看,他确实是说到做到。 “阿侑那家伙,前几天还来找我说知不知道阿雀前辈你回国了。”宫治抱怨说,“前辈你也是,居然还瞒着吗。” “因为才刚刚回来没几天啦。而且想着本来就要看今天的比赛……”我摆出道歉的手势。 我本来不想打扰他继续卖饭团,可是他说站着也是站着,不如我陪他聊聊天,谁知道真的让我遇上别的熟人。 “宇内前辈?还有赤苇?” “哇,高山你回国了!”宇内前辈感觉头发比之前更长,自然卷也更加猖狂。他的穿着和孤爪有异曲同工之妙,妥妥宅男打扮,套一件宽松的带帽卫衣。并且黑眼圈极重,面容憔悴,不知道是不是画漫画真的如此耗人心神。 “高山前辈,好久不见。”旁边的赤苇带上眼镜之后更显文艺气息,非常有礼貌地与我打招呼,面容并没有什么惊讶的表情,想必木兔早已和他说过。 “宇内前辈,你怎么脸色那么难看?” 宇内立刻面露死灰,赤苇帮忙解释:“宇内老师的漫画目前濒临腰斩。” “啊,那个漫画确实越来越无聊了。”我直白回答。 “高山你好冷酷……” “总之,”我直起身,走到栏杆边,望着无比热闹的排球馆,人声鼎沸。“今天先享受这场比赛吧。” “今天是日向与影山毕业之后第一次对决吧。高山前辈你支持哪一边?” 我挑起眉:“我一直是星海的粉丝。” 赤苇没忍住笑出声来。 “要是被阿侑听见,他又会找你大闹的。做好心理准备吧,阿雀前辈。”宫治还在旁边煽风点火。 4. 比赛结束之后我久久坐在原位置上,精神无法集中,不知为何有种强烈的寂寞,但又有一股冲动,迫使我快点回到赛场上。我本来打算比赛结束后的粉丝见面会上凑上去与大家说几句话,但此时我却脚步慢下来,徘徊在场馆的外侧,没有走近。但我却和也等在旁边的黑尾不期而遇。 “喔,我们的高山选手此刻游荡在这里是为什么?”黑尾的语气如此戏谑,我伸手锤他的肩膀,让他别如此油腔滑调。 “哎呀呀,我是认真的。我还要依靠高山选手参加我组织的新活动「世界的KODZUKEN」呢。当然还有帮忙说服及川选手什么的。” “我肯定会帮忙……只是选我真的可以吗?我在国内没什么人气吧?” 黑尾站在我的身后,双手搭在我的肩膀上高谈论阔起来:“高山选手怎么能如此妄自菲薄。事实上你在国内女性运动员中人气算是高的。” “……为什么?” “因为帅气吧。” 我和他大眼瞪小眼,他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 “我没骗你。小雀你女粉很多哦。” “完全不理解……” “可能还有cp粉吧。” “……哪来的cp?” “那当然是远在天边但是初中同窗的及川选手,他最新的推特还发了你的照片,国内的自然是……” 我伸出手连忙制止他继续说下去,并且心里暗自发誓下次去阿根廷一定要暴揍及川。 那边的日向他们已经发现了这边,兴高采烈朝这边挥手。黑尾温柔地拍拍我的肩膀,示意我过去。我的心脏比往常更加剧烈地跳动着,呼吸也急促起开。当黑尾想把双手从我肩膀上放下来时,我伸出右手按住了他的左手背,制止了他的行为。 热量从我们两只交叠的双手来回传递,我深呼几口气,郑重地说。 “谢谢你,小黑。” ------------ 52 Chapter 49 从最开始看排球起,我就发现它是一项失误率非常高的运动。不过我没有其他的运动经历,倒也无法进行比较。发球失误、扣球失误、乱飞的一传、不到位的二传等等非常常见,哪怕是高等级的国际性比赛,一方队伍有5次左右的发球出界失误都是正常范围内,更不用说那种“没发出原本计划效果”的球。 像是及川,虽然他苦练大力跳发,目前威力也确实很大,但老实说十次里面有五次在界内都属于运气好。至于到底如何减少失误率,除了老生常谈的多练之外,可能也只有没什么说服力的“保持良好心态”了。 我是一个并不喜欢失误的人。我并不追求万事都最好,可是如果能做到的事却频频失误的话,我会心情很差。所以虽然我其实看着及川的大力跳发很心痒,哪怕对于女性并不建议跳发,可是我还是选择保守的上手发球,追求准度,以后也可能以飘球为主。 及川虽然跳发还是未完成的状态,可是在真正比赛途中还是频繁使用。 失误与风险。我讨厌这种感觉。 但是风险同样与胜利并存,就像是硬币的正反,高高抛起的那一刻,谁也不知道最后的胜者属于谁。两者的概率相同,剩下的只有你是否愿意赌一把。 “我要靠发球来博得一线生机。”这是属于及川的赌注,和他的固执、决意和勇气。 此时眼前的木兔刚刚因为多次被拦,导致心态爆炸之后爆扣出界,他直接跪地大声哀嚎,动作之夸张直接把坐在旁边长椅上歇息的我吓一大跳,特别是在他居然凑到长椅旁想要钻到下面的时候,我慌忙阻止他,因为这个长椅是固定住的,以他的体格根本塞不进去。 结果就是木兔只能缩在长椅旁边,表情灰暗。我在旁边如坐针毡,无视他好像过于不近人情,但是安慰他又会显得我很蠢。不过所有路过的人都对我说,不用管他,会被传染傻气。 现在是自由练习时间,场馆内的人都三三两两一起,我因为刚刚独自去健身房练习了跳跃,所以此刻坐在这休息。我尽量让自己无视木兔,继续看向场馆。 孤爪曾经说过,比起自己打排球他其实更喜欢看排球,我想我可能也是这样。 宫侑正在练习发球,同样是大力跳发。才二年级的身体自然是很难成功,他今天也状态不好,频频失误,宫治在旁边倒冷水嘲笑他,两人又即将开始大战。总觉得这一幕仿佛什么昨日重现,我也从最开始的“是不是要上去劝架”到如今“好烦啊和我有什么关系”。 不过他们没能打起来,宫侑好像注意到我的视线,他抱着排球,带着有点不爽又有点别扭的表情向我走来。 “高山前辈,别那么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啊,我今天又打得不好。” 总觉得这句话有点奇怪。 “我还以为你喜欢被人看呢。”不然之前孔雀开屏般死都要我夸他打球打的好是为什么。 “我发挥好的时候当然想要被别人看。”宫侑瘪着嘴,“可是今天不知道怎么了……” “人人都有状态不好的时候吧。”我这样安慰他,可是宫侑一如既往冷酷无情:“那只是废物的借口。” “……你这样说把你自己也骂了哦。” “无所谓。”宫侑把球高高抛起,然后再用传球的手势接住。他一边倒退走着一边对我说:“如果我打得烂,骂我也没关系。” 对如此任性又狂妄的话我一时失语,而宫侑已经走远,开启新一轮发球练习。而他刚刚口中的“目不转睛”也让我有点不自在,所以正准备起身离开,但是我的侧边悠悠飘来一句:“我刚刚是不是被骂了废物……” 是木兔,我没想到他居然听见了我们的对话。他看上去更加低落了,灵魂都要出窍的状态,明明是很大的体格硬是抱膝缩成一个球,看上去特别滑稽。 “……他就是说话难听,别往心里去。”我还是没忍住出口安慰木兔,但是当木兔抬起头来顶着一双很像猫头鹰的大眼睛炯炯有神盯着我时,我不禁有点后悔,但还是硬着头皮继续说:“木兔你平时都很厉害,所以只要调整好就没问题的。” “啊啊,高山你觉得我很厉害吗?”木兔有精神了一点,但我觉得他关注点很奇怪。 “嗯,斜线球很漂亮。”我顺着他继续说。这回木兔是真的眼睛亮起来,唰的一下飞速爬起来坐在我的旁边,我那一瞬间很想跑走。 木兔非常像想要寻求表扬的小孩,满脸都写着“再多说一点”,我只好继续说:“之前你有一次打出接近擦网的小斜线吧,真的很强。” “嘿嘿嘿。”木兔挠着后脑勺傻笑,“是吧!是吧!不过是运气好,我平时打不出来!” 他看上去完全恢复正常,活力满满,举起双手像个大猩猩似的朝我道谢之后就跑回球场。看着这种突然间从0到100的精神状态,我哑然失笑,觉得木兔的队友一定要经常这样哄着他吧。 为期十天的集训即将到达尾声,信高说过这是在为U15选拔人才,也是为今后各种YOUTH比赛做人才补充。但是直到现在我也不清楚最后选拔的名单,而且好像听说还会有第二次集训。 但是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各种教练和工作人员好像盯着我看的时间比其他人长,就好像是在纠结什么。 平心而论,我绝对不能称得上顶尖选手,我唯一特别的地方在于重扣和爆发力。在此次集训里我也经常感受到自己的瓶颈,有种不知往哪使劲的无力感。也有可能和我到现在也没想清楚排球对于我来说到底是什么有关。之前黑尾在电话那头问的话还记忆犹新,宛如昨日。 究竟还要不要打排球?要打到什么时候? 虽说追溯到最早,我是因为黑尾的一时兴起真正开始打排球,但是能加入社团、进入竞技体育的领域却完完全全是因为及川,我最开始也会有“为了他我也要坚持久一点”的想法。如果被孤爪知道他肯定会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谴责我。 但是我到现在的排球生涯并不顺利,作为一个团体运动我却和队友们的相处僵硬。我没有能体会过融入集体、为了团队也要赢的那种激昂感情,我甚至自己都没有很想赢过,每次都是“为了及川”“为了岩泉”“为了黑川”这三个理由来回转悠,以此来调动我的积极性。 对于现在的我来说,排球真的很像学习。我习惯性想要把事情做好,所以会逼迫自己学习国文,每天练习再累也会抽出时间来学习,保持一个很不错的成绩。但是我也没有很想考第一,没拿到第一我也不会伤心。 而信高关于我失误率低的那一番话也使我不得不开始思考,我究竟是真的失误率低,还是只是因为,自己在潜意识里在避免失误呢?是我不想承担失误的风险、不想承担失误带来的责任吗? 孤爪说过我打球有点死板,及川说我进攻意识有些保守。 “我不太清楚你是风格如此还是因为受队伍影响……不过确实有点奇怪。” “因为……你的性格很火爆不是吗?还以为你会更暴力一点。保守什么的,和你不搭啊。”及川如是所说。 而这时给我阴沉心情再增添一场雨一场风的就是天内。 天内虽然比我小一岁,可是她其实是我完完全全的竞争对应位,和及川这个二传死都要和牛岛这个接应争个高下完全不同。她的力气和爆发力比不上我,不过也没差很多。天内的优势在于高度、弹跳和技术。 以及可能是最重要的,她非常喜欢排球,就像是千千万万个正在努力拼搏的中学生一样。会因为失败而哭泣,也会因为胜利而狂喜。在赛场上隔着网相望时,她眼中溢满的都是不甘与求胜。 所以当她天真地说新山女子高中的女排监督已经联系过她的时候,我的心脏直接掉一拍。 “哇,你才二年级。”江花惊讶地说。 天内连忙摆手,说对方只是过来问了一下自己高中打算读哪里而已,并没有真正确定。“不过我也确实很想去……”她害羞地揉自己的手指,“而且女校我也比较喜欢……我不太擅长和男生相处,能去女校我很开心的。” “而且新山女子也是宫城女排最优秀的高中,我明年一定会加油得到推荐的!” “高山前辈你也会去,对吧?” 面对天内天真无邪地提问,我只能回答:“也不一定。” 虽然我不知道现在是否已经到了各个高中给体育推荐的时期,但我确确实实完全没有听过新山女子的任何消息,对方教练也好监督也好完全没有和我联系过。 想起绪方前辈毕业前夕对我说的那句:“你在县内教练监督内部风评一般。”我只觉得稍微有点心跳加快,呼吸不畅,喉咙堵塞。 这份坏心情持续到集训最后一天,也是一场模拟练习赛。信高悄悄告诉我这场练习赛应该很重要。可是我难得进入非常不好的状态,虽然我及时想要调整,可还是发挥一般。 与学校之间的比赛不同,我的队友和对手们都是同时代内最顶尖的选手,所打的比赛也比我之前任何一场都要水平高。虽然也会有彼此之间配合不够默契这个问题,可是各自的技术弥补了这个空缺。 但是这也代表对我的要求也变高,白白等着队友喂球再用身体素质碾压对方的比赛早已过去,现在大家希望我做出更加精彩的进攻,包括旁边考察的教练们。 “高山!” 因为对方的发球打乱了我们的一传,勉强救回的球已经无力传回二传所在地,自由人费力把球垫回到我所在的四号位。 是个标准的、我很少打的调整攻。球的位置很微妙,并且太低了,如果我强行扣球的话,有一定的概率过不了网。而且对方的位置,前排三人拦网,后排有自由人和其他选手负责防守,空档的只有三米线附近。 应该扣吗?还是把它垫回对方场地更加保险? 在极短的时间内我思绪混乱,耳旁信高好像大喊了一句“扣下去!” 可是那刹那的犹豫已经使我错过最好的时机,我最终只能把这过低的球传回对面,成为对面的一个机会球。 我深叹一口气,知晓自己搞砸了。 —— 平野教练站在旁边观看着比赛,眉头微颦。 “那个女生……”助教翻着手里的资料表,找到那张,“是高山对吧。” “力量和爆发力出类拔萃。日本的女性里很少出这种类型的选手。技术虽然稚嫩,但考虑到初中才开始接触排球,总体来看也是非常厉害了。” “但是……”平野教练斟酌几分,才继续开口:“感觉不太敢打。” 这时另外一位助教插嘴:“而且恕我直言,日本需要这样的女性选手吗?当然强力加爆发力很厉害,可是,我是说如果同样的条件下,她要如何去击败欧美选手呢?别人更加高大,高山现在才176公分,太矮了,能不能超过180都是个问题。我们还是要优先考虑技术性选手。” “可是技术完全可以磨炼吧,现在才那么年轻。”旁边的助教们都开始议论纷纷,对着场上那位少女开始发表意见。 “没错,如果这个力气加上精湛的技术的话,也是可以和欧美选手一较高下的。” “但是我听说她学习成绩特别好,能考东大的那种,高中真的会继续打排球吗?就算高中打,以后会继续打职业吗?我是说,这孩子看上去完全没什么胜负欲啊。” “也不能因为这种理由就选择不培养她吧。我们可是教育者,孩子们的选择由她们自己决定,可是前提是我们也有给予充分的机会。” 议论声渐渐停止,他们把目光投向平野教练,但是他这时并没有给出什么结论,只是说要先和高山聊聊。 ------------ 53 Chapter 50 当平野教练找过来时,我其实早有预感。在青训后期,其实他几乎有找所有人单独聊过,只是我属于排序倒数。正值我训练赛表现一般,我带着复杂心情进入平野教练的办公室,而对方坐在书桌的另一边,表情却不再如之前那边沉思和纠结,而是平静。 他从我的惯常表现入手。 “高山,你知道自己的特点和优势在哪吗?” “是扣球的力度吧,速度也比较快。”对于这点我还是清楚。 “没错,是你优越的身体素质和腰腹力量带来的这点。我敢说这是你同期里面潜力最强的,甚至可以和欧美人种一较高下。” 这是个非常高的夸赞,我受宠若惊。但我也知道接下来马上就是转折。平野教练稍微定顿住,像是在斟酌自己接下来的用句,让我这个对排球还不够了解和敏感的人也能听明白。 “但是呢高山,即使你拥有和她们同等的身体素质,也不代表你们站在同一条起跑线上。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身高,对吧?” 这真是个让人苦笑、来自命运的作弄。我最初因为身高出挑而多次被人劝说打排球,可是如今又被残忍告知自己在全球来看完完全全是个矮个子。我当然本就清楚这点——毕竟在美国说起高个子起码要180以上,更别说之前我对排球的粗浅理解就是高,所以我从来不觉得自己个头很高。但可能是在日本被宠坏了吧,如今真真切切意识到自己要付出更多的努力才能弥补差距之后,心头有细小的酸涩冒出。 平野教练还在继续说:“没错,这也是日本排球一贯的弱势。所以我们会偏向喜欢防守强、技术流的选手。你现在当然在国内足够强,但是我们也会担忧你在国际上是否还会表现良好。” 我无言以对,甚至对“在国际上”这个用词都做不出什么反应,毕竟这比“高中还打不打球”这个问题还要遥远。不过平野教练对此表示宽容:“当然你在日本本土算是高个主攻了。防守和技术虽然也需要天赋,但更多的是时间的积累。你目前接触排球的时间太短,还无法断定你的未来潜力。” “时间的积累,就代表你要在接下来的时候,高中、甚至毕业之后都有花费大量时间在枯燥无味的排球练习上,这没有足够的毅力和热爱是没办法做到的。” 我抿起嘴,这时的我还不能对此做出任何承诺,只能保持沉默。不过平野教练却示意我根本不需要回答这类问题。 “未来是否会继续打排球、打到多久这种问题,你完全不需要对我证明什么,我也不需要知道。这是你自己的事情。我不会因为某位孩子未来打算放弃排球就不选择她,也不会因为某位孩子表示未来一定打职业而选择她。” “我的选择完完全全基于一点——现在的你是否能在赛场上产生足够的作用。” “你也知道,这次的集训与国内的联赛都无关,而是为国家队青少年队补充人才,以应对接下来的亚青赛和世锦赛。” “老实说,我之前认为你还是可以入选的。毕竟青少年比赛,大家的身体还未发育完全,这时你的力量还是优势。” “可是之前的练习赛暴露了你一个很大的问题。” 喉咙好像被果核堵塞般,难受又刺痛,我不自觉吞咽着,虽然平野教师的话依旧语气平稳且真挚,可我却感觉自己正在被斥责般羞愧。 “作为强攻型的球员,必须要敢打,特别是在身高没有特别占优势的时候,下手要快,思维也要清晰。不能因为害怕失误而放弃机会球。失误是绝对在所难免,只要抱着想要赢的心态,就不会有人责怪你的。” 平野教练第二次停顿片刻,接着继续把这段交谈画上个句号:“明年年初的寒假会有第二次集训,在那之前还有JOC。” 我走出办公室的时候还在思考,平野教练说话真是委婉,还是说日本就是如此。首先指出我没有求胜欲,其次便是暗示这次我已经落选,但是如果年底的JOC如果表现优秀还有机会。之后我去问信高,她说只有到第二次集训前才会知道自己是否会被选上,那看来确实还有一段时间。 但我的心头被重重的砖石压住,焦虑如影随形,甚至无法静下心来思考问题。我听出平野教练对我暗含的期待,但这份期待也是十足的压力。 这场为期十天的青训到此结束,我怀抱着犹如树叶枯萎般苦涩的味道准备离开这个地方。因为之前就打算剩下的几天会待在东京,所以我并不会和天内与牛岛一同回宫城。 在前一天晚上我找到牛岛说这件事,拜托他和天内一同回去。牛岛沉默点头,稳重的模样好像从来都不会变。我望着他,我们有共同的打球特性,可最后呈现出的结果却与众不同。 及川所体会到的也是这种情感吗? 在我发愣的途中,牛岛却意外开口向我搭话,不过是想询问及川有关的事。这两人真奇怪,虽然及川那边讨厌牛岛讨厌的要死,并且把他视为毕生之敌,可是在牛岛这边他只是单纯把及川当做一位选手看待。 牛岛先是问我:“你有决定好高中读哪一所吗?” “……并没有。牛岛你应该是直升对吧。”想也应该不会考虑其他学校,果不其然牛岛点头,可是他的下一句话让我一惊。 “不出意外的话,下学期白鸟泽会给你运动推荐。” “诶?真的吗?” 牛岛颔首,多解释了几句:“我因为很早就决定直升,所以和高中部的教练们已经有过联系。女排那边有提到不出意外会邀请你就读。” 原本因为没有接到新山女子的联系而低沉的我,还以为自己会在县内颗粒无收,没想到这时却听见这个重磅消息,我茫然地揉揉自己的后脑勺。 但牛岛提起这个的用意和我并没有很大的关系,马上他就图穷匕见。 “白鸟泽也打算邀请及川。”他这样说道,语气却有一种笃定与不自知的自信,就好像他确认及川一定会答应。可我完全不这样想,听见这个消息我反而迟疑又有些许的慌张。 我仔细回想着及川平时的言语,他倒是还没那么早就决定自己会升入哪一所高中,但是对牛岛与白鸟泽的抱怨却经常挂在嘴边。 我与及川到如今堪堪相识两年多,所以我不敢说我真的了解这个人。 可他的不甘、执拗、对排球的热爱、甚至是疯狂与自虐,却历历在目。 “……他应该不会去吧。” 所以那句话未多加思考就已经从我嘴里脱口而出,虽然是推测的语气,但我其实已经确信。 牛岛那Poker Face终于产生变化,宛如平静水面泛起不和谐的波澜,他皱眉,表情非常不解,完全不理解我为什么这样说。 “为什么?” 我表情微妙起来,想着要如何解释对方才能听懂,毕竟牛岛看起来就算我说“因为及川不喜欢你”也会茫然并天真地回问“为什么”。 “……因为他比起和你在一个队里,更想打败你吧。” 令我意外的是,牛岛看上去完全无法理解这份可以称之为“自尊”的东西。他的眉头皱得更加厉害,简直要拧成一团,不得不说这可能是他表情最丰富的一次。 “就为了这种东西?” 我彻底失语,并且深刻意识到牛岛和及川交流困难矛盾重重可能并不只是性格问题。 现阶段的牛岛与及川大致是内心相隔万里且树立着高高屏障、完全无法相互理解的类型。 “没错,就是为了这种东西。”我只能强调着重复说道,申明自己完全支持及川的选择。 牛岛依旧想要纠结这个话题,可是每当他多说一句,我的心情就更坏一分。 “至少我在的地方是最强的吧,我们两个能保证每次都进全国。” “额,可能有比这个更重要的东西……” “他会和岩泉读一所学校吗?” “我不太清楚,应该……” “他和岩泉是不可能击败我的。及川本身是二传,但是岩泉根本不够强。” 虽然牛岛声线低沉,可是此时他的言辞却犹如碎玻璃,折射着冷酷清澈与真实的光,然后把我的心脏刺得鲜血淋漓。 “……请不要说这种话。我和他们都是很好的朋友。” 牛岛因为惊讶稍微睁大眼睛,他应该把今年份的表情份额都用完了。可能是我受伤的神情吓到了他,他接下来的话没有之前那么强硬,语气也多几分不知所措。 “抱歉。但我觉得我说的是实话……” “也许对你来说是吧。”我疲惫回应,“但是请不要当着我的面说,拜托了。” 我已经无话可说,所以在重新交代他记得带着天内回宫城之后就转头回到自己的宿舍。室友们都因为可以回家而感到兴奋,我站在门前深呼吸,调整情绪,不想让她们看出来,也不想让她们安慰我。 第二天启程离开,我站在体育场门前先目送天内与牛岛离去,因为没有我导致要一人和牛岛相处的天内看起来可怜巴巴的。信高和江花和我交换了联系方式,江花还唰唰唰给我拍了很多张照片,美滋滋说要拿去给别人炫耀,也不知道要炫耀什么。木兔看见之后也跑过来说要我电话号码,但我觉得他这种人应该转头就忘记这件事了,然后根本不会联系我。 “JOC见。” “……你还是那么有自信。” “当然要有自信。”信高拍拍我的肩膀,若有所指。 我本来打算离开然后坐车去爷爷奶奶家,可是耳后传来拖拖拉拉的双胞胎斗嘴的声音,以及旁边无力吐槽的尾白。我一贯不擅长应对宫侑,此时更想快点走,可是还是被他捉住。 “宫……有什么事吗?” “为什么不叫我的名字了?” “……那侑,有事吗?” “啊,那个。”宫侑在自己兜里一顿掏,想要把手机拿出来,“前辈,留个联系方式。” 我纠结着要不要给他,因为其实不给他也没事,反正他最终应该还是能搞到。可是下一秒,宫侑的话让我生生定住。 “前辈,你性格那么有趣,没想到打球那么无聊。” 对于宫侑而言这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句话,因为他一边说还在一边打开翻盖手机。可是他的语气充斥着百无聊赖,像是兴致勃勃喜欢某样东西但最后发现其根本不是自己想的那样而产生的无趣感,然后随意抛弃掉。 刹那间我的大脑嗡嗡响,一股灼热压在我的胸口,愤怒如熔浆般翻滚,简直浑身都要烧起来。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生气,明明对于宫侑在排球方面严格这件事早就知晓。 我呼吸都急促起来,已经无法忍耐翻江倒海的情绪,也听不见宫侑拿着手机对我说了什么。 我重重踢向宫侑的小腿,他被我突如其来的袭击打个措手不及,一个踉跄差点跪倒在地。但不愧是运动神经发达,最后眼疾手快用手撑住地面,最后呈现一个半跪地的姿态。他扬起头震惊地看着我。 “什么……” 可我完全不等他回过神,就已经拉着行李箱大步往前走,无视后面传来的大声叫唤。 “喂!电话!” —— 我瘫倒在爷爷家自己卧室的床上,像个死尸。黑尾和孤爪则是蹑手蹑脚走进,这是他们第一次来我住的地方。 “你爷爷好可怕……”黑尾感慨。 “不用管他。可能年纪大了是这样的,只能在为难小辈这种事情上找找存在感。” “……你现在的刻薄指数直线上升。” 黑尾和孤爪有些拘谨地坐在地板上,黑尾看着颓废至极的我,叹口气说:“你每年夏天是不是都心情不好?” “对不起。” “干嘛要道歉,又不是你的错……” 我把头转过来,脑海里闪过很多,最后定格在一个画面上。我喃喃自语道:“可能是被诅咒了吧。” ------------ 54 Chapter 51 「From陌生地址:为什么啊?为什么突然生气了!」 「From陌生地址:明明之前都没有生气!」 「From陌生地址:还有为什么不给我电话和邮箱地址,而且居然都给阿治那家伙都不给我!」 「From宫治:对不起前辈,那家伙趁我晚上睡觉的时候偷拿我手机,结果还是拿到你的邮箱地址了。如果他来烦你的话直接拉黑就行。」 「To宫治:没事。你也别去和他打架。」 早上睁眼就看见这样的一堆邮件,很难让我保持一个良好的心情去开学。按理来说现在平静下来的我应该去向宫侑道歉,并且保持成熟的姿态去结束这次幼稚的矛盾。可是看着这些无厘头的邮件我依旧心头冒火,有股浓重的鸡同鸭讲感,最后我还是选择逃避与他交流,只是匆匆回复宫治的邮件便赶去学校。 我死气沉沉形容枯槁的神情让所有靠近我的人都离我直径五米远,而岩泉与及川保持着欲言又止的踌躇模样一直到排球晨练结束。回到教室吃完早饭后我把头磕在课桌上伪装尸体,岩泉终于按耐不住,发问。 “集训,发生什么了?” “……我揍人了,算吗?” 我嘴贱说完就后悔,因为老妈子岩泉立刻露出仿佛看见自己叛逆女儿在打人的路上一去不复返究竟要怎么办的沉痛表情,而及川,幸灾乐祸不要太明显。所以我决定隐去冒险揍江花前男友这个事实,开始扯些别的。 “只是被人批评了而已。” 岩泉和及川正经起来。 “被教练吗?” “嗯……教练其实还好。”我眼神飘忽,“被后辈批评了。” “后辈?”两人同时惊讶大喊。“哪个后辈敢做这种事情?”及川满腹狐疑,我则是莫名心虚,躲开两人的视线。 “就是有这样的后辈。” “是男是女?” “……男生。” “然后你就打他了?”岩泉没有忘记我刚刚说过的话。我抿起嘴,表情讪讪,虽然并没有回答,可是他们两个已经看出来我确实是揍了别人。及川伸手过来轻轻扯我后脑勺的头发:“别管他,那么没礼貌活该。” 可是他说的是对的。无聊,这个词一直萦绕在我的脑海,像是有人强迫我坐在那重复播放那句话的录音,导致它深深的刻在我脑海里。 所以我突然发出一声哀鸣,然后双手捂住脸,觉得自己恼羞成怒而踢宫侑的姿态真的过于难看。岩泉和及川都被吓一大跳,岩泉非常疑惑地问: “你平时会那么在乎别人的看法吗?特别是不熟的人,怎么感觉这次特别严重?” 我仰起头,看着岩泉,张开嘴巴本来打算说什么,但是又立刻闭上,最后咚的一下继续拿头撞桌子。 等我稍微恢复正常之后,我给他们两人几句话概括了一下我在集训的遭遇,大部分都讲了,只是没转述最后我和牛岛不愉快的对话,也没提前告诉及川白鸟泽会给及川体育推荐。 他们看上去想要安慰我,可我摆摆手制止他们,现在我的问题与其说是排球技术,不如说是心态,这不是靠他们两个就能解决的。 新学期一到来,立即就感受到班级或者说整个学校的气氛变化,特别是我们所在的升学班,基本上社团活动都停大半,放学后齐刷刷前去补习班。而其中还在坚持去排球社打卡的我、及川、岩泉三人格外显眼,尽管我们其实没这个必要。 我暂时还没勇气询问那两个男生的升学意愿——他们也没提起过,我同样如此。我不知道他们是否已经决定,虽然之前听他们说起过离北川很近的青叶城西。但他们肯定知道我还没决定。曾经我对绪方前辈说我可能想去朋友在的地方,可是我并不敢这样对岩泉和及川这样说。 至少岩泉肯定会生气,会对我喊着要更认真决定自己的未来。 并且,我会为了他们而重新选择高中,可他们并不会把我的去向考虑进自己的选择,因为排球要比“和朋友在同一个高中”更加重要。 思绪纷杂的我在放学后踏入排球馆时,猛然意识到,我已经近一个月和黑川没有联系了。 上个学期,急迫得到成绩、获得新山女子推荐的黑川却在学期末时轻描淡写地说自己在上补习班,总让我觉得非常怪异。并且这几天,她同样没有来排球部。我提前离开球场,转悠到黑川与小岛所在的班级,往里偷瞄。 虽然是普通班,但毕竟大部分人还是想要个高中文凭,所以都有在外报补习班,或者留校自学。我看见小岛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但是并没有看见黑川。 “由雅。”我这样喊她。 “如果我打扰到你学习的话,没必要陪我出来。” “没事啦。反正我只是坐在那看着看不懂的数学……”小岛表情变得灰暗无比。 “不打算补习吗?” “嗯……我把自己的要求放低了,所以还行。” “放低?是指已经决定好读哪所学校了吗?”我惊讶地问。 小岛腼腆地点点头:“我就打算考个偏差值不高的公立学校……不过希望能去女篮比较强的学校。就……乌野吧。”[1] 乌野?听见这个校名我一愣,虽然非常陌生,但我又好像在哪听过。半晌我才意识到,这不就是乌养教练曾经任职的那所学校吧。 小岛还在继续说:“偏差值比较低,就连我也能轻松考上,女篮近几年的成绩也比较好,听说去年还进过决赛呢。”她羞涩地笑起来,但是语气已经没有两年多前我第一次见她时那么慌张,而是平和地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我依旧在发愣,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小岛也在认真思考自己的未来,并且认真往那方面前进着,所以我忍不住说:“由雅,你真的很厉害。” 她捧着自己发红的脸颊,如花朵般笑着,只是这时再无苦涩滋味。 “那……你知道明季最近怎么样吗?” “黑川同学吗?她没到放学后就会径直去补习班,我最近也没和她多聊什么……” 我一边走出教室,一边也无再次前往排球馆的兴致,只是掏出手机给黑川发邮件。 「To黑川:最近可以找时间和我聊聊吗?」 我还没继续往楼梯上踏出一步,突然旁边的教室办公室的门被拉开,有个人探出半个身子把我远远叫住。 “高山?高山对吧,你过来一下。” 居然是女排的浦井监督,我和他见面的次数寥寥无几,并且几乎没有说过话。只知道他是体育老师兼女排监督,但平时几乎不露面,只有在安排集训等需要人脉的事情上才会出现。 以及现在,各校给予体育推荐入学时期。 我惴惴不安进入办公室,此时教室内也没多少老师,氛围很是安静,我甚至能看见从窗户外投射进房间内的光线中飞舞的细小尘埃。浦井监督示意我坐在他对面。他看上去是个比横山教练还要大一点的老师,应该三十左右,有些胡渣,桌子上有些杂乱,他现在正在翻找什么。 “本来是不会这么早的……但是你情况有些特殊,所以还是尽早知道比较好。” 他好像最终并没有找到他想找的东西,一拍手往后倒入靠椅,一副“就这样吧”的无所谓表情。 “简单来说就是目前白鸟泽和青叶城西已经给了你体育推荐,你只要成绩基本达标就没有问题。圣弗朗那边也有意向,不过它毕竟是个有宗教因素的学校,考虑的东西比较多,你可能也不会想去……” 浦井监督语速很快,信息量也很大,打个我措手不及。 “等,等一下……”我伸手阻止浦井监督继续说,他耸耸肩膀,然后停下,最后做出一句总结。 “总之,大概就是你拿到了白鸟泽、青叶城西和圣弗朗三所学校的体育推荐。你可以回去考虑一下要不要接受。” 我头脑还是很懵:“……才第二学期开始就给推荐了吗?” “可能是怕你被挖到别的县吧。还有你成绩太好了,怕你选升学学校。不过一般这个时间点也差不多,毕竟早点知道学生才好早点做打算。没拿到的话就要去考虑升学了啊。” 在浦井监督解释的过程中,我终于大脑转动,注意到最关注的一点。 “……就是说没有新山女子的是吗?” 浦井监督挑起眉:“暂时还没有收到那边的消息。不过你如果很想的话可以再等等。” 但我的心已经沉下,之前在青训时天内的话已经表明新山女子并不是会拖到时间很后才会给推荐的类型,甚至会私自联系学生。在其他学校都焦急的时候新山女子却毫无表示,这已经代表了很多。 “老师,我想,新山女子应该不会给我推荐了。” “看来你是哪里得到消息了吗?不过不要太难过,你的选择已经很多了。”不知为何虽然他说着安慰人的话,可是我没感受到多少安慰的含义。 可我真的很难受,虽然我从没想过要去读新山女子,但当得知对方并没有选择我的时候,我却如此心乱如麻。所以我对着完全不熟悉的浦井提出一个有些无理的请求。 “浦井老师……我有一个不求之情。” “请问你能帮我去新山女子女排教练已经监督那边问问,没有选择我的原因是什么吗?” 我的话好像让本来显得有些颓的浦井监督精神一点,他坐正身子,用某种我不明白的眼神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然后说。 “你真的很想知道答案吗?” “是的。”我深呼一口气,下定决心。 “即使知道原因,你进行改正,可能也来不及了。” “和这个没有关系,我只是想知道而已。” “那好吧。到时候我会联系你。”浦井监督倒是非常干脆一口应下,并且示意我可以走了。 我一路狂奔到家,这时已经天色渐晚,我把自己的头埋入枕头。本想就这样静静地发呆,可是手机又不合时宜响起。 「From陌生号码:前辈,我向你道歉。对不起我之前说话太难听了。」 「From陌生号码:现在可以回复我一句了吗?」 我的心脏好似被狠狠揪住,隐隐作痛。我看着这句道歉,久久不动弹。我在输入框内打下“我也对不起”这几个字,可是在犹豫非常久之后还是一个字一个字删去。 我最后还是没有回复宫侑任何一条邮件,但是我把他的邮箱地址给保存下来。 之后的宫侑也再没给我发来新的邮件。 ------------ 55 Chaptet 52 黑川那边只传来堪堪二字「抱歉」的邮件,是如此令我心神不宁,但无能为力的我只能在放学后泡在排球馆,继续加练到天黑。大部分三年级的队员已经不怎么在社团露面,都在开始为升学奔波。至于队长的交接我也不清楚,不过我个人猜测可能是秋由吧,还是让有野心的人当队长比较好。 及川那边同样,虽然已经没有比赛,可他还是如往常般死命练习,问就是回答“高中还要打败牛岛呢”。今天岩泉有事需要先走,还叮嘱我离开的时候要看着及川,别让他又一个人加练太久。 影山一如既往在旁边死盯着,眼神中是一点点对坏心眼前辈的愤恨和很多的崇拜。及川毕业之后,正选二传的位置肯定会到极速进步的影山身上,不知道他会打出什么样的成绩。 在女排场馆内,面对星友华对于未来出路的询问我脑内荡起不安的涟漪,所以我只好逃往男排的馆内。可我忘记了影山可是一个比星友华还要难搞的后辈。所以当他靠近我开始用好像在问今天天气般平和语气来打听我和及川的升学方向时,我发现我居然已经开始习惯影山那情商含量几乎为零的各种行为了。 “影山,这么晚还不回去吗?已经过了社团活动时间吧?”我直接转移话题,果然有些傻愣的影山直接被我拉跑偏。 “嗯,因为我想再练一下。”然后他声音变低,偷瞄一眼不远处的及川,再把视线收回,带着不甘和难为情继续说,“……我还想继续看及川前辈的发球。” “……辛苦你了。”及川真是把自己所有的幼稚和惹人厌的部分都投放给影山,让人家傻乎乎的后辈被前辈耍的团团转。 影山摇摇头,并且不出我所料已经忘记他刚刚在问我什么,继续开始聚精会神地盯着及川看,势必要把他的动作牢牢记在脑海里。而我也同样,我非常喜欢看及川大力跳发的样子,动作舒展干练,并且如果成功的话,他落地的时候总会下意识笑一下,像是整个人都刹那被点亮。 然后我看着看着又开始发呆。我一直都对大力跳发很感兴趣,或许真的和及川所说我的性格就是如此。可是之前因为种种原因,无论是跳发的失误率还是对体力的消耗,让我几乎没有尝试过,但如今陷入瓶颈的我却突然想试一试。 发呆的后果就是,哪怕我的眼睛在看着及川已经停下并且朝这边走来,可我的大脑还是如死机般毫无反应。导致回过神来的那瞬间,他正好伸出手拍了一下我的额头,我完全没来得及躲闪。 及川满脸“恶作剧成功”的欠揍表情,我却越来越无奈,都提不起反击的兴趣,悲伤地意识到自己不会越来越习惯他了吧,我是不是因为就是老是这样才会让及川或者宫侑这种人越来越得寸进尺。 他和影山继续展开感觉智力不会超过6岁的滑稽对话,我没兴趣掺和,顺手拿过及川手里的那颗排球,打算找个角落做点基础训练就扯着及川回家,可是没想到大门处突然传来叫唤声。 “高山?高山你还在体育馆里吗?” 居然是浦井监督,我慌忙把排球重新塞进及川怀里,丢下一句“等我一下”就赶紧跑过去。浦井监督找我肯定就是为了那件事,那件我拜托过他的事,只是我完全没想到会这么快。 他大步流星走在前,拐进女排教练所在的办公室,横山教练都还在里面,他茫然抬头,看着突然进入他办公室的两位不速之客。 “浦井?请问有什么事……” “有关于体育推荐的事要和高山说,外面不方便,先借用一下你的办公室。” “哦哦,是关于白鸟泽和青叶城西的吗?” “不,”浦井监督顿住,然后侧过身望向我,“是她想知道新山女子没给她推荐的原因。” 横山教练愣住,明显没有跟上我们的话题,然后非常惊讶:“诶?新山女子不打算给高山推荐吗?虽然我知道现在确实还没有,但我以为过一段时间……真的确定不给吗?” “我今天下班驱车去问了一下,对方真是磨人。”浦井监督撇撇嘴,我却讶于对方居然真的把我的事情放在心上,并且如此迅速地完成,不禁开口:“谢谢你,浦井监督。” 横山教练招呼我们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下,我微微深呼吸,然后正襟危坐。浦井监督虽然有些匆忙喊我过来,可是真当要对谈时说话却有点绕,并没有单刀直入。可我却隐隐已经意识到应该是新山女子那边的话并不好听,浦井监督可能在考虑怎么和我说。 “新山女子是一所女子高中,你知道吗?就是所有学生都是女孩,虽然女排教练和监督都是男性。” “我知道。”毕竟校名就已经暗示。 “简单来说就是,你与队友关系不好这一点让他们有所疑虑。” “……是在说,担心我无法与同性保持良好关系吗?” “嗯,大致是这样。” 我不知道该继续回应什么,虽然我个人认为我的不善交际是面对所有性别,而不是单单面对女生,这样别人误会总觉得心堵。但是被人更加误会的还在后面。 冷不丁浦井监督提起一个奇怪的话题:“高山,你……”他犹豫好一阵才组织好措辞,“你初中阶段有卷入什么恋爱纠纷吗?” “……我不清楚监督你为什么这么问,但是我到目前为止没有交过男朋友,更没有恋爱纠纷。”但是我回想起一直萦绕在我和及川之间的流言,嗓子又开始发痒。 果然下一秒浦井监督提起及川:“那你和男排的及川……” “我们只是普通朋友。彻他有交过女朋友,和我也没什么关系。” “我想也是。不过我想问的是另一个事,我记得你最开始好像是不想打排球的对吧?” 这时候横山教练插嘴:“没错,我当时还去劝过呢,完全没作用。” “但是后面还是加入,并且打到现在。请问是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吗?” “毕竟,应该不是因为喜欢吧。” 浦井监督话里有话,我却开始手脚冰凉,手心冒冷汗。我沉默好一段时间,最后还是保持诚实,把自己的心路历程简单向他们解释:“我……在东京的朋友也喜欢排球,所以最后有跟着一起打……至于最终加入排球社是因为……” 是因为什么来着。 我的话好像堵塞般断断续续:“我因为随便的态度和彻吵过一架……最后应该是为了证明自己吧,就答应他加入了排球社……” 横山教练摆出“原来还有这种渊源”的八卦表情,非常想当然地发出感慨:“那没想到让及川同学来说服你真的有用。” 我感觉哪里好像不对,特别是浦井监督听完我的回答后满脸若有所思。 “因为你既坚强又聪明,我就直接说了。新山女子的教练好像听信了谣言,认为你可能是为了男生才开始打排球的。” 一语如惊雷,横山教练比我先跳起来:“话也不能这么说吧。听刚刚高山的发言,倒也不是……其实是为了自己啊!” “刚刚听完高山的话我也这样认为。但可能事实就是在一层一层的传播中失真成谣言的吧。” 我走出教练办公室时,天色已经暗下,走廊里空无一人,斜阳几乎要消失殆尽,只在遥远天际拼死挣扎留下一线亮光,可最后还是被浓郁夜色吞噬。我茫然原地站着,突然想起及川可能还在等我。 浦井监督平稳到几乎无情绪的声线总结着他从新山女子那得来的最终理由:“新山女子的教练有点,非常在乎这种东西。好像是因为曾经队内起过严重冲突,加上女校缘故。” “你身上似乎有着‘为了男生才来打球’的流言,那边非常在意,加上队内关系不好,他们担心你的稳定性很差,是容易起冲突、不易管理的类型。” “加上……” 比我仅仅小一年,却前途无量的主攻手天内叶歌。她才是新山女子想要的,乖巧、有礼貌、服从管理,实力又强大,眼里有梦想,比赛有拼劲。 我往回走,想要回到男排场馆,可是半路想起我的包还在女排馆里,只好半道转弯,却看见及川正站在女排的大门口那等我,手里还提着我的包,有些无聊地靠在门框上,站也站不直。看见我才回来,他眉头一挑,拉长声线抱怨等了我好久。 已经活成人精的他当然没有问我浦井监督刚刚喊我究竟是为了什么。我们插科打诨,一起放学回家。 我的精力不太能集中,因为老是想着浦井监督的话。 在过去一段时间,我其实和岩泉独处的时间更长,但是几乎没有人会误会我和他是恋爱关系。至于原因倒是也挺显而易见,我打量着和我并肩走的及川。他长相俊美,性格张扬又轻浮,每次微笑着朝观众席的女生们做作打招呼都会引来一阵欢呼,随即他也享受着异性的追捧。这样的人确实是要比岩泉容易一百倍卷入恋爱话题,只是我变成那个被波及的异性朋友。 不过也没什么好埋怨的,真正该埋怨的可能是那些根本不听我解释就先入为主的人们。 最后得知自己是因为性格以及有关异性交往的谣言而落选新山女子,我的心智都钝钝的,做不出什么反应。临走前横山教练还非常担忧问我有没有事,我说当然没事。 而此时及川也开口问了一模一样的问题。 究竟要不要把刚刚发生的事转告给他,我还在犹豫中。而这时好巧不巧,及川的手机铃声响起,有电话找他,我正好能暂时逃过这个片段。 可是一切真的犹如命运安排。 我听见及川接起电话,语气从疑惑变为沉默,带着莫名的情绪,他的声线变得有一丝紧绷。 “好的……好的,我知道了,谢谢你们的来电,不过我应该不会……我已经有其他意向了。” 只是几句语焉不详的答语,我却已经猜到这是个什么电话。 “是白鸟泽的体育推荐吗?” “诶?”及川刚刚把电话塞会口袋,听见我这样说,震惊回头,“小雀怎么猜到的?” “青训的时候,听牛岛说的。” “……我不是说不要和他聊天吗。” 我没理会这句话,只是审视着及川现在的表情。他有点不爽,好像真的很在乎我和牛岛是不是交往良好,把头别到一边。 “你不打算去对吧?”我无比确信地说。 “嗯。” 干脆,决绝,甚至不需要思考,又或者早已思考过。 及川把双手撑在脑后,大摇大摆往前走,一时间没有注意到我的脚步越来越慢,不一会儿就离他越来越远。 他碎碎念着很多:“我不喜欢白鸟泽的球风,当然同样也不想和牛岛一起打球……呜哇,光是想想鸡皮疙瘩都要起来。” “……我要打败他。” “我要在新的学校,打造出最好的队伍。” 这番故作镇静的话语下究竟隐藏多少汹涌澎湃的情感,我闭眼,耳边恍然涌动着大海潮水击打礁石的回响。 我长时间的沉默还是让及川有些羞恼,他放下手,回头想要朝我抱怨。 “给点反应……” 话音未落,他硬生生定在原地,愣愣地看着已经落在身后五六米远的我。 “为什么……”他不自觉喃喃道。 “……怎么哭了?” 我也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哭泣着,任由眼泪从我脸颊滑落,风吹过,给我脸颊带来冰冷的刺痛感。 “你不是一直都很想看我哭吗,今天这个愿望终于实现了呢。”我甚至声音都非常冷静,毫无波澜。 “你在说什么啊!”及川却急起来,大跨几步靠近我,因为没有纸巾也没有手帕,他下意识想用手去帮我抹去眼泪,可我后撤一步,避开他。及川的手停在半空中,然后缓缓放下。 “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之前被利刃刺中的伤口现在才开始流血,原来并不是不在乎,只是现在才反应过来,特别是在看见及川如此果决又如此意气风发地说“自己不会去白鸟泽”之后。 眼泪干涸之后留在皮肤的部分可不好受,我还是用手随便擦拭了一下。 “我没有收到新山女子的推荐。” 及川一时语塞,没能想好怎么安慰我。可我也不需要安慰,我甚至已经不在乎他在想什么,我只是顾着自己,拼命发泄着情绪,泪水接连不断往下掉。 “你,你真好啊。” “……什么?”及川没听明白。 “就连牛岛都在一直夸你、认可你!而我只会被后辈骂,被说打球无聊!”我大喊出声,胸口剧烈上下起伏。 “拿到白鸟泽的推荐,然后又干脆放弃。真帅啊,确实很帅,能说出这样的话。” 我吞咽着,喉咙上下滑动,大口喘息。 “为什么呢?”我接近自言自语,“只是没有拿到一所学校的推荐而已,为什么会这么不甘心?” “我为什么会这么难过?明明不喜欢排球,未来也完全不打算打排球!” “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我会这么痛苦?光是看见你们这种人,都会觉得自惭形秽!” 我捂住自己的胸口,剧烈跳动的心脏甚至让我产生眩晕感。一切的一切都在此时喷涌而出,可是我并没有觉得痛快,反而像是被人狠狠剜去一大块,充斥着空虚。 “这是诅咒吧。” “是你给我的诅咒。” 及川一定知道我在说什么。 疲惫重重压上我的身体,我闭上眼,耳边嗡嗡作响。我不想去看及川的表情,不管是悲伤还是惊讶还是不解都不想看见。我甚至想现在就闪现回家,这样就没必要继续与他交谈。 可是下一秒,一只带着温度、宽大又有着薄茧的手掌包裹上我的后颈,用着不容拒绝的力度往前一按。 没有防备的我踉跄着,倒进及川的怀里。 他暂时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搂着我。 霎时我的世界的噪声停止,大脑也被清空,情绪空荡荡。 我放任自己毫不动弹,只是把额头抵在他的肩膀上。 ------------ 56 Chapter 53 大哭大闹之后我迅速陷入平静,只有稍许的疲惫如同退潮后遗留的沙粒残留在躯壳各处。如此情绪的起伏和我面无表情哭泣一样,给人精神状态堪忧的印象。在美国时我就经常被人用“这孩子真的没问题吗”的担忧眼神盯着。但是我的心理医生和我说过,我只需要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发泄就行,所以我继续心安理得地在任何想哭泣的时候哭泣。 大脑变平和之后我就开始想别的事情,比如现在正搂着我的及川。我迟钝地意识到我回日本后其实没什么和人拥抱的机会,除了赛场上为了庆祝或是安慰仅有的那几次,所以此时此刻显得稀缺又珍贵。 在美国时我以及我周围的人经常拥抱,特别是与我的家人,如果是我的父母送我上下学或者某些特殊时刻,比如送我回国,他们都会抱抱我并且亲吻我的脸颊。 而及川显然不是一个拥抱熟练者,事实上他甚至有点紧张。他左手掌依然按在我的后颈处,但另外一只手掌就不知道应该放在哪了,僵硬地搭在我的后背上。现在已经是宫城气温开始下降的季节,所以显得对方手掌格外温热,透过肌肤相接触的地方传过来。 我本来是额头抵在他的右肩,结果导致我的额头被压着有点不舒服,所以我把头给抬起来,但是并没有推开及川的怀抱。 以八面玲珑、油腔滑调、嘴里完全没个正经著称的及川同学此时却显得笨拙,很久都没开口说话,只是最后挤出一句:“那是对面没眼光。” 我没忍住笑出来,气息在我们的脸颊旁流动。我想应该要由我来给这次单方面的争执画上句号,所以我也抬起双臂,搂住及川的脖子,那瞬间我鲜明地感受到及川的全身更加僵硬了。 “抱歉,刚刚对你乱发火。还有谢谢你。”我拍拍及川的肩膀,然后这回后退,从他怀里撤出来。 他看上去有些不自在,可是我额头因为血液不流通所以红了一片,似乎很是滑稽,及川噗嗤笑出来,我只能伸手揉着以此缓解。我们之间的气氛以此为界限轻松起来。 “新山女子那边已经确定了吗?” “嗯,今天浦井监督帮我去问了。” “知道什么原因吗?” “……主要是性格问题,以及觉得我对排球没有热情吧。”我把关于我和及川谣言的部分给隐去。 “哼,等到你打败她们学校之后,她们肯定后悔到吐血。” 面对这幼稚又带着安慰兴致的话我哑然失笑,只是摇摇头。 因为他执意要送我回家,所以我们一起走到我家公寓楼下,临近分别时,及川犹豫片刻后又叫住我。我回头,并且转过身来,夜色渐深,路灯已经被点亮,我们之间隔着七八米,所以我只能模糊看清及川暧昧不清的表情。 那瞬间我以为他会问:“你还会继续打排球吗?”但是并没有。 及川最后说的是:“我和小岩应该会去青叶城西。” “嗯……我知道了……白鸟泽和青叶城西都给了我推荐。” 我看见他听见白鸟泽之后挑起来眉,好像想说什么,但是欲言又止,最后移开目光,伸手抓抓自己的头发。 最后我率先向他道别,及川挥挥手,转身离去,我站在原地遥望他的背影。如果把毕业那刻化作这段时光结束的终结点,那现在一定处在倒计时之中吧,就算紧握沙砾也只会在指缝里流逝。 胡思乱想的我站在原地,可是已经走远的及川却顿住,并且再次转身。他可能没有预料到我居然没走,肢体有种被抓包的尴尬感,但因为已经太远了所以我完全没能看清他的表情。 这次轮到我挥挥手,然后干脆转身进入公寓大厅。 实哥已经做好饭等我,他问我今天为什么这么晚回家。 “还是加练吗?” “不,监督和我聊了一下未来升学的事。” “到了这种时候啊……要和叔叔婶婶们说一声吗?还是说你想和我谈谈?” “……现在先不吧,我自己再想想。” “说起这个,”实哥把放在茶几上的一本小册子递给我,我翻看着,发现居然是本房产推销册。 “现在这个公寓太小了吧,你连自己的房间都不能好好布置,等你上高中之后我们打算换一套房子。” “诶?”我十分惊讶,“我没关系的。而且实哥你应该存款和工资也……”作为新人警察,能够租这所还算高档的公寓就已经不是轻松的事了。 “和你父母都有商量过,他们打给我的生活费我也都有帮你留着。还有你爷爷也说他可以出钱。” 这话可把我吓着了,我完全不想要我爷爷的钱,生怕此刻受他的恩惠,未来某一天有需要偿还。可是实哥让我还是放低道德底线收着,就当是精神损失费。 “他是一个糟糕的亲人,当然只能用这点钱来做出微不足道的弥补了。” “大概是你打算上哪所高中,我们就住在那旁边。” 家人们的举动让我暖心同时也让我心碎。 第二天我依旧保持低沉灰色心情,直到岩泉过来找我。我们两个找了个没人的地方一起吃午饭,还撇开了及川,及川哇哇叫但是岩泉没有搭理他。因为岩泉想要单独和我说话的态度太明显,所以我什么都没说就跟过去。 我率先告诉了他新山女子没有给我推荐这件事,他很惊讶,然后说了些安慰我的话。 “我是听及川那家伙说你还拿到了白鸟泽和青叶城西的推荐……不过以你的成绩其实去考新山女子也完全能考上吧?或者说能考上县内任何一所高中。所以没关系的。” 我傻乎乎才意识到自己就算没拿到推荐也能参加入学考试靠成绩考进去。 但岩泉想说的不是这个。 “我和及川……应该会去青叶城西。” “他昨晚和我说了。” “及川是不是还拿到了白鸟泽的推荐。” 岩泉的语气让我觉得有些怪异,我迟疑开口:“……你难道觉得彻应该去白鸟泽吗?” “他肯定不会去白鸟泽。他就是这种人。” 虽然岩泉的话很笃定,可是这其实没有回答我的问题,甚至可以说逃避了我的问题。所以我皱起眉,盯着岩泉。他最终叹了口气,继续解释道。 “我和及川当然一样都非常想打败牛岛,证明自己……青叶城西是所不错的学校,设施好,偏差值不低,男排也实力强劲。” “但是……”岩泉很难把这话说出口,他几次张嘴又闭上。 “……如果及川高中三年和初中一样没法进全国,我会觉得非常可惜,你知道吗?” 他这话一出我几乎又要开始流泪,只能拼命克制住自己。 “当然我不是说现在就开始泼冷水。我完全认为我们高中有可能打败牛岛,只是……如果及川真的去白鸟泽的话,我也完全不会说什么。” “……但是他不会去。”我轻声把这句话说出口。 岩泉沉默几秒后才继续说:“年底的JOC,马上就要开始进行选拔,及川肯定会需要和牛岛合作的,我希望他到时候能毫无顾忌地好好打一次,这是我们升学前的最后一次机会。” “如果到时候有别的县的学校挖他,我也希望他能好好考虑。” “我也希望你能好好考虑……不管是继续打排球,还是放弃排球,总之……只要你觉得开心就够了。” “因为和及川的那次吵架而开始打排球到现在,辛苦了。”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发呆,甚至差点错过打铃上课时间,害我急匆匆往回赶。放学后我照例去逮黑川,这次可被我找到机会终于给堵住她。我像个不良少女把手抱在胸前,把她卡在座位里。 黑川很是无奈,她头一仰,满脸写着拒不配合。 “真的不打算打排球了吗?这学期从没见你来过社团。”我没心思和她绕圈子,开门见山。 “我……我父母不希望我再打排球了。”黑川低下头。 “……是完全放弃的意思吗?” 但是没等我问清楚,门外突然有不认识的同学大喊我,说浦井监督让我现在到他办公室去,有急事找我。就在这空档,黑川眼疾手快拎着书包就逃跑了,我只能含恨去办公室找监督。 因为表情过于臭,导致浦井监督见我第一句话是:“谁惹你了,应该不是我吧,” “监督你有事的话请快点说。”我冷酷回复。 浦井监督摆出投降的姿势,随即马上交代目的。 “简单来说,就是希望你能和黑川谈谈。你和她关系不错吧。” “我刚刚就在和她谈,是监督你突然叫我才让她逃走了。”我控诉着,但是他毫无悔意。 “那就拜托你再去抓住她一次。” “……是发生什么事吗?”停止插科打诨,我开始担心起来,“刚刚她和我说她的父母不希望她继续打排球。” “是的,她的母亲不久前打电话过来希望黑川不要参加社团活动,这就是这段时间她不在社团露面的原因。” “啊?”我有点理解无能,但接下来浦井监督的话更是令我感到荒谬。 “但是黑川有在课后偷偷跑到业余俱乐部里继续练习排球,听说是翘掉补习班去的。最近也被父母发现。” 我努力理清逻辑。 “就是明季想继续打排球,但是父母不让。那请问需要我和明季聊什么呢?应该是监督你去和她的家长聊吧?”我刚开始没想明白其中的逻辑,但是猛然想通。 “监督你是想让我……劝明季听从父母,放弃打排球吗?” 浦井监督的表情毫无变化,他往后靠在座椅上,双手搭在翘着二郎腿的膝盖上,视线投向桌面而没有看我,说出的话更是冰冷到像是冬季堆在干枯树干上的白雪。 “我对黑川高中是否继续打排球没有任何想法。她打不打和我没什么关系。” “我希望你向她转告的是——” “不要把排球,或者说成为排球运动员当作逃离悲惨生活的解脱途径。” “事实上,运动员只是又一个痛苦的源泉。” ------------ 57 Chapter 54 浦井监督的话让我大脑陷入刹那的空白。 和周围的人沉浸在所谓“青春”的海洋里,四周回顾都是飘忽忽色彩鲜亮的东西,但浦井监督的话像是一只大手粗暴攥着我的衣领然后把我拽出来,回过神来才发现被暗沉的世界围绕着。 “请问,悲惨的生活是指?”我首先在意的是这个。 “啊,我只是比喻。”浦井监督随意地摆手,“反正你们这个年纪是这样的。” 他的话让我觉得微妙又觉得愤怒,总是若有所指的态度,可是什么都不肯多说,我只能强势追问。 “如果监督你不解释清楚的话我是不会行动的。” “不,老实说你行不行动我也不太在意。”浦井监督看上去完全没被我吓住的样子,“我只是觉得黑川父母老是打电话过来有些烦而已。” “……我还以为,监督你说出什么别把运动员当做逃离悲惨生活的途径这种话——”我把尾音拉得很长,吐出的语句尖锐的可怕。 “是因为你曾经有过这样的经历,所以才想告诫明季呢。” 话音落下,办公室陷入安静。浦井监督那种懒散的气氛变了,空气也凝重起来,他微微眯起眼睛,纠正自己的姿势端正坐起来,用带有一种莫名的情绪的眼神盯着我。我自然是毫不发憷,直视回去。 最后是浦井监督先退一步,他耸耸肩膀,再次倒下去靠在椅背上,如同全身的骨头都是软的。 “嘴巴真毒。”他如此评价我,“不过很可惜你说错了,我可没有类似的经历。” 这回轮到我挑起眉,很不相信的样子。 “不过让我来教导一下你这个养尊处优的孩子现实的残酷之处吧。”浦井监督夸张地双手一拍桌子,像是老师拍讲台,我十分莫名其妙,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进入了如此荒谬的情景剧。 “快速提问,你的球鞋是什么牌子的?” “呃……亚瑟士?”[1] “那及川和岩泉的呢?” “……亚瑟士和美津浓。” “那黑川的?” 我卡住了,并且也意识到浦井监督究竟在说什么。很久之前黑川就和我说过她家境一般,虽然没有到贫穷的地步,但也完全谈不上宽裕。运动项目是非常消耗金钱的领域,拿及川举例,就他那个训练强度已经不知道磨损了多少双球鞋和护膝、练坏了多少个排球。只是他看上去完全不在意,只会不间断地继续在体育专卖店里购买较高档的排球专用运动装备。 “但是她还在读私立学校,并且经常出入俱乐部……情况应该没到特别艰难的地步吧?” “如果她家只有她一个小孩那是自然。”浦井监督对着我迷茫的脸说,“她有两个弟弟。都比较小,一个今年才一岁,另一个今年读五年级。” 我完全不知道黑川有弟弟,事实上她也很少说过她的家人,当然我也很少说。 “就这么告诉你吧,高山。黑川她没有拿到县内四强的任何一个体育推荐。” 我抿起嘴,半晌才开口:“因为预选赛最后的那次冲突吗?” “老实说是个人都能看出来当时黑川想要去扇巴掌。当然你阻止了这次暴力行动非常值得表扬,不然她可能会更加糟糕。” “加上你也知道黑川的性格在某种方面来说比你还难搞,那头长发也非常显眼。” “那明季完全没有收到体育推荐?” “还是有的。县内八强里有两所私立学校愿意给她体育推荐。但是问题就在于,首先这个排球成绩无法满足黑川想要走职业的这个愿望,其次她的父母认为仅凭这样的成绩读私立根本就是浪费钱,不如完全放弃排球,选择职业技术学校或者偏差值低的高中来混过高中三年。” “这样的话钱可以省下来用给两个弟弟未来读书用。” 我对此说不出什么话。家庭以及养育子女是非常复杂的事情,家境可以说优渥的我也许不应该对别人家的教育方式指指点点,但即使如此我还是觉得黑川的父母有些自私且残忍。 浦井监督说他知道的暂时就这么多了,要是我想自己知道更加详细的就要去自己问黑川。可我发现了浦井监督还是逃避了我的问题。 “可是监督你还是没解释自己为什么说了那些话啊?什么逃避什么悲惨的源泉。” “你这孩子真是不懂看人眼色。” “那还真是抱歉,我就是这种人。” 浦井监督嘴里扯着一些什么这种性格以后会吃亏的废话,但明显他自己都不太在意。他最后直接略过我的问题,说还不去训练就太晚了,打算直接逐客,可我还想掰扯。 “你再不走我就会报复你。我作为监督可以给你穿小鞋。” 我很怀疑浦井监督究竟是认真的还是只是开玩笑,因为以他平时那副聊儿郎当的模样我根本猜不透他的话哪句真哪句假。他也完全不害怕我,最后直接略过我的问题并且逐客,让我快点去训练。 只是在把门关上的最后一刻,浦井教练还是多说了几句。 “运动员是一项非常非常非常糟糕的工作。” 他没什么表情,语气也平和得几乎没有一丝波动。 “我知道你们这个年纪的孩子,总是觉得自己不会后悔。” “但请好好考虑一下。” “包括你。” 那时我不知道为什么最后浦井监督话音一转到我身上,就仿佛他也不想让我继续打排球一样,可明明我也没有打职业的打算,对我来说应该不是个困难的选择吧。 直到第二天,我的班主任栗原老师宣布第一次的未来升学出路调查表即将发给大家,并且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她会陆陆续续给全班同学都做一次三方会谈。 空白到刺眼的调查表放在我的课桌上,我对着它大眼瞪小眼。还没等我把表捂热,平山班长突然通知我,栗原老师在今天放学之后急找我。又一次错过去逮住黑川的机会我很是焦躁,但是一进办公室然后三位教师齐刷刷盯着我的景象还是把我吓得汗毛倒竖。他们正是横山教练、浦井监督和栗原老师,呈三角形坐着,然后中间放了一把椅子,像是希望我在那。 这回真是让我有些惊恐,坐下的那瞬间我甚至开始思考我应该没犯什么事吧,我没抽烟也喝酒也没打人,不会是集训时那个烂人前男友给把我举报了吧,可是他也没证据。 不过马上,老师们就焦急地说出他们的用意。 “高山,你还没决定读哪所高中吗?” “……还没有。”我迟疑着回答。 栗原老师看上去想说什么,但是横山教练率先说话,并且开口就是重磅消息:“今年年底JOC县对抗赛,我们学校女排打算推荐你和黑川去集训。” “高山,这次比赛很重要,如果发挥好的话,新山女子可能会重新考虑。或者可能别县的排球强校也会来邀请。” 我有些惊讶,并且没什么实感,哪怕听见什么新山女子可能会重新选择我也好像没什么特别的想法。然后我回想起青训的教练好像也是说会看我JOC的表现来重新考虑我是否能进国青队。 不过参加我肯定还是很想参加,所以打算应下,但我还没来得及开口,栗原老师却突然打断。 “高山同学,请好好考虑一下!” “……什么?” “我打算向仙台第二推荐你入学。” 又是一个重炮炸弹。 仙台第二就是绪方前辈最后录取的学校,县内偏差值最高且高达72,每年有近15人被东京大学和京都大学录取。 之后横山教练和栗原老师开始叽叽喳喳争辩起来,我则是夹在中间,保持一种震惊的姿态听着。浦井监督倒是在旁边看热闹看得很清闲。 “高山她排球打的很好,还有可能进国家队!高中就不打了很可惜吧。” “可是她的成绩好到可以冲一把东大啊!”栗原老师带着愁容面对我,“哪怕是白鸟泽和青叶城西,偏差值也不过是在55到60附近徘徊,更不要说其他学校,你的偏差值最高可以到70以上,这也很可惜啊!”说完她掏出我最近一次考试的成绩表,上面写着全校第三名,也是我考过的最好成绩。 “完全没有报补习班,并且同时还参加排球社团……高山同学,你真的很有学习的天赋。” “但是排球……”横山教练依然想要反驳,可是被栗原老师继续堵住。 “哪怕想要继续打排球,仙台第二也有排球社。” “但那完全是弱队……” “那难道真的要完全把人生赌在排球上吗?明明有这么好的成绩。” “横山教练,你任职的这些年,有多少学生最后真的走向职业的道路?” 横山教练闭上了嘴,沉默着。栗原老师重新面对我,语气里是真正的关切:“如果高山同学你成绩只是普通的好,我都不会多说什么,白鸟泽和青叶城西也已经够了。” “而且我说实话,考上东大真的比当运动员好很多。而且还是女生,运动员什么的真的不是个好的选择。” 不知为何,听见这话的浦井监督的腿稍微抽动了一下。 这次对谈结束时栗原老师一直重复着好好考虑,这是人生的选择之类的话。横山教练则是垂头丧气,等到栗原老师离去时,我不禁问横山教练去年绪方前辈放弃排球时时何种状况。 “她很早就和我说过高中不打排球了……哎,虽然我也不太明白她。” 但是我明白,绪方前辈就是和我刚刚的处境一样,只是她很早就做出了选择。 当时的我并没有给出明确的答案,只是答应大人们我会认真考虑。浦井监督之后一直因为不明原因而有些寡言。 我走回教室,这时的黑川早已跑的没影,我想明天我要去俱乐部里面抓她。然后我坐在座位上,头脑还是乱糟糟,也不想去女排场馆。最后我一拍脑袋,决定去挺久没去过的乌养教练那。 因为这段时间球也打得不好,脑子也老是胡思乱想。因为害怕被严苛的乌养教练痛骂,所以我一直有些逃避去那。可是今天突然觉得被痛骂一顿也挺好,甚至希望能直接给自己骂醒,这样我就不用再天天原地踏步了。 等我坐公交车到那的时候,发现乌养教练的孙子系心也在那,并且两人又在吵架。可能是因为不巧,我见到系心先生的次数非常少,并且几乎没有说过话。 “老头子你要保重身体啊,又想进医院吗!” “我可比你这个天天坐着不运动的小子身体好。” “我那是在看店工作!” 我一边说着打扰了一边走进去,他们二人也正好结束对骂,都气呼呼地撑着手,把头别在一边。乌养教练看见我进来,故意完全无视系心,招呼我进来打排球。 “小鸟,又满脸不开心了。你这小孩怎么老是愁眉苦脸的。”然后乌养教练又没事找事开始骂系心。 我解释着自己最近在选择高中上有很大的困扰。 “嗯?没有拿到体育推荐吗?” “有拿到……虽然没有拿到最强的那个学校的推荐。” “因为这个而烦恼?根本不是什么大事,你个傻蛋。” 我只能苦着脸受下这句傻蛋,然后继续说:“还有别的事,老师希望我进偏差值高一点的学校。” 系心本来在旁边偷偷听着,过来插嘴了一句:“白鸟泽或者青叶城西偏差值也还行吧。” “但是老师说我能考东大,让我最好排球和学习中间选一个。” 这回我的发言把两位乌养都惊得哑口无言,系心瞠目结舌,片刻后才回过神来喃喃自语了一句:“我当年连乌野都差点没考上……” “你大学都考不上。”乌养教练下意识怼一句。 就连见多识广的老年人乌养教练都说不出来什么话:“原来你这孩子头脑这么好。那确实要好好考虑。” 我问乌养教练的建议,可他却说他没有任何建议。 “你这种情况任何旁人建议对你来说都是不负责任的。只能靠自己想,自己定夺。” “太难选了。” “那就问问亲人。” 所以当天晚上我给父母打了一通电话,最后他们商量的结果是我爸回一次日本。 ------------ 58 Chapter 55 黑川久违地出现在放学后的女排场馆里,原因自然是我和她同时被选入参加JOC县内集训,但是正式参赛的名额需要临近比赛才会最终决定。并且教练也公布男排那边推选了及川和岩泉参加,我们四人下周一开始每天放学后前往宫城县体育中心进行训练。 虽然JOC全称里面有全国都道府县对抗赛,以县为单位对抗,但是老实说比起校队间的比赛,少了一些凝聚力。毕竟大家都是不熟悉、甚至可能当了三年对手的选手,合训时间也只有堪堪三个月,默契什么的可以说很难有,除非你能和队友同时被选正选。 这回及川可真的要和牛岛在同队打比赛了,很想采访他的心情。 散队之后,黑川再次被横山教练喊去私下交谈,我则是站在门口,势必今天要堵住黑川。而她看上去也放弃抵抗了,回来后看见我也只是瘪瘪嘴,但是没有逃跑。 后来她向我解释,之前一直不想和我说是觉得我可能不能理解她。 “因为我看上去挺有钱的吗?” 可是黑川却摇摇头:“不是这个。是因为……你看上去总是……很积极的样子。” 积极,可真是个非常与我不搭的形容,我还以为我是一个十分容易消极和悲观的人,可没想到黑川眼中我却是这种形象。 “我是说……”黑川明显不擅长表达,有些困难地组织着语句,“你一直在浪掷自己的爱,对朋友啊亲人啊之类的……” “但是我,虽然这样说显得很不好,但是我不太喜欢自己的家人,父母也好,弟弟也好。当然他们也不怎么喜欢我。我也没有特别亲近的朋友,只有排球……哪怕是排球,我拥有的感情比起喜欢也惨杂了很多其他的东西。” 黑川声音低下来,视线也投射在地面,抓着书包背带的手指也收紧。我也只能沉默,这种时候我说什么都不对。还是黑川最后想转换情绪,假装轻松问我决定上哪所高中了吗。 “新山女子一定给你推荐了吧。我个人还是希望你能高中继续打排球啊……” “新山女没有给我推荐。” “……什么!” 黑川的反应比我想象中大非常多,简直可以说是大喊起来,满脸不敢置信。 “为什么?什么原因你知道吗?”她一定要追问出原因,我只好把实话告诉她:“主要是性格原因……大概觉得我不好管理之类的。”可没想到黑川的琥珀色眼眸瞬间涌出大颗晶莹泪水,接连不断往下掉,像是紧绷的弦突然断开,情绪顺着泄口喷出,我慌乱掏出纸巾帮她擦眼泪。 “……是因为我吗?因为你和我走太近了?”她哽咽地说。 “才不是……”我心疼地拥住她,黑川伏在我的肩上大声哭泣。 我不知道应该把她送去哪,可是黑川胡乱说着不想回家,最后我只好带着去了她这段时间偷偷去的那个排球俱乐部。并不是很正规的那种,更像是一个公用排球场,有需要的人都可以在里面使用,里面鱼龙混杂,成人居多。 黑川凝视着眼前形形色色的人在小小排球场里挥洒汗水,嘴唇微张,说着什么。 “……我想离开这里,越远越好。” 她说她父母一直对她颇有微词。身高太高、性格不讨喜、成绩不好还喜欢顶嘴,作为长女却对待弟弟们很冷漠。甚至在这种时刻还做着当运动员的梦,不切实际,就应该早早放弃,去职业技术学校学习护理或者美容美发这种适合“女生”的技术,然后18岁之后去打工赚钱补贴家用,这时弟弟们应该都正是读书的年纪。 排球对于她来说是为数不多能够带来满足感的东西,甚至是唯一可以看见希望的东西,所以黑川如此迫切,迫切到最后折戟在最后的比赛上,落得一场空。 “……我想离开这里,越远越好。” 但是暂时的逃离只是饮鸩止渴,就像现在,游离在城市边缘的排球馆里,可是临近落日,作为没有任何能力的未成年中学生还是到了回家的时间。黑川摇晃着踏着夕阳以及逐渐冷下来的空气走上回家的道路。 但是我却心有不甘。即使知道我们哪都去不了,但依旧想要拼死挣扎,获得喘息一瞬的机会。 我提前和实哥说好,第二天一大早我在打铃前在黑川班上拦住她。 “我们走吧。” “……去哪?”黑川迷茫地说。 “随便,你想去哪就去哪。我们来逃课。” 黑川瞪大眼睛,然后有些不知所措,说话也断断续续。我则是掏出我妈给我的那张银行卡在她面前晃晃:“我请客。” 她愣住好几秒,像是做不出什么反应。 我继续激她:“怕了吗?” 黑川嘴角勾起来,看上去被我逗乐,但还是打算拒绝。但是我可完全不听她说话,直接拉着她冲出教室,我们连书包都没拿。 “反正我们今天之内就会回来。” 黑川一开始还懵懵的,但是渐渐她的脚步加快,最后我们手牵手并排奔跑着。此时学校内学生并不多,只有些需要早训的运动社团成员们正在往教学楼走。我们直奔学校角落的某处围墙,黑川问我为什么知道这个地方,我说我没事就喜欢乱逛。 与我不同,黑川到底是个乖学生的模样,完全没有爬墙的经验,我让她踩着我的肩膀攀上去,所幸我们作为体育生体能还是很足,黑川利用双臂的力量把自己给撑了过去。她在对面问我需不需要帮忙,我喊着不需要。 “高山……前辈?”身后传来一个迟疑的男声,我回头一看发现居然是影山,他左手抱着排球,右手拿着牛奶,发愣地看着我,并且看上去快把牛奶给捏坏了。 我笑起来,把食指靠近嘴唇,比出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利索回头,退后保持助跑距离,三步并两步我蹬上墙壁,右手顺势朝上抓住墙壁的顶端,左手马上跟上。最后双手一使劲,轻松把自己撑上去,然后我摆动身体顺势往下一跳,顺利越过围墙,全程不超过十秒。 黑川本来还有些紧张准备接住我什么的,看我如此行云流水,不禁吐槽:“你真的不是不良吗?” “我可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一个处分都没有,不信你去查。” “可是今天这一趟下来就有了吧。” 我们两个停顿几秒,然后同时爆笑,笑到肚子都开始发痛,生理泪水流出。 虽然这次逃课是我提起的,但我当然还保有理智。我对黑川说如果她还是觉得很怕的话,现在可以回去,或者我们就去去近的地方散散心。但是黑川摇摇头。 “我想去看海。” “并且既然要去,我想去远的地方。” “那,你想去镰仓吗?” “再远一点吧……远到没有任何人认识我们。去年修学旅行那次我们去了哪里来着?我忘记那个城市了。” “……你是说尼崎吗?”我却微妙起来,躺在我手机联系人深处的那个邮件地址此时又跳入我的脑海。不过我想应该不会那么巧吧。 “没错,就去那吧。”黑川一锤定音。 那真的是很远的地方,哪怕是新干线都要坐四小时以上,我们就算现在出发,到那时也要近中午十二点了。 就这样,等我刷下天价交通费,我和黑川乘坐上通往大阪转尼崎的电车。黑川说她之后会还我钱的,我说那你帮我记住,等你有能力赚钱之后再还给我。 从新干线的窗户往外看,景色飞速后撤,给人一种极其不真实感。可此时此刻,旁边人的呼吸、电车运作时的微微抖动、以及车厢内细小的谈话声无一不在宣告,眼前的一切都是真实的。黑川非常认真地盯着窗外,目不转睛。 等我们下电车时,立刻感受到海滨城市的特点,还没等我们靠近大海,巨大的海风就已经呼啸袭来。我们两个按照记忆,坐公交车最终到了稻荷崎高校附近的海岸旁。 此时已经接近上午学校放学时刻,偶尔会有自行车碾过柏油马路的声响从背后传来,但除此之外这里非常安静,鲜少有人出没。仿佛恍如昨日,去年我因为落选队长职位而逃往这,今年我同样因为落选新山女子而逃往同一个地方。 “为什么想要看海?” “去年就感受到了,大海真的会让人平静下来。” 黑川在笑,但是那笑容就如同眼前的无止境荡起波纹的大海一样,是深蓝色的,柔软又深沉的伤感点缀其中。她指着大海,白色的浪花又一次拍打在黄灰色的沙滩上。 “我们的烦恼在大海面前一定不值一提。” 我同样凝视着海,这些天如此多令人呼吸不畅的事情纷至沓来,剪不断理还乱,我步履迟疑,犹豫不决,优柔寡断,最后让自己崩溃。大海映照着天空的蓝,抚平我褶皱的内心。我神游的大脑好一阵才听见黑川在耳旁轻柔的话语。 “我父母希望我能老老实实在本地读书、就业、结婚、结束这一生。但我真的无法接受,心比天高,确实……” “会后悔吗……” “我……肯定已经没有办法同时就读私立和继续打排球了,哪怕要继续打也只能选择公立学校。” “不过我成绩一般,只能考上非常普通的学校呢……偏差值低排球又一般的学校。” “春高和IH肯定无法突围。” “可是还是不行啊,还是无法放弃。” 她把头转向面对着我,与轻柔语气完全相反,黑川的面容可以称得上坚毅到疯狂,是殊死一搏的执拗。 “我终于可以说出来,我真的非常,非常,非常喜欢排球。” “雀,我要把我的一切都赌上。 “赌在排球上。” “……国体,只能是国体。”[1] 我被震撼到失语,风卷着我的头发,飘散在我的耳边。黑川说能否给她一些单独的时间,我答应下来,转头暂时离去,可是又担心离黑川太远怕出事。 幸好海滩旁边有两家店铺,一家是便利店,看来是为了方便附近的学生所开设的。另外一家则是意外的机车铺,路过时我还多看了几眼,我小时候还想过年满16周岁之后一定要给自己买一辆摩托车。 我的脑袋不太能思考,刚刚黑川给我带来的冲击过于巨大,那份决绝令我颤抖,而不合时宜的自惭形秽感又一次出现在我的胸腔里。随意拐进便利店,我无目的地在货架旁来回转悠,好几分钟之后才意识到自己应该买点吃的东西当作午餐。 去拿一个金枪鱼饭团,手却和另一只想拿同个饭团的手相碰。 “抱歉……”我下意识开口。 “诶?”耳旁却是有些熟悉的声音。 “高山前辈?不会吧?” 是宫治,我可真没想到就这次突发其想的翘课行动还能遇见熟人。但他看上去比我更加惊讶,眼睛瞪大,嘴巴也合不拢,他甚至后撤几步把头探出窗外去看海边。 “高山前辈,你不会去年也来过这附近吧?就在那边的海边?” “……我去年确实来过。”这回我也觉得非常离奇。 宫治还没缓过来,念叨着:“这也太巧了。” 如果两次都在同一地点遇见,且去年这个时候我们甚至还没互相认识,那确确实实是非常巧的事,所以我无奈一笑,说道:“那可能我们之间很有缘吧。” ------------ 59 Chapter 56 宫双子分开之后,我更加深切感受到两人的不同,甚至更加好奇怎么会有人把他们轻易弄混。离开宫侑、独自一人的宫治收敛起幼稚,没什么过多的表情,举止比较随便,配合上深色的头发和眼眸竟然显得有几分成熟,性格也比宫侑好相处很多。在听说我正在找能够充当午餐的东西后,他向我推荐这家便利店的饭团。只是我没什么胃口,随便挑选几个之后便去结账。而宫治看上去也是跑过来吃午饭的,拿着饭团撕开包装当场就开始吃。这时我们两个已经走出便利店,宫治靠在他的自行车旁,我则是经常回头看向海滩,黑川的背影依旧屹立在那。 我们随意攀谈,宫治说他们的学校离这也不远,只是在相反方向。但是因为这家便利店的饭团特别好吃,所以哪怕午休时间很赶,他还是乐意跑过来。 宫治吃饭看起来很香,非常满足的样子,他几口就把饭团吞入肚中,然后拆开第二个,一边问我:“前辈怎么会来这么远的地方?” “……散心?” “跑这么远?”宫治惊讶地问,我则是尴尬地挠挠脸。 “而且今天是工作日,高山前辈是逃课来的吗?” “……嗯。” “呜哇。”宫治发出一句意义不明的感慨,他把买的像小山般数量多的饭团塞进自行车的篮子里,但是看上去却像要当场全吃了。“明明前辈你的脸看上去是那种好学生,集训的时候也感觉很温柔。” 我倒是对于宫治对自己的评价感到非常疑惑,何况我们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我还踢了宫侑一脚:“你是第一个说我温柔的人,怎么看我都不搭边吧。” 但是他说能忍宫侑那头猪那么久已经算是脾气非常好。 “不管怎么说,散心到尼崎也太离谱了。” “去年修学旅行到大阪,所以机缘巧合来了这里……今年则是因为又遇到需要散心的事情。说起来,我知道这个地方还是因为你们呢。” “嗯?”宫治嚼着饭团,口齿不清。 “杂志上……尼崎的天才双胞胎什么的。” 不远处的稻荷崎矗立在海滨,也不知道会不会担心台风以及涨潮的风险,我可以看见它白色的墙壁,与这片大海相得益彰。我黑川说过,这所学校的男排很有名,不知道两位宫未来是否会在此就读。可能是因为自己被升学困扰太久,我竟然没忍住去询问还完全没必要考虑这种事情后辈。我指着稻荷崎问宫治,他们兄弟是否打算入学。 宫治本来拿着手机,像是在给谁发邮件,听见我的话后他抬起脑袋,瞅了一眼稻荷崎,说:“应该吧。阿兰都已经确定入学了。” 他说的阿兰应该是尾白阿兰,那位黑人混血,虽然比宫他们大上一年级,可看起来似乎关系很不错。但是宫治说他们其实不是同一所学校的学生,但是小时候在同个俱乐部里打过球。 是否县内强者都会进入所谓“常胜”的那所学校,久违的焦躁又在我心头冒火。班主任栗原老师的话还深深刺在脑海里。 “高山同学,我有听说你没有拿到新山女子的推荐,那其实IH和春高都比较难出线的,走上职业的道路也比较渺茫……真的希望你考虑一下,趁这个机会放弃。”我又下意识回头张望黑川的背影,没有注意到身后的柏油马路尽头有个人正骑着绝对超速的自行车往这边冲刺过来。 宫治不禁问我:“侑那家伙没再来烦你吧?” “他之后没再给我发邮件……”我话都还没说完,那辆狂奔的自行车唰的一下在我身边停下,那个瞬间我还以为我差点要被车撞了,下意识往后摇摆,结果一只手伸过来攥着我的手腕,帮我稳住平衡。我抬头想要看清究竟是谁,结果撞入一双带着愤怒和怨气、和宫治如出一辙的双眼。 居然是宫侑,他明显是赶来的,气喘吁吁,刘海还夹着汗,他松开手,跳下车并抹了一把脸。 意识到应该是宫治给宫侑发了邮件才导致他匆匆赶来,所以我瞪了一眼宫治,他向我摆出投降的姿势。 我并不想见到宫侑,我们的聊天记录还卡在他向我道歉的最后一条,而我也久久无法继续回复。这个人总是太极端又太热烈,我实在是怕了他。果不其然,他向我抛来棘手的问题,问我既然不回复他为什么也没把他拉黑。 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只能闭上嘴,看着宫侑无辜地眨眨眼睛。宫侑本来也在瞪着我,可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泄了气,只是垂着头把自行车停好。宫治在旁边看够了热闹,可能是怕我们真的吵起来,就把话题重新绕回最开始。 “所以高山前辈是遇到了什么烦恼吗?难道是升学?所以才刚刚问我那些……” 犹豫几秒,我还是坦诚说出来:“嗯……我不太清楚要读哪所高中。” “诶?应该能拿到很多体育推荐吧?” “确实有,不过县内女排最好的学校没有给我推荐。然后我成绩很好,班主任推荐我就读升学学校,考上东大的概率大一些。” “东,东大?”宫治差点把饭团喷出来,结结巴巴。“第一次在现实中听说……前辈你也太强了。”但是他也马上抓到了重点:“也就是,如果读升学学校的话,就等于高中不打排球了对吧?” “好可惜啊,前辈。你排球打的挺好的。”宫治这样说。 我苦笑:“没拿到推荐代表我打得并不是很好啊。而且宫城有一位后辈与我的位置撞了,你们也见过,然后新山女子,也就是女排最好的学校选了她……” 我本来还打算客套谦虚几句,可是旁边的不定时炸弹已经被引爆,宫侑重重地晃了一下他的自行车,砸在地上声响很大。我和宫治都瞬间沉默,宫治赶忙站直身子,然后把手里的饭团塞进车筐,之后有些紧张地在我和宫侑之间来回张望。我则是肌肉紧绷起来,特意侧着头不往故意发出噪音的宫侑那边看。 “喂,阿侑……”宫治想要阻止矛盾升级,可惜本就烦躁的宫侑完全听不进他的话。 “刚才的话什么意思?”宫侑的嗓音被压低,蕴含滚动岩浆般的怒气,面容也如狂风暴雨前夕翻涌的海浪,“你难道真的打算放弃排球吗?” 他的话也点燃了我的心头火,我甚至有一丝委屈,所以猛然转回头与他对视。可是他的灼灼目光却让我觉得如此刺眼,我还是没忍住躲闪开。 “如果只是高中打打的话,升学学校也会有排球社吧……” “这和放弃排球有什么区别!就因为一点小事!”宫侑一语道破真相。 “关你什么事!”我色令内荏地回吼,呼吸变得急促又粗重,胸口开始剧烈起伏。“我打不打排球和你有什么关系?” 宫侑冷笑一声,然后他的下一句话让我陷入冰窟般,手心狂冒冷汗:“前辈,说你无聊还是太轻了,你根本就是——” 宫治本来想要直接出手阻止宫侑继续说,可是最后那两个字还是钻入我的耳朵。 “软弱。”他一字一句。 我感到眩晕,眼前甚至白花花的,血液在飞快涌上大脑以至于我甚至有点耳鸣。我想为自己辩解,可是越说越像是在找借口。 “你懂什么,”我喘息着,语速很快,“不要以为每个人都像你一样。” “你爱排球,你打的好,你是天才,所有学校都抢着要你!” “你知道如果进不了新山女子意味着什么吗,很有可能三年都没办法出线全国!” “我根本打的不够好,新山女子也不要我,国家青年队也没有入选……” 我感觉我要哭了,努力把眼泪蓄在眼眶里,挫败感席卷而来,最让我难过的可能是宫侑又一次说对了,我到底在优柔寡淡什么。我没了继续和宫侑吵的心情,低下头想要把眼泪擦干净,然后离开这个地方。 可是下一秒我的肩膀被狠狠被人抓住,手指死死隔着校服压在上面我都觉得痛。我慌张中重新抬起头,再次和宫侑那灰褐的眼睛对上。他依旧很生气,可是生气之余好像还有一点伤心。 “新山女子算个屁啊!”宫侑这样向我回吼,我发愣,呆呆听着。 “他们没要你是他们没眼光!是他们的损失!” “没被入选国青队?那就下次打得更好,让他们承认自己之前看走眼!” “进不了全国?那就不管自己在哪个学校,都能带领队伍打败该死的新山女子!” “为什么不能这样想呢?” 他卸下抓在我右肩的左手,然后把手掌按在我的胸口上方,靠近脖颈,有几个指尖超出了校服的部分,触碰到了我的皮肤,发烫,像是顺着引线把我全身都点燃。 “你明明就打的很好,性格也强势,为什么一点自信都没有?” 我失语,半晌才回答:“我……会有人这么……”我一时找不出什么样的词来形容,傲吗?还是绝对的确信? 可是宫侑却一挑眉,然后指向不远处的稻荷崎:“不是稻荷崎是兵库县排球第一的学校所以我会去。” “而是不管我在那所学校都会是第一。” 源源不断的热量从他依旧按着我的手掌里传递过来,渗透进我的五脏六腑。无意识的,我也伸出手,压在他的手背上。两只交叠的手掌随着我的胸口因呼吸而上下起伏。 我获得了大概可以称之为力量的东西。 “可是还是有可能输吧?”当然我依旧非常较真,对一切所谓的“绝对”保持怀疑。 宫侑瘪嘴:“前辈你能不能想点好的。” “我是说人生不可能活得这么黑白分明。”我叹着气,然后把他的手从我身上拿下去。我本想直接松开,宫侑却勾住我的指尖。 宫侑不愧是宫侑,还是那么极端,从来都只想要最好的。所以我的大脑一直有一部分处在极度震惊的状态,震惊于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而且更加可怕的是他说到做到。 他反问:“为什么不能如此黑白分明?” “反正我只想活在只有两面的世界里。” “喝彩和责骂——只有这两种的世界。” “赢了就是喝彩,输了就是责骂。我只想这么活着。” “当然了,赢的一直都会是我。” “所以,高山前辈,”宫侑竖起食指放在唇边,语气却像是在和小孩说话,“现在开始跟着我读——” “不管我在哪所学校,我都会赢下去。” 他站在那,就好像真的要听我和他一起念一样。我们僵持着,宫侑完全不肯退步。 最后我实在是觉得目前这个情景有些好笑,捂嘴笑起来,眉眼弯弯。我还是顺了他的意,陪他完成了这场有些滑稽的游戏。 “好好好。不管我在哪所学校,我都会赢下去。” 宫侑心满意足,也笑起来,餍足眯眼的样子真像只狐狸。 终于放松下来的我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黑川早已回来,她正和宫治并排站着,两人用一模一样诡异复杂的眼神看着我和宫侑。见我们两个的争吵好似告一段落,不知为何心情不佳的宫治冲上去给了宫侑一个暴击。 “我们要迟到了,还不快走!” 宫侑本来骂骂咧咧打算回击,听见这话还是赶紧跨上自行车,但是临走前最后一秒顿住,然后回头朝我喊着:“高山前辈,不要放弃排球!” “还有,记得回我邮件!” 我朝双胞胎摆摆手,并且假装没听见宫侑在说什么。 宫治朝我道别,然后一脚踹上宫侑的车,两人终于走了,中间伴随着叫骂。 “那我们也回去吧。”我兴高采烈地对黑川说,但是她依旧保持着微妙的表情。 “那个没礼貌的王八蛋是谁啊?”她很不爽地问。 “……为什么第一次见面你就骂他?” 黑川的眼神堪称哀怨。 ------------ 60 Chaptet 57 我和黑川赶在天黑之前终于又回到了宫城,满打满算也只不过在尼崎待了一个多小时而已,剩下的时间都在电车上度过。我这边因为之前就和实哥通过气,所以半点问题都没有。但是黑川那边我其实还是有些忧虑,不过她向我保证完全没关系,她自己会处理好。 至于她究竟回家之后经历了多少鸡飞狗跳,我则是完全不知,只能从第二天浦井监督对我匆匆的问询中窥得一点。 又一次放学之后我踏入他的办公室,一样的安静,一样的能看见被阳光点亮的空气中的尘埃,但我的心境早已不同,且今日的浦井监督一改平日的轻浮随便,微微紧绷的脸部肌肉不知为何透露某种焦虑。他开门见山问我知不知道黑川的最终决定,我自然是点点头。 “她说她要进一个公立学校,然后把精力全部投入到国体上?” “是的。” “你没有什么感想吗?” 这话着实问得奇怪,我暂时保持了沉默,浦井监督看上去有点生气,但又好像在克制自己不要对我生气。 我一如既往完全不害怕,甚至有勇气追问。 “是黑川的父母又过来闹了吗?” “不,他们勉强达成了和解……毕竟黑川说她愿意去学费低的公立学校……” 我半悬的心暂时落下,毕竟作为未成年我们还需要长时间仰仗父母。 “你没有向黑川转告我的话?”浦井监督依旧怒气冲冲,我后知后觉才想起来他是在说那句“不要把排球当做救世主”。 “高山,她和你不一样啊。作为最最普通的人,又没有父母的支持,成功的概率有多少?” 我眨眨眼睛,沉思片刻才慢吞吞回复:“可是……年轻不就是这个样子吗?即使胜率很低也想赌一把。” “那失败之后呢?完全不考虑未来的吗?” 浦井监督把手背在身后,开始来回踱步,我则是对他焦虑的样子感到非常困惑。老实说浦井监督并不是那种会对学生挥洒爱意的模范教师,他更像是身处这个位置,负起一定的责任就完事的类型。黑川的未来究竟如何,他为什么会这么在乎,明明连直属班主任都不是。 浦井监督说过,他自己并没有类似经验,可是他这副样子真的很像自己曾经失败过,所以才如此想要告诫后辈。这样想着,我不禁眯起眼睛。 “赌赢的成功率非常低……会后悔的……”浦井教练好似已经忘记我还站在旁边,喃喃自语般说着意义不明的话语,然后突然向我转过头来,盯着我:“所以你才更应该劝她。” “让黑川看见她和你的不同——她根本没有后路,资质也不够。你成熟聪明又现实,为什么就这样让她任性行事?” “……正是因为我和她不同,我才更不应该去劝她吧?不然显得我也太高高在上了。” “而且我觉得,尝试过后失败,和不去尝试是有很大的区别。” “排球……又不是想不打就能轻易放弃的东西……”[1] 我的这句话不知道戳中了浦井监督心里的哪块痛处,他顿住脚步,侧过脸没再看我,也把身体稍微背对着我,有些许的伤感从那个背影渗透出来。我也不知道继续说什么好,监督也没允许我可以离开,只好随便开口:“所以与其泼冷水,不如为黑川加油吧。” “你难道能为她的人生负责吗?”浦井监督的话冰冷又刺耳。 “没人能为她的人生负责,除了她自己。”我面色不改,并没有被伤害到。“如果浦井监督真的如此担心的话,不如为家境普通的黑川提供点帮助吧。” 浦井监督被气笑了,他没忍住站在原地叉着腰,打量我的眼神里面充满我完全看不懂的东西。最后,他像是下定某种决心,大步绕回自己的办公桌前,撕下一张便签,潦草抄下一串电话号码,并且最后递给了我。 “这是?”我满腹狐疑收下,不明白他的用意。 “我之前说过,我并没有类似的经历。”浦井监督已经完全平静下来,又恢复成平时那随便、满不在乎的态度,但是他的话却隐含沉重的情绪。 “但是我认识有类似经历的人。”他用食指稍微点了一下那张便签,薄薄的纸张微微颤抖。 “你们下周一开始要去集训对吧,到时候女排的教练是一位县里的女教练。这个就是她的电话号码,你和黑川可以提前联系她。” 我一时失语,不知道应该先对“有类似经历的人”这点,还是对浦井监督这堪称为我们走后门的行为做出反应。不过他看出我的想法,解释说:“我不是在提前为你们找门路——她才不是这种人。” “我是说,你们可以咨询一下她,关于黑川接下来想走的路。” “看看真实的世界吧。” 我摩挲着纸张:“这是监督你为我们提供的帮助吗?” 浦井监督重新把自己陷入座椅,双手靠在后脑勺,瘫软的姿势没个正经样,说出的话也拉长音,像是在开玩笑般:“才不是。” “是悲惨的大人对你们这种小孩的打击报复。” —— 我离开办公室之后,既没有前去排球场练习,也没直接回家,反而坐车到达我家附近的一家酒店,今天上午回到宫城的我的父亲正住在这里。因为实哥的公寓太小了,所以我爸只能暂时住在酒店里,而他到地之后就一直在睡觉倒时差,直到近晚上才醒。 我拿着超市买的便当敲酒店的大门,没一会儿门就被打开,一张满是笑意的脸就这样出现在眼前。他把我拉进去,把我从上到下仔仔细细打量着,最后拍拍我的脸,把我抱在怀里,吻了一下我的刘海,说我怎么长这么快。我则是深深地回抱了他。 因为真的很久没见面了,虽然经常打视频,可是面对面的触感还是如此让我心生暖意。 爸爸拿过我的便当,招呼我进去。最后我们坐在酒店的茶几旁吃着便当。他先是说了一下在美国的近况,还是妈妈因为工作繁忙没办法回来,但是她让爸爸帮忙带一句她爱我。 毕竟时间比较紧急,最后我们的话题绕到最重要的部分,也是爸爸这次回来的最大原因——我的高中出路。 “简单来说。县内女排四强有三所给了你推荐,但是冠军学校并没有。此外学校想要推荐你就读偏差值最高的学校,对吧?” “又或者更简单一点。你其实能考上任何一所学校,就看如何抉择了。”爸爸一边帮我把便当包装撕开,一边快速又干练地总结道。 “现在有哪几个可选项吗?”爸爸这样问我。 我迟疑几秒后回答:“新山女子,虽然没有给我推荐,但是我能靠文化考进去。进了这所学校,加上我和小一岁的天内,基本上可以保证我高中三年都能进全国。” “白鸟泽,偏差值过关,设施豪华。排球方面风格比较适合我。” “青叶城西,也是偏差值过关的高档私立,但是女排偏弱一点,不过我的两个好朋友会去那。” “仙台第二,就是放弃排球选择学习的地方,为了考东大。” “此外的话就……我还有朋友要去公立学校……” 爸爸认真地听着,不知为何笑了一下,眼神温和如水,可是他接下来的话却极其锐利,直接帮我理清最真实的想法。 “排球和学业……没想到你居然会这么纠结,是因为之前的挫折吗。” “其实很好选吧。毕竟你根本不喜欢学习啊。” 我无法反驳,这点甚至无法和我的班主任老师解释,因为放在学生身上这点似乎特别怪异。我确实对考东大完全没有任何执念,我努力学习只是因为出于习惯而已。 “所以没必要纠结,我和妈妈也完全不会说希望你能考东大什么的。”爸爸扳开筷子,开始吃便当,“而且排球与学习也完全没有相斥,你完全可以在一边打排球的情况下一边保持学习——当然这样会非常累,看你了,每个选择都会带来相应的代价。” “……爸爸,你觉得我喜欢排球吗?” “至少要比学习喜欢。所以完全不需要有负担。” 还没等我继续说什么,爸爸的下一句话却把我堵了回去。 “老实说,我还以为你会毫不犹豫地选青叶城西呢。” “……为什么?” “因为你太喜欢那两个男生了吧?”爸爸用筷子指指我,像是在说“我还不懂你吗”。 “你肯定比起学习、排球什么的,更想和朋友在一个学校里读书。” 我依旧无法反驳。也许旁人看来我非常的愚蠢,和绪方前辈对我的评价一样,居然在这种人生关键时刻只会考虑是不是能和朋友一所学校。但是爸爸说,这是因为这根本不是我的人生关键时刻。 “你的人生根本不会因为读了哪所学校而改变。”爸爸伸手揉捏着我的肩膀,宽慰着我。“我们赚钱,教育你,就是为了你能做任何你想做的事。” “所以不会后悔的,因为哪怕失败了也会有重新来过的机会。选择了排球之后,如果还想考东大,大不了复读一年就是。其他任何情况也是如此。” “……哪怕我最终选择了一所偏差值很低的公立学校?” “哪怕你现在辍学。”爸爸这样说。 父母给我的力量是其他一切都难以比拟的,至少现在而言,我感到自己无所不能。所以我对他说,我不想去新山女子了,因为咽不下那口气,哪怕这个选择会导致我三年都不一定能进全国。我的朋友黑川目前正陷入两难的境地,我也在想我能不能做点什么帮助她。 “上交志愿的最后期限是?” “明年的1月13号。之后就是考试。” “那只要在那之前选好就行。学校那边不需要担心了,我会和你的老师们说不用管你。” 现在的我心情如晴昼,虽然我依旧没能决定最终去向,可我完全不害怕。不管我选择哪一所学校我都坚信着自己绝对不会后悔,并且我一定能达到我最终的目的。正当我愉悦地吃起饭来时,爸爸却把话题重新绕回了青叶城西。 “所以,现在为什么会对就读青叶城西犹豫呢?按理说你早该选它了。” 我表情卡在半空,在爸爸面前谈论我对两位男生的喜爱还是有些许的怪异。我想起我和及川两人之间接连不断的流言,对方站在体育馆门口等我的样子,以及他搂住我,手掌在我后颈发烫的触感。 “我觉得……我们是不是太亲密了?” 爸爸有些许的惊讶:“你喜欢他吗?还是对方喜欢你?我是说作为异性。” “那倒没有。只是……亲密关系,不是会渐渐习惯,并且上瘾的吗?” “如果就这样交往也没什么不好吧?并且都是年轻人。” “可是我真的把他们当作非常好的朋友……要是交往之后分手,导致没办法继续保持友谊,我会觉得很难受。” “所以想着,会不会高中保持距离会好一点。” ------------ 61 Chapter 58 我和黑川翘课归来,最逃不掉的不是老师,而是及川和岩泉的追问。及川向我抱怨我居然不给他们提前报备,害得他们两个差点出校找人,半路还碰到影山,他完全不会撒谎,及川一眼就看穿他绝对见过我。只是影山还是非常坚强地闭嘴完全不泄露,哪怕我的意图只是让他瞒住老师而已。还好我抽空给二人发了邮件,才让他们心安。 我一边给及川和岩泉道歉,并且随便附和着,手里则是打开手机,见缝插针去看宫侑发来的邮件。 自从海边我们二人的争吵,他最后向我甩下那句“记得回我邮件”,当天晚上我回到家中后再次打开收件箱,盯着那最后一封邮件。犹豫片刻,我按着按键打下一行字。 「To宫侑:今天的事非常感谢。以及集训时对你撒气非常抱歉。」 我原本的意图是为这场幼稚又奇妙的孽缘画上句号,可谁曾想,这竟是个开始。他不知道就是等在手机旁还是凑巧,居然秒回,并且几分钟之内噼里啪啦发了一堆邮件过来。 「From宫侑:接受你的道歉和道谢!」 这副得理不饶人的高傲模样真的让我幻视翘起尾巴得意洋洋的狐狸,我看着屏幕失笑。紧接着他发过来一堆漫无边际无主题的话,像是只是在随便分享生活,一会儿骂宫治犯病回家之后一直心情不佳,一会儿说年末的JOC他原则上也能参加,可能会被选为替补,到时候会和正选一起去。他打字速度很快,没几分钟就发了好几条,还都是不同的内容,而我又在“该不该回复”“要回复什么比较好”这方面开始踌躇。 这时宫侑又发来一条。 「From宫侑:前辈,我发的邮件你真的有看吗,不会看都不看就直接删掉了吧?」 这点倒是有点污蔑我。 「To宫侑:我都有看,只是你发的主题太杂了,我回复不过来。那说不定JOC的时候能见面呢,治也会一起去吗?」 宫侑完全无视了我对于宫治是否会去的询问,只是回了句「那就好」。 在接连好几天,宫侑都会叽叽喳喳给我狂发邮件,频繁到我最后把邮件的提示音都给关了,只是偶尔打开手机查看是不是又积了他的一堆邮件。因为实在是太多了我并不是每条都会回复,并且有很多都是没什么意义的生活方面的小事或者抱怨,也没什么好回复的。 所以我只会偶尔打开手机看几眼,然后挑几个稍微回一下。比如现在,我正在岩泉和及川的眼皮底下看宫侑的邮件。 对方附着一张海边白色浪花拍打海面的照片,还有宫侑傻气十足举着饭团的手,看起来他们两个又去稻荷崎那边的便利店吃饭团了。 「To宫侑:你们两个还真是喜欢这家店,等到时候如果真的就读稻荷崎之后一定会很开心吧。」我这样打着字,没注意到及川和岩泉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止说话,并且保持同一种诡异的眼神盯着我。我发送完毕抬起头时就是这副场景,不知为何我异常心虚,强装镇定把手机给盖上。之前及川还帮我骂过宫侑狂妄不礼貌,可现在我居然在和他互通邮件,总觉得及川知道之后会被气死。 但意外的是,他们两个对此并没有多问,特别是及川,他之前可是我每次提起“东京的朋友”都会碎碎念很久的类型,这次却只是表情饱含复杂但是没有多说一句。 总觉得这两个人好像背着我谈过什么。 不过最近属实是多事之秋,我这边还有许多事要去处理,所以也想着先暂缓去追究这些小事。下周一我就要和黑川、及川和岩泉前去宫城县的市民体育馆进行集训,直到年底的JOC到来。他们两人已经决定就读青叶城西,所以倒是完全不用考虑升学考。而黑川则是背水一战,她成绩一直保持在偏差值40左右,如果JOC不能给她带来新的体育推荐,她大概率就是去一所普通公立学校。 我虽然不太需要担心成绩,可还有其他在意的事。比如浦井监督给我的那个电话号码,也就是我未来几个月、少见的县队女教练。浦井监督语焉不详,我沉思一番最后得出的结论是打算自己先去见见她。 浦井教练说,他没有类似经历,但是认识有类似经历的人,随即给我这个电话号码。想必他的言外之意,就是那位女教练有如现在黑川般的经历。 赤平玲子,女教练有着一个非常普通的名字。 在周六的晚上,我拨打那个电话,嘟嘟几声,一个成熟又冷淡平静的声音透过话筒传来,有些失真。 “你好,这里是赤平。” “你好,赤平教练,我是来自北川第一的高山雀,下周一我将会参加JOC的集训。” “我不接受学生提前联系。”赤平教练冷酷回答,像是把我错认为想要走后门的学生,我连忙加上几句:“是浦井监督给我了电话。我朋友目前遭遇关于排球以及打职业方面的疑虑,浦井监督说可以来咨询你相关事宜。” 那边顿了一下,然后恍然大悟:“啊……原来他说的是你……” 没想到浦井监督提前帮忙打了招呼,不知道二人究竟是什么关系。 “可是,你不是当事人吧。为什么是你来先联系我?” “浦井监督单独把电话给了我……可能是觉得我来帮忙把控这一切会更好。而且……我也对排球方面有些困惑。” 手机那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接电话的人正在来回踱步,最后赤平教练说:“明天下午三点,你和你朋友来市民体育馆一趟。”我应下,并且道谢。 我转头打电话给黑川说了这件事,让她有些许的紧张。虽然我们这次的会面和JOC并没有关系,可是赤平教练毕竟是最后决定参赛人选的人,这对于黑川来说还是压力很大的事。 第二天下午,也就是周日,我和黑川来到市民体育馆,里面正在进行最后的布置,多了非常多排球相关器材,一看就是在为集训做准备。此外还有一些排球运动员在练习,我多看了几眼,感觉她们看上去不太像学生。 虽然我完全没见过赤平教练,可是当我看见那位正在与运动员在场边交谈的高挑女性时,就突然觉得她应该就是赤平教练。她大概170左右,面容看上去和浦井监督一样,也是三十出头的样子,面无表情,很是严肃,回想起昨天电话里的交谈,语气也是没有任何波澜的冷静。她是半长发,但是非常紧绷得给自己绑了个马尾,穿着也是朴素的运动服。她最后看到我和黑川,向我们招招手。 随着我们走进,赤平教练翻动着手里的资料册,最后当着我们的面读出来。 “高山雀,北川第一,身高176cm,位置主攻手。黑川明季,北川第一,身高171cm,位置二传手。对吧?” 想必她手里的那一沓资料,全部都是这次被应召参加集训的女选手们。 “所以,”赤平教练整理好资料,问我们,“有什么具体的困扰需要询问我?” 我和黑川对视一眼,随即黑川整理好心情,深呼一口气,然后把自己家的真实情况都倾诉出来。我在旁边安静听着,然后打量赤平教练的神态,可她几乎没什么表情,只是微微敛下视线,好像在回忆什么。直到黑川最终结束,她才终于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嘴里玩笑般小小抱怨着:“浦井还真是的。居然真的让你们来找我。” 这个说法显得二人很熟悉,可是又像朋友。我接过话茬:“浦井监督很反对黑川继续打排球,所以想来听听赤平教练的看法。” 可是赤平教练的话诚实得可怕,虽然不管是神态还是语气依旧平静到如同死水,毫无涟漪,可是那些话像惊雷在我和黑川耳边炸开。 “因为我算得上是个失败者,所以他才让你们过来问我的吧。” 虽然我早有预感和推测,但赤平教练这么直接把私事说出来还是把我和黑川吓一大跳。特别是黑川,她直接脸色开始发白,手也紧紧握成拳头。不过赤平教练也就此打住,没再详细说什么她过去的具体情况。 “我曾经是一名排球运动员,但是没能打出成果,最后比较年轻就草草退役。” “反正,确实是一条非常艰辛的路。你要做好失败的准备。” “而失败之后返回到原本的家中,只会是比之前还要痛苦的地狱。” 赤平教练把目光投射在球场上,里面还有些许的运动员在打球,可能也是赤平教练需要指导的人。她笔直地站在球场边,双手背在身后,威严的样子确实非常有教练的感觉。 她刚刚的话如此现实,成为划开名为“青春梦想”皮囊下鲜血淋漓的伤口。可我还是困惑,把话问出口。 “可是,赤平教练,你不是还在这吗?我是说,从事排球相关的工作。” 赤平教练抬起眼睛瞥我一眼,沉默半晌说道:“这不是一份意义重大的工作。”她指了指球场上的人们。 “县队都是一群业余大学生和业余社会人员组成,平时的训练基本上想来就来,不想来就不来。比起竞技,作为爱好的占比更大。” “我还要负责每年的国体和JOC的集训,一年一次,各种学生来来往往,每次也就一起训练个几个月。大家尊称我一声教练,可是应该几乎没有人真心把我当做她的教练吧。还是学校、校队的影响力来得大。” “就像是补习班老师和学校老师——虽然可能补习班的老师教学更好,可是人们还是更加尊敬学校内的老师。” “哪怕国体或者JOC拿到了成绩,最后引人关注的还是她就读哪所学校,而没人会记得县内带队教练。” 这时黑川插嘴问了一句为什么不去学校任教,赤平教练冷笑说没有学校要她,所以最后才会来这个吃力不讨好的位置。 “我不是本地人,没办法去母校,而且还是还算年轻的女性。大部分的学校都是曾经的OB来担任相关职位,再不济去外面请教练也是有经验的中年男性。” 可这一通对工作的抱怨并没有打消我的疑惑。 “赤平教练。” “即使你刚刚说了那么多抱怨的话,但你还是在这工作,没有离开,不是吗?” 赤平教练终于转过身正视我,我发现她的眼睛比起深色的头发要更浅一点,导致我能看清她眼眸的纹路。 我缓慢但是笃定开口:“所以,赤平教练,你其实并不反对黑川,对吧。” ------------ 62 Chapter 59 礼拜一放学后,北川第一的四人,也就是我、黑川、岩泉和及川一起乘坐公交前往县体育馆。不出意外,他们两个铁板钉钉要和牛岛同队,岩泉正在揍垮着脸的及川,让他正常点。 上次与赤平教练的对话并没有后文,即使面对我出言不逊的直白提问,她不仅没有生气但也没有正面回应,只是最后公事公办地说了些关于JOC接下来训练的计划,我和黑川只好无功而返。 黑川她自己也没有把这件事太放在心上,而且由于性格原因她很少主动向外界寻求帮助,人情世故方面也不清不楚。我本身对这方面也无知觉,可是与信高的通话却让我深思。 因为想起信高也说过她出身普通,所以想尽力为自己铺好路之类的话,所以我有打电话找她咨询。在听闻黑川还有两个弟弟之后,信高直接咋舌。 “真可怕。幸好我是独生女。” 信高对于家庭方面非常现实,又夹着一丝冷酷。“普通人家就是没钱又没爱啦——虽然我家没有这么严重,但确实是算不上什么关系非常和睦的家庭。” 但是信高与黑川差别最大的地方,除了更加出色的技术之外,就是成熟聪慧的大脑了,以及身处更加繁华的东京。她很早就树立志向,然后努力用最少的成本达到最大的利益。 “比如说和教练打好关系,这样资源也会多一些,去俱乐部的时候也可以多打听打听。毕竟未成年人非常依靠大人。” “要想靠一个人,会非常难。” 这些话也许不仅仅对于黑川,对于我来说也同样适用。听见这样的告诫,我暗自决定还是要多找赤平教练聊聊。 最后信高和我说起JOC,她同样要代表东京参加。即使到了现在,我依然对各个比赛对于打排球的学生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一知半解,会理所应当认为这和全国大赛区别不大吧。但是信高说并不是这样。 “JOC,你知道是什么的缩写吗?是Japanese Olympic Committee,全称JOC青年奥林匹克杯。” “……什么啊,和奥林匹克挂钩吗?” “虽然名义上优秀二年级可以参加,但基本上不会让二年级上场,全体三年级学生。每次比赛会按照男女选出一名JOC·JVA最佳选手,数名奥林匹克有望选手,一名最佳二传和自由人,十二名优秀选手,还有最后的大阪府赏,因为比赛在大阪举办所以有一个奖励。以及上面这些人选可以重复。” “感觉……很隆重?” “就是很隆重。”信高强调着,“全国各地的排球名校都会通过这场比赛进行最后的选人。因为平时的全国大赛可能会有遗漏,而这场比赛是真正全县所有有能力的选手都会参加。” “如果为了想打职业的话,这可能是排球生涯的开始,履历的第一笔荣誉。” 我渐渐懂得赤平教练和信高想要强调这场比赛特殊的地方。 像全国大赛这种比赛,大家为了队伍、同一个目标进行奋斗,欢喜与泪水所有人共享,加上彼此都是校友或者同学,待在一起的时间也很长,关系自然亲近,胜利也更加意义非凡。 但是JOC是县内选拔出一群实力也许更强但是并不熟悉也没什么默契的学生,并且也不是为了所谓“本县的胜利”这种东西而拼搏,而是为了展现自我。 这是一个推销自我的舞台,比起队伍的胜利,是否展现出自己足够的能力与潜力才更加重要。当然赢到最后也很重要,毕竟赢才会得来关注度,只是赢的本身也是为了被看见罢了。 而这点在我们真正开始训练之后更加明显。赤平教练曾对我说过,她的这份职业位置尴尬,学生不会真心把她当做自己的教练来看待。 这次集训大致有20人左右,最后会选择12人带到赛场上,但即便如此能上场的首发成员也会更少。我有在大家自我介绍之时认真听,但还是觉得陌生。毕竟我最熟悉的还是升阳的成员,其他学校的则是不常见,顶多只有练习赛的时候会有所交集。大家都来自不同的学校,光是这点来看,初中阶段有才能的选手确实很分散。 并且大家好像都被自己本校的教练叮嘱很多,然后各个学校的教练们也会给赤平教练打电话,旁敲侧击各种信息与偏向。 只是赤平教练看上去早已习惯,熟练谢绝所有电话之后,她把我们聚集在一起,发表她的讲话:“我知道大家都想牢牢抓住这个机会,我也会秉着公平公正的态度选出最适合的阵容。” 随即赤平教练会找机会给予每位选手单独教导,也驱散了很多弥漫在选手之间的焦虑。她虽然表情不多,神情严肃,但是教导人起来却不紧不慢,非常直击重点,水平很高。 很快就到达解散时间,部分选手们也陆陆续续离场,我自然而然按照习惯继续加练,并且男排在另一个场馆内,我想及川他肯定不会这么早回去,不知道他与牛岛配合的第一天到底怎么样。 我本来打算趁这段时间继续练习垫球以及一传,来给自己的防守能力亡羊补牢缝缝补补,但赤平教练此时朝我踱步而来,并且把我叫住,我带着疑惑跟随她走到角落。 “浦井让我多关照你——看来他还挺对你寄予厚望。” 这还真的很难猜到,毕竟我和浦井监督每次谈话都以我出口呛他结束。只是这种情况真的不算走后门吗?我胡思乱想着。 赤平教练很随便地继续说:“不过不用他多说,我也会的。因为你会是这只队伍的核心。”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有些压力又暗含赞赏的陈述,我微微吸一口气,有些发愣。而且赤平教练下一句话更是如同平地惊雷,炸昏我的大脑。 “所以,对你第一条建议——从现在开始到比赛开始,完全放弃练习防守。或者说除了扣球以外的技巧练习都暂时放弃。” “……什么?” 这条教导真是与横山教练以及我的常识完全背道而驰,所以完全无法理解。 “我以为防守非常重要?” “防守确实非常重要。”没想到赤平教练居然应下,但是又话锋一转,“但是现在到比赛日只有两个多月,你完全来不及增进这方面技巧。” “事实上,你之前也是这样吧?用非常平均的时间去练习了非常多你并不是特别擅长的技巧,一传、拦网、发球……” “可是这些导致你压缩了练习扣球的时间,导致优势没能完全展示出来。而且其他技能也进展一般,不太能派上用场。” 我眨眨眼睛,还是没有被完全说服,以我的习惯而言,努力把所有项目都拉到足够好的水平才是我的风格。 赤平教练侧过脸,微微仰起头看着我,理智的眼神里却好似涌动着某种名为激情的海浪。她又把话题一转,绕回到JOC上。 “你现在知道JOC是个什么感觉的比赛了吗?” “简言之就是个展示自我的舞台,对吗?” 赤平教练没有回答我,反而重新把目光投向球场,还在坚持加练的选手们依旧不停地接触着排球,知道它沾满汗水。我看见黑川也在不远处,对着墙练习着传球。打算把人生堵在排球上的她,珍惜每一个机会。 慢慢地,赤平教练开口:“你会不会觉得,一眼望过去,就是有的选手很突出,有的选手很平庸?” “在赛场上,只需要一眼就能看明白。” 老实说那刻我有些呼吸不畅,因为她的话虽然大概率是无心,但还是切中我内心里长久无法褪去的那份偏好。我当然知道,也当然明白,从我第一次看及川打球开始就明白,只要站在赛场上他就是不同的。而我也追逐着这样的选手们,牛岛、影山、信高、宫侑……我的脑海闪过这些人打球时模样,以及自己是如何目不转睛看着的感受,但赤平教练接下来的那句话猛然使我回归现实。 “你就是这样的一名选手。” 我嘴巴微张,失语。 可赤平教练还在继续:“日本总是很喜欢在杂志上或者新闻上给有才能的选手们起一些夸张的外号,想必你也多少见过。甚至哪怕是每支队伍里都必有的主攻手也要被给予ACE的称号。” “又或者全世界都是如此。什么全球四大接应这种排名比比皆是。” “很难想象一支队伍里面每个人都是平庸的强就能获胜。总有那么一个人,她非常突出,突出到所有人都会把目光投向她,给人带来希望,带领队伍走向胜利。” “我们需要明星选手,小到学校的一支排球队需要,大到一支国家队也需要。明星选手的出现可能会带动所有人的能力进步。” 她甩了甩手里的一沓资料,我定睛一看发现上面密密麻麻的表格是每一届JOC结束后的表彰名单。 “这个的作用就是如此。每年都在一届学生里选出最佳选手,以及几个奥林匹克有望选手。只是选手沉沉浮浮,来来去去,不知道坚持到最后不被淘汰的有几个。”她把资料递给我,我沉默接过。 “而你自然,要成为其中之一。所以放弃防守,重心全部放在进攻上。向全国展示你的能力。” 我不解:“既然最终只有极少数的人能走到最后,教练你又为什么肯定我能成为其中之一呢?” 赤平教练勾起嘴角,竟是笑起来。 “你会知道原因的。现在先按照我的话,停止垫球的练习,开始练习扣球。”她一边这样说着,一边拉着我走向球场,当场指导起来。 “首先,扣球时手臂的摆动一定要绷住,不要在击中球之后就立刻松懈,而是要摆出完整的弧形,这样力度才会更大。” “然后手腕的旋转要利用起来,以及扣球时要聪明一些,线路选择要多元,不同线路的选择自然手腕甚至姿势都会不同。” “你空间感一般,所以这段时间和黑川配合起来,一定要练好人球关系。” 当时的我并没有什么实感,哪怕赤平教练的话是如此笃定,但作为一直习惯仰望别人的我,很难对自己产生更多的自信,特别是在我最近在排球上遭遇挫折之时。 我回想起前不久与宫侑的会面,他拉着我和他一起重复那句“有我在的地方就是第一”。我照做了,但并没有完全相信,更多是把它当做一场安慰。 可是现在,由宫侑在我心头点燃的火苗,被赤平教练接力,在扩大着范围熊熊燃烧着,我伸手按住胸口,心脏不受控制鼓动。 直到我突破拦网,扣下一球,虽然被对面自由人卡好站位,但是完全无法接住,球重重砸上她的手臂,然后径直飞往界外,甚至直接撞在墙上。 所有人齐刷刷不受控地回头去看那颗球,然后再回过头来看我,表情惊诧又迟疑,嘴巴微张发出细小的感慨:“不是吧……真的假的……” 赤平教练面色不改,只是继续组织训练,但我仿佛听见她在对我说: “去成为明星选手吧。” “绝对不会被认错,只需要一眼——” ------------ 63 Chapter 60 就这样,除去集体的基础训练之后,我完全放弃对其他技能的专门训练,只专注两项——跳跃和扣球。这次的集训加上黑川共有四名二传,赤平教练让她们轮流和我配对。 这四名二传中,实力突出的除了黑川之外,还有另外一位名叫今野紫希。我之前并不太认识她,可是她确实技术很棒。我和黑川本身因为在一起练习很长时间,所以很有默契。但今野很快就能调整自己,然后配合上我的节奏。 “跳的更高一点。”赤平教练这样向我要求,我讪讪开口:“为什么所有人都这样说?” “因为腰腹力量充足加动作标准就能跳的更高。你跳的不够高,那只有一个原因,你没有用全力跳。可能是因为同时代的对手都太矮小了,让你潜意识里降低了自己的标准。” 除此之外我最大的缺点,也就是空间感一般,这在我的扣球上也有体现。赤平教练指出,扣球时与球的距离以及击球点的位置会影响球的落点与力度,同时对于破坏对方拦网也有很大影响。赤平教练让我一定要掌握住最好的人球关系。 而我也确确实实发现自己真的很喜欢扣球的感觉,比起之前的停滞不前,现在我的技术不断精进,我的内心被一种满足感不断填充。 完全与我“春风得意”的状态完全相反的是,男排那边的二位,岩泉和及川过得都不怎么样。岩泉表现出一点低沉,及川则是很强的焦虑和压抑的情绪。 每天晚上加训结束后我们会一起回家,有时看见牛岛也正好离开,我会远远向他打个招呼,而他也会朝我点点头。牛岛旁边经常会站着他同样被召集的队友们,其中有位灰白头发的清秀男生时不时会偷瞄我,然后此地无银三百两地飞速转头,靠近牛岛小声说点什么。 在回去的路上,岩泉向我解释:“他们请了鹫匠教练过来指导。就是白鸟泽高中部的男排教练。”及川听后撇嘴,好像嘟囔了句“真难搞”。 “他是个很强势的人,也非常严格。”就连并不喜欢背后议论别人的岩泉都忍不住发牢骚。我脑海中幻视出我爷爷的面容,顿时对鹫匠教练没了好感。 可除此之外,他们两个人就不肯对我多说几句,只是简单地说训练很累,教练经常骂人之类的话。我担忧地问及川没有和牛岛吵架吧,谈起这个岩泉倒是气不打一处来,骂及川能不能老实点。少见的是及川没有像往常那样说些不着调的话激怒岩泉,反而只是揉揉被岩泉殴打的地方,简单应下。 其实我发现,除了我之外,周围的人都很焦虑。也许牛岛也除外,我很难想象他会焦虑。 黑川同样如此,她虽然优异但是并算不上最突出的那个,可是全县最后也只能选出一个正选二传上场。 是今野还是黑川,这是赤平教练需要考虑的事情。 平心而论,今野的水平要高上一点点,而且她也比黑川更加擅长沟通交流,这是二传很重要的技能。但是黑川的优势是与我配合默契,如果赤平教练打算把我当做全队的进攻核心的话,对于团队而言可能选择黑川更好。只是这种想法也同样令我内心别扭,就好像是因为我所以今野才落选一样。 我能想到的事,她们当然同样也能想明白。所以虽然我们经常在一起练习,我们之间的氛围却说不上轻松,两位二传明显态度紧绷。 但最后的选择完全依靠赤平教练的判断,只是她一直不动声色,从表情上看完全看不出什么偏向。 之后的一天,已经到了解散时间,我需要加练,并且有排球上的疑惑想要找赤平教练,发现她好像去了隔壁男排的运动场,我只好从门口溜进去,也打算偷偷瞅几眼岩泉和及川。 男排的训练时间好像比女排的晚,至少以我看过去所有选手都还在场。赤平教练正在和男排那边的负责人说话,不远处还站着一位个子矮小但还算矍铄的老人,头发花白,把手抱在胸前,板着脸。想必这就是传说中那位鹫匠教练。 我本来是想快速靠近找到赤平教练,在此期间偷瞄几眼男生们就是,可是非常不凑巧的是,那位鹫匠教练正好叫停训练,并且把及川叫到自己的身边。我下意识放缓脚步,虽然相隔并不近,可他们的对话还是钻入我的耳朵。 “不需要太纠结于战术与配合之类的事,在被打乱之后只要把球传给牛岛就行。” 我听见这句话的时候,时间好像停顿了一刻。啊,及川肯定特别讨厌听这种话,我脑海里只有这个想法。我忍不住抬起头,往那边看过去。 及川面对着个子矮很多的鹫匠教练,为了表示尊敬头一直低着,因为剧烈运动早已有点乱糟糟的刘海垂在额前,所以我也看不清他究竟什么表情。可是他还是开口反驳了,语气平静但又像被拉紧的弓弦,吊着一口气。 “可是,毕竟大家都想在全国展示自己,让所有人有机会……” 话并没有说完就已经被鹫匠教练打断,他摆出一个停止的手势,及川只好噤声。 “如果他们真的有足够的才能的话,那还需要你去想办法才发挥出他们更好的实力吗?” 这真是残忍又真实的言语,及川一时并没有做出回应,只是沉默。而我也听入神,没注意到其实赤平教练已经结束谈话,并且悄无声息地靠近我,就站在我的旁边。 鹫匠教练下最后通牒,同时也是在解释他自己的执教理念:“看看那边的学生们,每年都会来一遍,最后脱颖而出的有几个?” “对于每年都会换血的高中球队来说,我们教练能做的事非常少。” “将‘良才’加工打磨成最适合的形状,才是最有效率的做法。”[1] 我已经没有机会去看及川对此有什么样的反应,因为赤平教练拍拍我的肩膀,示意我快点和她离开男排的场馆。路上她看我很在意男排那边的情况,便多说了几句。她说及川和牛岛的配合一般,两人关系也比较僵,教练们想要处理这个问题。 我头脑很乱,我知道及川一直都很不喜欢白鸟泽的球风,但是目前看来比起球风,这更像是教练的一种决策。所谓有效率的做法,就是确保牛岛能够充分展现自己,哪怕他会夺去其他人的风头。 我不是教练,也不懂竞技体育和日本的校园体育政策,所以无法对此简单做出对或者错的评判。我只知道我现在也在步入牛岛曾经走过的路。 “不要过于胡思乱想。”赤平看出来我逐渐发白的面色,开口打断我。“没必要因为自己拥有的才能而感到愧疚。” “就像是我之前说过的那样。作为明星选手,夺走所有的注意力是很自然的事。” “可是队友……”我心中依旧有郁结。 “直白点说——你们的队友完全是因为队伍里面有你们,整个队伍才有赢的机会。如果他们能够想清楚这一点,对你们只会有感谢之情。” 我并没有完全相信赤平教练的话,因为岩泉的“六人强则更强”如此令人震耳发聩。 不过赤平教练话音一转:“当然,鹫匠教练也有他自己的想法。我并不完全赞同他的行事作风。” 这句话好像暗示着什么。我花好几秒意识到,也许赤平教练也在纠结今野和黑川究竟选择哪一位。 如果和鹫匠教练一样,只在乎能不能把我这个“良才”最好地推销出去,那就应该选择黑川,因为她与我配合更加默契,能够更好发挥出我的能力。 但这样就某种意义上就会淘汰今野,并且其实今野作为二传的能力要更强。 黑川非常需要这个机会,这也是她最后一次拿到名校体育推荐的机会。可想要去全国的心情所有人都是一样的,如果只是单纯因为与我配合默契导致今野被淘汰,她心里也难免产生不满的心情。 “所以,赤平教练,你会怎么选?”我嘴唇微张,居然没忍住直接这样问出口。 我和她刚好这时踏进了女排的训练场,黑川与今野都在加练着,执念与不甘变成她们的汗水从脸颊旁留下,最后溢满整个排球场。 赤平教练没有回答我,只是沿着墙壁往前走,我在后面跟着。她还把头侧着面向球场,眼神却已经失去焦点,好像正在回想着过去。然后赤平教练突然开口说着奇怪的话题:“我当年也参加过JOC,还拿了优秀选手奖。虽然会有十几个学生都拿这个奖。” “……哈。”我不知道赤平教练为什么说起这个。 “当然,也没有然后了。只是现在想起来,当年那一届拿到最佳二传、最佳自由人和奥林匹亚有望选手的大多数人也都没什么后续。有的放弃了排球,有的在V联盟里面混几年最后退役,和我没什么区别。” “倒是有一位和我一样只拿了最佳选手的大阪学生,居然在二十岁出头就被选入国家队,打了很多场比赛。” 赤平教练随即顿住,脚步也停下,手掌抚上自己的额头,最后喃喃自语般说道。 “所以,还是想要帮学生做一场梦啊。” 赤平教练最后选择了今野。 在所有人面前宣布的时候,台下有窃窃私语,并且往我和黑川这边偷看。我则是转头看着黑川,她倒是比想象中要平静,毕竟她在之前就决定要把一切都豁出去,今天不过是把她最后的退路给断了,反而使她悬着的心掉下来后多了几分坚定和勇气。 结束后今野单独把我叫住,拿到正选名额的她看上去比起开心更多的是不安。她对我坦白,她一直以为赤平教练会选择黑川,所以之前的那段时间里面内心都暗自积攒着愤懑。 “毕竟如果只靠和你关系好这一件事就赢过我的话……我会非常不甘心……” “当然我现在知道了你们没有那种意思!很抱歉……” 我摆摆手,说自己和黑川并没有这种想法。 “这是你自己赢来的。请把握住这个机会。” 今野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 “我会的。” ------------ 64 Chapter 61 国中最后一次学园祭到来时,我一阵恍惚。去年我上场演唱,第一次满怀斗志想要承担队长的职责最后却原形毕露羞愧万分的惨剧宛如昨日,没曾想时间竟流逝得如此之快。 我与及川岩泉因为被县召集参与集训,所以特例不用参加学园祭,只需要干一些最简单的杂活。但即使这样说,我们班依旧拖拖拉拉没能很早确定究竟要干点什么。特别是马上迎来的高中升学考试,大家都兴致恹恹,毫无干劲。 去年我的妙计拯救了大家(据平山班长夸大其词),但今年我实在是抽不出时间来折腾学园祭,平山班长和运营委员只能苦着脸自己想。 “有没有那种显得全班都参与进去了但其实非常简单又糊弄人的活动?”学习委员扶扶眼镜,义正辞严提问。 “……把真心话就这样讲出来好吗?”我吐槽,平山班长却一把抓住我,让我快想想办法。 “感觉你在快速想出方法把事情敷衍过去这方面特别强。” “我就当你是在夸奖我了。” 虽然我不打算参加,但是动动脑还是能做到的。预算少,不费力,多人可以轻松参与。 “诈骗!我是说,占卜之类的怎么样?或者说树洞,倾诉室。只需要听别人发牢骚最后再提供点情绪价值就行。再顺便卖代表好运的小玩意。” 就这样,我随便想的活动又一次被采纳。全班同学兴高采烈开始摸鱼,只需要把班级打扮得神秘一些,租点占卜用的袍子和棚子,最后故弄玄虚一番。 平山问我今年还打算上场演唱吗,小裴她们依然愿意给我伴奏。我最后还是拒绝,平山遗憾离开后,在旁边目睹全程的及川凑过来。 “唱啊,为什么不唱,我还等着录像呢。” “你好意思讲。”我瞪他一眼,“去年那个录像肯定会成为我黑历史一样的东西。” 及川不知为何有些开心的样子,说以后要拿来嘲笑我。他好像以为那份录像只有他、岩泉和黑川有,可是事实上我还把它转发给了黑尾和孤爪。在我满脸无辜把这件事说出口时,及川的笑容变僵,和我大眼瞪小眼,然后突然用手扯我后脑勺的头发来表达愤慨。 他开始乱说话,让我今年也上台唱歌,这回他录下来,并且不准我发给别人。我很是无语,打算无视他的叽里呱啦。 “《CHE.R.RY》,唱这个吧。” “我都不知道你这么喜欢少女心事的歌。”我开口讽刺。 之后的话题漂移走,变成随便谈论我们喜欢的歌,半路岩泉也加入。 及川最后还是总是叨念着上台演出,我不堪其扰,所以说:“你要是想听,你明年生日我唱然后录下来发给你行了吧,当做生日礼物。”说完,我还觉得这个主意真好,我一直都不擅长给别人买生日礼物,两位男生金钱方面也都比较宽裕,不需要我去送什么,录歌反而显得很新颖。 “……诶?” 但是他们两个的反应非常微妙,就像过去很多次一样,仿佛我干了什么惊天骇俗之事。 “录下来,你是说去卡拉OK唱,然后让人录下来那种吗?” “怎么可能?”我十分奇怪地开口,“这作为生日礼物太敷衍了。我是说,找录音棚录下来那种。” “……你是说为了我,去录一首歌?” “对。” “那什么歌都可以吗?” “虽然我很想说太离谱的歌我是不会唱的……但毕竟是你的生日。”我勉勉强强答应。 “《歌舞伎町の女王》?” “这个没问题。我很喜欢椎名林檎。” “那《バレンタイン?キッス(情人节之吻)》?” 我没听过这首歌,但是歌名给我的感觉很不好,所以我踢了及川一脚。 及川吃痛弯下腰揉腿,但还在坚持问:“那我想让你干别的事也行吗?单纯为了我。” “……前提是你的生日啊,怎么说得这么奇怪。但是应该可以吧。” 这时岩泉往及川头上来了一拳,阻止他继续得寸进尺发问,但同时也朝我大喊:“不要对烂人有求必应啊!” 我没把岩泉的告诫放心上,反而解释说没关系啊我都愿意。岩泉摆出想要再说点什么但最后又憋回去的古怪表情,及川则是揉着脑袋突然问:“我都开始好奇你如果真的喜欢上一个人之后会做到什么地步了。” “这是什么话?”我迷茫回复,“我难道还不够喜欢你们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两个男生开始受不了,居然同时用手捂脸。 我后知后觉意识到及川指的是爱情,我说我做的一切事情都会把自己放在很高的位置,所以不用担心我会很卑微——事实上我会对不想做的事情非常强硬地拒绝。 及川开始发出意义不明的哼唧声,拉长的尾音听得我有点烦。他眼神垂下,视线不明,并没有看着我,而我当时正好又收到一条邮件,果不其然是宫侑,他问我喜欢什么花。我疑惑于他为什么要问我这种问题,一边随意打下“绣球”这两个字。 “换句话说,你要是不喜欢一个人了,那所有的一切都会收回,对吧?” “那些偏爱,还有关注度。” 耳旁及川冷不丁开口,我稍微停住,然后思考了一下,最后肯定他的话:“没错。” 因为我很少与他们两个聊恋爱或者感情相关的话题,毕竟我们都不是很感兴趣,所以这次的对话对我来说还挺新奇的,但又觉得也没谈什么重要的内容。可不知道为什么,这次的对话对于及川和岩泉来说好像有些分量,至少上课铃响起时他们两个的表情并不轻松。 但归根结底我没有时间去思考儿女情长,距离年底越来越近,我头脑里面只有排球,随之而来的还有前所未有的展现欲。今年我不想上台演出的一个原因就是那种程度带来的满足感却让我已经无法满足。 “研磨,你说这是我变得更喜欢排球的证据吗?” “你大老远跑来东京就是为了问我这种问题?”孤爪很是无语,“自己的事情自己想。” 没错,紧接着的三年级最后的修学旅行,我选择了东京,又一次和岩泉及川他们错开,这回他们反而选择了大阪。我虽然去过大阪但是去年由于心情低沉,所以完全想不出来有什么有趣好玩的景点,只能干巴巴的说“尼崎的大海很适合疗伤”,结果被吐槽“尼崎和大阪有什么关系”。可是明明离的那么近。 “而且宫城也有海啊,跑大老远疗什么伤,钱包不痛吗。” “……你别管。” 上次和黑川的尼崎一日游花了我近八万日元,虽然我完全能负担得起但是知道开销后的黑川简直要朝我跪下,发誓她要省吃俭用大半年来还清。我让她消停点,10年之内还清都行。导致黑川尊称我为菩萨。[1] 我本来就来回东京多次,学校规定的参观自然都是提不起丝毫兴趣,只盼望着自由活动时间。恰好修学旅行期间卡住了一个周末,所以我可以去找黑尾和孤爪,不然他们两个还要上学,我们根本见不了面。 黑尾和我同年,也有收到东京JOC集训的召集,据他所说他最后能上场的概率很低,不过他看上去也不是很在意。与我纠结高中究竟读哪个不同,黑尾明显目标明确,就是猫又教练曾经任职的音驹。 音驹本就是不错的学校,还离家近,这个选择轻而易举,而且孤爪嫌麻烦也很早就表示自己也会去音驹。就是听说自从猫又教练离开后,他们的男排部成绩下滑很多。 “所以黑尾队长想去整顿一下?” “别揶揄我。”黑尾笑嘻嘻把两只手都伸过来压我的头。 “猫又教练本来对我就有恩,加上我也很喜欢音驹的球风。还有……”他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宫城是不是有所叫乌野的高中?” “我知道。猫又教练推荐我去的兴趣班,那的乌养教练就曾经是主教练。他好像是和猫又教练同年退休的,都是因为身体原因。而且我朋友还打算就读它。”我渐渐理解黑尾想说什么,“你是说,那个垃圾场决战吗?” 两人未能在还任职时与东京会面,最后纷纷遗憾退休。 黑尾抓抓本就奇形怪状的头发,说他有点想要帮忙实现这个约定。 “确实是很浪漫的约定。”我赞同地点点头,“我也很想看看能不能成真呢。” “浪漫……你究竟在哪学来的这些奇怪的形容词?” “当然是从书上学的。” “乖乖,少看点吧。青春期的白痴男生会被你骗到的。” “被我骗什么?” “觉得自己有机可乘之类的。” 孤爪本来缩在旁边打游戏,结果被我和黑尾无厘头的话给逗笑,手一抖差点输了比赛。 最后黑尾扯着我,三人用手机拍个合照。我问这是为什么,黑尾说我过完年底就要彻底出名了,以后他就要那这张照片出去吹嘘自己和高山选手多么多么要好。 我被逗乐得简直合不拢嘴。 “所以要拿最佳选手啊,我好去给别人炫耀。” “呜哇,对我这么有自信吗?” “当然。”黑尾还用手肘去顶孤爪,像是让他也说几句。孤爪斯条慢理把游戏机收起来,才开口:“没什么问题吧。同龄的女生应该没有比你还突出的。” “看,研磨都这样说。” 孤爪的话语可非常有分量,因为他通常只会冷静地讲实话,所以我受宠若惊。 而通常我也不会说大话,比如“我肯定会拿第一”之类的。但是此时又觉得说出来也无所谓,反正我们足够亲密,即使最终我未能如愿也不会有人笑话我,那狂妄点又如何。 “那就尽管去炫耀吧。” “这句话真不错。”黑尾一副长辈模样夸赞着,随即伸出右手小拇指,让我和他拉钩。我原地笑了好一阵才把自己的小拇指勾上去。 —— 到了高山需要回去集合的时间,她走到一半还不忘回头朝二位招手,心情非常好的样子。 她很少心情这样好。 孤爪心里暗自想,随即把头转向身旁的黑尾,他正在微笑着目送高山离去。 “……浪漫的约定。”孤爪不自觉念叨着刚刚高山和黑尾说过的这个词组。 “怎么了研磨,思春期吗?”黑尾嘴里没个正经,孤爪瞪他一眼。 “我只是在想真的要去吗?” “我们不是攒到了足够的钱吗?”黑尾揽上孤爪的肩膀,“反正两个小时,可以当天来回。” “而且,这是个挺特别的时候。可能以后就没有这样的机会了。”并且黑尾这样说。 其实孤爪很赞同这点,这确实是个非同寻常的时刻——或者说对于高山雀来说是如此前所未有。 所以要攥住它。 ------------ 65 Chapter 62 不管男生们私底下到底都在计划着什么,至少在比赛那天到来之前我都毫无察觉。 天气越发寒冷,属于北方粗粝的风席卷而来,又到了我一年一度抵御冬季的时刻。每次换上训练服,大汗淋漓之后都要穿回常服走入室外时,我都会在内心责骂这个世界。黑尾说我这点和孤爪很像,他也会在大夏天训练时朝着太阳和重力抱怨,不过他不怕冬天就是了。 比赛前的最后一件大事是我们三年级的社团隐退仪式。在很久之前,我一年级时,刚刚入部不久,也完全不认识任何一个前辈,只是懵懂地站在旁边,顺着岩泉的指挥给她们送花。 而如今自己身着熨烫好、笔直的制服站在排球场里,心思却复杂许多。 这两年多的时光有许多的事情被搞砸,其中有其他人的原因,也有自己的原因。我说不出口漂亮话,我也对这支队伍并无特别的感情。我们犹如并不匹配的齿轮却强行组合,一路上发出痛苦刺耳的转动声,虽然确实在前进,可最终在彼此身上还是留下磨损的痕迹。 新队长是秋由,她心思较重,文静的外表下却富含野心,我想交给她应该是没问题的。 致辞结束后,大家开始自由活动。隔壁的男排,及川和岩泉身边人都要挤爆,甚至有部分外人和女排的低年级成员都凑过去想要和他们说几句话。 我身边自然寥寥无几,除却比较公事公办的后辈对前辈的祝福外,只有星友华和秋由过来多说了几句话。黑川明显比我更加不适合这种场面,她站在我身旁垂直头。 星友华一直对我有仰慕之情,此刻也是忍不住说很多。 “你已经做得比我好啦。”我拍拍她的肩膀。 秋由有些紧张地对我说了一些队伍未来展望的话,可是我能看出来她与黑川之间的矛盾并未完全消解,所以我直接指使二位快到旁边的角落里面长谈。临走前黑川还瞪我一眼,她与我不同,一直都非常逃避这种场合,可是她还是去了。 之后的事情和我就都没有太大关系,及川岩泉那边看上去一时半会也结束不了,所以我径直走向门口打算离开。没曾想,我还没迈出几步,影山却从男生堆里钻出来,从我后方叫住我。 “高山前辈!” 这一声引来了许多人的回头窥视,我也惊讶回头,并且加速闪出大门,并不想在众目睽睽之下和影山说话。 影山追上我,乖巧地跟在身后,因为还未发育完全的身体比我矮一些,所以需要稍微仰起头来看我。我想起来我上次与他交谈还是翘课翻墙时让对方帮我不要告诉别人。以及川的话来说,虽然影山说谎技巧极差,但确实有好好帮我保守秘密。 “祝贺前辈入选年底JOC的正选名单。”影山正经地回答,好似追过来只是为了这句话。 “谢谢。还有谢谢你之前那件事帮我保守秘密。” “啊,那个……”影山表情一时间变得很怪,像是回想起什么不好的事。但他摇摇脑袋,马上恢复正常。我却心领神会,有些好笑地提起:“是不是彻又和你扯了一些有的没的。” 一向尊敬前辈的影山没忍住撇撇嘴,说:“我完全搞不懂及川前辈,他只会捉弄我。” 我失笑道:“不用管他。” 这时我们已经朝外面走了一段路,我回头望向体育馆,里面依旧人音嘈杂,我问影山为什么不继续待在里面而是追出来。影山一本正经,说还没有对我表达祝愿。 我与影山并不亲密,虽然有几次机缘巧合的相处,但总体来说我们甚至没说过几次话,所以对方如此认真反而使我惊讶,毕竟我向来不受后辈喜爱。我把内心所想直接说出来,影山却眨巴眨巴眼睛,说至少我比及川前辈好相处。听完之后我捂着肚子笑了很久。 “追出来就是为了表达祝贺吗?” “嗯……”影山眼神躲闪,却也快速回头瞥了一眼体育馆。“怎么说呢……感觉高山前辈旁边没围着什么人。我还以为会和及川前辈一样被挤满。” 老实说如果对方不是影山的话,我会觉得这家伙绝对在讽刺我吧,早就一拳打过去了。可惜对方是那个大脑如顽石的影山,他是真的傻。所以我并没有被冒犯,依旧保持好心情回答他。 “为什么会这样想?” 影山眼底溢出迷茫:“因为你们打球都很强?” “彻他很有人望是因为他讨人喜欢啦,而我并不讨人喜欢。” 听完我的话影山的表情扭曲了一瞬,看来他完全不觉得及川讨人喜欢。 “可是高山前辈要比及川前辈讨人喜欢吧?” “谢谢你的夸赞。”我拍拍影山的肩膀,“不过这么想的人并不多呢。” 影山看上去很懵,像是完全不明白我为什么这样说,并且完全不过大脑地继续:“高山前辈的意思是女排的后辈不喜欢你吗?” “算是吧。不过我能理解,所以不会对此感到难过或者生气。”我已经完全释怀。 “……我不懂。高山前辈排球打得很好,球队的胜利有非常大功劳在你身上。” “这并不会让一个人变的讨喜。” 影山抿起嘴,半晌才继续说,可能是为了安慰我:“不要紧的前辈。反正前辈很强,那就完全不需要理会其他人的看法了。” 我把视线转移到影山的脸上,凝视着他。影山拥有对于常人来说望尘莫及的天赋,是令及川都必须仰头的存在,而他自己也对排球有着极度的热爱,这一切的一切都注定他必将非凡。可是我们生活在群体之中,排球所带来的并不只有排球。曾经我大言不惭:“我在赛场上的沟通没问题,所以即使别人不喜欢我也不会影响比赛。”但现实最终呈现出一场伤感的悲喜剧。 眼前这个男孩明显不善沟通又心思简单,他会一路顺风吗? “借你吉言。”我只能这样回复后辈的真心祝愿。也是想转移话题,我问他心心念念的大力跳发练习得怎么样了。 “……及川前辈完全不肯教我,所以我只能在旁边看着学。不过还是很难。”说起这个影山有着暗戳戳的埋怨,可是碍于毕竟及川是前辈所以并不好直接吐槽。 “你身体还没发育完全,肯定需要慢慢来。我也打算学习大力跳发了,不知道我们之间谁会先学会。”我安慰他。 “诶?”影山瞪大眼睛,“可是之前前辈不是说……” 风吹拂我的碎发,掠过我的脸颊。我不禁眯起眼,试图用手把发丝都捋在耳后,只可惜没什么效果。影山话语的后半句也顺着消失在风里。 “我想法改变了。大力跳发果然很帅对吧?”我看着影山,笑着说。 影山发着愣,良久才回复:“……是的。” 我们两个面面相觑,暂时无话可说,只是并排站在小径旁。我双手一直在与我杂乱的短发作斗争,长时间暴露在外导致十分冰冷,此时此刻我特别想要打排球让自己身体热起来。我并不打算走很远,因为我还在等及川与岩泉那边结束。只是我依然困惑与旁边这个孩子为什么依旧傻傻站在我身边宁愿一起吹冷风也不愿回到体育馆。 影山好像终于注意到我觉得很冷,有些生硬地提出要不要去旁边的自动贩卖机旁边买热饮。他非常坚持要替我付钱,我也懒得在这种地方与他争执,便直接选择了热牛奶。然后我含住吸管,看着影山面色极度阴沉可怕地纠结自己应该喝牛奶还是乌龙茶,他整整思考了五分钟也没有思考出结果,最后是我觉得这场景未免过于愚蠢,所以直接帮他按了牛奶的按键。 “平时你也会纠结这么久吗?” “是的。” “那最后怎么解决的?” “我会两个按键都按,最后掉下哪个就喝哪个。” 我看着影山无辜的表情,无言以对,最后蹲下来把牛奶拿出来,然后朝对方的脸颊贴过去,影山乖巧地收下后说谢谢。 我们二人又开始在自动贩卖机前傻站着。 又或者说我在等,因为不善言辞影山却如此执着于站在我身边,应该是还有话对我说。可是他到现在都还没开口。 最后时间耗尽,不远处传来及川的叫唤声,看来我们的校园明星终于从层层叠叠的粉丝里逃出来,我把牛奶盒扔进垃圾箱,向影山道别,并说有什么生活上或者排球上问题可以来找我。影山原地目送我离去。 之后的日子就是每日的训练。我不需要考虑学业问题,自然把所有时间都放在排球上。而我放弃的仙台第二的推荐最后落在平山班长身上,她异常珍惜,所以加倍努力学习。 岩泉虽然最后能跟着一起去大阪,但他只是替补,上场的机会不大。而宫城男排的重中之重自然是牛岛,及川正在想办法与他磨合,虽然每次都成果不佳,搞得他心情低沉,而牛岛一副完全不知道在发生什么的表情更是让及川怒火中烧。 在这其中白鸟泽高中女排教练找过我一次,旁边还陪着赤平教练。对方自然是过来说服我就读白鸟泽。 “有意向打接应吗?” 我对此没什么概念,转头望向赤平教练,她微微点头:“虽然没怎么打过,但是对高山来说两边的差别不大,应该没问题。” 白鸟泽教练像是得到了什么定心丸,开始长篇大论向我解释重炮接应的打发。 “……简言之,目前你的打发在日本女排里很少见,但是重炮接应在全球里其实已经非常流行了,特别是欧美,基本上都是这种配置。而且女排男子化也是全球趋势。” “但是国内高校里能够这样培养你的学校很少,基本上还是主攻方向——就代表你要接一传。” “但是我们学校因为有牛岛这个范例在,如果你想走这种路线的话会很有利。” 可能是听闻白鸟泽这边找过我,青叶城西那边也不堪示弱,居然也跑过来,赤平教练一如既往站在旁边听着。 “你可能也知道,我们学校的风格是非常讲究配合的,想要打出一些战术……” 送走两位教练,我转头问赤平教练:“有什么建议吗?” 赤平教练语气依旧平静无波,但说出的话却出人意料:“我觉得两边没什么区别。你随便选你喜欢的就行。” 作为一个青少年排球教练,赤平教练所表现出来的很多行为都让我感到惊奇,与我平时接触过的学校内部的社团教练都大相径庭。自从第二学期开始,我就被各方游说,每个人都严肃地让我慎重考虑,要为自己的人生负责,不要走弯路。但是赤平教练却说她觉得两边没有区别。 “请问可以问问原因吗?” 赤平教练没有完全正面回答我的问询:“硬要说的话,读新山女子是最‘好’,最‘正确’的选择。会让你的排球之路顺利很多。” “可是新山女子没有给我推荐。” “他们会给的。在JOC比赛之后。”赤平教练头也不抬,只是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 我则是被这句话击中,惊讶地睁大眼睛:“……为什么你能这么肯定?”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其他因素根本不值一提。”赤平教练抬头瞥我一眼,“而且作为排球名校‘不败女王’,他们的压力也很大。与其把你放在外面,当然是收进自己的学校更有利。” “但他们并不是因为实力,而是因为不喜欢我的性格而没给我推荐。” “那是因为你之前还不够强——不然任何性格上的瑕疵,都能被称作有个性。” 赤平教练的话让我大脑短时间都思考卡顿,好一会儿我才继续说:“可是我不打算就读新山女子了。哪怕他们最终会给我推荐。” “……果然。” 伴随着轻微的叹气,赤平教练发出一声感慨,随即把手中的笔记本合上。“浦井和我讲过,他猜你会犟着脾气不去读新山女子。” 知晓长辈在背后评论自己是犟脾气总觉得有些微妙,我讪讪去拨动自己的刘海来掩饰尴尬。 “……那,赤平教练也打算劝我吗?” 再次出乎我意料,赤平教练摇头。 “我还是那个答案。你去哪其实都没有太大的差别。” “进入新山女子会让你的排球之路更加顺利——也仅限如此了。白鸟泽会让你提早就接触接应的打法,青叶城西则是防守加团队配合的打发。” “但是事实上,如果要走职业,这两者是不可分割的,而是融会贯通。你不管选择哪一边,都只能接触到一个方面。当然对于学生时代打打排球来说是完全够的。” 赤平教练顿住,然后面对我,流转的目光像是在审视我的每一寸内心。 “简单来说,如果你打算走职业,那么不打算读新山女子的你读白鸟泽还是青叶城西都没有很大区别。如果你不打算走职业,那白鸟泽和青叶城西就更是对你来说更没有区别,只有风格上的差异。当然你可以说你的球风更适合白鸟泽,但是据我观察你其实更喜欢青叶城西的风格吧。” 我沉思着,虽然我确实意识到自己的人生并不会因为不去就读仙台第二或者新山女子而走向失败,但面对赤平教练的观点还是有些惊讶。 “我还以为,我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上?” “你确实站在十字路口上。只是……”赤平教练突然捂嘴笑起来,“你是怎么和浦井说的来着?因为你聪明又坚强?” “……这是他先夸赞过我的话。”居然反过来揶揄我。 “所以不要紧的。”赤平教练笑起来,这样说道,她的眼角被挤出细小的纹路,这时我才真切意识到眼前这位教练是位比我大许多的长辈。 “如果你不打算打职业,那哪怕进入了新山女子之后你也不会去打。如果你打算打职业,那不管你高中能否进军全国,你最终还是会努力去拼搏。你就是个这样的人,所以没关系的。” “……赤平教练你很了解我呢。”我若有所思。 “你就当我是一时间有点被冲昏头脑吧。”赤平教练诚实地说,“我很少遇见像你这样‘聪明又坚强’还有天赋的选手。虽然知道自己不可能成为你的长期教练,但还是忍不住多关注你啊。” 我已经不太想听见“聪明又坚强”这个形容词了。 赤平教练认为我们之间的对话已经结束,她随意整理手中的资料准备离去,却被我的下一句话生生定在原地。 “但被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有点想让赤平教练你成为我的固定教练。” 她狐疑转头,回复道:“我不可能成为你的固定教练,我没有在学校里任职。” “但是……不是还有一种方法吗?”我把语调拉长,像是某种蛊惑人心的咒语。 赤平教练以一种奇妙的表情盯着我,半晌才开口:“你比我想象中的还要疯狂。” “我只是想随心所欲地活着罢了。”我这样回答。 ------------ 66 Chapter 63 JOC全国都道府对抗赛时间为12月25日持续到28日,但是总体设计非常紧凑,25号那一天并没有比赛,而是开幕式、适应比赛等杂事,结果导致接下来的三天每天都要打两到三场比赛——当然是如果一直赢下去的情况。 以及与全国大赛等比赛相比最不一样的地方在于,JOC有小组赛,三县一组,并且是循环赛的形式,这样的设计让哪怕第一轮就被淘汰的县也能至少能打三场比赛,这样看确确实实是想让各地的选手有更多展现自己的机会。 晚上八点,我们一帮人在县体育馆前集合,登上大巴前往大阪。我并不喜欢这种封闭式长时间的移动方式,真希望自己一上车就立刻昏死过去,岩泉还过来给我手里塞了几颗晕车药,但我觉得可能安眠药会更有用。 女队的临时队长佐佐木是一位保障型的接应,性格确实沉稳,适合管理全队。因为赤平教练吩咐过我们的阵型和战术都以我为主,所以她私底下有找我和二传今野聊过。 “我攻击力不强,但能接六轮一传,所以高山同学不用太担心,请尽情去打吧。” 不得不说这真的很帅气。 我们在11月底就已经抽签完毕,知道自己小组赛的分组情况,并没有和东京以及大阪队分在一起,除我之外的队友们都松一口气。黑川解释说这两个地区夺冠次数最多。 “当然其他县也夺冠过……但就是完全看有没有天才选手,出一个就能带动整个县。东京大阪这种大城市就是总体上更强。宫城县一直在八强左右的样子。” “不过今年的宫城有你和牛岛,说不定会不一样。” 巴士以稳妥的速度行驶在街道上,而车里几乎所有人都熟睡,浅浅呼吸声此起彼伏,黑川同样如此,她头靠着我的肩膀,毛躁的红色卷发稍微刺挠着我的脸颊。可我没有睡意,只是侧着脑袋望向窗外模糊不清、光影流动的景色。 我不知道牛岛对于别人的期望,甚至乃至社会的期望有什么样的看法,会不会感到压力和紧张。可是又想着他那种性格可能根本不会多想,心态坚如磐石,不得不说这真的很适合竞技体育。 而我脑袋里想的是另外一件事。在赤平教练下指令我不需要再练习防守,而是把全部的精力投入到进攻之后,我当然提出过质疑,只有进攻并不一点会带来胜利。可没曾想到赤平教练却坦诚点头,承认确实如此。 “‘被针对是王牌的宿命’,这句话很流行。” “所以很自然,你防守弱这一点是一定会被针对的,你的短板也会暴露无遗。” “剩下的……不管是心态还是能力,就看你自己的发挥了。” 我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内心却犹如窗外恬静的夜空。曾几何时,我已经有了这样的自信。 而状态极佳的我,在26号小组赛的三场比赛里带领宫城三连胜,以小组第一的成绩进下一轮,并且其中两场比赛都个人得分突破30分。 球落地的巨大摩擦声,队友和观众们的尖叫,一直萦绕在我头顶上空的那块区域,将我缓慢包裹住,在这中心的我比起激昂这种极端的情绪,更像是浸泡在温泉水里,在以45度的热度燃烧着。 比赛结束,身体还未完全冷却时,我独自坐在旁边的观众席里观看剩余的比赛,但其实大脑在神游,直到眼前突然一黑,原来是不知道什么时候靠近的及川向我甩来一件运动服,砸在我的头上。 我从运动服里挣脱开来,疑惑道:“诶?我有穿外套啊?” “让你把腿盖上。”及川满脸写着了无生趣,竟然直接大步跨过座椅,坐在我的旁边。“明明平时都很怕冷,怎么,今天太热血沸腾了吗?” 这句话揶揄成分很重,我仔细想了想,点头回答:“说不定真的如此。” “所以坐在这回味?” “回味吗?”我视线投射在球场上,小组赛即将入尾声,渐渐人群都缓慢离场。 “我只是在想如果我迷上了这种感觉,等到某天跌下来的时候会不会很难以接受。” 半晌及川才回答,语气懒洋洋的。“才不会。”我不清楚他到底是指我不会跌下来还是我可以接受那种挫败。 我转头打量着及川的脸,他看上去心情很一般,双手插兜,眼睛没有焦点。但是不是那种强烈的不爽或者烦躁,像是长久的灰色阴天,已经成为固定的氛围。 “我听说今天的小组赛男排也是三场全胜。” “嗯。”及川低下头,下意识去用鞋去摩擦地板,我稍微降低重心,把身体往他那边靠,继续问:“那你看上去不是很高兴?还是和牛岛不合吗?” “我才没那么幼稚。”及川矢口否认,我却暗自腹诽这绝对是假话。但他下一句话却让我也愣住:“只是感觉成为了他的独角戏。” 我心中有点慌张,因为女排的比赛某种意义上也是我的独角戏,及川的这句暗藏痛苦的指责仿佛也成为了对我的指责。可是马上及川就意识我的胡思乱想,他伸手敲了一下我的额头。 “和你们不一样。”他停顿了几秒才继续说。 “是我自己的问题。二传本应该是全队的指挥者,可是我没办法和牛岛很好配合。” “……虽然赢了,但是没能打出更加精彩的比赛。” 在这个展示个人舞台的比赛,却没能展示出自己的能力,我突然明晓及川究竟在想什么。为了安慰他,我拍拍他的肩膀:“高中之后去打败他吧。” 及川挑起眉头,表情微妙,他弯下上半身,把手肘抵在大腿上撑着半张脸,斜斜着看着我。 “说到这个——”他恢复常态,用着宛如融化黏糊糊糖果般的语气,尾音拉长,“你到底准备读哪所学校啊?” “我还在想你和阿一准备憋到什么时候来问我呢。” “小岩就是一个死脑筋!他都不准我来问你。”及川话里全是抱怨,他夸张地表达不满,可抛去表演的成分,他又真的很认真地问。 我回答我还没有确定。 “……现在都十二月底了。” “填志愿是一月中旬吧,还有时间。” 及川被我这无所谓的态度给吓住,他又直起身,把我从上到下仔仔细细给扫视了一遍。 “说真的,你是不是被哪个人灌了迷魂药?在你知道新山女子没有给推荐的时候都不是这种心态吧?这几个月发生什么了?” 我刚张口,及川的下一句却把我堵住:“你逃课那次果然发生什么了吧?” 这实在是难以解释,所以我闭上嘴,看着及川眨眨眼睛。及川无语地说我老是用这种方法把事情糊弄过去。 及川变得有些恼怒,他又开始用鞋底去摩擦地板。 “我还是有可能去青叶城西的。”我出言想要继续安慰他,可是脑海里又转念一想,为什么我会觉得我就读青叶城西会安慰到及川呢,毕竟他也没有亲口对我说过希望我们读同一所高中。 及川看上去并没有被我的话提升心情,反而微妙地看着我,然后问:“该不会……真的是因为我和小岩会读青叶城西,所以你也一起吧?” 果然他们会生气,不过我还是点头:“其实青叶城西女排也不差,并且我还挺喜欢那种风格的……但确实有想和你们在一起这种理由。” “要是被小岩听到了他一定会痛骂你。” “所以我不会和他说啊。”对此我表示赞同,“他太正直了。” “但其实如果你们对我说,希望和我读同一所高中的话,我会很高兴的。” 及川本来打算往后倒,靠在座椅后背上的,可是我的话让他硬生生卡在半空中,最后变成一个怪异的姿势,他狼狈地重新直起上半身。 “你会高兴吗?”他惊讶地问我。 “当然。”我反倒奇怪及川居然质疑这一点,“我不是一直都很喜欢听这种话吗?” 我们两个面面相觑之后,及川沉默着移开了视线。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尴尬,我却迷茫与不知道自己又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才导致这样的结果。然后接下来的一个瞬间,及川向我偏过身子,嘴巴微张像是要说什么,可是我的手机铃却突然响起,像是把白纸撕成两半般打断了此时此刻的场景。我拿出手机看向及川,他有些无奈地示意我先接电话。 我一按下接通键,电话那头简直狂风暴雨向我袭来。 “前辈,你在哪?见个面吧!”能让我用狂风暴雨来形容的人,自然只有宫侑。他的话语饱含喜悦和不经思考的理所当然,每次都让我觉得震惊,这个社会性比我还要差的人却好像比我还要更加如鱼得水地活在日本这个社会里。 “为什么要见面啊?明天还有比赛,你还是快回去休息吧。” “哈?我们已经很久没见过面了!” 那又怎样?我把这句话又咽回去,因为感觉如果说出来对方会没完没了。 然后又是兄弟俩吵架的声响在话筒那头此起彼伏,我木着脸把手机拿着离我耳朵远一点,嫌吵。最后还是在宫侑发现我们根本没有被分在同一个运动场这件事才算了结。 我收起手机,重新看向旁边的及川,想要知道对方刚刚打算说什么。可是及川双臂折叠抱在胸前,表情异常平静。我却顿时内心发毛,心虚无比,又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每次扯上宫侑都要先心虚一番。 及川张口,一字一句缓慢地说:“在暑假集训回来之后,你说被一位后辈嘲笑了。” “该不会逃课的时候遇见的人、之后一直给你发垃圾邮件的人,都是这位后辈吧?” ------------ 67 Chapter 64 面前的及川表情严肃,我猜不出他究竟是在装模装样还是真心感到不悦,但即使是在这紧张的场景下我的大脑一如既往开始走神。 说到底,我为什么没有在第一时间就告诉周围的人宫侑的存在?不管是在集训期间他对我的出言不逊、逃课到尼崎时我们发生的争吵、还是和解之后对方源源不断的邮件。 在我第一次遇见黑尾与孤爪时,我当天晚上就给岩泉及川发了邮件,大概是“我今天遇见两个男生他们也打排球”之类的随意的文字。调换过来也同样,我在很早的时候就告诉过黑尾孤爪,我在宫城也有会打排球的朋友。他们虽然没见过面但是知晓彼此的存在,偶尔会在对话中用“你在东京的朋友”“你在宫城的朋友”这样的简称来代指。 可是宫侑的事情我谁也没说过,只有黑川因为凑巧碰见,所以在回去的路上我有稍微解释一番,不过当时她显得格外怒气冲冲。 而现在听见及川的质问,我恍惚间意识到自己这个行为可能真的很不妥。你的朋友,在你完全不知道的时候与另一个人发生了强烈的冲突,这个冲突甚至大到改变了她的思考方式,可是你却完全不知情。 前段时间里我的所有困惑、挫败、怒火以及自尊,在尼崎的海岸旁全部投掷给一位并不相熟但是相遇却巧妙得恰如其分的宫侑。但这些事,及川他们并没有参与。 突然一双手探过来以比平时重的力度泄愤般狂揉我的短发,伴随着不可置信的语气:“你居然现在发呆?” 我没忍住“哎呀”一声大叫出来。等我完全摆脱及川的时候我的头发已经完全乱透,一绺一绺朝天翘着。 姗姗来迟的岩泉只能看见及川欺负我这一幕,完全没有问缘由并且极度偏心地直接暴击及川的后脑勺,把及川气得哇哇大叫,指责说明明是我的错。 岩泉用狐疑的眼神在我和及川身上来回审视,我只好投降,第一次把这段时间我和宫侑的交集简短地做个汇报。 听完后的二人表情不尽相同,及川依旧面无表情,岩泉则是有些复杂,但也明显不是心情好的样子。为了哄他们两个开心,我带着点添油加醋把我对宫侑说“我觉得最棒的二传是及川彻”以及在牛岛面前要求他不要贬低岩泉这两件事转述一番。 “你为什么还和牛岛说了这么多话?” “……这是重点吗?” 总之还是非常有效果,两人的心情度回升不少,并且恰巧教练要求我们集合回旅馆,我暂且逃过一劫。 只是我心中依旧惴惴不安,像是某个已经引线已经被点燃的炸弹在缓慢朝着爆炸进发但我浑然不知。我努力清空大脑,让自己集中于明天的比赛。 27号我们的运气依旧很好,三场比赛都完全没遇上东京和大阪北。看来如果一直赢下去的话,我们会在28号的半决赛和总决赛上分别遇上这她们。除此之外最困难的一场当属与青森县的比赛,她们的自由人特别厉害,从第二场开始就能够多次接起我的重扣。只是被破坏的一传也无法组织起强攻,对方队总体上还是较为被动,大比分最后定格在2-1,宫城晋级,只是连续三场比赛之后的我累得大腿如灌铅。 离场时我与信高和江花迎面碰上,她们两个自然是东京选拔队的代表,也赢下比赛,成功晋级明日的半决赛,并且她们的对手已经确定是大阪北。 我们三人留下观看最后一场比赛,就是这场比赛结束后会决定宫城明日半决赛的对手是哪个县。闲聊时信高提起,本来东京还是想要让珍妮参加的,搓搓大阪的锐气。但是我并没有在选手名单中看见珍妮。 “原来外国人可以参加吗?” “名义上留学生可以——虽然可能会在奖项上动手脚。不过老实说这种民族情绪有些强烈的比赛留学生也不太会想参加就是了。珍妮就完全不愿意来。” “而且……她也不会打国体。” 信高突然提起国体,让我一愣。她继续解释道:“你有朋友要去打国体吧?没有珍妮出赛的话可能压力小一些。” 我张嘴本来想要应答,可是观众席的巨大欢呼声强行牵引着我们的目光与注意力。最后胜出的是大分县,看来也是我们明天的对手。 “希望明天我们能在决赛场上遇见。”信高笑着摆摆手离去。 我曾经在全国大赛场上败给珍妮与信高为首的学校,止步四强,没拿过奖牌。此刻信高的话虽然也是对我的祝福,但同时也有作为强队的游刃有余。 我站在原地,享受着肾上激素飙升的紧张感。可下一秒我的手机震动,前一天晚上的不安感顿时再次攀上心头。 “大阪府立体育馆,对吧?” 宫侑黏腻的关西腔混合在格外嘈杂的环境里让我几乎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他只好再重复一遍,问我是不是在大阪府立体育馆。 “我确实是在……可是今天男排分到的场地难道不是Asue大阪中央体育馆吗?”这也是明天所有男女排一同半决赛、决赛的场地。 “所以我过来了啊。”宫侑不假思索回答。 我一时无法做出回应,可他也不需要我的回应,下一秒就连忙催促我快到大门口这边来。我只好简单收拾好东西往大门走,后知后觉突然领悟我隐隐担忧的东西不就是宫侑这个炸弹本身吗。虽然他和及川并不认识,可是今天确确实实在同一个体育馆内,并且宫侑记得及川的名字。 赶到时,就看见宫侑避开来来往往的选手们,在右侧边缘的地方倚靠着玻璃门。十二月底,哪怕是大阪也已经完全入冬,寒风刺骨,吹得宫侑的脸颊有些发红。我自然也无法忍受傻站在近零度空气里聊天,率先把他拉入体育馆内,至少里面空调全天工作。 我当然认为对方完全没有必要这样做,浪费时间又担心他会感冒,要是耽误比赛那可真是过意不去。宫侑倒是完全不在意,说好歹日本就连公交车上都布满暖气,自己还没有脆弱到这个地步。 宫侑向来随心所欲,做事没有缘由也不在乎后果,可能只凭一句“一时兴起”就足以支撑他兴高采烈踏过大半个城市来找我,缩在狭小的角落聊着没有营养的琐事。 “反正,高山前辈你就说我来找你你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吧。” “硬要说的话肯定不会不高兴啊。” “那不就行了。” 就和发的邮件内容一样,宫侑随便乱侃了很多生活上的趣事,其中宫治出现的频率极高,虽然基本上都是宫侑在咒骂对方。但毫不意外,最后话题滑向排球,并且到了我最不想面对的环境。 “我去看了宫城队男排的比赛,虽然没有和兵库县对上。” “……别告诉我你就是为了去看彻。” “什么啊,高山前辈你居然用名字称呼他吗?”宫侑突然变得异常不满,“他明明打球……” “停!”我慌忙之中下意识伸手过去直接捂住了宫侑的嘴,完全不想听他接下来可能会说的话。 “你没上去找茬吧?真的没有吧?” “我在前辈你眼中究竟是什么形象?”宫侑没好气地把我的手给架下来,我却完全不相信他。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你先别说。最好一辈子都别说。” “……哈?” “求你了!”我双手合十,语调也不自觉拉长放缓,请求着对方:“我这些天一直都心情很好,这真的很难得,你今天来找我,我也很开心。所以就这样吧,不要做惹我不开心的事情,让我把好心情延续下去,好不好?” 宫侑整个人卡住了一下,虽然我怀疑他其实没有真正听懂我究竟在说什么,但确实是情绪缓和下来,并且掩饰般稍微后撤,并且装腔作势地咳嗽一声。 “高山前辈,你的心情确实会一直好下去。” 这回轮到我完全没听懂宫侑究竟在说什么,我茫然地瞪着他,可是他却开始兴致高涨,一副沾沾自喜的做派。 最后黑川打给我的那通电话成为今日的休止符,我才回过神来,催促着宫侑赶紧坐公交回旅馆,不然天都要黑了。宫侑得意洋洋地离去,我则是在回程大巴上给及川打电话。 “没人来找你茬吧?” “你是在说那个黑褐色头发、双胞胎之一,满脸写着没礼貌、个子还没你高的臭小鬼吗?” “……有必要加那么多前缀吗?而且你怎么知道他长什么样?” “他特地跑过来看比赛。”及川语气懒洋洋,听着倒是感觉心情还好。 “他的眼神特别……” “恶心。” 这个词语很重,贬义意味很大。我沉默下来,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拜托你不要主动和他去吵架哦。”我试探性着说。 “哼,及川大人我才没那么幼稚。” 晚餐之后,我背着及川悄悄单独和岩泉又打了个电话。先是询问了一下男排的比赛结果,宫城也成功闯入明天的半决赛,东京已经提前出局,听说对方的主攻手打到一半突然心态爆炸钻到角落里开始数蘑菇。总觉得这个人我好像认识。 “总之……彻和侑没有起冲突吧?” “没有,我甚至都不知道对方长什么样……你是不是太在意这件事了?本质上来说他们两个几乎没有任何关联吧。有什么会起冲突的点吗?” 我很难向他解释宫侑的傲慢、天赋与冷酷,以及因为我说及川彻是最好的二传所以想要超越他在我心中的地位这种诡异的想法。所以我只是语焉不详,说他们两个人性格非常不对付,恐怕是会吵架。 最后闲谈几句,我打算挂电话,可是那头的岩泉突然出声。 “等一下!” 我等待几秒,可是除了呼吸声之外岩泉没再说话。 “我……”岩泉很费劲,像是要把这些话说出口对他来说很难。 “要是能读同一所高中就好了……” “有这种想法的我是不是太自私了?” 老实说,我有点眼框湿润。 “怎么会。”我嗓音无比轻柔。 ------------ 68 Chapter 65 如果要让我来选择今年JOC男排的最佳球员,那毫无疑问是牛岛。抛开基本上是同年代最顶级的天赋外,虽然他的扑克脸经常被及川嘲讽,但确确实实是稳健的代表。此处我要拿木兔这个反例出来做对比,木兔当然同样天赋超群,但是他如过山车起伏的心态使他总是暂时不敌其他同等级攻手。 牛岛却能够一直保持非常好的状态上场,至少我几乎没见过他有低谷期。谦逊又自傲,从小就点滴积累的能力使他出挑到没人能小瞧他。 只是,即使如此,牛岛从没拿过全国第一。 今日半决赛与决赛,男排女排同时在Asue大阪中央体育馆举行。并且好巧不巧,在宫城女排与大分县进行半决赛时,隔壁的场里正好是宫城男排对战鸟取县。 我们女排战胜大分县,成功挺进决赛,男排也输给鸟取县,止步四强。这个成绩并不能说是不好,事实上这甚至是哪怕十年之后都值得吹嘘的荣耀。 然后再过二十分钟,女排的另一场半决赛,东京对大阪北的比赛也落下帷幕,昨日自信满满的信高今天变成败家中的一员,东京落败,决赛确定是宫城对战大阪北。 每当这时,我会想起岩泉曾经对及川说过的话。 “六人强才更强。” 队伍需要明星选手,但也同样需要良好的配合、默契的队友、适合的战术和优秀的教练。排球是一项绝对无法成为独角戏的运动。 中午休息时间段我却并未休息,反而拿着光碟看起东京对大阪北的比赛。大阪北是强队,但她们和宫城的风格并不一样,老实说她们队伍里面并没有特别突出的球员——那种值得挂上报纸吹嘘的类型,可是她们依旧赢了,最终站上全国决赛的舞台。 我产生一种前所未有的激情与饥渴,并不能算作是求胜欲,但我确确实实非常想从中看清那些我之前看不清的东西,并且逐个击破,想要获得成长。 比赛下午三点准时进行,全程电视直播,并且官方邀请当今日本女排国手来进行解说。在还没进场,只是待在场外休息区时,我就已经能感受到无数的视线,以及咔嚓一声、霎时雪白的闪光灯,并且其中大部分都对准着我。 与我的平静相反,我的队友们明显水土不服,紧张到颤抖的神经仿佛都成为实体。而明显经验更为丰富的大阪北抓住这一点,进行她们的第一个杀手锏——发球。 赤平教练曾经教导过我,升入高中之后必须把发球练好。“得一传者得天下,那么相对应,失去一传的队伍也将滑入失败的深渊。” “学生时代必须要把发球练好。因为受身体、经验以及训练时间的限制,青少年的一传大部分时候都很难做到完美,那么攻击性威胁性大的发球的优势会非常大。” 大阪北的发球很冲,哪怕是上手发球,也球速快、落地重,并且找位很准。她们的第一个发球就精准找到我所在的位置,但是我一般不接一传,所以我下意识往外撤,自由人冲到我面前将球垫起,但是并不完美,球堪堪在三米线上空。今野没有办法,她勉强调起这个球,并且传给我。 面对着位置微妙的传球,我也没有其他办法,只能依托重扣尝试突破,可明显对方早有准备,双人拦网看准时机直接把我的扣球拦死。 完美的发球-拦网战术,打响大阪北进攻的第一枪。 并且这个方法面对因为紧张而动作僵硬的宫城县来说非常有效。我们队的一传效率到位率直接下降,同时也影响我扣球的下球率。弹指之间,大阪北发球落入前场,十分靠近球网,迫使站位最近的副攻上前就球,可是球高高抛进对方场内,一个探头定死。 同时对面的双人拦网非常强悍,其中一位副攻拥有180身高,并且时机卡得非常准。宫城县这一代高个子比较少,佐佐木和另一位主攻手工藤的身高堪堪170,面对这精准无比又高大的双人拦网简直吃尽苦头,光是第一局,大阪北就永远足足5分直接拦网得分。 而我也同样,她们明显仔细研究过我,知晓我擅长斜线球,每次都会提前派队友在对角蹲守。 只是…… 球飞速擦过对面自由人的努力想要接起球的手肘,然后砰的一声反弹至场外,即使追逐也无力回天,观众席爆发出剧烈欢呼。 我的扣球不是卡准时机就能接起来的。 第一局靠后,11-18,我们较大比分落后,赤平教练叫了暂停。 “一传一定要稳定下来。对方并没有大力跳发以及飘球,所以用接下来的时间习惯对面的发球。如果还是没办法稳定,我就会换人。” 赤平教练稍微停顿,她是那种更喜欢队员自己有想法、能够指导彼此的类型。所以我率先对二传今野开口:“可以把球分散一些,对面的双人拦网盯得很紧,如果一点攻的话简直是撞上对方的枪口。把球权分散,调动副攻做诱饵,至少能让她们的副攻跑动起来。” “那就一定会有漏洞。剩下的我会解决。” 作为鼓励,我拍拍今野的脑袋。 然后我也在思考。这段时间的苦练让我的跳跃与扣球技术都有极大的提升,但放在实战上还需要动脑子。 “明明脑子很聪明,在球场上的时候也动一下啊。”这是私底下及川对我的抱怨。 我的视线扫向球网对面,两位副攻把手抬起,整装待发。 扣球时一直都有手臂在面前阻挡,这种感受并不好。对方也如同狗皮膏药般无法轻易甩掉,总是会出现在你面前。 不过,就让我利用这一点吧。 出乎所有人意料,我既没有打斜线,也没有拐直线,而是直挺挺地朝上打,球撞在副攻的手掌上,在球场上高高划出很长的弧度,直奔场外。因为需要防我直线球和斜线球,所以大阪北除副攻以外的人员防守位置都靠前,三米线附近,反而导致后场空虚,只有一名自由人,面对我突如其来的平打也是毫无准备。 “聪明的打手出界。”赤平教练如此评价。 当然这招不能多用,毕竟我打手出界的技巧一般,对面认真一些就能看清我的球路,并且打不到对方的手而直接出界的情况也很多。 但重点在于要给对方危机感。我的下一步究竟会打什么球?如果还是打手或者打后排空档处,就需要把人员下撤防守。可是如果这时我突然打斜线了又怎么办? 此时今野也上道,突然间快攻以及接应的球多起来,虽然并不是每次都成功,但确实也在向对面宣告我们的攻击方式也是多样的。 就这样一点点给对方焦躁感。 积攒的负面情绪一定会以失误的形式出现。 而我只需要抓住这点。 果然,今野晃过对面副攻,把球高高传给我,虽然她们还是勉强赶上,但是已经没办法完美并拢,我直接快速甩手,把球从两位副攻的中间穿过,定死地面。 我们在第一局局末一度把比分追到20-22,可惜我们的一传还是瑕疵太多,错失机会之后输掉第一局。 但我的状态越来越好,整个排球场犹如棋盘,两支队伍加起来共12人则是棋子,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职责,拼命在这18×9的方块里奔跑,把球接起。我的脑海里开始浮现出3D立体的动向图,而这是我曾经做不到的事情。 我思考着现在的轮次站位,前排有谁后排有谁,而自由人又在哪,对方的攻手最有可能朝哪个方向扣球,我自己又往哪个角度扣球最合适。 大脑高度集中,血液飞速向上涌,可是我却如此平静。在近半年前的东京集训里,我被评价“不敢打”。可是现在我满脑子里只有“我要如何拿下这一球”。 被球队保守风格以及自己的胆怯与惰性所禁锢住的一切都喷涌而出,锋利到如同血剑封喉的攻击性才是我最真实的模样。我纵身跃起,身体在半空中勾勒出完美的弧度,是人类飞翔时最极致的姿态。 到达顶端的那一刻时间被冻结,耳旁的声音变得扭曲,甚至近乎宁静,万物极其缓慢,我甚至能够看清球网对面的双臂是如何受重力吸引下降的样子,但我依旧昂首在空中。 砰——整个球场仿佛都在隐隐震动。 球直接从拦网的上方掠过,重扣在地,无人反应过来。 对面球员面容的紧绷、抽动和暗藏的挫败,却成为我的兴奋剂。 在所有人都以为我将再次重扣时,我带着力打进前场的吊球犹如戏耍般出现。第二局在这球后落入帷幕,宫城县获胜,比赛来到大比分1-1,即将进入决胜局。 但哪怕我今日是如此手感火热,终究不敌大阪北更为平均的高技术。即使我们分差一度追平,最后一球在我方落网时,我才恍然惊醒,带着些许呆愣地屹立在球场上,原本我耳中寂静的球场立刻变得沸腾,各种嘈杂声响潮水般浮现淹没我。 我看见赤平教练站在不远处,脸上是某种莫名的温柔,眼波流转,双手鼓掌,对我微笑着。 我依旧没有哭泣,但是心脏的鼓动也并未平歇。平心而论我今天的发挥已经是百里挑一的水平,通常情况下我会说自己只要尽全力,就不会有任何抱怨。可是如今丝丝缕缕的挫败感却萦绕在心头,随之是更加澎湃的战意。下一次面对高水平队伍时我应该怎么打?而我们自己的队伍又有哪些提升的空间? 这种心情与及川、岩泉和黑川无关。 我已经不再需要燃烧别人的斗志来逼迫自己了,这是我自己自发生长出来的东西。 研磨,你说这是我更喜欢排球的证明吗? 比赛结束之后马上迎来的是颁奖典礼,所以我只是来得及和岩泉及川他们挥挥手,就要马上入座。颁奖仪式很盛大,全程直播,大家都正襟危坐。 报菜名般,排球协会的主席用缓慢而严肃的口吻一点点把获奖名单念出。从低到高开始,我听见优秀选手名单有及川和木兔,还有些许在集训时听闻的男生女生的名字。接着最佳自由人,女排最佳二传是信高风夏。奥林匹克有望成员,我和牛岛都在其中。 而最后,我没有意外,JOC·JVA杯最佳选手,男排得主是牛岛,而女排得主是我。 我和牛岛并排上台领奖,事实上我们需要连续上台三次,分别是奥林匹克有望选手、JOC·JVA杯最佳选手和大阪府知事赏。在第三次上台后我没忍住微微低头笑起来,牛岛带着疑惑的眼神望向我。 我摇摇头:“没什么。只是两三年前的我应该很难想象我会和你站在一起领奖吧。” “我是说,我一直觉得我应该没办法和你相比。” 牛岛的声线一贯平和深沉,却能给予人安慰:“但你现在站在这。实力证明一切。” “说的也是。”我喃喃自语道,“也许自大一点也没关系。” 全体的颁奖典礼结束,但是我和牛岛的工作并没有结束,数不清的媒体记者向我们奔来。采访男女排的奥林匹克有望选手是惯例,我整理好心情,恢复到平时没什么表情的状态普通地完成采访。 不过依然有媒体迟迟不肯离去,他们说这不太算是严肃性质的采访,而是想要更加轻松一些。因为我和牛岛都是宫城县出身,打球风格又一致,所以希望两个人一起做一个特别专访。 我通常并不太喜欢站在聚光灯下,而对面记者把“想要噱头”赤裸裸挂在脸上也使我有点厌烦。所以即使记者请求我和牛岛开心一点,能不能笑起来,我和他也只能保持着僵硬的表情傻站在那。 我如果想要假笑还是能笑出来的,但是牛岛比我还要糟糕。在记者提出“牛岛同学能不能笑起来表现出开心一些”之后,牛岛明显陷入犹豫和迟疑,挣扎几秒之后他勉强勾起嘴角。 然后我和记者同时惊呆。我从没见过假笑如此假的人,简直像是面部肌肉全部坏死的克隆人。 “牛岛,还是别笑了吧。”我不禁开口。 记者同样汗颜,拼命点头,说平时的表情就行了。牛岛无辜地放下嘴角。 然后记者把矛头对准我,我抽动嘴皮,本想扯一些“输掉比赛其实不是很开心”之类的话混过去,可没曾想突然间有个人从旁边冒出来,然后把一大束鲜花塞进我的怀里。 “什么……” 我一个措手不及,下意识捧住那束花。里面大部分是蓝色的绣球花,旁边些许点缀着白色铃兰和浅绿色的洋桔梗。我猛然间心领神会,抬头果不其然与宫侑四目相对。他眼带狡猾的笑意,得意洋洋的做派,都仿佛滚烫的岩浆,我光是站在旁边都似乎能体会到那热意。 宫侑特地伸手过来指了指蓝色的绣球,然后说:“恭喜前辈在JOC上获得好成绩。” 我半晌说不出话来,最后只能蹦出几个字:“谢谢。” 虽然宫侑有明显想要出风头的念头,但好歹没有太过分,送完花之后就暂时退到一旁。记者饶有兴致地见证了这一幕,并且都录了下来。 “被后辈献花了呢,想必高山同学平时也很受后辈尊敬吧?” “啊,不,没有……”我还是保持在不知所措的状态中,不能很好地回答问题,怀里的花简直烫手。 “获得最佳选手称号,又在此时收到鲜花,肯定很让人感到开心吧?”记者这样问。 我抿起嘴,睫毛飞速眨动,最后还是没忍住,捂起嘴大笑起来,眼睛眯起来都快要看不清面前的摄像机。 “是啊,我是说……” 我用手捂住胸口,深吸一口气,然后笑着、好好把一句完整的话说出口。 “我确实非常开心。” —— “真的非常谢谢你的花。” 在采访结束之后,我走近等在旁边宫侑,向他非常真挚地道谢。 但是他说完全不用道谢,今天是我的主场,我只需要尽管开心就行。 我低头望向怀里的花束,花朵都非常的新鲜,娇嫩的花瓣上甚至还有水珠,看上去完全是新买的。 “现在并不是绣球花开的季节吧?怎么能这么快就拿到花?”我这样问宫侑,却没曾想捅了他的话篓子,他带着怨气叽叽喳喳把这些天的准备都说出来。 “本来应该全部都是蓝色绣球。我很早就来大阪在附近找花店——结果那个大妈真是的,说蓝色绣球花寓意不好,怎么可能用来比赛祝贺别人,我是不是要去捉弄人家女生。害得我差点和她吵一架,我说对方就是喜欢这个颜色啊。” “掰扯了好久她才半信半疑。然后阿治——”话说到这里,宫侑停顿了一下,像是有些不满这个故事中居然还有宫治的参与。 “阿治说,如果全部都是蓝色绣球的话,可能被别人看见了也会以为我是在故意捉弄你,让别人嚼舌根,所以还是掺一点其他花比较好。所以最后添了一点铃兰和洋桔梗。” “然后我就让大妈等着时间去进货,我还叮嘱她是今天送,所以一定要新鲜……” 我安静地听着,笑意简直无法从我的脸上褪下,并且再次向宫侑很郑重地道谢:“真的谢谢你,我非常喜欢。” “不,没什么……”宫侑有些不自在地挠后脑勺。 我们两人之间陷入短暂的沉默。此时已经是退场阶段,周围人声喧闹,我把视线投射在球场上。 我突然间很想问问看。 “侑,”我开口呼唤他的名字,“你觉得我今天的表现怎么样?” “啊……”宫侑似乎没想到我会这样问,他同样跟随着我的视线看向那个球场,他最爱的球场。 然后突然,他伸出他的右手掌,平放在我面前,在我疑惑的目光下挥了挥。 “前辈,把手放上来。” 我迟疑着把左手掌放上去,掌心贴合,是无比火热的温度。明明宫侑今天应该没有上场比赛,可是他的体温滚烫得像是和我一样刚刚才结束一场激烈的比赛。我抬头看着他,他同样也在盯着我。 随即他坏笑着一把握住我的手。 “要是我能上场给前辈你托球就好了——我这样想着,手就不自觉发烫啊。” 我一时间嗓子眼被堵住般没有出声,只能盯着他发呆,过了好一会儿才重新恢复正常。 “那还真是……荣幸。” ------------ 69 番外、Other Side 不是很连贯,更像是一些碎片场景合在一起,主要人物视角也会变化,请随便看看,当做正文的补充吧。 1. “高山前辈难道没有在和及川前辈交往吗?” 本想直接推门而入的手硬生生被这句话所钉在原地,全身也霎时僵住。岩泉抿起嘴,眉毛也下意识拧起,明知道偷听是低劣行为,却迟疑了一瞬,而门那头的对话还在毫不知情地继续进行。 发出那句疑问的是金田一。更衣室内是一年级们,因为需要负责打扫等杂活,所以他们会比高年级更早抵达运动场。也正是因为前辈们都不在,所以他们比以往更加放肆随便地聊天。 “没有吧。”回应的这句是国见。“感觉不像。” “不像吗?”金田一惊讶地说,“可我看见他们都会一起结束训练然后放学回家。” “岩泉前辈不是也会跟着一起吗。而且,总感觉如果真的在交往的话及川前辈不会这么低调。”国见虽然这样解释着,但他明显对这个话题毫无兴趣,“话说怎样都无所谓吧。还有你别在背后乱传,小心被前辈们听见了把你杀了。” 金田一发出很大一声“诶”,然后便压低声线碎碎念起来,但岩泉他依旧能听清,初中三年到现在才发现原来更衣室的隔音如此之差。 “不是我啊,是女排那边都这样传……” “好闲。”国见吐槽。 “但是老实说,高山前辈不是平时冷冰冰的吗……我都不太敢和她说话。” 国见不置可否,他向来对八卦之类的杂事无感,对隔壁的女排王牌也兴致缺缺,只是他倒是觉得对方至少没有摆出前辈的高傲架子,在这个层面上来说也许能称得上好相处。 而这时,另一位也对八卦没有丝毫兴趣、一直专心致志打理指甲的影山此时却突然抬头,冷不丁蹦出一句:“我觉得高山前辈挺好相处。”并且他还紧跟一句:“至少比及川前辈要好相处。” 金田一又发出很大一声“诶”。 “影山你难道和高山前辈说过话?” 影山很诚实地回答:“我们因为巧合一起走回家过。之后我偶尔也会找高山前辈练排球。” 这句话一出,旁边的低年级们都产生了一些兴趣。对他们来说,高山雀只是个打球厉害、生人不近、但是和及川岩泉关系很好的女排前辈,距离非常遥远,但是影山的话直接拉近了这段距离。 在影山心目中高山雀的形象也很好,打球强势、性格温和态度友善——特别是在有及川做对比之后。他甚至稍显苦闷地思考,为什么及川前辈会比高山前辈受欢迎?真是百思不得其解。只是高山雀也有影山难以理解的地方,就比如不久前,影山旁观着高山在把朋友托举而出之后非常利索地攀上墙壁,即使发现自己被人正好目击逃课现场也豪不慌张,只是朝着影山笑着,食指贴近唇边,好像在说:“帮我保密啊。” 影山有时候会想,那一幕简直是在做梦,前辈在面前翻墙逃课,风吹起她的黑色短发,消失的背影带来的恍惚感,简直像梦里才会有的场景。但是第二天前辈就回到学校,并且不知道什么原因看上去比之前更加轻松,像是某个沉甸甸的重担被卸下。这时又完全不像在做梦,面前的高山前辈是完全真实的人。 听完影山的只言片语,金田一感慨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让你别老是背后谈论八卦。” “都说了不是我,是女排那些人……” 金田一有些难以启齿,支支吾吾半晌才整理好措辞:“我是说,高山前辈在女排的风评好像一般,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她被排挤了吗?”虽然这样问,但国见并不觉得震惊,那位前辈看上去个性突出又不好惹,被人讨厌是很正常的事,只是高山前辈应该也不会把这些事放在心上。 “排挤倒不至于,就是感觉低年级比较怕她。” “和你说的一样,怕她也很正常吧。” “嗯……还有就是和及川前辈的流言了。” “我觉得没在交往。”国见相信自己的判断。 “比我这个,她们那边还有其他的流言……好像是最开始的时候,也就是前辈们一年级的时候,高山前辈不会打排球也根本不打算打排球,说是最后因为及川前辈,高山前辈才最终加入排球社。” 话音一落,更衣室内陷入沉默。虽然金田一的表达方式有些委婉,但其隐藏的含义大家都能听出来。 包括门外的岩泉,他本来只是有些无语地听着后辈们瞎聊,但是金田一刚刚那番话却犹如迎头一棒,让岩泉直接愣住。 这时国见开口,想要终止这个话题:“不管这个流言是真是假都很伤人,所以到此为止。金田一你也不要再和别人谈起,特别是别让及川前辈和岩泉前辈听见。” “我明白……” 作为倍受后辈仰慕的前辈,岩泉想着也许有更好的处理方法,可是此刻的他已经控制不住自己,并且心头还缠绕着一丝不知缘由的恼怒,他选择直接推门而入,以严厉到甚至刻薄的姿态,向屋里的人宣告他们的谈话已经被他听了个一清二楚。 后辈们明显被吓得不轻,纷纷立正站好,特别是金田一,他脸煞白到感觉下一秒就要昏倒,旁边的国见则是有些埋怨他。 岩泉表情平静,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其实无比焦躁。他以强硬的口吻对眼前的后辈们说:“首先,雀和及川没有在交往。其次,雀打排球也不是为了及川。” “希望大家在遇见谣言的时候能够记住我的话。” 以金田一为首的后辈们狂点头像个抽风的拨浪鼓,然后在岩泉下令解散之后绝命求生般狂奔至门口逃离出去。 岩泉站在原地,心头还是有着不知名的恼怒。他到底在恼怒什么。 明明自己也一直在她身边,但到头来传出桃色流言的却只有他们两个。岩泉这样想着。 并且恼怒着的人并不只有他一个。等岩泉回过神来时,发觉更衣室里还有一位不怕死的执拗后辈滞留在原地,那就是影山,并且他紧锁眉头,满脸不忿,像是在生闷气。他留在原地是因为有问题想问岩泉。 “请问怎么会有这种谣言?因为及川前辈才去打球什么的……” 岩泉面对影山内心有点震惊有点无力又有点好笑。这个问题其实是很冒犯又毫无情商的行为,但想到是影山好像又合理起来,岩泉最终还是选择回答他。 “雀当时选择打排球确实和及川有关,具体我不能多说,因为涉及个人隐私。不过为了及川打排球之类的话完全是无稽之谈。” 可是这番话好像并没有安抚到影山,他的眉毛纹丝不动,依旧保持着能夹死一只蚊子般拧着。 岩泉不打算和这位奇怪的后辈过多纠缠,简单交代几句之后率先自行离开更衣室。 影山还在原地,他的大脑乱如麻,像是两只蜜蜂在耳边窜来窜去,让他不得安宁。影山知道高山前辈曾经说过她没有特别喜欢排球,虽然他并不理解。但是刚刚得知的关于高山前辈最初打球原因的信息让他心里升起一团躁动的火。 他想起了自己的姐姐,在上高中之后放弃了排球。当时姐姐是怎么说的来着,“因为不想剪掉长头发”。但是高山前辈已经是短头发了,所以肯定不会有这个原因。 及川前辈。 高山前辈打球与否,会与及川前辈息息相关吗。 影山突然心情很差。 2. 自从高山雀逃课回来之后,她精神状态肉眼可见的变好,看似已经完全不为高中择校问题烦恼。但比较奇怪的是,一贯直白到令人害羞的高山雀对于这段时间她的经历缄口不言,导致即使JOC将近,甚至连高中入学考试的报名都将近,岩泉和及川仍然不知晓对方的未来去向。 并且她还有其他隐瞒的事。 这已经是这段时间高山不知道多少次打开手机了,又有人给她发邮件,虽然她其实并不怎么回复,但是她会打开来看,并且经常露出笑颜。 及川面无表情地尽收眼底。 “那绝对不是东京的那两位发来的。”某次课间,及川和岩泉站在教学楼走廊上,及川这样对岩泉说着自己的观察结果。 “……都说了让你别管。” “我是说你不觉得奇怪吗。”及川抱怨着。“一般情况下,都会和我们说啊。” 关于这点岩泉是同意的,这也大概是第一次高山对他们俩有些许的隐瞒。只是此时的岩泉也陷入一种混乱和躁动,无法向往常那样正常处理他们与高山之间的关系。 高山未被新山女子选上的消息早就从女排传到男排,岩泉不悦于纷扰的流言,可是无法制止。而这其中,岩泉和及川更是听闻到之前完全没有想到的东西。 “……因为性格和男女关系才没有给推荐?”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只让岩泉觉得荒谬。 然后岩泉和及川直接爆发了一次小型争执。及川坦白,在那天晚上高山哭泣、自己送她回去,伴随着昏暗路灯站在不远处遥望她时,及川其实想要说“来读青叶城西吧”。 这番话说出口,及川就被岩泉狠狠暴揍,及川赶忙找补,说自己还是有理智没有说出口的。岩泉依旧余怒未消,把高山雀拽入竞技体育的及川是最没有资格让她读青叶城西的。如果讲心里话,两位男生当然希望和高山读同一所高中,只是现在他们之间的关系还和排球以及异性间的风言风语紧紧缠绕在一起,完全无法分开,所以很多活也没办法简单说出口。 岩泉知道高山是真的会因为“想要和朋友读一所学校”而选择青叶城西,所以才严令禁止及川对高山吐露真心。但也间接导致这段时间他们与高山之间隔着一层膜,互相心照不宣却什么都不多说。 而现在,高山在东京集训认识了许多选手,和黑川逃课,和不知名的人互通邮件。明明毕业的时间还未来临,但分别的前奏其实早已悄然奏起。 等到就读了不同的高中之后,想必彼此之间的距离也会更加拉远吧。 话题绕回那些邮件。及川絮絮叨叨着,听得岩泉心烦,可是又不得不承认及川的分析是对的。所以他率先说出那个及川未说出口的推测。 “你是想说她和别人交往了吗?” 及川停顿了一下,然后才继续回复:“没有。如果和人交往了应该还是会告诉我们……的吧。” 两个人陷入沉默。 好一会儿,及川双手抵在栏杆上,再把头埋上去,传来宛如被塞入玻璃瓶般沉默的声音:“我是说……我们不是朋友吗?为什么相处的时候还要考虑这么多?” 岩泉回想起及川的前女友,以及当时为了避嫌而把发卡摘下的高山雀。 “混蛋,你是最没有资格说这种话的人。” 3. 颁奖仪式结束,及川领完优秀选手奖之后便回到观众席队列里,而高山以及牛岛还需要在场内接受媒体的采访。看着站在牛岛身边的高山雀,及川冷哼,岩泉给他一个手肘,让他别在高山庆祝的日子里捣乱。 “我已经很乖了。”及川抱怨。 岩泉大概知道他在说什么。两人在高山不知道的时候,及川第一次有些激烈地表达了自己的愤怒,对于高山口中那位“后辈”。 “我从没见过敢和前辈这样说话的后辈。” 虽然高山尽可能客观地讲述这个故事,并且也给宫侑找补很多,但是及川和岩泉还是异常愤怒。而第二天宫侑特地前来看及川比赛的行为更是火上浇油,岩泉并不认识宫侑,但是在场上的及川却马上就发现了对方,只因为他流露出的自傲与恶意根本隐藏不住。 可是及川岩泉也能看出来,高山雀居然还挺喜欢这位后辈的。 此时观众席大家的站位都比较乱,凑巧的是黑川正好靠近及川和岩泉,她紧绷着脸对他们微微点头,示意打招呼。最近黑川与高山关系更加亲密,不过黑川本身与两个男生还是没什么交集,此刻显得有些尴尬。 场上的高山和牛岛并肩接受采访,但是黑川却瞅见某个令人讨厌的身影捧着一束花正在横穿球场,她猛地往前一扑,双手抓在扶手上,把及川岩泉吓一跳。 “怎么了……”及川话还没问完就戛然而止,因为他也看见了,或者说他们都看见了。 高山雀的双眼在发亮,并且弯成月牙形,笑容明艳到和清晨朝阳下带着露水的花朵没什么区别,在回答记者问题时几乎没办法抑制住自己。 然后采访结束,他们看见高山雀去和一直旁边等待的宫侑交谈,接着宫侑伸出手,高山犹豫半晌也把手掌贴上去。宫侑勾起嘴角,顺势收紧手指,握了上去。 黑川砰得一下怒打扶手,发出巨响,又把及川和岩泉吓一跳。 “你们两个真没用。”黑川恨铁不成钢。 “……喂,干嘛突然骂人?” —— 信高拿着“最佳二传”的奖章和江花一起往回走的时候,半路碰上宫治,宫治简单向前辈道喜。还没等信高回复,宫侑捧花的身影就闯入三人的眼底。 宫治的表情立刻变得很臭。 信高微妙地看着宫侑往高山那边走,旁边江花则是发出噪音般的“哇哇哇”然后掏出手机开始猛拍照。 “为什么是绣球花啊?” “他说高山前辈喜欢这个。”宫治非常不爽,“那花还有我的一半钱!他这个死猪才没有那么多钱!” “……你也是个傻子吧?借钱给兄弟追人?” “但毕竟阿侑说高山前辈肯定能得奖……所以还是借给他了。” 信高微妙地抬眼瞥了一眼宫治,再转头看向场内,宫侑和高山不知道在说什么,手居然牵到了一起。江花继续“哇哇哇”然后狂拍。 “……反正和我没有关系。”信高长叹一口气。 —— 黑尾和孤爪灰头土脸赶到大阪的时候,比赛已经接近开始,不过他们本来就打算给高山惊喜,所以倒也并不打算在决赛前就与高山见面。 为了这次的行程,两人可以说是把好几个月的积蓄都给用完了,毕竟日本的交通费可以说是贵到令人发指,何况他们还要当天之内往返两地,真是心灵和□□的双重疲惫。 而黑尾在前几天还刚刚提出,如果空手去是不是不太好,要不要准备个礼物。可是两人实在是捉襟见肘,买不起什么东西。他们最后在百元店里挑了两个发绳,一个上面挂着小小黑色的猫头,另一个则是白猫。 那个黑猫发绳此刻黑尾的口袋里,他正用手指紧紧攥着,流露出他此刻有些不安的心情。 当宫侑冲上去给高山送花时,孤爪突然心领神会,“啊”了一声。 “那位应该就是集训的时候和雀闹不愉快,然后又在雀逃课去尼崎时和解的人吧。” “是吗?”黑尾惊讶道。 “应该。”孤爪微微皱眉,看着宫侑和高山的互动,他的内心已经有了些想法。 宫侑看上去正在吹嘘着他买的绣球花,高山则是捂嘴笑着,眼睛眯起来变成弯弯的月亮。 黑尾微微深吸一口气,摩挲着那个发绳,苦笑起来,说:“要不我们别送了吧。” 孤爪愣了一下,然后突然开始生气,像只炸毛的猫。他恶狠狠一巴掌拍上黑尾的背,力气之大让黑尾痛呼出声。 “什么?当然要送,我们现在就去!” ------------ 70 Chapter 66 不知道是不是尼崎和大阪距离上过于相近的缘故,宫侑的队伍很快就需要整队离场,并且要坐车回去,导致宫侑不太开心。我轻轻摆动自己的手指,示意他放开还在握住我的手。 “一个在南,一个在北,太远了。下次见面要到什么时候啊。”他这样嘟囔着。 我内心涌出几分奇怪又微妙的感受,但面对这个事实也无法挤出什么安慰的话,只能简单地说等下次有机会。宫治这时跑过来找宫侑,并且向我道喜,最后两人打打闹闹着逐渐远去。 在黑尾和孤爪找到我的时候,我的心情被推到最高潮。我几乎可以说是欣喜若狂地把手里的花束塞到黑尾的怀里,然后弯下腰搂住孤爪的脖子。我贴近他的脸颊,但是蹭到了彼此垂下的碎发上。孤爪明显僵硬得厉害,不清楚要如何反应。我却没有在意,下一秒就直起腰,把花束从旁边有些呆愣的黑尾手里拿出然后再塞进孤爪手里。黑尾的身高与我差不多,所以我不需要弯腰,直接张开双臂搂了过去。 因为我实在是过于情绪高涨,所以并没有注意到黑尾有些微妙的神情,我只能听见黑尾卡住一瞬后,在我耳边传来一声微不可察的叹息,随即他拍拍我的背。等我放手之后他的表情已经恢复常态,带点坏笑的样子。 我有很多话想说,可惜实在不是时候,他们两个未成年需要在晚上到来之前坐新干线重新赶回东京,所以我们马上就要道别,但我已经打算好我们要煲很长的电话粥了。 孤爪直奔主题,他掏出口袋里的头绳,然后悄悄踢黑尾一脚。 “这是礼物。不过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因为交通费已经把预算都花光了……” 黑尾苦笑着把另一只头绳也拿出来。 我当然是毫不在意价格,兴高采烈地收起礼物,并且当场把黑猫的那只绑在自己的头上,白毛的那只则是绕在手腕上,像个手链。 “下次会送更好的东西。”临走前黑尾这样对我说。 “你们送什么我都会很开心的。” “你呀……” 黑尾的后半句话没有说完,他和孤爪朝我摆摆手,然后离开赶车回东京。 最后与信高、江花简单祝贺后,我回到宫城县的队伍中。黑川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居然和岩泉及川二人站在一起,可三人的表情都不是很好,甚至黑川好像还和及川刚刚斗完嘴。 “……发生什么事了吗?” “什么都没有。”他们异口同声。 然后他们看我手里花束的表情仿佛此时此刻我捧着的是个炸弹,特别是黑川,她看上去想把我的花给撅了,顺便踩几脚。 因为如果如同来时乘坐大巴回去,那么到达宫城时必定是深夜,考虑到安全问题,带队老师决定再在酒店里住一晚,第二天的早晨启程。我把花束小心翼翼放在桌子上,思考着要如何毫发无损地带回宫城。 但是一个电话打断了我的思绪。手机屏幕上赫然写着浦井监督,此时已经接近晚上十点,如果不是要紧的事情他肯定不会打过来的。而我觉得我可能能猜到原因。 我离开房间,踏过无人的走廊,走到偏僻处接起电话,浦井监督一如既往懒散的语调在耳边响起,即使他通知的事件甚至可以称得上重大。 “简言之,新山女子反悔了。”电话那边还传来嘎吱嘎吱的声响,像是浦井监督拉开阳台的门,也走到了僻静处,而且如果我没有听错的话,他好像还点燃了一支烟。“虽然现在时间上非常紧急,但是对面说能够解决体育推荐。” “还旁敲侧击问我你的志愿去向呢,我说我哪知道啊。结果人家完全不信。” 这番话可带着点阴阳怪气的味道,我不免笑出声。浦井监督叹气:“‘得天独厚’可真好,完全没有焦虑的情绪吗。” “想选什么就选什么……真奢侈。” 这回我听了个明明白白,浦井监督确确实实在抽烟。 “我焦虑的时间已经过完了。而且成年人的深夜抑郁情绪请不要发泄到我身上,谢谢。” “哎约喂你这孩子。我告诉你,每个人都会有这样的一天!” 我和浦井监督插科打诨,半天没聊到正经的话题。在一根香烟燃尽的时间里,他终于开口问:“还是没决定吗?” “之前因为满脑子都是JOC的事,所以没有抽出时间来考虑。但是请放心,我会在志愿表提交前决定好的。” “听起来完全不会选新山女子呢。” “我确实没这个打算。” “像你们这种孩子都会想让自己的人生更加困难吗?黑川也是。” 我不置可否,浦井监督也并不需要我的回应,他只是在自顾自地感慨。他把香烟的残余部分扔进烟灰缸,宣告着这次对话的结束:“总之,黑川那边如果真的要走国体的话,我会给她提供一些帮助的。此外你们也能去找赤平,她人很好。” “话说回来,浦井监督你和赤平教练是什么关系呢?说朋友关系好像又太疏远,难不成是浦井监督你单恋对方吗?”或许是为了小小的报复,我提出这个冒昧的问题。对面倒是完全不慌张,游刃有余地反击。 “哈,冰雪女王也会喜欢聊八卦?” “…………请不要这样称呼我。”我后悔去找他的不愉快了。 出人意料的是,浦井监督回答了这个问题,以一种非常平静的语气:“我们确实算不上朋友。硬要说的话……” “我曾经是她的粉丝。” 完全没有想过的答案,让我怔在原地。 ———— 即使我们在青少年排球的领域投入几乎所有的精力,可是第二天我们仍然要上学。穿着校服拎着书包走进教室的我感到一丝割裂。前一天我还在无数双眼的注视下领下初中生涯排球的最高荣誉奖项,第二天却要面对班主任的围追堵拦,揪着我大喊为什么还没有提交志愿的初稿。 “哎呀老师,不要紧啦。” 班主任看上去要被我气死。 以及第二件让人震惊的事是,黑川终于剪掉了她的长发,而且并不是像我这种学生头,而是更短一些,和男孩一样。如她自己所说的,头发失去头绳的捆绑整个有点炸开,并且弯曲着。我盯着她觉得这个发型有点眼熟,半晌才回忆起这不就是宇内天满前辈的发型吗,只是一个是黑发,一个是红发。黑川明显不喜欢也不习惯自己的新发型,可还是强迫自己忍下来。 “不能再像之前那样了。”她这样说,眼底满是破釜沉舟。 我只是觉得五味杂陈。 经过我和黑川的分析,她最终的选择是乌野,也就是小岛预定就读的学校。学业压力比较低,基本上保证普通难度的卷子每门都及格就可以考入,这样的话哪怕突击一个月都足够了,毕竟黑川也没有差到那种地步。然后公立学校学费低廉,堵住黑川父母的嘴,黑川也能省下一些钱继续打排球。乌野的女排成绩很差,基本上是一轮游的水平,但是正如黑川意,因为她根本不打算把重心投入到IH和春高,反而希望有大把时间去县队训练。虽然美中不足的是乌野位置有点偏僻,骑自行车前往县队需要二十五分钟。 浦井监督按照他所说的那样,找黑川单独谈话,并且详细告诉了她未来具体的行动方式,比如有哪些社会性质俱乐部可以参加,以及编外比赛或者大学生的比赛,甚至如果高中毕业就进俱乐部有哪些程序。 周末我和黑川一同前往县体育馆找赤平教练。因为现在刚刚结束一场大型比赛,离国体又还比较遥远,可以说是赤平教练最闲的时期,平时只有社会闲散人士以及大学生偶尔来打打球。 如同浦井监督所言,赤平教练很轻松就答应黑川,会给予她特别指导与帮助。 我则是私下再次单独找到赤平教练。 “热血终于冷下来了吗?” “……请别揶揄我。” 我知道赤平教练指的是什么。和我“怎么选都有后路”不同,黑川的容错概率很少,而她也破釜沉舟般选择一条艰辛的道路。我作为朋友以及依据自己的价值观选择不加以干涉,可是现在还是有些许疑虑。 “那孩子和当年的我有点像呢。”赤平教练翻着黑川的资料,上面黑白的照片还是长发马尾的造型。 “不想过平凡的生活……想要通过排球来改变人生。但是性格过于执拗,不懂变通,跌跌撞撞以最普通的方式进入俱乐部,但最后因为能力上限以及实在是不懂展现自己导致粉丝稀少,最后草草了事。” 我莫名有点羞耻。原来在面对一段坦诚到赤裸的对白是这种感受吗? “当时凭着一种冲劲去做事……不断告诉自己可能成功。但可能都只是一场梦吧。” “赤平教练,你觉得黑川无法成为职业选手吗?” 可她只是摇摇头。“问题根本不在于能不能成为职业选手。问题在于她到底能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胜利、技巧提升、足够的收入、父母的认同、别人的认可、自豪感……直到幸福的生活。” “按照概率来说……反正世界上不幸的人比幸福的人多吧。除非人生出现什么变数,什么奇迹。” 回到家中,我端坐在书桌前,那张空白的升学去向表摆在中间。 我与黑川不同。曾经的我因为“有众多选择但没有喜欢的东西”而感到困扰,但现在我想利用起这份幸运。就读哪一所高中这个选择,并不足够毁灭或者成就我的一生,但确确实实会使我人生道路导向不同方向,哪怕只有短短三年,我会经历不同的生活。 不管我选择哪一个,都会有人不理解吧。为什么不选择最好的那个?县内女排实力最强的新山女子,或者是偏差值最高的仙台第二。又或者,去东京,去国外。 只是,哪怕是走弯路,对我来说都意义重大。 都说人生是由无数个选择构成的,我阴差阳错认识黑尾与及川,踏入排球的世界,人生的直线就此拐弯。现在的我也站在下一个人生的转折点上。 我是一个不会后悔的人,是一个绝对不会回头看的人。我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想要拼命抓住生命中为数不多值得去爱的人或物。 所以我拿出手机,拨打那个电话号码。 ------------ 71 [北川第一]后记 最开始是打算把毕业典礼作为北川时期的最后一章,以影山问小雀即将就读哪一所高中,然后小雀笑着回答“——”来结束。不过后面考虑到如果就读不同高中,小雀和周围人的反应肯定不尽相同,所以打算提前,以做决定的那一刻为分界点。所以高中线的开头也会夹一点初中毕业前后发生的事。 之前在评论区回复过,会先写乌野线。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主要是因为乌野线最好写,因为不仅有人数众多的原著角色供我拿来描写,并且黑川等原创角色也能保留下来。并且我因为生活很繁忙,没有特别多的时间去琢磨大纲,所以乌野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对比之下最难写的应该是白鸟泽,不仅需要大量原创,且白鸟泽的几位男嘉宾在原作中的描写也比较少,对我来说是较难把握的。 然后战线会拉得非常长,所以我无法完全保证这本书预定的三条线都会写完。并且其中有些很难处理的部分,我必须保证每条线拥有全新的剧情,可又几乎很难做到(比如原著发生的事,小雀的初恋之类的)。所以我目前只能保证至少乌野线可以写完。请大家见谅(土下座)。 之后随便聊聊本书吧。 这本书的起源在12章的后面我已经说过一部分就不赘述。其余的话,如果大家回看最开始的那几章,会发现字数很少,这是因为我最开始是真心抱着随便写写的心态开始的,不够轻松的话我无法坚持下去。 有读者宝贝说过本文的节奏有些乱,那是因为我是真的完全不写大纲,我脑海里只有一个主线的大纲,其余全部都是现写。 比如在很早期,小雀偶遇黑尾和研磨那一段,完全是灵机一动想出来的。 我脑海里大概有“要认识猫又教练,从而认识乌野教练”这样很粗的大纲,但是具体如何达成就是在写的途中才开始完善。所以会导致本文的节奏有问题,但这是没办法的事,因为我没有时间和精力去复盘修正这些不够妥善的地方。 所以本文可以说很粗糙,甚至会出现之前预定想写的东西后面全部推翻的情况,感谢能够忍受并且看到现在的读者们。我的现实生活比较糟糕,心里状况也比较糟糕,所以我必须要保证我能够比较轻松地完成。 初中线到这里结束,也是小雀初中情绪最高昂的地方。那接下来会回落了,因为生活中的困难会接踵而至。不管哪条线都有十分让人低沉和疲惫的故事发生。 整个初中阶段最重要的就是及川和岩泉了吧。我个人在小排球里面是没有推任何一个角色的,硬要说的话是偏主角控一点,所以刚刚开始打算把及川和岩泉作为描写重心的时候有些慌张,担忧自己能否写出来。但根据读者反馈来说应该是没有大问题。 我自己比较擅长写心思复杂的角色,所以影山日向以及牛岛这种类型会苦手一些(不过未来也必须要详细写了可恶)。 比较遗憾的是初中阶段有些我很想展示的情节,由于笔力问题没能达到我幻想中的预期,残念。 整个初中阶段最重要的剧情果然还是第十二章小雀和及川的争吵了吧,毕竟我就是为了这碟醋才包的这碗饺子。其他比较喜欢的是小雀在文化祭唱歌那段,甚至我很想去约一张稿,可惜我现在经济十分紧张(sad)。高中阶段也会尝试展示小雀比较酷的一面,比如她会骑摩托上学。 不过总而言之还是非常感谢所有看到现在的读者宝贝们。这本书最开始真的纯自娱自乐,能有几百收藏我已经很开心了,没想到会有今天这种成就。我写文章最最喜欢的就是评论,看着大家的评论真的是我一大部分满足感的来源。 所以希望大家也能保持一个轻松的心情来看本文,当做生活的消遣。如果遇到不喜欢的剧情或者觉得不好看了,点叉然后离开就行。 最后主线不方便剧透,那就侃侃感情线吧。在目前的剧情里面,岩泉和及川对小雀的感情大概是友情以上恋人未满,但是反过来并没有。 以及,我应该这方面写得比较差,让绝大部分读者都没看出来。没错,小雀的初恋就是宫侑(。他追到了(嗯。 我觉得我很努力在写的但是呈现出来的效果一般(对不起!)但是已经改不了了所以会这样写下去(对不起!) 两个人的感情线我的想法是泰勒的那句歌词“Cause I knew you were trouble when you walked in,so shame on me now.(因为当你走近我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你是我的劫难,现在我只能自作自受。) ”这句话对双方来说都适用。 在猜测小雀初恋那几章里面有些读者宝贝猜测北队或者赤苇,但并不是。这个涉及到每个人对爱情的理解。有的人会喜欢上相似的人,有的人会喜欢相反的人。有的人会喜欢相处起来舒适的人,有的人又喜欢相处起来激烈的人。 追溯到小雀和岩泉谈论“爱情”那块地方,其实可以发现,小雀对爱情的理解是“狂风暴雨般”“让人晕头转向后消逝”。 所以小雀对于爱情的喜好(目前来说)其实是“喜欢和自己完全不一样的人”“喜欢让自己招架不住的人”。 当然我们完全可以猜到小雀和宫侑完全不适合,但爱情诡谲之处就在于你完全会有可能爱上那些不适合、会让你遍体鳞伤的人,而不是那些最适合你的人。 本文里其实从最开始小雀对宫侑的容忍度异常高,我有经常提到。喜欢上的话应该是海边那次吧。宫侑的话则是我个人单纯觉得他就是会喜欢小雀这种类型的女生,让他觉得有意思,大概是从小雀暴打江花前男友那里。 之后小雀对与宫侑有私交这件事朝及川他们隐瞒,正是因为她隐隐约约察觉到了宫侑他摆明了不是过来当朋友的啊。 如果按照适合度来计算的话,排第一档的是研磨、黑尾、岩泉、赤苇。研磨是单纯因为三观以及平时习惯与小雀太相似了,后三者则是因为小雀作为绝对强势的一方,他们可以做到让步自己的生活去顺从小雀的喜好。因为小雀是不会在重要的事情上让步的,她只会放弃离去,这就需要男方让步。如果小雀是和这一档的人交往的话,不出意外会在没有大争执的情况下走到最后。 第二档则是“会吵架,走到最后的概率一半一半”,这个档绝大部分的角色都会在里面,代表人物及川。不过及川对于小雀来说比较特殊就是了,各种意味上。 那第三档,最不合适的,走到最后的概率很低,就是宫侑和月岛(只是列举并不代表会和月岛交往)。宫侑是因为他的幼稚、冷酷和极度自我为中心,月岛则是因为他的高自尊敏感,很难袒露真心导致说话伤人。对于小雀这种把坦率奉为真理的人是无法理解月岛的口是心非的。(当然如果只当朋友的话小雀可以和他正常相处。) 但是,命运最捉弄人的地方就在于,至少对于学生时代的小雀来说,她会更容易喜欢上第三档的人,而不是第一档的人。所以那些眼泪也都是命中注定了。 小雀和宫侑的感情线可以告诉大家,我是奔着分手写的(而且我已经现在就已经想好了哈哈哈哈哈哈哈)。不过大家不用太担心,宫侑总体上是深深受伤害的那个(虽然某种意义上是自作自受)。 之前有读者宝贝提过觉得小雀“深情又专一”,小雀确实很深情但是并不专一。这倒不是说她会出轨什么的,而是说她说断就断,她真的不留恋,她真的可以全部翻篇,真的可以什么都不剩。就如同我在文案以及剧情里面一直强调的那样,她是一个绝对不会回头的人。所以宫侑很难撑到最后,想要达成he的唯一办法是让已经不再喜欢他的小雀再次爱上他。不知道成年之后的宫侑能不能做到。 两人感情线总体上还是非常青春并不沉重,哪怕是分手都是比较明快的,并不是那种撕破脸皮的难堪,所以大家可以放心。(只是磕宫侑的宝贝们小心不要磕到膝盖)。 而且虽然两人完全不适合,但是我琢磨琢磨发现哪怕异地两人都会谈的时间比我想象中的久的(奇妙)。 最后感情线的话依旧没有定,大家谨慎磕,只能写到那再说了。只是不得不感慨一句,虽然剧情是我写的,但是及川对小雀的影响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大。 小雀是一个倾注了我非常多爱、青少年时期的幻想和期盼的角色。她是一个很特别的形象,是一个很难在网络上看见的女性形象,她的性格也很突出。我爱她的一切,不管是优点还是缺点。所以我知道绝对有人无法接受这样的形象,无法接受她的缺点。 但是还是有那么多人和我一样喜欢上她的时候,觉得非常高兴。 再次郑重地感谢大家。 最后本文应该会尽量保持周更的方式,在周中更新。也希望大家给予我评论支持(求求了)不要养肥啊! 关于初中阶段大家如果有什么想知道的也可以写在评论区,如果我有想过的问题或者剧情我都可以回答的。 最后的最后小小剧透一下,乌野线的话小雀会搬家到月岛家隔壁,两人会是多年邻居。 月岛:对前辈的初印象……简单来说就是完美到令人恶心吧。 小雀:……这是夸奖吗? 月岛:并不是。 小雀:完美……和温柔一样真是奇怪的形容。 月岛:有人说前辈你温柔吗?呵。 小雀:……不要冷笑。那现在这个印象应该已经变了吧。 月岛:事实上,并没有变化。 ------------ 72 Crossroads① 我拨通黑川的电话号码,其中间隔几秒一声的提示音和我心脏跳动的频率相同。 对面接起,我开口:“如果说获得幸福就是一场奢望般的美梦——” “那就让我们一起实现这个梦吧。” ------------ 73 Chapter 0 我端详着镜子中的自己。 日本的女生校服哪怕冬装依旧是裙子,我完全无法理解。虽然确实到处都配置暖气,只要进室内就可以暂时缓缓,但我还是无比畏惧寒冷。所以比起要风度还是要温度这种愚蠢问题,我毫不犹豫在裙子下面套裤子,再不济也是黑色打底裤,而且还要加厚款。 并且哪怕是上衣我也很想吐槽。西装外套加内搭衬衫和针织衫,至少对于我来说是完全不够保暖,但是对于日本本地人来说一切都习以为常。有一次我和岩泉及川他们一起走在路上,偶遇放学的小学生,顶着寒风,小学生们个个穿着单薄笔挺的西装外套,甚至下半身是完完全全的短裤。我目瞪口呆之余只能发出:“哇,好强。”的感慨,引得两位男生有些无语地朝我看来。 “话说,小雀你真的是日本人吗?”及川吐槽。 我知道他在说什么,除了“日本人抗寒”之外,我还有一点非常水土不服,那就是跪坐。记得那次是茶艺课,我迟疑万分模仿着周围同学的动作缓缓跪坐下,然后不到十秒钟我就暗觉不妙,两条小腿就已经开始隐隐不适。可我环顾四周时才惊恐地发现,同学们都一副无事发生的淡然模样。 那节课究竟讲了什么我根本没听,只记得下课铃声响起,同学们陆陆续续顺利起身离开教室,只有我定在原地。岩泉疑惑问我为什么还不起来,我只能抬头以一种极其悲愤的眼神盯着他,然后摇头,说自己腿全麻了,完全无法动弹。 这回轮到两个男生目瞪口呆。 我非常费力地把小腿从身下抽出来,然后以一种非常不雅观的姿势瘫坐在地上。那种感受我这辈子都不想体验第二次,因为及川不信邪,蹲下后用力按了一下我的小腿。毫不夸张的说我当时眼泪都流要出来,只觉得每抽动一次,双腿每一寸肌肉都在撕裂。 最后我是靠两位男生的搀扶起来的,艰难至极一拐一拐走回教室,路上遇见的同学纷纷以为我腿断了。 从“冬天穿裙子或者短裤”以及“为什么可以跪坐但是腿不麻”这两点我眼中日本人的特异功能上看,我确实是完全不像日本人,虽然从血统上说我完完全全纯血大和民族。 我回过神来,终于把思维从十万八千里外拉回到镜子中的自己身上。 至少今天,我老老实实把单薄的西装披上,系好领带,穿着裙子,再把运动裤给脱了——这是来自平山班长的胁迫,但是我最后的底线必须要穿着黑色打底裤。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今天是北川第一的毕业典礼,也是我国中生涯最后一天。 北川第一的学校礼堂外的路上两旁种着早樱,此时已经开花,伴随着留有寒意尾巴的风,花瓣飘落满地。我记得这幅场景,去年绪方前辈毕业时,就是在樱花树下对我说了那句哪怕时至今日都令我寒毛直竖的垃圾话的。 学校里的一切都杂乱无章,彰显着这就是最后一天,所以什么都不在乎的氛围。毕业典礼结束之后礼堂内外都嘈杂至极,乌泱泱的家长和后辈们涌进来,拍照、献花、痛苦、笑容,晕染成为某种名为伤感的氛围。 女排这边星友华和秋由来找我和黑川,感性的秋由又哭了,黑川笨拙却温柔地安慰着她。但随即黑川也哭了,她扑倒在我的肩膀上。 及川那边全是人,甚至有女生当众表白,尖叫声此起彼伏,我甚至都能听见那句:“前辈校服的第二颗纽扣可以给我吗?” 去年我被表白收到的那颗纽扣还好好收藏在家中盒子里。 我嫌弃礼堂内部太吵,又一次打算提前悄悄离去,只是这次我再次被影山给逮住,仿佛社团隐退仪式昨日重现。只是这次并没有人关注到我们两个,我指指门外,和他肩并肩走出去。 即使是礼堂外也有很多人,我只好照着回忆中的路线,寻找着僻静之处。影山不说话跟在我身后,但眉头紧皱,心情很是不好的样子,还时不时抬头看我几眼,再飞速移开视线。 “所以……找我有什么事吗?其实之前隐退仪式的时候你就有话想说吧。”我率先开口问道。 影山以一种极其僵硬和紧绷的姿态站在我面前,视线低垂,半晌才张嘴,声线也干涩得像是强行挤出的沙砾:“我听说高山前辈你……高中会就读‘乌野’。” “是的……” 我的话被强行打断,影山猛然抬起头,眼神里满是我看不懂的东西,他双手紧紧握拳,不自觉往前踏出一步,鞋底与粗糙的地板带来强烈摩擦声。 “为什么!”影山急切追问。“难道前辈高中真的不打算打排球了吗?” “我会继续打啊。” 影山愣住,手也下意识松开,他的大脑好像宕机般,无法处理眼前这复杂的场景,半晌才讷讷继续说:“我……我还以为高山前辈你高中不打排球了……” 我耸耸肩。 但是影山依旧有无数个不解堵在喉咙,要趁着这次的机会全部倾泻出来,他连珠炮般提出一连串问题。 “可是为什么是乌野……应该去新山女子才对吧?” “因为我不想去那。”我直接了当回答。 影山又是一愣,我想对于他来说我绝对也是一个完全令人搞不懂的前辈。他无法理解,正如他也无法理解及川拒绝白鸟泽的邀约而选择青叶城西一样。所以他流露出几分挣扎的表情,但没有继续追问。 他肩膀下垂,有些泄气,声音也变小,像是抱怨般碎碎念着:“可是乌野……这个学校太弱了,很难打出成绩的。” “乌野旁边的房子比较便宜。我最近要换新家,如果选乌野的话我就能住一户建。” 听完我胡言乱语的影山只能用茫然来形容。 看着他痴傻的模样我想着还是别捉弄后辈,便出言宽慰对方:“不要紧,我已经把一切都安排妥当。不管是学业还是排球。” “安排妥当是指……?” 这详细讲会过于麻烦,所以我只是摇摇头:“总之我向你保证,至少高中三年你还是会在新闻或者电视上看见我——这样满意了吗?” 影山呆呆地看着我,甚至可以用目不转睛来形容,良久才缓缓开口。 “……是。” 这声“是”就好像在回应我的那句“满意了吗”,我不禁哑然失笑。 影山看上去放松了一些,虽然表情依旧闷闷不乐。我并不清楚他为什么对我有超越其他人的关注,刚刚他的那个状态就好像如果我真的说高中不再打排球,他会异常失望。毕竟我和他的交往寥寥无几,我只能说影山是个好懂、如玻璃板透净的人,却不敢说自己了解他。 但有一点可以确定,这孩子的社会化非常差,比我还要差。那些在我眼中可以理解、可以宽容、甚至可以称得上可爱的不合时宜的举动与言语,在其他人看来却是完全相反的态度。而影山又过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周围的感知能力低到可怕。 正是因为我整个国中时期也同样无法处理好人际关系,所以此时面对着影山时,心里不免产生一丝关切。 “与队友相处得还好吗?”我没忍住开口问。 影山有些惊讶于我为什么问这种问题,但是他回答时却卡壳,像是不知道何为关系好。他迟疑犹豫着,说:“我不知道。” 也许是因为这句话太干瘪,他陆陆续续补充了一些细节:“反正就一起练习,有时候他们聊的东西我不太感兴趣,我只想练习……但是好像只有我天天练习到那么晚,他们都会提前走。” 影山停顿一秒,然后抬眼看着我。 “……及川前辈和高山前辈和我一样,也会练习到那么晚。” 豁然开朗,那瞬间我好像明白了什么。 太阳西沉,灯光闪烁,汗水从眼角滑落,带来些许刺痛感。站在寂静的球场中央,连自己的呼吸声都逐渐扩大,震耳欲聋。 那份对于我继续打排球的执着,原来只是源自于一点寂寞。 可我不想骗他,也无意愿成为别人眼里幻想中的自己,哪怕这可能会伤害他的心。 “我和你们不一样哦,就像我之前说过的那样。” “我没有你们那么喜欢排球。我练习到那么晚的原因基本上只是因为我既然决定去做,就打算尽全力而已。当然也要在自己的忍耐限度内。” 听完我的自白影山倒是没有特别的反应,虽然他依旧闷闷不乐,配合上他婴儿肥还未褪去的脸庞甚至有点可怜。 “……前辈当初是为什么开始打排球的?” 我斟酌着语句,又感觉很难解释:“最开始打只是很单纯因为朋友拉着我打。开始竞技体育则是因为……” “因为及川前辈吗?” 面对着突如其来的反问,我只是想着没想到那些流言已经传播到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影山都知晓的地步。而我当然是否认:“我会说我开始竞技体育有他的缘故,但是深层次的原因是为了自己。” “硬要说的话……我想给自己一个机会吧。给自己一个尝试的机会,看看究竟能不能从其中体会到乐趣。因为我之前的人生完全没有足够让我努力获取的东西,很无趣地活着。” 影山傻傻地“哦”了一句,完全不知道他有没有听懂。 “前辈你之前说过,你不喜欢排球……那现在呢?” 听到这个问题我的第一反应是感慨,不愧是影山,这个把排球视为全部的人,才会如此较真与这个问题吧。这样想着我不小心笑出声来,然后迎着后辈疑惑的眼光,我回答: “现在的话多多少少是喜欢的。” 手机响起,打开一看是及川的邮件,问我究竟跑哪去了。我顺势向影山道别,打算径直离去,可是我查看邮件却也提醒了我某件事。我转身正对着影山,思索片刻之后朝他伸出手。 “把你的手机给我。” “啊?”虽然影山完全摸不着头脑,但居然还是乖乖掏出手机递给我。 我打开,按下自己的电话号码,保存为联系人。 “如果有人际关系或者生活上的问题可以来找我,如果我能帮上忙的话会尽力的。虽然我也算不上有多擅长就是了,不过……我可能能够理解你吧。哪怕发发牢骚也是好的。” 影山还是一副呆呆的乖巧模样,接过手机后盯着屏幕好几秒,才后知后觉开口道谢。我忙着去和及川岩泉汇合,已经转身小跑离去,只来得及摆摆手。 看见及川的第一眼我就噗嗤笑出声,他虽然校服三件套还老老实实穿在身上,可是最里面的衬衫包括领带却十分杂乱,像是被人扒拉过,看来最后那群女粉丝们过于猛烈了。 “纽扣被抢走了吗?”我指着他空荡荡的衬衫问。但其实只是及川厌烦与被询问,所以自己提前把第二颗纽扣给拧下来塞在口袋里,以此来躲避追求者。 对此我和岩泉都表示活该。 今天是毕业日,因为两人即将要在很近的青叶城西就读,并且还是同校,男生们的家人们也很随性,今天并没有跟随着来到学校,并且哪怕是他们也没有丧心病狂到今天还要去练习排球,所以我们三人打走回去。 然后岩泉抢先说要送我回家,我没有拒绝的余地。因为这某种意义上是最后一次了,我在高中开学之前会和实哥一起搬到新家,那边离这里相隔30分钟的巴士距离。 命运真是奇妙,如果我没有打排球的话,我肯定会去青叶城西吧,那时我们三人就会依旧当同学,度过高中三年。 可惜人生没有如果。 远距离带来的感情上的生疏是必然的,因为我们没有办法在每一个重要时刻都陪着对方。不管是好事还是坏事通过电话,最后也只会演变成二手消息,汲取着残留的温度。这是无可奈何,但也是人生的一部分。 我想,在此时此刻,我只能表达爱和感谢,来为这三年画上一个句号。 正巧这时及川张嘴揶揄我又发呆,我说我在想毕业的事。 “怎么,冰雪女王也会伤感吗?” “……你还真是贱得慌。” 我长叹一口气,直接上前几步,把我和及川直接的距离拉到无比近,近到我可以看见他因为惊吓而放大的瞳孔。不过我只是单纯地抱上去,搂住他的脖子而已。 然后吻了一下他的脸颊。 那瞬间及川应激到好像想把我推开,但是他忍住了,我只能感受到他克制不住微微颤抖。 当然这对我来说只是普通到不能在普通的举动,所以我毫无心理负担地松手,转身寻找到下一个目标。旁边的岩泉呆若木鸡,仿佛真的成为了一块岩石。可他看到我向他走去的时候回过神来,血液唰的一下攀上他的脸颊。 “喂,等一下……” 我没理会这句话,只是上前来了个如法炮制。 “毕业快乐!”我开心地说。 男生们没有回过神来,他们很对称地用手捂着脸颊,傻傻站在原地。 “……你真的很吓人。”这是及川。 “绝对不要随随便便对男生这样做!”这是岩泉。 我笑眯眯的,却也很想哭。 岩泉和及川看出来我的低落,渐渐恢复正常,反而出言安慰我。 “又不是生离死别,反正见面的机会有很多。” 我闭上眼睛,深呼吸着,心脏剧烈跳动着,我在想自己现在究竟要说什么才能表达出来。 “我不是一个所谓正常的人,很难融入社会和群体,但是我遇到了你们。” “不仅仅是朋友,我还在你们身上学到了非常多,因为你们都是非常好的人。我曾经非常自傲,把无法适应社会视为某种特别,执拗不想改变自己,对周围的事物表达不屑。但是你们教会我,如何在保持自我个性的同时依旧能做到待人友善,努力生活下去。” “同桌,以及同桌的朋友。这个偶然的相遇是多么的巧合,这一定是命运,可以称得上奇迹,我真的非常幸运。” “国中三年,真的非常感谢。” 我想到我还没有对他们说出个这句话。 “我真的非常爱你们。” ------------ 74 Chapter 1 公立高校乌野所在的町偏离市中心,是一块较为僻静,人流量也更加稀少的地区,所以附近的居民楼也以一户建偏多,由此我们家花费较少的金钱购置了新的房产,虽然主要是我爷爷出钱。 我的新家离乌野大概就十分钟的路途,非常近。并且因为就和我实哥两个人住,他说其他空余的房子全都归我,我想怎么使用就怎么使用。不过我除了希望有个书房之外倒也没什么特别的想法。 但是在日本住一户建的感受还是非常奇特的,我不管在美国还是刚刚到日本时,住的地方都是高层公寓住宅,但今天我站在小院子外的大门前,看着装修人员最后把钢制的、写着姓氏“衫中”的名牌订上墙壁,那是实哥的姓氏。这好像是日本的传统,本来实哥想要直接用高山,可惜毕竟户主写的是他的名字,按照规定只能用衫中。 我后退几步目光侧移,望向左面的另一栋房子,也就是我们的邻居家,名牌上写着“月岛”。好文雅的姓氏,我这样想着。 住在这种社区里面最大的不同可能就是彼此之间毫无遮挡的一户建会导致邻里间的关系被强制拉进。比如现在,我就能完全看见月岛家的院子的空地上立着一个篮球架,不过由于长期风吹雨打而染上了许多锈迹。想必如果这户人家的小孩在院子里打篮球的话,我光是从旁边路过都能瞥见几眼,甚至那边的嬉笑打闹都可能会隐隐约约穿到我家院子。 实哥也说作为传统,搬新家之后要买好礼品去和邻居问候几句,这让从来不记得邻居姓名的我涌起几丝心虚。实哥失笑,说他已经买好礼品了,我只需要装乖站在他身后就行。 就这样,在我们搬进新家的当晚,实哥带着我敲响月岛家的大门。 月岛夫人和月岛先生的态度十分友善,特别是月岛夫人,堪称热络。他们是典型的日本传统家庭,男主外女主内,并且有两个孩子,都是男孩,只不过此时此刻并没有孩子跟随父母出来与我们寒暄。 我想要保持低调地缩在后面直到结束,可惜我是身高实在是很显眼,月岛夫人很快就抓住我开始输出。 “哎呀呀,这孩子真高,难道有在玩什么运动吗?” “是,有在打排球……” 这时的实哥暴露了家长爱夸耀小孩的本质,插嘴多说了几句,不经意间暴露出我不仅打还打的挺好这个事实,我悄悄回头瞪他一眼,他则是用力拍拍我的背。 排球并不算特别普遍的运动,所以在月岛太太惊呼:“我家的孩子也在打排球”的时候,我其实有点惊讶。真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的身边到处都是排球的身影,看着他们院子里的篮球架我还以为她家小孩喜欢打篮球呢。 实哥也提起这个,月岛先生解释说因为两个男孩从小就长得比较高,小时候也尝试过打篮球,正好院子里面有空地可以装一个篮球架。只是后来男孩们都更喜欢打排球,这个篮球架也就此搁置。 “再怎么说院子里面装不下排球场啊。” 这句幽默的话让大家都笑起来。 可能是因为正好提到了自己的孩子,月岛夫人说大儿子在读大学,只有节假日才会回来。小儿子今年升国二,我想这不是和影山同个年级。 还没等我们这边说什么,月岛夫人已经回头,朝着楼上大声呼唤:“Kei!快下来,不要没礼貌!”语毕还向我们道歉:“对不起,我家这个平时性格不是很开朗……” “哪有哪有,我家的也是……” 我开始厌倦,脸上的假笑早就挂不住,已经回到面无表情的状态。我听见楼上传来一道由推拉椅子在木质地板滑动带来的刺耳的声响,对面隐藏的不耐烦仿佛凝聚成实体渗透下来,随即是脚步声,之前一直存在于口中的小儿子终于缓缓露面。 我对月岛萤的第一印象是,他的父母没有夸大言辞,这个男生确实很高。 才刚刚升国二的年纪,他看上去已经和我有着差不多的身高,要知道哪怕是牛岛或者黑尾在国二也大概只有170左右。但是眼前的月岛至少已经176,甚至按照初中男生的生长速度,他过不几个月就会超越我。在排球中高度非常重要,这完完全全是个很大的优势。 我无意识地打量着他,虽然身高已经能和成年人较劲,但脸庞还是未成年的长相,完完全全的国二学生。他头发剪得比较短,并且还是自然卷,头发颜色大概是黄色,但我觉得不能用yellow来形容,硬要说的话他头发颜色更淡,像是被湖水溶解一般。 没错,很像是夜晚,月亮照耀在湖面上产生的波光倒影出来的淡淡的颜色。 月岛皮肤白皙,身材高挑,眉眼清秀但也也很淡薄,他同我一样面无表情,下楼之后缓缓走来,向我们稍微弯弯腰当作打招呼:“你们好。”这个态度可以说得上非常冷淡。 月岛夫妇有些尴尬,实哥尝试打圆场,夸了月岛的身高和体态后问他的名字“Kei”是如何书写的。 “写作‘萤’哦,所以经常有人会过来问他是不是叫做‘Hotaru’。” 月岛萤。我暗地咀嚼着这个名字。 不得不说这个名字非常符合我的喜好,并且更加惊喜的是,这个男生的长相也和他的名字非常般配。 我在这乱七八糟地胡乱神游,没有注意到月岛已经看着我并且皱起了眉头。 “那个……可以不要盯着我看吗?”就连声线都如此冷淡。 我回过神来,迎面对上他琥珀般透亮的眼睛,眼底满是不悦。 月岛夫人看上去像是要责怪自己的儿子,但我率先道歉:“对不起,我只是单纯觉得你的名字很好听,然后你整体的氛围也和名字很匹配。” 这个男生露出某种看神经病的眼神。 我觉得我没有表达到位,还在进一步解释:“就像是那句老话,‘今晚月色真美’,感觉很适合对你说呢。嗯,就是有这种氛围……” 我的话没有说完,因为实哥非常用力地揽住我的肩膀,并且剧烈地摇晃了一下,我甚至一个趔趄。随即实哥拉着我道别月岛家,临别前我还能看见月岛萤的眼神——确确实实像是在看神经病。 实哥大大叹口气:“你现在是不是完全不装了?还记得你刚刚来日本的时候还在说什么要低调普通地活着,完全不想惹人注目。” “可是完全没成功啊。所以我打算转变策略。” “什么策略?” “我行我素,然后让别人不敢来惹我,把我当神经病最好。” 实哥给了我一个脑瓜崩。 “不要对邻居家的小孩说怪话,他没惹你吧?” “我那是真心的夸奖!”对此我很冤枉。“而且他明明自己完全没什么礼貌。话说回来原来日本也有这种人啊,那我之前还装什么。” 邻居家的小孩是否喜欢我——从第一次见面的感觉来看他也不会喜欢我的样子——对此我完全无所谓,甚至如果能一直保持这种半个陌生人的状态我也乐得清闲。 很快我就把这件事抛之脑后,专心致志开始处理搬家、学业、训练之类的杂事。岩泉和及川虽然还没开始入学,但听说已经随着青叶城西排球部开始春假的训练,当然我这边是不行的,有很多事情需要和赤平教练与浦井监督商议。 而在三月的最后一天,我收到来自实哥的生日礼物——一辆崭新的、军绿色的本田CrossCub。作为轻量级摩托车,今天满16岁的我只需要考到驾驶证就能上路。我兴奋到直接扑倒实哥身上,他顺势把我接住。 买一辆摩托车一直是我的一个愿望,如今真的实现给我做梦的快感。虽然我家离学校就十分钟路途,骑摩托车未免过于装腔作势,可是我还要下课跑去县体育馆呢,这样一想这辆车完完全全能派上用场,而且我还能背后带着黑川一起过去。 虽然要拿驾照一年之后才能后座带人。 兴奋的我很想现在就跨坐上去,然后骑着去找及川岩泉他们,可惜实哥严令禁止,说不想要在同僚面前去交通部把我捞出来,我只好作罢,只能掏出手机给我的本田拍张照,然后群发给朋友们,已示炫耀。 那辆摩托暂时就摆在院子里,又因为我家还没有种花圃和修围墙,所以只要是路过的人就能看见它。我想大部分学生都还是很难抗拒摩托的,月岛也不例外。在傍晚我出门想要把摩托移进车库的时候,就发现哪怕是一副酷酷做派的月岛也忍不住朝里面看了几眼。 因为心情很好,所以我兴高采烈地主动和月岛搭话,虽然是不靠谱的玩笑话:“以后要是想去哪里我可以载你去啊。” 果然月岛冷淡回应:“谢谢,不过不必了。”然后径直回到家中。 晚上,我洗漱好坐在书桌前。离开学典礼还有好几天,我收到来自乌野教务处的消息,希望我能作为新生代表登台讲话。我翻开笔记本,原本打算简单写个稿子,后来又觉得麻烦,干脆打算即兴了事。 有些无聊,我鬼使神差打开手机,把摩托车的照片发给了宫侑。因为对方频繁与我分享自己的生活,各种照片乱飞,但反过来我这边却很少。 我翻看我与宫侑的聊天记录,在最开头一段时期基本上都是他很坚持地一直发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这边则是不怎么回复。基本上都是生活琐事,什么今天状态超好,又和宫治打架,晨跑时看见形状奇怪的白云。 并且因为我回复次数不多,所以一旦我对某条短信有所回复,他就会猛抓着不放,一溜烟再发来一堆相关话题的话。很难想象宫侑可以坚持这么久,看他那副轻浮的样子明明应该没什么耐心。 这次也不例外,我只不过发了一张照片,却好似点燃炸弹的引爆线,而且这次宫侑不是局限于短信连击,而是直接电话打过来。 “这是我哥哥给我的十六岁的生日礼物。” “这也太棒了!我十六岁也要买一个!” 宫侑提起稻荷崎旁临海大道上的那家租车店,我也想起来,能够在那条路上骑摩托迎风奔驰一定非常舒服。 很难想象我还有机会去尼崎。 不知不觉我们之间的话题已经结束,宫侑不再说话,但是没有挂电话,我也是如此。我能听见对面呼气、甚至跺脚的声响,看起来他好像是去阳台给我打电话,根据现在的时间说不定还穿着睡衣呢,在这个早春我怕他冻感冒。 良久,他闷闷的声音传来:“前辈,你在听吗?” “我在听。” “但你今天都没有回复我。短信不回都算了,可是我都打电话……” 他后面半句没有说完。 我则是依旧在思考,这段时间我和他之间那些不协调的东西,想要思考出个缘由。 “我只是在想……” 最后我带着迟疑问出口。 “你该不会喜欢我吧?” —— 月岛开门回家,脱鞋的途中果然听见自己的父母在讨论隔壁那户新邻居。好像是在摩托车送到的时候妈妈正好碰见,便攀谈了几句。 妈妈一边招呼月岛吃饭,一边碎碎念着:“我还以为是年轻人给自己买的车,没想到一问是给小雀买的呀,说是她喜欢。” “小雀长得很文静,没想到果然还是运动型吧,有点酷的那种?” “光看脸确实感觉很像优等生。”爸爸表示赞同。 “光看脸确实很像优等生”的潜台词,是怀疑对方可能不是优等生吧?月岛暗自这样想,不过高山雀的行为举止和外表确实迷惑性很大,能有这样的猜想也不足为奇。毕竟大家都很难想象行为乖张到要骑摩托上学的女生,却喜欢文学并且成绩优异。 这是很可惜,她某种意义上确实是优等生。 所以月岛开口,不经意间回答父母:“高山前辈成绩很好,听说好到可以考东大。” 这番言论引来父母的一阵惊呼,还追问月岛为什么会知道,月岛在饭桌旁就坐,顺口说是杂志上看见的。 “她是去年JOC女排的最佳选手。之前也带领学校打进过全国大赛,所以偶尔有采访。” “太优秀了。”妈妈赞叹不已,可是马上她也涌出几分作为长辈的担忧,“只是不太清楚他们家怎么回事啊,虽然衫中先生一直称呼她为妹妹,可是两个人姓氏不同……而且衫中先生也很年轻,但是现在充当监护人的角色照顾孩子,也不知道父母和其他亲人在哪里……” 但毕竟擅自揣度别人家的情况是很无礼的行为,妈妈很快就制止住自己,只是下定决心要多多关照隔壁。 月岛对自己妈妈过剩的母爱不置可否。事实上他完全不会觉得高山雀可怜——排球和学业双开花能代表两件事,一是天赋优越,二是极其自律。加上她强势的性格、较为优越的经济条件,和家人相处起来时轻松的氛围,月岛怎么想都觉得对方称得上一句得天独厚。 吃完饭,月岛没多逗留而是直接上楼,路过哥哥的房间时,他稍微顿住脚步,不知道在想什么,但很快又加快步伐走进自己的房间,然后关上门。 ------------ 75 Chapter 2 我确实是表现出对“青春期的爱情”很懵懂的模样,但究其原因是对它毫无兴趣加上缺乏经验,不管是自己亲身还是眼见,毕竟我周围能和这个词搭上边的只有及川,但他所有的恋情似乎都只是虚荣与消遣,也难怪我会对此印象一般。 唯一能称得上“亲历”的可能是那次我人生中第一次被男生表白。我不认为荒川健太前辈有多么喜欢我——话说年轻时候的感情不都是这样吗,浅薄的好感加上更为强烈的对于自我的渴望,在这份感情中比起恋慕着的对方,也许自己的存在感要强烈得多。但这份感情又确确实实是真的,无论是窥见我真实性格的一角而产生的向往,还是剧烈的心跳以及递给我纽扣时颤抖的指尖,都昭示着他对我的喜欢。 被人喜欢原来是这种感受,会让人胸口充盈,心生喜悦。 我虽然时常对周围的事物和人缺乏兴趣而表现出反应迟钝,但是不代表我头脑也同样迟钝。事实上正相反,我对我付出了感情的人有着非常灵敏的关注度。 在最开始把宫侑相关的事情向及川他们隐瞒其实原因很简单,因为宫侑不是朋友,不是和及川、岩泉、孤爪、黑尾一样的朋友。宫侑没有把我当作朋友,而我到现在,好像也没有把他当作朋友。 既然不是朋友,那我们之间的关系是什么? 总是聊个不停的排球,那些我不怎么回复但是孜孜不倦发过来的邮件,比赛时精心策划的献花,以及偶尔略带寂寞和苦闷的话语,问我究竟有没有在听他说话,有没有看他的邮件。 我还没有傻到这个地步,所以我问出口。 电话那头是良久的沉默,只有沉重的呼吸声,像是磨砂的玻璃蹭在我的耳旁,挠人心痒。可是深沉和安静实在不是宫侑的作风,他很快开口,用着很大的但是又很垂头丧气的声音说:“欸——一般人会这样直接问出口吗?” 可惜我不是一般人,我甚至还继续说:“面对二选一的问句只需要回答是或否。” 宫侑好像在嘟哝着什么真强势之类的话,随即是门被重重敲击产生的巨响,听起来像是有人踹了阳台的门,双胞胎吵架的声音也马上传来,什么“大晚上吼什么吼吵死了”和“快滚出去我现在有急事”此起彼伏。 我同样心情并不平静,甚至有几分焦躁。我当然是出于把一切事情梳理清晰的这个理由才发问,但话说出口我又不明白我自己为什么要问,不明白我到底想要个什么答案。 不知道那边到底吵了些什么,反正最后战火平息,宫侑重新拿起话筒,还有些尴尬地咳嗽几声,装模作样清清嗓子。 “这样就算表白?我还想着要特别一点,等下次见面的时候送花什么的……” “我们相隔十万八千里,也不太会有下次见面的机会吧。” “那肯定有办法……不对,重点是这个吗?” 宫侑吐槽,不过我倒是觉得这点还挺重要的。可能是我的些许沉默点燃了宫侑的引线,他不再左右言他,而是深呼一口气,对我说。 “没错,我喜欢你,高山前辈。” 这是我早有预感的答案,所以我以为我能够承受。但是当宫侑真正把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我发现我并不能。我的脸颊、嘴唇、甚至四肢以及全身都有些发麻,体内血液仿佛变成了海浪,正在不安定地卷起浪花涌动着,并且蒸腾发烫。我的手掌还抓着翻盖手机的外壳,靠在耳朵上,但是已经微微沁出汗。现在不是闭嘴的好时候,要说些什么才行,可是我几度张嘴却完全说不出一个字。 “额……嗯……” 我只能发出这种无意义的声音。 “明明是是前辈你先主动问我!”宫侑又开始大叫,色令内荏起来,像是要掩盖他自己的那份不安。 “那倒是没错,但我也不知道该回复什么才好啊……” 宫侑打断了我的絮絮叨叨。 “所以……要交往吗?” 他这样问,同最开始的我一样,直截了当,没有任何含糊不清的边界。 我更加苦恼,我甚至从书桌前移动到了床上,盘着腿思考自己为什么要没事找事把自己陷入这种境地,虽然这是迟早会发生的事。 听见无人应答宫侑已经开始自顾自胡说八道:“前辈你应该也喜欢我,那就和我交往。” “为什么说我喜欢你?”我自己都没搞清楚。 “如果不喜欢我,依照前辈你的性格应该早就冷酷拒绝然后挂电话了,而不是在这纠结应该说什么好。” 宫侑振振有词,好似已经得意洋洋翘起尾巴,我却犹如迎头一棒,差点手机都抓不稳。 我后知后觉用手掩住自己的面颊,冰冷的手掌触碰到滚烫的肌肤,想要通过物理的方式遮盖住自己隐藏不住的羞赧,虽然明知道对面是不可能看得见我现在的表情,但也幸好他看不见。我捂着眼,仰着倒在床上,陷进柔软的被窝。 也许从很久之前,犹豫半晌但还是没删掉对方的电话号码就开始了。能够让对不喜欢的东西直截了当说不的我心软,这本身就已经是最好的证据。 夹杂着轻不可闻的叹息,我听见自己说,宛如喃喃自语:“是啊,你是对的。” “我也喜欢你。” 话筒那边的呼吸倏地变得沉重起来,跟随心跳的节奏一下接着一下。 “前辈,你真的是……”宫侑的嗓音发紧,“糟糕,总觉得如果我现在去练习跳发的话一定会成功……” 这不着调的话让我笑出声。 宫侑陷入了某种狂热,他张嘴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想要通过这种行为来把内心的激动都发泄出来:“我就觉得前辈你一定也喜欢我!虽然有时候又觉得有点冷淡……但是我的直觉还是没有错!” 不得不说这个男生在这方面有种莫名的自信。 “所以交往吧!” 可是我这时卡了一下,晕乎发热的大脑稍微冷却,更为现实的情况摆在我的面前。 “诶,可是我们一个在南一个在北?” 没想到宫侑完全不在意这点:“这很重要吗?” “不重要吗?”我迟疑着问。 “可是我们两情相悦!这个更重要吧!”宫侑嗓门真的很大。 “难道还有不交往的理由吗!” 我一时失语,宫侑则是语气变得黏糊糊,无理取闹起来:“答应我嘛前辈。你要是想要的话我下次还给你送绣球花。” “不,我倒是也没有那么想要……” 和撒娇一样,宫侑杂七杂八瞎扯了很久,纠缠着我不放。我还在犹豫,因为总觉得这一切都过于梦幻,有种脚碰不到地的虚空不安感,但是宫侑的目光只能看见现在,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他不太明白我究竟在纠结什么。 “我真的好喜欢你啊前辈,就答应我吧。” 我承认我在这瞬间上头了,隐隐的眩晕感缠绕在我的大脑旁,我甚至有些目眩,仿佛被浸在甜腻温暖的粘液里,无法正常思考。下一秒,答应的话已经脱口而出。 “好,我们交往吧。” 宫侑心情极佳,哪怕他的双胞胎兄弟又重重踹了一脚阳台的门也没有打扰他的好心情,他压低声音,低语般重复着:“我喜欢你。” “前辈,你也再说一遍吧。” “求你。” 真不知道他哪来的脸皮可以说出这种话。 “嗯,我也喜欢你。” 下意识我也压低声线,明明我不需要避着任何人。 “前辈……我不想叫你高山前辈了。” “喊我名字就行。” 但是宫侑觉得这不够特别。 “阿雀,行吗?”[1] 这个称呼给我带来很陌生的刺激感,从来没有人这么叫过我,不过我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然后宫侑傻乎乎地重复叫了好几遍。 最后这场通话以宫侑的母亲冲上来臭骂宫侑为什么大晚上不睡觉还在这制造噪音为结束,宫侑只能匆匆和我道晚安,便要挂断电话。 “明天!一定要回我邮件啊……算了,你看着回就行。”他快速地抛下最后一句。 我紧握手机倒在床上,直愣愣很久,完全没有任何实感。只有重复打开手机,盯着屏幕上那条通话记录才能确信刚刚经历的一切都不是幻想。 人生中第一次的恋爱,完全不知道从何开启。而且上来就是非常高难度的异地恋,宫侑还比我小一岁多,我们之间的性格相差甚远。 呆呆倒在床上很久,我才意识到还有更麻烦的事情要处理。 比如我要怎么把这件事告诉及川和岩泉。或者说,特指及川,他和宫侑可以说气场极其不合,完全水火不融。我有点害怕他会对我或者宫侑说极其刻薄的话语,我最不想面对这个可能性。 但是不告知又是不可能的,瞒着只会伤害感情。 带着逃避心理,我先给岩泉发了邮件,他正好还没睡觉,我们便打了个电话。我正襟危坐,像是给老师打报告一样全盘托出。 岩泉沉默异常久。 “反正……你开心就行了。”他这样说。 “不过要小心点啊。” 至于及川那边,岩泉说他没有资格生气,所以如果及川又犯贱了的话,岩泉会帮我死死揍他。 我暂时没有勇气给及川打电话,加上现在确实天色已晚,我便忐忑不安打下一段文字发过去。自然,当晚我并没有收到回复。 今天真的发生了太多,倒在床上的时候,我全身有些脱力,那是紧绷过后放松下来的症状。我想着宫侑,还有他重复叫我“阿雀”时的语调。我也想起JOC时的及川,他假装出来的漫不经心,但实际隐含愤懑的表情。 渐渐我睡着,梦里满是光怪陆离的幻影。 第二天早上我顶着乱蓬蓬头发坐起身,在枕头旁边摸索出手机。 「From及川:眼光真差。」 ------------ 76 Chapter 3 乌野坐落在僻静的市区边缘,周围植物茂盛。它是一所普通并且年代久远的公立中学,设施老旧,偏差值较低,就读学生中的大半毕业后都会选择直接就业而不是升学。但以此相对的是它校风自由,重视社团活动。在我缓步走到校门口的时候,就能看见刷漆成白色的教学楼外墙上挂着整整三个大型横幅,表彰在比赛中取得优异成绩的社团们。当然这其中并没有排球的身影,不管男排还是女排。 在开学典礼,我作为学生代表上台时,台下爆发出不小的窃窃私语,连我都能听见有人在说: “好高啊。” “肯定要么打篮球要么打排球。” “那成绩还那么好。” “应该是篮球,我们学校女篮比较强。” 教导主任一边拿着手帕拼命擦汗,一边装腔作势大声咳嗽,想要镇住学生,可惜并没有什么用。 因为前几天的表白事件,我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去写什么演讲稿,这次上台纯属打算现场乱编。而我本身又最讨厌形式主义,这时候脑子里有闪过“开学第一天有必要那么显眼吗”,但转念一想自己的初中生涯,虽说抱着想要低调度过这个想法生活,但到头来不仅没有成功还深陷糟糕的社团关系之中。至少现在的我比起低调,更在意的是不希望有人会害怕我,讨厌我都行。 在绵延不绝的嗡嗡声中,我开口。 “大家应该比起站在这听根本不认识的学生夸夸其谈,应该更愿意马上散会去看自己究竟被分到哪个班吧,所以我长话短说。” “我不会说作为高中生我们需要努力学习、拼搏向上、度过无悔青春之类的话,都太虚假。因为本身在这个年纪的青少年比起奋发图强,挥霍青春的可能性要大得多。但我想这也没什么问题,短暂青春的无限魅力之一本就是可以被轻易挥霍,这是年轻人的特权。所以比起追求无悔,我会希望大家开心一点。” “三年之后的毕业典礼,只要回望自己的高中生活,如果还能笑出来、和朋友嬉笑打闹的话,我想这已经是最棒的青春了,也是我最衷心的祝愿。以上。” 整场讲话可能只持续了一分钟就结束,我在校长、班主任老师、教导主任目瞪口呆的视线下安然回到学生队伍里。周围的嗡嗡声持续变大,并且有数不清的视线偷偷看过来。黑川用手肘顶我以下,揶揄我是打算高中出道吗。 我的极短演讲打断整个开学典礼的进程,而学生们似乎也越来越无拘无束,最后校长干脆之间下令解散。 分班表被贴在教学楼下的布告栏上,在那之前人群拥挤,摩肩擦踵,小岛差点被挤出去,我急忙抓住她的肩膀稳住。我和黑川仗着自己的身高直接挤进去可以轻松看见,顺便帮小岛也看看。一年级共5个班,其中4班和5班为升学班,我这次被分在5班,黑川则是1班,小岛2班。 “请问可以让一下吗?”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清冷的女声,像是湖水里未融化的透明冰晶互相撞击。 “抱歉。”我往旁边撤去,下意识回望,却惊讶于对方的容貌。 黑色的中长发绑成双马尾垂在肩膀上,额前刘海被剪得有些细碎,眼睛偏细长,眼角微微往上挑,黑框眼镜后灰色的眼眸加上宛若冰霜的表情显得她气质极其出众,而最为特别的可能是她左面嘴角下的那颗黑痣,让本来称得上文静的脸衬托出多一分冷艳。 哪怕我作为一个对外表反应迟钝的人此时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女生面容姣好到令我惊叹,甚至多盯着她看了几秒,然后意识到自己的不礼貌后马上移开视线。被迷住的不止我一个,周围的绝大多数学生都是如此,男男女女都以惊艳的目光望向这边,窃窃私语着,甚至人群中为她让出了一块无人区,以供她好好抬头看分班表。 那个女生对周围的一切都毫无反应,她平静抬头,在得知自己的班级后很快就离去。 “好漂亮啊。”小岛感慨。 “而且……”黑川把视线下移到对方穿着黑色裤袜的双腿上,“腿部肌肉发达。” “应该是田径吧。”我点点头。 在我与黑川小岛分别,拉开5班大门时,才意识到那位腿部肌肉发达的漂亮女孩和我同班。 分座位这种事通常和我基本上没什么关系,我也会主动要求坐后排,就这样我率先霸占靠窗最后一排的位置。慢慢等着其他人抽完签,那个女生及其凑巧就坐在我的前排,通过简单自我介绍我也知道了她的名字——清水洁子。 晚上和宫侑通电话的时候,我们还谈起此事。 当时的宫侑口无遮拦问我有没有不长眼的男生凑到我身边来,我实在是啼笑皆非,随口说到清水洁子。 “倒是有个非常漂亮的女孩坐我前座,腿部肌肉线条也很健美。” “……你关注点真奇怪。” “怎么啦,健美的肌肉是加分点。总之就是非常漂亮,感觉可以直接出道当模特,我还是第一次在现实生活中遇见这么好看的人。” “有多漂亮,有阿雀你漂亮吗?” “……比我漂亮十倍。” 因为不想让对面听出来我有点害羞,我抢先挂断了电话。 通常在开学的前一周内,是学校社团招新的时期,出于各种考虑,虽然知道乌野的女排基本上是弱队中的弱队,但为了求一个训练场地,我和黑川还是递交了申请。不得不说像这种不受重视的社团就连招新都寒酸得可怜,我甚至没能看见显眼的招新招牌,我和黑川是自己直接找班长来加入社团的。 当时我还凑巧和同班的两位男生碰见,一位是长相一脸正气、姓名也正气十足的泽村大地,另一位则是头发浅灰色、长相温柔清秀、左眼角下有颗小痣的菅原孝支,他们也同样递交男排的申请书。 想起乌野的男排,我回想起乌养教练和有过一面之缘的宇内前辈。在宇内前辈升上三年级之后,乌养教练因为身体原因就已经渐渐无法担任监督的责任,那随着前辈毕业,乌养教练也彻底辞去职位,远在东京的猫又教练也同样如此。 乌养教练目前还是时不时需要去医院检查身体,我有时间也会去找他练球。宇内前辈现在应该已经是大学生,不知道选择离开排球的他如今正在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也不知道现在的乌野男排的新教练是谁。 我朝他们两个微微点头。他们两个好像有些惊讶,似乎是没想到我会主动打招呼,有些慌张地弯腰鞠躬,手忙脚乱。 在当时,整个乌野女排只有四位三年级,三位二年级,加上我和黑川共有四个一年级,堪堪能凑齐一支首发队伍。教练兼监督的是二年级体育老师,而训练场所则要和男篮共用同一个体育场,一边一半。 这个社团可能是最符合我最初对于“社团”的印象,那就是宽松的“爱好”,完全没有竞技体育的氛围。教练每天会在放学后过来指导半小时到四十分钟,随即便是自由练习。没有定性要求,也就导致训练最勤的居然是低年级,高年级的前辈反而经常翘班。 一年级另外两位是道宫结和佐佐木千鹤,老实说以道宫的身高却是主攻手的位置着实有震惊到我,她比很多自由人都要矮小。 “老师,我和黑川周四到周日不会参加社团活动,需要去县队训练。” 体育老师无所谓:“县队的监督和我说过了。” 黑川虽早有预料,但是看见如此情景还是忍不住暗自生闷气,抱怨着周一到周三的训练怎么办,我想除了我们两个报团取暖也没什么其他办法。可是黑川不服气,她记恨男排居然能够被分到一整个体育馆。 虽然不知道乌野男排现在打得怎么样,可毕竟还是进过全国大赛的,重视程度还是和女排不一样。 所以当泽村和菅原小心翼翼来找我搭话,并且带着忧虑透露出现在的男排别说专业教练,就连个懂排球的体育老师都没有的时候,我目瞪口呆。目前的男排监督是三年级的某位数学老教师,此时正忙着升学事项,根本无心管理社团,还对排球一窍不通,平日里很少出现在社团里。 “那还真惨。”我由衷感慨。 菅原苦笑着,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反而开口问:“那个,请问高山同学……是JOC上女排最佳球员的高山雀选手吧?” “对,没错。” 菅原松一口气:“太好了,我很担心我会认错人……虽然高山同学也比较难认错就是了。” “高山同学为什么会来乌野?按道理应该就读新山女子?” “这个啊,种种原因。” 泽村和菅原听出来我并不打算多谈,很识相转换了话题,基本上就是聊一聊排球。他们两个很青涩,抱着很经典的想要进军全国的朴素求胜心态,斗志满满地加入社团。据泽村所说,正是因为在电视上看见乌野在全国舞台上战斗的姿态才选择高中在此就读。 可谁曾想进来之后发现不仅一年级新入部的只有三人,并且连正经教练和监督都没有,我怎么看都觉得要完蛋。 因为不知道乌养教练那边的态度,所以我暂时并没有告诉二人我与乌养教练有私交这件事。 泽村笨拙地挠挠头,说没有想到我其实交谈起来特别好相处,因为不管是平日形式作风还是采访里面都感觉很强势。 不知为何我突然回想起三年级我在北川第一入学不久后与岩泉的第一次正经交谈,他坐在及川的座位上,说着和泽村刚刚差不多的话。 所以我微微低头,笑起来。 这时前座清水从教室外进来,走到自己的座位旁,菅原赶紧让开位置,清水目不斜视,径直坐下,我看见她手里拿着的是一张田径部的入部申请书,可是上面还是空白的。 晚上,我一边拿出辅导资料赶作业,一边照常和宫侑打电话。 “所以说,为什么最后要去这个垃圾学校啊?”宫侑说起话来真是会气死人。 “不要叫我的学校垃圾学校。”我首先纠正他的措辞,然后转念一想发现自己居然还没有把那件事告诉过宫侑。 “这个月底,以及六月底,我要去东京参加两次集训。” “据说是为了今年八月份的U19世少赛和U20世青赛。” ------------ 77 Chapter 4 在我第一次晨练回来,直接套着运动服跨上摩托车准备去学校的时候,隔壁家的孩子月岛也正巧出门。他黑色书包挂在右肩,身形瘦长,手里正拎着个头戴式白色耳机,浑身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 但是他抬头瞅见我之后脸色就变了,从毫无情绪变成“不会吧就十分钟的路程真的要骑摩托吗”这种仿佛在看傻瓜的神态。而我也觉得有必要解释一番,不然显得自己确实是个矫揉造作的蠢货。 “我放学后需要去县体育馆练球,所以骑这个方便些。” “哈……真辛苦。” 这回月岛又摆出了“有必要和我解释吗”的冷淡表情。这孩子性格真刻薄。 我没再有兴趣和他搭话,拿下挂在车前的头盔打算直接出发,可是月岛却在此时此刻非常少见地向我发问:“那请问为什么要就读乌野这种乡下学校呢?去读高端私立的话就不用这么大费周章去练球了吧。” 我手上动作顿住,抬眼朝他望去。 月岛并没有看我,他正低着头背着身去把院子的大门关上,刚刚的那个问句好像直接随口一问,不值一提。其实我之前就隐隐感觉,这个邻居家的男孩对我态度有点莫名。 “你难道之前就认识我吗?” 月岛把钥匙揣进口袋,想要把耳机戴上,但是马上意识到我还在对他说话这样很不礼貌,所以手上动作卡住只做一半,只能顺势把耳机挂在后颈。 “毕竟高山前辈上过好几次杂志,都能算半个名人。”月岛不管说什么话好像都透露出一种讽刺的味道。 “对我来说跑去县队反而会比待在社团轻松。”我简单解释,毕竟我也不可能和不熟的人说这种事。月岛也不在意,耸耸肩后径直戴上耳机,宣告这次对话的结束。他微微朝我鞠躬后就打算离开。 “要我把你送到路口吗?” “请容我拒绝。” 最后我拉下油门,扬长而去,把步行的月岛甩在身后。 到学校之后我先去社团休息室把运动服给换了。按理说应该排球部的人都应该有晨练,但显然乌野女排并没有多少队员遵守这条规则,整个运动场只有零星男篮的学生在做拉伸动作。 不过我拉开休息室大门时,里面传来一个女生的惊呼。我踏入房间,发现是同为一年级的道宫同学,她看上去也是来换衣服的,应该也是刚刚晨练结束。道宫很不好意思,三两下飞快套上校服,并且尴尬开口:“高山同学也来晨练吗?” “我只是去晨跑了,现在回来换衣服。” 道宫的身高还没有160,和小岛差不多,与我说话的时候头要仰起来。她讪讪站在一旁,我则是并未管太多直接换起衣服。 “高山同学……高山同学很厉害!我很高兴能和你在同个社团!”道宫结结巴巴,最后都像是把这句话喊出来。 因为这场景让我幻视什么粉丝见面会,让我有点尴尬又有点想笑,所以表情也放松下来。道宫看我面容缓和,也舒一口气,说起话来没有之前那么紧绷。 “没必要那么夸张。未来三年让我们好好相处。”我把运动服叠好放进衣柜,笑着说。 道宫双手在胸前紧握,脸蛋也红扑扑的,还伴随着运动后汗水流淌过的痕迹,她兴奋地说:“有高山同学在的话我们一定没有问题的……我也会努力训练,不会给大家拖后腿!” “一起努力进全国!” 真是慷慨激昂的话,我曾经也听过无数遍,国中时期自己也这样一次次说出来。甚至就在几天前,泽村和菅原也同样这样向我宣告。只是我的心脏如同被冻结,只有死寂,没有一丝波澜。我以极为冷酷的视角在脑海里审视了整个乌野女排,教练、场地、队友等等,最后得出结论。 “这是不可能的吧。” 咔嚓—— 我用钥匙把衣柜门锁上,金属间互相摩擦而产生被拉长且极其刺耳的声响,犹如尖利的匕首猛然朝空中划去,撕裂整个房间的空间,气压都发生变化,让人呼吸难耐。 但我毫无知觉,哪怕当时道宫的脸色霎时变得有几分惶恐,我只是平静转身,随口甩下一句安慰:“比赛我还是会去的,到时候看看能走到哪一步,反正努力练习总是没错。” 在我迈出步伐踏出休息室时,道宫依然在屋里,没有动弹。 早晨的校园没什么人,只有体育社团的学生出没。此时的气温还是较低,我非常清醒换上校裙后坚持穿上打底裤,不然就这路过田径场短短一段路就会把我冻个半死。 所以当我发现有人穿着田径运动专用的短袖和短裤在跑道上热身时,我实在是没忍住多瞄几眼,暗自佩服。 那个人黑色中长发束成马尾在脑后,完□□露在外的双腿、手臂以及脖颈因为拉伸的动作所以肌肉都绷直,呈现出非常优美的曲线。 我从那个女生的背后缓慢往前踱步,无意识盯着老一会儿才猛然发现这个人好眼熟。 摘掉眼镜的清水把那份文静感也一并给摘掉了,配合上一身田径服更显冷硬干练,在她面前的跑道上是已经被整齐排列好的栏架。虽然已经猜到对方应该是练过田径,但是没想到居然是跨栏。 我其实是有点想看清水跨栏,但是又觉得这样似乎很不礼貌,因为在清水看见我的时候,她的动作停下,表情也不自然起来,我看见她咬住了自己的下嘴唇,一副不是很想被别人旁观的样子。所以我只是朝她点头示意,随即迈开步伐想要加快离去。 果然,就在我转身大步走的时候,身后的清水又开始继续准备动作。 而我也本来打算就这样径直回教室,直到自己身后突然传来有人重重倒地的声音。 我急忙回头,是清水摔倒在地。那是最后一个栏架,看样子应该是跨的时候腿蹭到栏架然后被绊倒,栏架也失去平衡倒下。这在跨栏这项运动里面及其常见,摔倒简直是家常便饭。 我顾不了那么多,奔向清水,把她给扶起来。幸好摔得并不重,只是有点擦伤,我蹲下来仔细观察清水的伤口,然后发现她那健美的双腿因为练田径所以布满各种细小的疤痕。 清水低着头,双腿颤抖一瞬。 我心领神会,站起身,想要带她去医务室。清水轻声说谢谢。 并没有什么大碍,甚至没有出血,所以在简单消毒包扎之后事情就解决。清水全程都没什么表情,但我能体会到这其中有几分消沉的味道,是某种干涸的氛围,如同枯萎但是春天也未能再次发芽的花骨朵。 “清水同学确定加入田径部了吗?” “不,我只是进社团打算……打算暂时体验几天。” 这个说法很奇怪,按理说清水至少初中开始就练习跨栏,没必要像是新手一样说什么想要体验一下。 等到清水同学换衣服回来,她又恢复到平时的样子,双马尾,黑框眼镜,校裙下是黑色打底裤。 我大概明白她坚持穿黑色打底裤的理由可能和我的并不一样。 我们两个都不是健谈的人,并肩走回教学楼的时候一路无言。 这些对于当时的我来说都属于生活中的微不足道的插曲,因为我满脑子都是月底的集训。当赤平教练在春假第一次提起这件事,说已经把我的名字报上去之后,我就一直没什么实感。 “……我还以为会先是什么U17之类的比赛,我才16岁,能参加U19吗?” “这个没有问题,特别是对于女排而言。因为你们已经过了快速发育期,之前也有破例过。我想选择你可能是为了增加边路的进攻吧,毕竟日本女排特点就是地面防守有余,攻击不足。” “这次集训其实人选已经算差不多定下,最终只会刷掉几个人。六月份进行最后一次集训,直接到八月份去别的国家参加比赛。” “而现在,我要和你说一下之后练习的新重点。”赤平教练一边说着,一边招呼着黑川也走过来。我迷惑地看着她们二人,但是黑川好像已经和赤平教练谈过,满脸平静。 “平时的训练和特别对待国际比赛的训练有什么区别吗?” “事实上,区别很大。”赤平把排球抛给黑川,然后带着我们朝排球场走去,她指示黑川站好二传的位置,给我传球。 我和黑川配合过无数次,所以她把球举在额头前轻轻一跃,黄蓝相间的球在空中划出一个较高的弧度,我后退几步保证助跑,然后高高跃起,重重扣球。 赤平教练在旁边仔细端详:“你习惯这种抛物线弧度较高的球,当然,其实国内学生比赛大部分也都是这样的传球,速度更慢,但是对二传的压力更小,并且对于攻手来说也更好确保助跑距离和扣球时机。” “你本来之前就空间感一般,自然是更加适应这种传球。” 我能听出来赤平教练话里有话。 “你知道,日本的球员在第一次登上国际舞台最先开始遇到的困难是什么吗?” 不远处传来些许动静,是工作人员把练习扣球时在网对面假装拦网的架子往这边搬运,随着我的视线飘移,赤平教练的声音也在耳边响起,一片嘈杂中却格外清晰。 “是高拦网。” “那是在高度处于绝对弱势的国内完全无法遇见的高拦网。” “所以像是平时那种天花板般的传球是不行的。必须要快,唯有快才是日本队目前最有效的途径。我已经和黑川说好了,以后她会把平时给你的传球习惯给改掉,变成弧度较低但是追求速度的传球。” 我的眼睛轻轻眨动,思绪不可控制般飘向国一时期,赤平教练的话语仿佛隔着长河从遥远的彼岸隐隐约约传来。 “最开始的时候你一定要稳住心态,那份挫败感可能足以摧毁一个人。” 但是赤平教练顿住,随即勾起嘴角。 “不过,你肯定没关系的。” 即使在当时我也没有实感,直到多年后我站在欧洲的赛场上,面对着2米以上的副攻们,以及3米3的摸高,我就会回想起此刻,以及国一时及川信誓旦旦说我的身高很高不打排球很可惜。 然后我就会给及川打越洋骚扰电话骂他。 ------------ 78 Chapter 5 新开学全班人都没有认全,我就需要请一周的假前去东京集训。大早上实哥帮我打包好行李,准备开车送我去车站,这个举动还引得隔壁的月岛夫妇的驻足旁观,紧接着又是一些关于夸赞我的寒暄。我脸上挂着浅浅的社交性质的微笑,斜靠在实哥副驾驶的车门上,懒散地将视线顺势朝上投射,看见月岛家二楼一间房间的窗帘被拉开,好像是月岛的卧室,他依旧顶着那张冷淡的脸往这边看。 月岛注意到我居然抬头发现他之后,旁边的窗帘绷直了一瞬,那刻他好像想要下意识把它拉上。可我内心可能是被这个男生对我莫名不太友善的态度搞得有点不爽,所以我不仅没有移开视线,甚至更加直视着月岛,还朝他抬了抬下巴。月岛果然迟疑着没有动弹,他虽然态度冷淡说话刻薄,但在表面的礼貌方面却还算到位。他最后敛下眼神,对着我稍微鞠躬后唰的一下扯过窗帘。 实哥注意到我的小动作,最后我们上车出发时他问我怎么又去招惹月岛。 “这你可要问他。我感觉他不是很喜欢我。” 实哥安慰我,说他和月岛夫妇聊天的时候又聊起过,月岛从小就是一副这个样子,并没有针对我。 “不过我看照片,他小时候还是能笑得很开心,是普通小孩的模样。听月岛夫人说好像是从五六年级开始不知道为什么整个人变得更沉默乖张一些。啊,还有哥哥,小时候很黏哥哥,但是现在两个关系挺微妙的。” “那个读大学的哥哥吗?” “嗯,好像也是乌野高校毕业,今年读大二。不知道萤会不会也去读乌野。” “我记得两兄弟都打排球……”因为一直兴致索然而头脑迟钝的我开始做简单的计算题,那月岛的哥哥是宇内前辈大一岁的前辈,并且当时乌养教练还在执教。这是乌野男排近年成绩最好的阶段,最后定格在全国十六强,所以我下意识认为月岛哥哥应该排球也打得不错。 此次集训的地址和上次一样,只是周围的面孔却换了一番,大部分都是高中三年级的,有两个二年级,而我是其中最小的那个。我们很少有和海外队伍打比赛的经验,所以面对教练一些特殊的指示,此时此刻练习着大家都有点茫然。就如同赤平教练所说的那样,青训的教练也同样强调了高拦网和速度,希望二传做出这方面的调整。 但在具体和队友们配合练习时,我内心产生出一种不协调感。面前的这个二传是全国女排名校开城高校的首发二传,岸本百合子,但是她的身高不高,只有165厘米。而且,恕我直言,她的传球水平并没有特别高,至少哪怕是比她低两级的信高也比这位前辈要优秀,甚至黑川在某些方面做的都比她要好。最后因为这个身高,她在拦网的时候居然选择放弃拦网,而是后撤防守,导致我们本就有些弱的拦网更加艰难。 当然,我不是说她很差劲,她在同年龄段里是个合格的二传。但是我心中有个迷思。 我们被选拔作为青年国家队参加世界性的比赛,我脑中理所当然认为我们要选出同时代最优秀的的选手来应对比拼。但是我的队友们,她们算是优秀的,但并不是最优秀的。而且我有听到三年级前辈们的窃窃私语,说上届春高和IH冠军的泉鸟取高等学校今年依然没有一人来参加集训。 “那森山同学岂不是高中三年都没有入选国家青年队?” “呜哇,离谱。” 我依旧没有养成看《排球月刊》的习惯,面对前辈们口中的森山同学也完全不认识,各种排球名校什么的更不清楚,全都是晚上给信高打电话的时候对方当场告诉我的。有时候我和信高对话会产生很强的交错感,她是一位土生土长在日本运动社团高压环境下成长起来的女生,很多我不解的事情在她眼中都是司空见惯的常态。比如我向她提起泉鸟取高等学校没有学生来参加集训的时候,她只是非常平静地“啊”了一声。 “看来泉鸟取今年也没放人。” “……放人?”我对这个词感到匪夷所思,“难道学校有权利决定学生是否参加集训吗?” 信高稍微顿住,几秒之后再缓缓回答:“毕竟,一般来说社员都不会想要反抗教练的吧,不然在社团里会很难待下去。” 这回轮到我顿住,回想起自己初中时代的各种和教练争论的事迹,茫然倍增。 “那为什么教练会不希望自己的社员去参加集训?能参加国际比赛不是很好吗?”这点我同样非常不解,但是信高的回复让我一愣。 “对于泉鸟取这种全国夺冠热门队伍,在IH或者春高取得冠军的性价比要比把优秀选手送去打U19高得多。如果毕业后倒是可以去打U20。” “性价比?” “给学校带来荣誉和利益——大概这种感觉。” 荒谬并没有在我内心褪去,反而愈发浓重。只是因为这种原因就截断学生的一个选择?如果是我的教练在我想去集训的时候和我说不能去,我必将和她大吵一架然后不管不顾扬长而去。更令我惊讶的是电话那头的信高依旧没什么情绪波动,反而有点好奇地反问:“高山,你原来这么想去打国际比赛啊?” 又是那种错位感。 “……我以为大家都会很想去。” 信高斟酌半晌后开口继续说:“U级别的国家比赛通常都在7,8月份,这个和IH的时间太近了。每年IH和世锦赛的时间都有些许变化,甚至可能会重合。即使没有重合,通常这边打完IH没过几天就要飞到其他国家去……身体上也会很劳累,加上害怕受伤耽误国内的比赛。” “总之就是不一定所有人都想去,加上学校那边也有自己的考量,所以最终选出的队员并不会像你想象中的那样,完完全全看能力排名顺下来。” 我倒在床铺上,大脑还处在运载过度的状态,有点嗡嗡作响,思绪也轻飘飘浮起来即将云游千里。我不甘心,重复着说道:“可是这可是国际比赛啊,不应该是……是像梦想一样的东西吗?” “如果能去肯定还是会想去,只是各种原因混杂在一起做出一些取舍罢了。” “但是有和国外高水平的选手打比赛的机会?这样以后代表国家队打比赛的时候也会更有经验,成长得更快吧?” 信高的声音从无比遥远的地方传来,模模糊糊,十分不真切,却轻柔似水,虽然我看不见她的表情,但是仿佛看见她微笑的样子:“可是高山……” “大部分的学生,这辈子都不会有进入国家队、和其他国家优秀选手打比赛的机会啊。” 她的话如同湖面上连绵的涟漪,印染着浅金的月亮破碎的倒影,我缓缓闭上眼睛。 “即使有幸去打比赛,日本最后也很难拿名次,没有名次就没有实质性的荣誉……” “你也说,你觉得岸本前辈作为二传不够好,但她已经是她同年级里面最优秀的一批。如果把三年算同代,其中会产生五六十个优秀选手,可是最后能够入选国家队的能有3个都足够被人称赞一句这代的学生很强。整个国家队十几人,其中年龄差最多可达10岁,把她们散到每一年去更是寥寥无几。” “至少IH,春高,国体,能和队友一起奋斗,有可能获得名次,能上杂志,最后能升上大学,能拿到俱乐部的推荐。” 最后我们的对话如何结束的我已经记不清楚,印象中只有自己好像说了句“抱歉”,但是又带着几分不忿冷不丁对信高说了句:“你应该能进国家队吧?” 这回信高是真笑出声:“借你吉言。” 在赤平教练吩咐我需要现在开始练习快球时,我曾经问过,既然日本女排必须要通过速度取胜,那为什么在学生时代大家还是在练高球呢,当时的赤平教练微微皱眉,讽刺国内社团教练们视野狭窄,没有远见。可现在看来,许多事情并不是想当然就能实现的。在现有体制的光辉下依旧存在着无数无可奈何,并且并没有解决办法。 而现在的我远离普通学生会经历的国内高校联赛,远离“普通的”青春和社团生活,直接接受似乎朝着“职业”甚至是“国家队”标准的训练。我最初的想法自然只是如果要打,就要打好,然后往高处走,然后我走上如今这条路,却有点阴差阳错。 一周的集训就这样结束,我最终入选正式名单,但是作为替补登场。教练们纠结很久是让我打主攻还是打接应,最后还是因为我一般的防守能力,决定把我放在接应的位置。我从去年年底开始就一直在练习接应的位置,这个倒是没什么问题。最后我带着不知道如何形容的心情回到宫城。 集训一结束,时间仿佛被按快捷键,立刻来到五月,老师们甚至都开始提起期中考试,周围一片哀嚎。而我看着错失一周课程而空白的课本,内心也稍微升起一些焦虑。菅原和泽村正好来找我聊天,我直接问他们能不能借我笔记抄一下。 “谢谢。你们还要去训练吧,没事的你们先去吧,我等会把笔记放回到你们桌子上。”我一边这样说着一边笔下狂抄,一边抄还一边背诵,争取多一点印象。 菅原摆摆手,笑得很温柔说不要紧。但是他和泽村对视一眼,然后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那个……高山同学你和黑川同学很熟吗?” “……我们是朋友。怎么了吗?”我涌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菅原尬笑:“她从前天开始会到男排来练习……虽然我们其实没什么意见啦……” 我猛然抬头,茫然地盯着菅原。 “……什么?” 等我飞速抄完笔记,然后风风火火带着惊慌的泽村和菅原奔到男排所在的体育馆,果不其然,黑川果然在里面的角落里对墙练传球。面对我的兴师问罪黑川只是翻了个白眼。 “旁边男篮打球真的吵死了,看着他们就烦!女排也老是叽叽喳喳聊天!”黑川理直气壮,“男排只有几个队员但是可以用那么大的场地!” 这句话明显刺伤到了男排成员们,他们上半身都变成了灰色,蹲在旁边碎碎念。看似好像是队长的卷发前辈发出“喂喂喂”的怪叫。 “但是你这样不太好吧?”我担忧地问,可没想到那位卷发前辈一把想要揽住我的肩膀,结果发现我比他高这个动作不仅不利索还显得他很傻之后,便尴尬地放下,假模假样咳嗽一下。 “完全没问题!”他竖起大拇指,笑着露出锃亮的白牙。 我后撤一步,打量着这位前辈,只觉得他浑身满是傻气。 ------------ 79 Chapter 6 站在眼前的是现乌野男排三年级前辈同时也是现任队长,名叫田代秀水,他的身高大概170出头,站在我和黑川面前不自觉气势就矮一截,但是他强撑着着直起腰,右手依然握拳抵在下巴在那装腔作势,说出的话也十分令我意外。 “两位完全可以用我们的场馆。”甚至是这种文绉绉的语气,让我一阵恶寒。不只是我和黑川,旁边男排的其他成员也一脸震惊加有点恶心的表情看着他们的队长,然后我们齐刷刷都往后退了一步。我用眼神和黑川示意,嫌弃地表示她哪招惹上这个大麻烦,黑川有些扭曲的表情也表达她后悔踏进了乌野的男排体育馆。 “很感谢,不过我们马上就离开。”我干脆拒绝,想要拉着黑川一起走,但是田代前辈看见我们真的立即转身的动作后整个人彻底破功,抓着头发哀嚎起来。 “不要走啊——呆在这吧!”他甚至扯过站在旁边的一位满脸平静但感觉已经走了一会儿的成员大声说着胡话:“看,我们的二年级王牌主攻手也姓黑川,这就是缘分啊,说不定你们是亲戚呢!” 我狐疑望向黑川,她却疯狂摇头。 菅原和泽村看上去尬得冷汗直流,他们两个身后还躲着一位身材高大、面容成熟得像30岁无业游民的前辈,感觉下一秒要昏过去。田代前辈还在大声哀求,语速飞快:“真的没关系,你们可以用这里的球场。反正男排人也不多,今年新生只有三人,我们也没有监督教练什么的,只有一个年迈的数学老师什么都不管。所以真的完全没关系!” 比起能不能在男排场地练习这件事,我现在更好奇这位前辈为什么这么想让我们留下。 “请问有什么我们非留下不可的原因吗?”我转身正对着田代前辈,双手抱在胸前,这样问道,“总不会是前辈你人好这种原因吧?” “那……那当然是因为我乐于助人!”田代前辈非常嘴硬。 “那其他人呢?难道不会打扰到其他人吗?” 但男排的成员非常怂地纷纷表示完全不介意,我们可以随意,反而让我有点火大,眉头也皱起,冷声问他们还不去训练吗,然后他们全部一溜烟跑走了。本来田代前辈还想再说什么,结果左右一边一个被人完全给架走。 我又转头问黑川她刚来的时候是什么情况,黑川也没再像之前那样理直气壮,一副心虚、担心自己做错事的样子,她说她也只是前天第一次过来,她跑过来问能不能给她一个角落对墙练习传球,当时的田代前辈只是正常地答应了。只是在训练到一半的时候他又突然找过来问黑川能不能充当二传的位置和他们一起打3对3,因为男排人少到凑不出足够传球的人。 我能看出来虽然黑川刚刚也被田代前辈给恶心到,但她其实是真的有点想要在男排里面练习。 “……毕竟大家虽然也不能说水平很高,但确实是很认真在打球,这种氛围让我更开心一点。” “当初选乌野不就是因为社团弱不用花精力吗,现在可不能抱怨哦。”我提醒她,黑川瘪瘪嘴,说知道了。但是我也在想是不是黑川留在这边练习会更好,因为她和我不一样,能够触碰到的资源很少,所以如果能这么简单就得到一个好一点的环境的话也不是不行。只是我完全不相信田代前辈嘴里的完全无所求,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正当我和黑川准备离开时,菅原连忙凑上来靠近我,弯下腰,手掌合十,向我解释道:“对不起刚刚冒犯到你!田代队长其实人不坏,只是偶尔有点……” “没事啦,菅原你不用向我道歉。”我觉得至少像是菅原这样的人才能称得上一句人好吧。 回到女排场馆时,社员们只剩下三分之一,零零散散着,哪怕是在练习也更像打闹玩笑的样子,运动强度很低。其中同年级的佐佐木和道宫还算认真,不过她们身体机能普通,天赋平平,只靠这种程度的练习是几乎不可能有很大的长进的。排球,又或者说所有技能的学习都是如此,练个几年都不一定能够保证有很大的成长,一周不练都会退步一泻千里。 我和黑川在网前练习平拉开,我也把我从集训里面听到的一些指示转告给她,黑川十分认真地听着。后知后觉我发现哪里不对,问她:“虽说在国际赛场上确实是要拼速度,但是国内联赛的话倒是没太有这个必要,但是你现在这样陪我练习这种打法,不会浪费你的时间吗?” 黑川却摇摇头,用一种几分复杂的眼神看着我:“我也只能为你做这一点点事情了。” 我愣住,甚至忘记接球,球砰得一下砸在我的脚边。 球场与男篮共用这点确实是让我无法理解,我不是想说一定要让女排有个独立的运动馆,虽然这样最好,但至少也应该和女子运动社团同个场地吧,比如女篮,那我还能看看小岛打球。初中时期的北川第一女排不仅有独立球场,更重要的是禁止异性进入甚至旁观,当时影山来找我练球都只能站门口驻足。而这条规则当然是有足够的原因支撑,众所周知排球的球衣为了避免触网所以都会比较贴身,而女排更是比男排还要紧,特别是下半身,裤子又短又紧贴皮肤。这当然是自然情况,完全出于运动和方便的考虑,但是当那些不太了解这项运动的人下意识把目光投射来的时候还是惹人不舒服。 比如现在,当我把双腿贴在地板上分开,身体下压进行拉伸时,就能感受到不远处,场馆的另一半有几道视线不自觉看过来。虽然我知道他们大概率不是有意的,并且也马上知道不妥后很快移开目光,但我还是心生烦躁。我平时还喜欢直接拎起衣服下摆擦汗,看来现在最好也要改掉这个习惯。 比赛的时候会被所有人、甚至摄像机拍着,这个没办法,但至少训练的时候希望能够放松一些。可惜应该是没什么机会了,哪怕是跑到男排那边训练,也不能保证能够杜绝这种情况。我想,以后还是练习的时候换成更宽松的中裤算了。 大约一个半小时后,乌野女排的成员已经陆陆续续离场,哪怕是道宫和佐佐木也大概在六点左右结束,道宫有些犹豫,但最后还是主动和我道别。男篮那边也跑得飞快,最后球场里只剩下我和黑川,我们当然还没有结束训练,至少还有一小时。 这样看来确实是很不方便,如果只有我和黑川的话能够练习的东西太少,何况乌野也不会像县体育馆那样还有专业的健身房可以锻炼体能。 难道真的要去男排吗?但这样风险未必也太大,其他都好说,要是被偷拍什么的可真是麻烦透顶。 这样想着,体院馆外突然传来嘈杂的响声,像是有个人一边大叫一边朝这边狂奔而来,我和黑川疑惑地停下,却看见田代前辈吼着:“失礼了!”然后唰的一下冲进球场,我心中一惊差点直接把手里的排球朝他砸去。 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他居然在反光的木质球场上迅速跪下,并且顺着惯性滑倒我和黑川的面前,最后额头着地土下座,这一套组合技打得我和黑川目瞪口呆。此时此刻我真的很想给实哥打电话,想要报警。 “你……?”我其实是想问你是有精神疾病吗,但是被中途打断,因为田代前辈就保持着这种土下座姿势然后大声请求: “请两位来男排和我们一起训练吧!” “……所以说,为什么?”我更是疑惑不解。 田代前辈看上去难以启齿,脸甚至憋红了:“因为两位的水平很高!而且……” “高山你是不是有很多接受优秀教练指导的机会?我还听黑川说你们周末会去联赛球队练习。” 我又瞪一眼黑川,她心虚低下头。 “而且高山你不是还确认入选U19国家队名单了吗?” “但是女排和男排有很大的区别。”我提醒对方,光是网高男网要比女网高20厘米。但田代前辈只是说这方面没问题:“我后面有去找高山你比赛视频看,不管怎么样来说至少比我要强啊。” “所以希望你能过来和我们打……我是说指导我们……” “我没有指导人的能力,我目前还算是半吊子呢。” “……那能不能拜托你去训练的时候,能够问问教练……” 这一刻,田代前辈真正的意图才终于显现,我眨眨眼睛,顿时有些失语。 田代前辈见我不说话,整个人急起来,整个人猛然抬起头,语速也飞快,慌慌张张:“问一些最基础的就行!比如垫球的方法、一传的站位,不会很麻烦你的!” “我……我们真的很想进全国!但是我也真的完全没有办法……我不知道哪里可以找来教练,也不知道怎么练习才会更有效……” “其实我知道,至少我们三年级是很难有机会进全国了……但是我们一年级的新生,菅原、泽村和东峰,他们三个天赋还可以的!如果能够更好的练习的话说不定能……” “所以能不能拜托你?真的不用很麻烦,只需要在国家集训的时候,或者和联赛打球的时候,如果有机会听到什么指导和方法,转告给我们就行了!” “作为交换,你们可以使用男排的场地,我们也会陪你们训练,我们也会帮你们打扫女排的场地!” “所以……” 当时的我并没有答应,我把低头沉默不语的田代前辈送出体育馆,却发现可能是担心所以一直缩在旁边偷偷的三人组,菅原和泽村,想必第三位那个长相老成的便是东峰。 已经昏暗的天色让我看不清三人的表情,只是觉得有某种沉甸甸的东西弥漫在四周,我也没有继续训练的心情,打算回到场馆打扫卫生之后走人,但是菅原抢先一步拉住我,随即马上松开,他温柔地笑着说他们来帮我们打扫吧。 他松开我的时候不小心扫过了我的手指,发烫,但是在微微颤抖。 回到家的我依旧心情不佳,内心莫名其妙郁结。我讨厌看见这幅悲惨的场景,无论是空有梦想但是连实现的途径都没有,最后居然只能跪着求一个根本没这个能力的人,但同时我也不想负担起这份责任。这双重感受拉扯着我,使我久久无法平静。 最后我直接下楼,套上头盔,跨上机车,呼啸着去乌养教练的家。 当时的时间已经接近九点,来开门的是系心先生,他真是吓一大跳,但最后还有闲心问我的机车哪里买的。 我们走进客厅,乌养教练正对着电视看排球比赛,看我大晚上居然跑过来也是非常惊讶,还责备我为什么要做这么危险的事情。可能是因为黄色的灯泡光线原因,此时的乌野教练比起平时严厉干练的样子,反而更像是符合他年纪的老爷爷了,对着晚辈絮絮叨叨。 可同时,他也显得格外苍老。 “乌养教练,你还记得田代秀水吗?” “你是说,当年还是高一的小鬼,头发很卷,整个人傻乎乎的那个吗?” 果然,在田代前辈高一的时候,乌养教练还是在任职的,是之后,田代前辈升高二,同时也是宇内前辈升上高三后不久,乌养教练才因为每况愈下的身体最后辞去教练工作。 “他这小子现在居然是队长。”乌养教练感叹。 我抿起嘴,最后还是把乌野男排的现状对着两位乌养倾吐而出,他们也慢慢沉默下来。乌养教练不过只是离开短短一年多,情况却变成如此难以挽回的余地。 乌养教练良久才开口:“不用答应他的请求,这本来也是和你无关的事情。” “嗯,我知道……只是我听了之后确实内心不是滋味。” 乌养教练长叹一口气,好似头痛般他闭上眼睛,用骨节分配但是瘦削的手去揉紧皱的眉间。 “我其实,还没有和他们讲过,我认识乌野教练你。我不知道应不应该……”我语焉不详,但是对面的两人都能知道我的意思。按照目前男排他们想要继续打球的决心来看,一旦我告诉对方,就一定会想方设法找过来,说不定还会恳求乌养教练回去。 乌野教练本人还没回应,旁边的系心先生突然言语尖利地说:“不要说。” “不要告诉他们,听见没?” “系心!”乌养教练出言训斥系心先生那不礼貌的强硬语气,但系心先生反而愈发生气,他把矛头转向这位老爷子。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该不会心软了吧?”系心先生很大声。 “但你看看你的身体,这可能吗?老爷子你才上个礼拜才去医院,医生不是说你最好还是住院一段时间吗?” 这是我完全不知道的事情,我惊恐地望向乌养教练,他已经把眼睛闭上了,安静地坐在那。 “你早就不是年轻人……要是出了什么事怎么办才好?而且如果是在当教练期间出事的话,那些社员不同样也会愧疚万分吗?” 我没想到乌养教练的身体已经差到这个地步,站在旁边手无足措。乌养教练一直闭着眼,但是看上去疲惫万分,他没有回应系心先生的怒火,只是说了一句:“把小鸟送回家吧。” 虽说是让他送我回去,但骑机车的是我。我向他保证我可以很安全地独自回到家中,但是他偏不答应,硬是要送我,最后居然演变成他开机车,我坐在后座上。系心现在明显不常开,行驶速度慢得惊人。 我们就在这尴尬的氛围中到达我家门口,可怜的系心先生甚至无法回去,因为这个时间点已经没有公交车运行。但他说他家其实住在附近,还在乌野旁边的一家小便利店当收银。 “那不然我为什么高中也就读乌野。” 这回轮到我目送他回家,但是系心先生走之前最后对我说了一些话。 “之前那个,抱歉啊,有点激动。” “不过真的不要告诉他们……不能给他们无望的念想。” “拜托了。” “……我们真的,什么都做不到。” 已经是春天的夜晚我却觉得寒冷刺骨,心里又有令人躁动的火乱窜。 我恨这个世界,恨到甚至想要揍他一拳,只是我哪怕真的伸手也只能触碰到空气而已。 第二天,我主动找到田代前辈,说我可以答应他的请求,时不时去其他教练那里旁敲侧击训练技巧,然后转告给他们。只是希望田代教练能够保证,男排的全部成员不得在异性方面骚扰我和黑川,否则我就把他的头给拧下来,顺便也把田代前辈的头也拧下来。 ------------ 80 Chapter 7 当微微喘气的菅原稍微抬起手,指着我右耳上方的发饰说很好看的时候,我正在把被汗水濡湿的发丝往耳后捋。听见他的话,我也下意识抬起手抚上那个新发饰,冰凉的金属触感和镶嵌碎钻所带来的粗糙感刺激着我的指腹。 “感觉和之前那个不是同种风格……但还是很好看!形状也很新奇,非常适合你。是在附近的饰品店买的吗?”和菅原说话总有一种温润感,他好像会把一切都表现出友好得体的样子。 “谢谢。不过这不是我买的,这是我男朋友送的。” 我普通的一句话却让整个体育馆都寂静一瞬,只有黑川还在继续训练,我听见她愤怒地把一个排球重重砸在墙上。菅原也眼睛瞪大,卡住好几秒钟才记得要回应我。 “抱歉……原来高山同学你有男朋友啊。”菅原有些尴尬地伸出右手挠头,旁边一个不知名男排二年级成员喃喃自语说:“谁胆子那么大……”但还没说完就被田代前辈暴击腹部然后跪倒在地。田代前辈神经质大笑起来,狂拍我的肩膀嘴里扯些什么百年好合之类的鬼话。我面无表情,甚至很想攥住他的手臂然后给他一个过肩摔。 这个发卡昨天刚刚从尼崎邮过来,确实是和之前岩泉和及川送我的风格不太一样。及川的是双白色镂空菱形,岩泉的是白色碎花,两者的共同点是都很简约,因为我自己也比较偏向于这种设计,如果我自己去购买的话也会怎么简单怎么来。但是宫侑送的这个是银灰色金属铸成的一片羽毛形状的发卡,偏细长,不大,然后上面不规则分布着半透明碎钻,让它看上去更像是洁白的羽毛,被光线照耀会发亮。 我收到之后的第一反应自然是欣喜,虽然并不是我会自主购买的东西,但也符合我的审美,并且不算太夸张。不过只要是他送的再夸张我也会往头上戴就是了。宫侑很是得意,还让我戴着拍张照片发给他。 耳边吵得我头痛的田代前辈不着边际的话已经进展到了什么“叫过来给大伙看看,谁敢欺负你我们给你撑腰”这种离谱发言,我只能大大叹口气,甩开他的手,说我男朋友根本不是乌野的,甚至不在宫城。 今早我顶着新发卡被黑川碰见时,她足足盯着看了10秒钟,并且表情极其可怕,比起她初中时期鬼屋扮女鬼有过之而无不及。然后她哀怨发言如果她也给我买一个的话能不能把这个换掉。我微笑着按住她乱蓬蓬的脑袋,说不要这样做。 我把那种站在旁边假装无事发生并且手里忙碌但其实在完全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实则偷听八卦的社员们通通赶走,只剩下我、菅原和黑川,本来最开始也是我们三人在练习互传。黑川看着我的新发卡依旧眼神愤恨,我很是无奈,不知道宫侑哪里惹到她过。 “因为他给人会伤害到你的感觉。”黑川评价。 我其实大概能理解她为什么这么想,但是我自己并不在意这点:“但反过来也是一样的吧,我可能也会伤害到他。所以不用担心我。” “被你伤害都是他三生有幸。”黑川说这种话居然豪不害臊,旁边假装自己不存在的菅原都忍不住噗嗤笑出来,然后赶紧捂住嘴,结果咳嗽个不停,我只能无奈扶额。 黑川又忍住不看向我的羽毛发卡,眼睫毛飞速眨动几下,面部的表情发生一点变化,从原本的忿忿变为不知缘由的伤感。 “那之前那两个……” “我是说岩泉和及川送的那两个,你还打算继续用吗?还是……” 我没能很快回答这个问题。我当然没有把它们扔掉,而是好好收起来,就像是曾经及川交女朋友后的那次一样,只不过这次情况完全反过来。 这个羽毛发卡比我想象中的要贵重,可能正是这个原因。本来只是宫侑只是想要给我买个饰品,他提起我一直戴着的白色系发卡,说要送我个类似的。我在那刻有些迟疑,因为宫侑和及川不对付到天边,可我又不可能在这种事情上瞒着他,不然更显得怪异,我也顺便把东京的那两位也一并介绍了。 宫侑其实在JOC赛后远远见过他们,勉强能对上号。我觉得有些事还是提早说比较好,所以比较郑重告诉对方我很珍惜我的朋友们,哪怕他们是异性。但果不其然,宫侑挺不高兴的,还和我拌嘴。我很不想和他吵这个,幸好在我最后一句:“可是从恋爱的角度上我不喜欢他们啊,我只喜欢你,这还不够吗?”成功把宫侑给堵回去,他终于消停下来。但也许是幼稚的好胜心,他最后还是把这个羽毛发卡邮寄过来。 在有男朋友的前提下与异性朋友的交往要怎么处理比较好,我完全不知道方法和答案。 我在及川和前女友分手之后才重新把他送的发卡戴上,但在现在我不知道是否要等到我和宫侑分手之后才能把那两个发卡从首饰盒里再次拿出来。 所以我只能对黑川说:“我也不清楚。” 黑川凑近我,抬手摸了摸那个金属饰品,动作十分轻柔。 “也许是因为和你同个高中吧,所以体会不太到时间的流逝。” “可是看到这个新发卡,猛然间突然意识到……” “初中生涯已经结束了啊。” 黑川收回手,退回去,那份温度转瞬即逝。 “要是他们两个看见你的新发卡,肯定感触比我还深刻。” 这句话让我在接下来整整大半个月都心情不佳。从高中开学到第一学期期中考试这段时间我有尝试和及川与岩泉联系出来见面,可惜我们的业余时间都在拼命练习排球,青叶城西的周末都要和其他学校打练习赛,他们两个作为一年级能够上场的机会不多,所以更加珍惜。我这边则是也要抓紧周末的时间去俱乐部打比赛,不然与人对抗的练习太少。所以我们居然近三个月没有见过面,我难以想象。 而更让我烦躁的是我觉得他们两个好像在躲我,这让我甚至陷入某种郁结,难道只有我一个人想要见面吗? 这种感觉在期中考试之后我给岩泉打电话,问他生日要不要一起出来时达到顶峰。因为他说太麻烦我所以不需要这么费心,打个电话他就已经足够高兴。 我很少对岩泉生气,但这次我气到直接挂断电话。 然后我就以一个非常像神经病的姿势蹲在我家门口等人,表情臭到下一秒化身复仇者闪现青叶城西暴揍岩泉和及川,我甚至烦躁到踢了几下墙,整个人的姿态和混混没什么两样,要是被隔壁的月岛夫人看见,肯定内心对我“小可怜”的滤镜直接破裂。不过我没有碰见月岛夫人,而是遇见他的小儿子。 月岛看起来应该是外出刚好回家,他目不斜视,想要快点从我身边路过,但是又忍不住瞟我几眼。而我直勾勾盯着这个不讨人喜欢的邻居,心想要是我现在朝他扔小石子是不是会更像个不良。 他终于忍不住,在手搭上大门的那刻又放下来,转过身俯视着我说:“请不要这样蹲在门口,会吓到小孩。” 我抬头瞥他一眼,冷淡回复:“看起来你也没有被吓到啊。” “因为我不是小孩。”月岛皱起眉,反驳说。 我反倒提起一点兴趣,说着“我不是小孩”的月岛终于比起之前那副装模作样的早熟姿态更像个孩子。我站起身,可是因为我蹲了太久导致我的双腿早已麻痹,我仿佛半身不遂般扶着墙想把自己撑起来。旁边的月岛以一种极度无语的震撼状态看着我,半晌他迟疑走近,扶着我的手臂。我顺势站直,但是腿还是暂时无法移动。 “……前辈,你是傻瓜吗?” 我开始跺脚,想让自己血液流通快一点,但是每一脚下去我就面部扭曲得厉害。 “我也觉得我是个傻瓜。”我内心的怨气消散,反而涌出一点委屈。 月岛没有预料到我居然直接应下他的讽刺,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尴尬沉默几秒之后他只能生硬地转移话题。 “……所以前辈现在站在这是在干什么?” “我在等人。” “等仇人吗?” 我瞪他一眼。这时我的腿已经差不多恢复正常,所以月岛也缓慢松开原本扶着我的手,我随口说了声谢谢。 “我在等初中同学。她现在就读仙台第二,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 “偏差值最高的那个吧。” “对。最近不是各个学校都考完期中考试吗,我托她帮忙把仙台第二的卷子影印一遍,然后给我。本来我说我可以骑摩托去找她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坚持要自己送过来。”我说的正是初中时期的平山班长,在我放弃仙台第二的保送之后,她代替我顶上去。 但是她比预计的时间有点迟到,我掏出手机给她发条邮件催促她。 我没有注意到月岛在听完我的话之后再次沉默下来,之后我摆弄手机的时候听见他冷不丁开口:“前辈拿到卷子是为了自己测试吗?” “嗯……毕竟乌野的文化课太简单了,稍微有点搞不清自己的水平。” “那为什么不直接去读仙台第二?” “和排球有关啦。” “乌野的女排很差吧。” “有其他原因,但总体上是因为排球。” “……感觉高山前辈就是在自讨苦吃。” 月岛如此说道,我抬起头看他,他却低着头,目光垂直到脚面,我看不到他的表情。 我想了想自己这几个月忙碌又混乱的生活,苦笑起来,赞同月岛的说法:“确实呢。” “毕竟……因为我是个傻瓜。” 我不知道月岛在想什么,反正他抬头扫我一眼之后又立刻飞速移开视线。为了打发时间我也开始问他:“你呢?高中想读哪里?我好像听说你学习也挺好的。” “算不上,肯定考不上仙台第二。” “那还想继续打排球吗?白鸟泽还是青叶城西?还是乌野?我听说你哥哥高中是读乌野。” “……应该是乌野吧。” 我打量着这个已经比我高的男孩,明明刚刚他出言质疑我的选择,可现在貌似冷静理智的他也依旧和我做出了同样的选择。 “为什么?” “……和前辈你一样,有各种各样的原因。……干什么,请不要一直盯着我看。” “我只是在想……”我放缓语速。 “原来你能正常和我说话啊。” 月岛愣住,全身不自觉紧绷起来。这时我的手机也响起,收到来自平山的邮件。 「From平山:诶?还没到吗?我去问一下。」 我满腹疑惑,打字“你在说什么,不是你要过来吗”,但还没等我按下最后一个罗马音,耳边却响起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嗓音,仿佛来自遥远的过去。 “抱歉,路上多花了一点时间。。” 站在眼前的高挑女生对我嫣然一笑,是我阔别一年多没有再次见过的脸。她身穿白衬衫和牛仔长裙,头发也留长,披在肩上,抹平面容上的锐利,只是身高依旧突出且无法遮掩,以我目测她可能已经有185厘米。 她抬抬手里拎着的布袋,说:“诺,你要的卷子。” 我拿着手机的手不自觉下垂,嘴里也比脑子更快地喊出声。 “……绪方前辈。” ------------ 81 Chapter 8 “高山前辈你这个样子和见旧情人一样。” “……你是不是和我说话越来越不客气了?” 月岛勾起嘴角,态度非常恶劣。 距离绪方前辈毕业到现在,我们不仅没有再见过面,我也没再听闻她的近况。直到今日她如同初夏的幻影般出现在我家门口,并且形象大改变,我都恍惚一瞬。 月岛很识趣向我告别然后转头就进家门,我则是讪讪开口问绪方前辈要不要进我家坐坐,绪方前辈欣然同意。 绪方前辈整个人的穿着看得出是精心搭配的产物,会让我联想起偶尔路过本土女装店时贴在玻璃窗上的广告——精致的妆容、拥有完美卷曲度的刘海,质地柔软饱和度低的衣物。我个人只见过对方穿运动服、短发的姿态,如此留长头发的温婉模样让我产生几丝细微的不协调感。她还开玩笑说为了见我才特别打扮的,结果我被这句话吓住导致久久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我接过绪方前辈手中的资料然后翻看着,平山做事很细心,资料很全打印质量也很高,我心中盘算着如何在本就满档的日程里面再挤压出学习的时间。 绪方前辈侧眼打量着我,然后说:“我还以为你最后一定会去青叶城西,最后居然是黑川胜出吗。” 这句话有十足的揶揄味,我只好回答:“我有好好思考一番啦。” 我和绪方前辈进行很没有营养的闲聊,但即使到现在她在面对我的时候,笑语盈盈的面孔依旧覆着重重假面,让我搞不明白她的来意。 “前辈还在打排球吗?” “有加入排球社,不过主要还是学业为重。” 仙台第二的排球社也是妥妥弱队,想必社团活动也同乌野一样更像是提供了一个运动爱好的场所。绪方前辈说她的目标是东京大学和京都大学。 “排名第一和第二,好厉害。” “但是目前看上去还是难度很大,我的成绩不够。” 绪方前辈把话语转移到我身上来,问我最近排球和学习的情况,我自然是没什么好隐瞒的,全盘托出,绪方前辈赞赏我:“厉害的是你吧。不仅排球打得那么好,学习也努力保持前列。你考上东大的概率可比我大。” 我问绪方前辈她现在多高,她回答185厘米,不过应该不会再生长。老实说我很羡慕,以我现在的生长速度能有180都是谢天谢地,但绪方前辈说她的妈妈非常焦虑。 “焦虑什么?” “怕我因为太高找不到男朋友,没人愿意娶我之类的?” 我失语,茫然地望着绪方前辈,而她只是笑笑,然后仰头给自己灌下一口茶。 “……那绪方前辈你自己的想法呢?” 绪方前辈拿着茶杯的手顿住,然后缓缓放下,脸上依旧是刀枪不入的微笑。 “我呀……” “我想过普通人的生活。”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有和我相性最差的一种人,比起和我真正起矛盾的堀川前辈,我却觉得其实是绪方前辈。至少堀川前辈还能在我面前哭泣,那苦涩的泪水一定是真实的,可绪方前辈只是在微笑。 我曾经想过要不要把自己先发制人,强行撕开对方的表面,以此正面、并且用本心和我交谈,就像是我刚刚和月岛一样,以真心换真心。但是看着绪方前辈的脸的时候,我就明白那一定行不通。 我可以在难过的时候当着所有人的面眼泪唰的一下流下来。 但是绪方前辈绝对不会,她会挺直腰板,然后把一切都咽下去。 送走绪方前辈的时候天色已经渐暗,走之前对方对我说,祝我一切顺利,不管是排球还是学习,希望我能成功。 “……前辈,你说这种是真心的吗?” 绪方前辈本来已经走出去几米,但是听见我的话后停住,她等了好几秒才回过头来,此时的她逆着光,所以面孔被暗影所遮盖,只在她全身轮廓边缘残留着光亮。 听声音她一如既往的温和:“我是真心的——” “你相信吗?” “我相信。” 绪方前辈和我交换了联系方式,然后飘然离去,不知道我们之后还有没有见面的机会,希望对方不会每次都帮平山给我送资料。 就像我之前说的那样,我每天都日程都非常紧凑,已经没有其他的时间去考虑这些杂七杂八的情绪,特别是在岩泉和及川如此惹我生气的情况下。 想起岩泉我就生气,生气到晚上给及川打电话发脾气。 “你不会也要说这种话吧!不希望我陪你过生日!” “……我可没这么说。”及川听起来很无语。 “只是你到时候真的有时间吗?我的生日和小岩的生日都不是周末,就算是周末也不一定抽得出时间。” 我沉默下来。我每天下午放学就是训练,要么在男排要么跑去县体育馆,然后天黑回家开始复习写作业,中间可能伴随着和宫侑打电话。我现在还有抽出时间把仙台第二的期中考卷都写了,而周末又要赶着去打比赛。 “反正今年你生日的时候有陪你,所以我们的无所谓了。” “话怎么能这么说……” “而且你男朋友会允许你这样做吗?”及川凉嗖嗖地反问,但是我心里听着冒火。 “什么叫允许?我要做什么要他允许?” “但是他给人感觉会冲到宫城把我杀了。” “他……”我卡一秒钟,“他不会的。” “你犹豫了!” “你今年生日礼物没了。”面对及川的阴阳怪气,我最后冷酷地一锤定音,然后抢先挂断电话。 我做事总是想要求得一个解决方法,孤爪曾经称之为完美主义,但是如果最后没能落得个好结果的话我的挫败感会成百上千倍累积,甚至会让人觉得不如一开始就放弃为好。而人际关系又是我既不擅长、又完全没有正解的一个领域。 可就算如此我也做不到放弃,哪怕最后没有结果,并且自己挣扎的姿态很是难看,我也一定要去做。 所以在岩泉生日那天,下午放学后,我把头上的羽毛发卡取下来,但是也没有佩戴任何一个发卡,然后戴上头盔,开着摩托车直接前往青叶城西。因为头盔的挤压,我的碎发刺挠我的后颈发痒,而咚咚心跳则隐藏在耳旁呼啸的风声里。 青叶城西作为当地私立名校,校门还是十分简约大气,来来往往很多学生,并且我的举动引来大量的旁观和窃窃私语。我和完全没注意到一样踩刹车,利索地翻下来,然后给岩泉猛打电话。 对面接通之后,我抢先一步开口,语气是无比的平静:“我现在在青叶城西的门口。” “……什么?” 岩泉和及川现在应该是在社团内部,甚至可能已经开始训练,旁边特别吵。岩泉的声音显得非常不敢置信,他一边和我对话一边尝试往安静点的地方走。 “你现在不应该在县体育馆吗?” “不去一天也没什么事。” “不……” 我开始听到岩泉队友们也开始说话,有个人问他在和谁打电话,然后突然可能及川动用他的脑子想明白,开始大叫:“不会是小雀吧?” “雀是谁啊?” “难道是女生!靠,岩泉你这个小子!你有女朋友?” “她不是我女朋友。”岩泉应激般瞬间反驳。 然后岩泉开始应该是和队长或者前辈之类的人请求现在立刻一会儿。 “抱歉,我的朋友突然来找我,可能是因为今天是我的生日……” 电话那头乱作一团,我也听不太清男生们究竟在说什么,但是应该答应了,只是其中还伴随着及川的鬼叫。 “我也要去!” “你去干什么,人家又不找你。” “什么?她肯定也要找我!” 等待岩泉的期间我就一直靠在摩托车上,双目没有焦点并且下意识直视前方,有很多青叶城西的学生在路过我的时候会假装不经意侧目瞥这边一眼,但其实他们的动作非常显眼,完全被我发现。我必须庆幸至少还没有人在偷拍,虽然我还看见有人已经掏出手机开始噼里啪啦打字给别人发消息。 岩泉和及川赶到时就看见这幅景象,我面无表情、来势汹汹的模样,双手抱在胸前立在别人学校的大门口旁,旁边有些假装自己很忙的学生零零散散站着聊天。岩泉重重叹口气,头痛般揉捏着紧皱的眉头,向我走来。 “雀……”岩泉看我的眼神很无奈,但是我十分理直气壮。 我两手一摊:“来给你过生日。” 及川不嫌事大:“刚刚一年级的队员们都说等会训练结束之后去拉面店给小岩庆生。” “原来是因为有人陪你过生日,所以不希望我来吗?”我故意说。 “别这样。”岩泉环顾四周,因为他和及川的到来让旁边驻足往这边看的的学生变得更多,大家依旧假装忙碌的样子来回踱步,但是就定在校门口周围不肯回家。 “流言又会变多的。”岩泉嗓音放缓,仿佛在向小孩解释难懂的事情。 我的双手也从之前那种紧绷的状态放下,肩膀耷拉着,某种疲惫和委屈从心尖渗透出来。 “那种东西根本无所谓啊……” 我的话引来三人共同的沉默,岩泉走近几步,半晌才继续说道。 “况且你现在还有男朋友,并且进入国青队……” “但我不能没有你们……” 两个男生都没再说话。 我站在那,垂头丧气:“自己的行为会导致什么样的结果,我当然知道……但既然是我的选择,我自然会毫无怨言承担起所带来的代价,所以流言什么的真的无所谓。” “至于男朋友那边……我会努力平衡好的。” “而是这是我需要考虑的问题,怎么能让阿一你去替我提前苦恼还没发生的事。” 我一直低垂着脑袋,所以看不见岩泉的表情,直到他走过来离我很近时才有所察觉,我看见他抬起手,但是在空中顿了顿,才伸过来拍拍我的肩膀。 “对不起,我以后不会再说这种话了。” 岩泉的体温一直比我高,手掌的热量直接透过衣物传递我的皮肤上。 我抬起头,岩泉也正在看着我,他眼含笑意,但好似又有一丝伤感。 之后好像一切都恢复常态,岩泉说他和及川已经向队长请好假,接下来可以我们三个人去哪里转转。 我说,因为我前段时间很生气,所以今天的岩泉也没有生日礼物。岩泉笑出声,然后用手指骨节敲了敲我的额头,说他已经收到了足够好的生日礼物。 ------------ 82 Chapter 9 在乌野男排场馆内训练的感受比我想象中的要好很多,不知道是不是由于田代队长的多番强调严令禁止各种骚扰行为,加上大部分人都有点怕我,所以大家习惯之后还是能够非常普通地一起训练,但换句话说我和黑川也许足够幸运。 作为回报我自然也下了一番苦功夫,我把周围所有能问的人都问了一圈,特别是赤平教练,希望知道如何在没有指导者的情况下也能把社团勉强运行下去。但是赤平教练毕竟是女排教练,部分训练方式也不能够适用于男排的强度,为此我还缠着宫侑和及川岩泉,让他们把平时训练的内容告诉我,然后我汇总成表。 宫侑自然是最开始非常不喜欢我去和男排的人一起训练,而且他吐槽我为什么要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没有教练在旁边纠正的话,动作很容易慢慢变形,最后完全不记得正确的姿势究竟是什么样,甚至可能伤害到身体。” “所以不要管他们啦!”他用关西腔很大声向我抱怨,老实说我有点受不了他用这种黏糊糊的语气说话,让我老是感觉他在撒娇。都说亲近的人之间口音会互相传染,我真怕我平时生活中也突然蹦出一句。 不过抛开他幼稚的话不谈,宫侑本身是对的,他本身也对待排球相关的事情可以称之为严苛。但这个真的没有办法,我只能在自己有限的情况下做自己能做到事。 “剩下的只能靠他们自己和奇迹了。” 刚刚明明在抱怨的宫侑此时却古怪的沉默了一瞬,随即他依旧用那宛如被搅动的糖浆般黏稠嗓音低声说了句:“好冷淡……” 当时的我并没有听懂他想要表达什么。 “我只是看不惯这种事所以才想着帮一手而已。” “怎么说呢……”电话那头的宫侑听起来正倒在床上,我听到布料相互摩擦的簌簌声,“阿雀你做这种傻事,我还以为你会特别希望他们能够成功,但看起来你好像没有特别在意。” “被你这样说还真奇妙。侑不是那种会把‘垃圾是不可能赢的’这种话天天挂嘴边的人吗?” “喂!我哪有那么坏!” 我沉默但是保持怀疑。 “就没有那种场合吗,哪怕觉得可能性很低,但还是想要这样说,还是想要去做的傻事?” 我仔细想了想宫侑的话。也许选择高中乌野在别人眼里算是一桩傻事,比如隔壁的月岛每次都用看外星生物的眼神看我。又或者说去年拉着黑川去尼崎看海也是算是一件。但老实说在我自己的眼中都算不上。 因为我做事的模式就是首先判断自己的意向,究竟想不想去做,再判断自己能否承担选择的代价,想清楚之后就不会后悔。我认为这样的一条龙下来非常的顺畅,也让我比较有安全感。 “阿雀你不会在比赛的时候会很煞风景地说赢不了吧?” “我情商还没那么低……大概。”但是我猛然想起我好像不久之前刚刚和道宫说我们不可能进全国,倍感心虚。 “也就是你虽然不会说出来,但是会这样想。”宫侑敏锐抓住关键点。 我又沉默,然后无比生硬地转移话题,开始问宫侑最近排球打得怎么样。宫侑冷哼一声,但也没为难我。 我想我唯一说出过的“傻话”大概就是一直对及川和岩泉献上打败白鸟泽的祝福了吧。 又或者答应宫侑的告白也能算作一桩傻事。 “但是比赛为我加油的时候一定要是真心的!” “好好好。” 宫侑那边突然传来开门的动静,并且动作挺粗暴,宫侑撇撇嘴,说是宫治回来了,我后知后觉他们两个人应该是同住一间房,顿时非常不安。我担忧询问我们这样天天晚上打电话不会打扰到别人吗,结果宫侑非常无所谓地说晚上打电话的时候宫治经常去书房,等结束后再回来。 接着我听见宫治的怒吼,然后他猛踹床板,让在上铺的宫侑差点没有拿稳手机。接着就是重复过无数遍的双胞胎混战,宫侑一直没有挂电话,所以我只能逼迫旁听。 “对你的兄弟好一点!”我这样对宫侑说,但明显他完全没有听。 现在的我是真心对宫治满怀愧疚之情,想着下次有机会一定要亲自给他道个歉。 最后对乌野男排我也没有特别好的解决办法,只能提供自己淘汰但是还能用的笔记本电脑放到他们的更衣室里,让他们学会自己上油管搜教学视频。2010年刚好是苹果平板才出第一代,可惜我没有替换机给他们用。我是真的觉得自己能做到的事情很少,并且动作变形和战术指导问题也根本没有解决,但是田代前辈已经感动的泪流满面,甚至想要带着全体成员朝我下跪道谢,我惊恐万分夺门而出。 作为交换内容,我和黑川使用男排的练习馆,这本身倒是没什么,我们又不是缺练习场所才想要过来的,更加重要的是缺少一起练习的人,毕竟排球这个协作性特别强的运动万万不可关门造车,能够参与到男排的对抗赛对我们来说更加重要一些,只是具体操作起来还是困难重重。 日本青少年排球并没有体贴学生而降低网高,和成年人比赛同个高度,男排2.43米,女排2.24米,男排比女排高整整19厘米。 弹跳是我在青春发育期及以后第一次深切体会到男女差距的地方。我曾经因为普通女学生低矮的身高而懈怠过一段时间的弹跳,但是在如今一年多的训练后扣球高度堪堪突破3米,赤平教练说这个高度在整个高中联赛中大概是第五第六的水平,考虑到女生的发育情况和作为学生暂时不会考虑增肌,所以变化不会很大,我大概率高中三年都是这个摸高,最多有个几厘米的成长。 但即便如此,男排里绝大多数最普通的成员都要比我跳得高。 高中排球通常情况下男生攻手的扣球高度大概在3.2米左右,上3.3米属于优秀,最厉害的可能能上3.4米,这还是不包括副攻的情况下。反过来女生这边则是2.9米前后比较多,上3米就已经算非常优秀。 菅原有问过我要不要把网调矮一点,但是被我拒绝。本来乌野男排就很难训练,如果再调低网高效果又要打折扣。但这样压力转移到我身上,毕竟是我选择用男网高度和他们一起练球。扣球勉强还是能想办法解决,最难的是拦网,因为拦网不会有助跑,我只能垂直起跳,那我的手臂大概只能超过网大概五十厘米都不到,这个拦网和没有拦网几乎没什么区别。 黑川倒好,直接放弃拦网,跳都不跳。 之后我有打电话给黑尾吐槽这件事。我认识的二传数量莫名非常多,擅长拦网的却很少,其中可能也只有黑尾了。 “矮个子拦网啊,确实是比较难,毕竟这属于高个子的天下呢。” “哎,那我只能学别人放弃拦网然后尝试卡线路防守起来吗。” 黑尾想了想,给我个提议。 “要不你参考一下竹下佳江选手的拦网方法?因为她很个子很小,但是有在积极参与拦网。”[1] “不过那种方法就不是追求拦死,而是追求一种人球关系。简单来说就是在离网远一点的地方起跳,来刻意制造one touch,让后排的人把球防起。” 我这样和黑尾闲聊着,但是心中有种莫名的不协调感。黑尾杂七杂八说了很多话题,从孤爪最近买了什么新游戏到小卖部的面包的越来越难吃,但我心中的不协调感在加重。 “社团呢?那社团怎么样?”我主动挑起这个话题。“你一直很想就读音驹吧。” 黑尾却诡异地停顿了几秒,紧接着才回复一句:“这个啊。” “社团挺好的呀。说起这个,我还和一个初中时期经常对上的一个人同校呢,哼,真是性格不合。不过他作为自由人确实很强。” “还有另外一个也是同年级,从姓名到长相都给人一种菩萨或者佛主的感觉,老实说有时候还挺可怕的。” 虽然黑尾嘴上说着什么“挺好”,但是对于排球社团的话题很快就打住,介绍完两位同期之后他好像无话可说,很快便转移话题,开始侃其他东西,我却从其中体会到几分逃避之情。 而现在我也终于弄明白那份不协调感是什么。 黑尾同样是个非常热爱排球之人,并且怀抱着憧憬之心就读猫又教练曾经任教的学校——音驹,想必是十分兴奋的。 但是从新学期开学起直到今天,除了我打电话过去询问拦网技巧相关的问题之外,他从未主动向我聊起在音驹排球社的生活。 这非常不寻常,要知道哪怕我不算天生话多的宫侑,就连和岩泉打电话时都时不时会说几句青叶城西男排社的前辈们、同期们、监督、又或者是最近的比赛。 “真的没发生什么吗?”我担忧地问。 但是黑尾只是说:“我能有什么事,我好着呢。” 我只能暗自想着暑假的时候要找机会杀到东京亲自勒令他必须告诉我。 不过我之后按照黑尾的话,找来相关的视频和资料学习,确实受益匪浅,并且兴致勃勃想要在实际情景里尝试,最后遭殃的是倒霉鬼东峰。最后我卡准时机,面向东峰的扣球方向起跳,成功减缓球的速度,然后被早就等在场后的泽村顺利接起,我高兴地和泽村菅原击掌,但东峰看起来备受打击,整个人感觉都要西去,而黑川才不会去安慰他。东峰虽然长得一副留级十年的混混样,但本身却异常胆小敏感,与他相比我可能更像太妹一点,说不定这就是他怕我的原因。 不过…… 我把手背在身后,揉捏着发红并且隐隐作痛的手指。我真讨厌拦网带来的这种不适感,让我总是忍不住去揉,甚至都养成平时都摩挲手指的习惯。 一年级并没有那么多使用场馆的机会,所以陪菅原他们打对抗已经天色已晚,二三年级的前辈们几乎都走了。只有三人打扫整个场地还是费时间,但是他们坚持不让我和黑川帮忙。我和黑川有回到女排的场地看一眼,果不其然和男篮一样,早就人去楼空,体育馆的门都被锁上。 我突然注意到一个点:“我们这样是不是把打扫的任务都放在道宫和佐佐木身上了?”因为按照规律都是一年级干杂事,虽然我非常不理解这种规则。 "要不以后和她们两个说别锁门,等我们两个结束之后再回过来打扫吧,反正我们两个会比较晚,她们应该早走了。" 我们两个走回男排的场馆,那边的一年级三人组也接近结束,今天我也没有骑机车,凑巧可以一起走一段路。 已经初夏的季节,天空也暗得很慢,还剩下一丝残阳挣扎在天际,把云朵染成暗色的橙黄。男排的三人组已经混了个熟稔,插科打诨着,我和黑川缓步跟在后面。自己从高中开学起就一直连环转到头晕目眩,各种地方来回奔波,好像这是第一次稍微舒口气,能够像普通的高中生一样走在放学的路上。 泽村说附近有个坂下商店的肉包很好吃,他请客邀请我们过去。我对学校附近的店铺并不熟悉,所以一进大门,我就和坐在柜台后面拿着份报纸、叼根烟抽的系心先生来了个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男生们没有察觉,吵吵闹闹去货架那边。 我本来想要朝他打个招呼,但是系心先生反而瞪我一眼,我只好闭上嘴。老实说他对待学生顾客的态度很差,表情也很臭,不知道为什么生意还能做下去。不过走的时候,他叫住我们,然后朝我们每个人都扔了一根美味棒,我的那根直接砸在了我的头顶,啪的一下掉下来,我连忙双手捧住。 “免费的,快走吧!” 少年们的嬉笑打闹在僻静的巷口回荡。 我嚼着美味棒时,男生们正好谈起清水,泽村有些害羞地说想要问问她愿不愿意来当男排的经理。听完这话我差点被嘴里的碎屑呛住,咳嗽不停,还惹得菅原把自己还没喝过的一瓶水打开递给我。 “清水同学不是在田径部吗?”我一边擦去生理泪水,一边提出质疑。 没办法,我对“经理”这个词有点过敏,能让我回想起并不愉快的过去。 但是泽村说清水在前几天选择正式退出田径部,我听闻后一愣。 其实我和清水的关系还行,因为是前后桌,再加上那天的摔倒与扶起的意外事件,我发现清水和她表现出来的冷若冰霜形象其实并不一致,与其说冷冰冰,不如说她只是不善言辞,在我夸奖她的时候还会不好意思呢,真可爱。就这样,我和她经常在课间的时候聊几句。并且虽然目前清水和我同样在升学班,但是她学习起来有些吃力,最后的结果就是我和她一起猛抄菅原和泽村的笔记。但由于我实在是留在学校是时间比较少,居然错过这件大事。 也许正是这个因素导致如今的泽村产生如此歹念。 当时的我非常不屑,并且自信满满打包票说清水绝对不会同意。 然后第二天我站在旁边面无表情看见清水欣然答应,泽村和菅原受宠若惊,临走前还悄悄给我竖大拇指,看得我很想直接拧断。 “为什么要答应啊!”我震惊且不解。 “嗯……反正退出社团之后很闲。”清水低头整理泽村拿来的资料,语气很平静。 我的视线下意识望向清水的双腿,包裹在连裤袜里的线条还是那么流畅健美。 “可是要去男生堆里诶,会很不舒服的。”我苦口婆心,想要打消清水的念头,要是泽村还在这一定会惊呼我为什么胳膊肘往外拐。 “但是既然高山同学你和他们关系不错,那他们应该人还行吧。”清水不为所动。 我百口莫辩,回旋镖居然扎在自己身上。 “可是经理什么的,很累。不仅要自己干杂活,还无法获得直接的成就感,本质上是个完全辅助别人、站在幕后、不会被人看见的工作。” "清水你自己之前也参加过运动社团,比起在背后默默支持别人的梦想,不会更想自己去努力……" 我的声音越来越小,因为面前的清水已经停止动作,抬头安静地看着我,她的眼眸无比透净,却犹如无波死寂的潭水,几乎要把我刺伤。 然后她开口,用一种讲故事的语气婉婉道出:“我初中三年都在田径部练习跨栏。” 这话题的转换让我的反应都变得呆滞,只能讷讷应和着,表示自己在听。 “最开始其实是想要练习短跑的,但是因为天赋不行,最后被分配去跨栏。就这样跑了三年。”她的手往下,触碰到自己的大腿。“可我依旧没什么天赋,老是摔倒,双腿都留下很多伤口。” “然后就这样到高中,想着已经练了那么久,要不还是坚持一下。” “但……果然还是不行。” 我已经说不出话来,只恨自己为什么要没事找事,还害别人亲手揭开自己的伤疤。 “高中这短短几个月田径部的时光让我思考很多。我猛然意识到,比起自己没有天赋……” “发现自己根本不喜欢田径这件事更让我无法接受。” “然后心脏就像是被剜走一大块,太空虚了。” “所以……” 清水朝勾起嘴角,我露出一个小小的微笑,小到转瞬即逝。 “让我稍微逃避一下吧。” 我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发呆,良久之后才稍微回过神。这时已经开始上课,老师站在讲台上比划着什么,嘴巴一张一合,但我完全听不见声音。过去关于经理并不美好的记忆在我脑海里来回翻滚,就像是我被禁锢在椅子上强迫反复观看着老式电视机里面闪回的画面,闪烁着的屏幕使我想要闭上眼睛。 “那么想去当别人人生的陪衬吗?” 当时的我坐在一群女学生的中间,大家凝固如同雕塑,侧过脸,用惊讶、恐惧、不适,以及受伤的目光看着我。 现在的我双手捂住眼睛和面颊,内心发出呻吟,后悔自己根本不该说这样的话。 ------------ 83 Chapter 10 仙台Lucens,是位于仙台市的一所半职业排球俱乐部,也是赤平教练在退役前最后打球的俱乐部。 当她第一次对我和黑川提起周末去仙台Lucens练习时,我们都以为她在开玩笑。赤平教练无奈笑道我们究竟把职业排球俱乐部当做什么。 我没有把它当作什么,因为我什么都不了解,唯一的印象只有黑川挂在嘴边的以后要当职业运动员,所有的一切对我来说都宛如空中楼阁,我站在很远的地方,只能隐隐约约看清影影绰绰的轮廓。黑川也同样对很多东西一知半解,不过也自然,她出于性格和家庭原因也不太有机会能接触到相关专业领域,职业运动员对于她可能更像是小孩子懵懂地说未来想要当科学家一样,更像是精神象征。 “都走到这一步,可不能只靠虚幻的东西生活下去。” 这样说着的赤平教练,在一个周末把我和黑川带到仙台Lucens的大本营,旁边还跟着充当着司机角色的浦井监督。 “我在去北川第一工作之前在仙台Lucens就职过,宣传部方向。” 假期的浦井监督穿着宽大的夹克衫,比起国中时期在办公室里的颓废样要显得更年轻一点,他熟练操作着方向盘,对我和黑川说道。我却回想起很久之前对方说过的话,他说他曾经是赤平教练的粉丝。黑川不知道内情,所以自然而然发问:“原来两位是在这个期间认识的吗?” 但令人惊讶的是赤平教练与浦井监督异口同声回答:“不是。” “我们两个人出生自冈山县,小时候当过几年邻居,之后我们相继搬离家乡,也就断了联系。” “接着等到我需要从我之前的俱乐部里面转出去的时候,机缘巧合才在仙台Lucens里面重逢。退役之后,因为他对宫城比较熟悉,给我介绍了现在的工作。我对此非常感激。”副驾驶上的赤平教练简单解释,正在开车的浦井监督应和一声,随即闭嘴,没有多说一句。 我的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转几圈,觉得奇怪,两个人不管怎么看都非常生疏,一点都不熟。 “因为我们确实不熟。冰雪女王果然还是这么八卦,管管自己身上的桃花如何。” “……浦井先生你现在已经不是我的老师了,说话给我小心点,我是真的会骂人。” “真可怕。”浦井先生很给面子地假惺惺感叹一声,但是把我气个半死。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和你也没什么关系吧。” “我是觉得如果你们关系一般的话,像现在这样为了我和黑川互相欠人情真的好吗,我是担心打扰到你们。”我没好气地说。 浦井先生只是说小孩子别操心这种事。 “那个时候要不是因为你和黑川,让我重新给她打电话,我们其实差不多已经近一年没有联系了。” 听完这意味深长的语句,我人类内心阴暗糟糕的部分蠢蠢欲动,脑子完全控制不住开始猜想,该不会浦井监督这么多年一直暗恋赤平教练吧。然后这个念头顿时把我自己炸个五雷轰顶。虽然当事人毫无反应,但我单方面觉得特别尴尬,甚至内心有些埋怨浦井监督为什么那个时候要告诉我他曾经是赤平教练的粉丝。我把二位当作长辈,而如今长辈那代的恩怨摆在我面前,作为小辈的我坐立难安。 我的表情很精彩,浦井先生皮笑肉不笑伸出右手握拳一个重击砸在我的头顶,我眼冒金星痛呼出声。 “不要在那里瞎想。”浦井监督笑嘻嘻警告我,“不管你在想什么都是错的。” 紧接着我捂着脑袋彻底顿悟,这些破事和我有什么关系?哪怕现在浦井先生和赤平教练结婚离婚又结婚我也不会有任何一点反应,我和黑川只要老老实实打好球就算是给二位尽孝。所以接下来的时间我心如止水,没有一丝波澜。 仙台Lucens这个俱乐部比较特别的地方在于,它并不由某个企业直接投资管理,而是是被一个松散的无盈利志愿组织所管理,所以这就代表这个俱乐部的活动资金需要内部成员自己去拉资助,里面的运动员们也大多是有本职工作的半职业人员。不过运动员们就职的企业会对员工的俱乐部进行赞助也是行内默认规则。今天赤平教练和浦井先生一同前往正是希望说服对方让我和黑川能够周末在这里练球,打打对抗赛。 “不不不,虽然我们只是次级球队,但高中生什么都还是太离谱了。”在俱乐部里面充当经纪人角色的北山美奈子小姐连连摇头。 “你们这些年一直都是打挑战联赛对吧。而且近几年排名一直在下降。再降下去恐怕是要维持不下去。”赤平教练面不改色,但这话明显戳中对方痛处,她提高嗓门:“挑战联赛怎么了?再怎么说我们也是专业的!”[1] 赤平教练按住我和黑川的肩膀一把拉过来,一锤定音地说:“她们毕业之后绝对是能直接打超级联赛。” 我还好,但是听见这话的黑川紧张又兴奋,我用手背稍微蹭蹭她的手背。 北山小姐眯起眼睛,双手抱住摆在胸前,满眼都是怀疑:“这么有才华为什么不在新山女子?这个年纪的孩子应该都在忙着打IH和春高?” “她们因为一些原因没有去那里就读。但是这些不重要,她们有这样的天赋。特别是她。”赤平教练拍拍我的后脑勺,“高山是上届JOC的最佳球员。” 北山小姐有点惊讶,她仔细打量我几眼,记忆也逐渐被唤起:“原来就是你……” “作为经纪人我以为对这种消息会更加灵通。” 北山小姐瞪赤平教练一眼:“少说几句,你明明知道我们这小地方供不起那么大的活佛。” “所以,”赤平教练再次把我和黑川往前推了推,“这就是白捡的福利。” “哼。”北山小姐冷笑,“她们又不会真的上场。” “但是你们一起训练会受益匪浅,而且还能提前搞好关系。” 现在我是真的认为赤平教练就是在胡说一通,只是高一新生的我们怎么看也不会对一个职业球队起这么重要的作用。没想到一贯严肃的她在这种场合也能展现出几丝圆滑。 北山小姐显得很头痛的样子,眉头紧皱,用手指骨节去揉自己的眉间,惨白的粉底液遮挡不住眼睛小的黑眼圈和疲惫,她身上是干练的女士职业装,灰色包臀裙有点皱巴,不知道是不是几天没换也没有心思打理。 “我们的经营已经到了非常艰难的地步……下半年的联赛必须要出成绩,为此我们花大价钱买了一个新球员……” “明明财政已经这么吃紧还去买新人吗?”赤平教练扬起眉毛问道。 “没办法。”北山小姐一脸破罐子破摔,“也是唯一能想出可行的办法。” “我们买了森山七濑。” 我完全不认识,转头看向黑川,黑川悄悄和我咬耳朵,说是大概六年前的JOC最佳球员,高中时期拿过春高第二名的成绩,也被选入国青队,打过亚青赛。 “我记得她高中毕业就直接打职业,但是之后我就没怎么听说过她……对了,目前春高的热门选手森山友惠是她的妹妹。” 好熟悉的名字,我头脑风暴一分钟记起这个名字出现在我U19集训时各位前辈的口中,去年春高的MVP,目前女排第一主攻,将于明年高中毕业。 “为什么她会愿意降级来打挑战联赛?”赤平教练有点惊讶地问。但北山小姐耸耸肩,用一种平淡但是略显讽刺的口吻回复:“钱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她今年21岁,从18岁开始打职业也打了三年…… “但是完全没有打出成绩啊。” 刻薄又有一丝厌烦的声线像是空气中绷紧的橡皮筋,微微颤动。 “在原来的球队打得一般没什么上场的机会。你看,又没去读大学,青春直接被耗三年。听说从去年开始就想要转会。” “嘛,虽然这样说,但是来打挑战联赛还是绰绰有余,希望她能表现好,不然真是浪费那么多钱。” “感觉她们离倒闭不远了。”在回去的路上,浦井先生发出如此断言,并且语气掺杂着几分愉悦,引得我们剩下的三人纷纷侧目。 “怎么还幸灾乐祸?” “没人会希望前公司运行顺利。等你上班就会懂。” 总之,不知道赤平教练和浦井先生又和那边掰扯些什么东西,总之我和黑川获许周末前往仙台Lucens的资格。本身运动员的年纪就偏年轻,所以相处起来倒是还行,其中还有几位是大学生,业余时间过来练习。 我每天过得像是陀螺,轮流转几乎永不停歇,让月岛都看着咋舌,因为他是那种能够努力到70分良好就不会再继续的类型,所以完全不理解我现在这样是图什么。 “我好像在国中的时候和你差不多心态。” “那现在前辈是是脑部发生变化,变异了吗。” 他嘴巴里从来没有好话,我也逐渐习惯,都懒得提起劲和他斗嘴,月岛反而显得有点遗憾,甚至有过“想知道高山前辈生气起来是什么样子”这种离谱发言。 但是在我说出:“你对我说话不客气是关系变亲近的证明对吧?所以我以后就叫你的名字了哦。”后月岛表情一僵。 “并没有变亲近。”月岛否认。 但我充耳不闻:“那我们以后就别用敬语,你也可以叫我雀,或者喊我雀姐也行。” 总之我把月岛狠狠恶心了一回,让他消停很久,表现为遇见我之后会当场掉头离去。某次我骑着摩托在街上与他偶遇,他身边还跟着个脸上有雀斑的男生。月岛本来打算假装不认识我加速离去,可是我毫不在意地大声喊他的名字,导致他一百个不情愿臭着脸转过头回应一句“高山前辈”,那个雀斑脸男生好奇又有点害怕地偷偷回头看我。 我的目的达成,所以大笑着骑车扬长而去。 在一天晚上月岛拜访我家,帮忙送月岛夫人亲手做的点心。那天晚上天气很好,天色干净,月明星稀,薄雾般的月色浸染进空气,月岛全身都仿佛被某种浅色光晕所笼罩。每当这种时候我都会感慨他的名字和他的长相简直太般配。 我们之间那幼稚的较量也在此刻最后落下尾声。 “萤,我是真的想和你打好关系。” 月岛站在那,身影是少年特有的高挑瘦削,他飞快抬眼瞥我一眼,但又移开目光。 “……完全搞不懂,这真的很重要吗?” “对我来说还挺重要的。当然,前提是你也不讨厌我。如果你真的讨厌我的话,我可以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和你套近乎。”我非常贴心。 月岛把手里被布包着的点心盒举起,居然把它直接怼在我的脸前,差一点点就要直接撞上我的额头。我莫名其妙,也伸手想把它拿下来,但这时耳旁传来月岛的声音。 “首先,以后骑摩托在我旁边路过的时候,不要再问我想不想要搭车……” “雀前辈。” ------------ 84 Chapter 11 6月份同样也是IH预选赛的起始,因为之前答应过道宫,所有虽然我认为哪怕有我和黑川的参加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并且我们也很少和队友一起训练,但还是决定参加。 可最最让我大跌眼镜的是,高年级的前辈们并不打算参加,想要直接弃权。 这话一出让本来有点犹豫的我直接目瞪口呆,内心处在一个极其荒谬的状态。 我们乌野的女排目前队员的数量是三年级4位,二年级3位,1年级4位,要凑一个首发阵容按照人数还是能做到。通常来说对于高中的排球社团,绝大部分的三年级会在IH大赛之后隐退,因为当时的春高还是在每年的3月份举行,这个时间点对于不管是考学还是就业的三年级来说都过于不友好,所有几乎没几个三年级会留到那个时候。但是就在近期,日本排球协会选择经过多种考量,从明年2011年开始春高将把时间提前至1月份,这样更多的高年级可以参与。不过现在处于改革初期阶段,大部分的学生还是有很多不安和考量。 总而言之,IH还是被大多数高年级视为最后的大赛。 但显然乌野的前辈们并没有这种所谓青春激昂的冲劲,三年级的两位前辈及其平淡的语气说她们两个不参加,其他人如果想要参加的话把人凑齐就可以。但是二年级的两位随即也飞快宣告她们不会参加比赛,仿佛慢一秒放弃就会有恶鬼揪着她们的头发扯进球场。 “通常一年级不会参加,那么现在只有三年级两位和二年级一位。”队长桥本前辈这样说,“人数不够呢。” “请问不把一年级加上吗?” 我的话一出大家纷纷侧目,但是没人回应我。桥本前辈挑挑眉,打量我几眼,继续说道:“如果一年级都愿意参加的话,那我们就按照这个名单报上去。” 我侧过脸来看着道宫和佐佐木,道宫的脸惨白无比,佐佐木则是低头没什么反应。 最后道宫还是鼓起勇气说她愿意参加,结结巴巴还差点咬到舌头。桥本前辈点点头,最后的名单定下,连个替补名额都没有。 至于最后的比赛更是可以用幽默来形容。我只能说幸好黑川是一名技术难度最高的二传手,不然这支队伍是不会有二传的,然后以我们这个破破烂烂的传球技术只怕是整场比赛都在乱飞。我们甚至没有自由人,最后是二年级的那位前辈身穿自由人的球衣。 我们是弱队中的弱队,身高也非常惨烈。拿道宫举例,虽然她平时的训练还算认真,但是她的身体素质完全不适合打排球,只有159的身高打主攻那必须要摸高非常高才行,但是并没有。以我肉眼简单估量她的摸高大概在250厘米左右,这个程度的摸高不能进行扣杀,通常情况下只能把球打向对面,排球是以一个抛物线的运动轨迹进入对面场地,而不是直线,这样的话球力度会小很多。 不过我们对面也是菜队,这种都不一定接的起。 我们还是赢了,在双方都无比菜的情况下靠我和黑川赢了三轮,但我完全没有喜悦,反而满心迷茫,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虽然这个队伍有六个人,但是我感觉只有我一个人,除了传球交给黑川,真正做到扣球、接球、拦网什么都要我来。最后这些比赛打得我心如止水,没有一丝起伏。我的队员也同样如此,除了道宫勉强还有些复杂心绪,三位前辈会对我随口说出几句称赞,但是不会因为赢得比赛而开心,也不会因为输掉比赛而难过,这对她们来说和学校强制的无聊活动并没有区别,只有随便参与一下就可以圆满结束。 在终于要角逐八强的那场比赛上,连我的心也渐渐冷却,最后输掉比赛。也许拼一把能够赢下来,但是在看见球往后场飞去但是无人奋力去接的时候,我顿时浑身的血液冷却,本该是让人发燥的赛场此时此刻我只能体会到凉意。黑川从第二轮比赛开始就心情不佳,跟别谈激情和动力,只是她的理由和我不太一样。 像是之前解释的那样,我们队基本上除了我之外没有得分的能力,导致黑川只能不停地把球传给我,这反而让她非常焦虑,她私底下有找到我:"八月份你就要去打国际比赛,这个节骨眼上如果因为这种比赛而受伤我真是想要直接死在球场上。" 我宽慰她安心,但自己的心态也不受控制受影响。 更让人低落的是,和我们同个时间预选赛的男排在第二轮就被打败,以田代前辈为首的队员们在场边哭得像个傻子,菅原和泽村在这种时候都还要强颜欢笑向我加油,并且还来看了我们最后的那场比赛。 比赛结束之后我们甚至没有聚在一起说点什么,带队老师让我们可以自行回家,随即几位前辈径直就离去,我们四个一年级在留在原地,菅原和泽村在不远处喊我们,但是道宫迟迟不动弹,当我靠近她的时候却发现她正在强忍泪水。 我愣了愣,动作也慢一拍,然后道宫猛然抬头说对不起她还有事先走了,便向着门口狂奔而去,佐佐木也跟上,只是走之前回头看了我一眼。菅原和泽村也有点吃惊,菅原指了指道宫离去的地方,用眼神询问发生什么了,我只能摇摇头。 接着黑川因为家的方向不一样而早早上公交,剩下我们三个漫步在街头。 “田代前辈他们就要隐退了……” 我们陷入沉默,和我现在平静寡淡到乏味的心情不同,旁边的这两位男生满是不甘和苦痛。 但是菅原确实是体贴到我都觉得心痛的地步,他甚至强打精神,装出开朗的样子反过来安慰我。 "有高山同学和黑川同学在的话,肯定慢慢会没有问题的……" “不。” 菅原愣住。 “如果其他成员还是像今天这个状态的话,我不会再参加乌野女排的比赛了。” 我视线往下,睫毛微微眨动,把情绪都敛下。 旁边的菅原一时间没有回应我,正在我想着要不要说点什么缓和气氛时,他突然开口。 “高山同学不会想着……改变社团氛围,和队友一起冲进全国什么的吗?” 我停住脚步,转过头直视菅原的双眼。今日是周末,但是他依旧穿着乌野男排的黑色夹克衫,看得出来虽然尽力整理过,但是领口的部位还是微微发皱,而仔细看菅原的眼角也是发红发肿,看来昨晚很是难熬。 “我不认为我有改变别人的能力,也没有想要改变的动力。”我这样回答,光是听着就冰冷无比,可惜这并不是我的本意。 菅原只是重新浅浅一笑,眉眼也弯起,但说出的话如同被强行挤压青柠而飞溅的汁水,轻闻都觉得苦涩。 “我只是在想,能在高中遇见高山同学真的是撞大运,也非常感谢你能帮我们这么多……但毕竟你是女生不能和我们一起打球……对不起,我该这么说……” “但是女排能不能有这个好运呢……我忍不住会这样想……” 我泄气般让肩膀乃至手臂都无力下垂,郁结已久的不悦与丧气此时终究还是席卷而来,我几度把嘴微微张开,踌躇着,最终还是开口轻声向他解释。 “那是不一样的……” “要想赢得比赛需要两个东西。一是能力,不管是天生还是后天习得,这个总归是非常重要。当然我也知道不可能遇见的所有队友都会具备这点。” “那另外一个就是心态。心态也包含两部分,一是哪怕没有特别想赢但是出于负责任和认真的性格而坚持下来。二则是……” “只要球没有落地就咬牙拼命去争的决心。” “但是这些乌野的女排都没有。” “想要打球的没有良好身体条件,稍微好点的又根本不怎么想打球。” “其实桥本前辈有找过我,解释从很早开始起乌野女排就是个供社员凑够学分还能运动几下、敷衍性质很强的社团,所以迫使根本不想打比赛的人上场是毫无意义的。” “不会觉得寂寞吗?”泽村这样问我。 “也许我如果就读其他高中情况会不一样吧……但是既然我做出这样的选择所以没问题的,我可以一个人。” 菅原认真听我的话,然后也许是为了缓和气氛,他温柔地自嘲:“听起来乌野男排和女排也差不多。” 可这话把我给激怒,我紧皱眉,然后猛然重重打了一下菅原的肩膀,他有点被吓着,捂着左肩茫然又讪讪地看着我。 “怎么能这么说自己和自己的队友?”我厉声质问。 “你明明知道,你们之间有最大的不同!” 我满腔怒火,目光灼灼,菅原呆愣着看着我,并且依旧傻傻地捂着左肩膀,半晌都没说出一个字来。站在旁边的泽村没忍住,扶额大笑起来,然后拍拍我的背让我消气。 “好了菅原,收起你刚刚那种自怨自艾吧。” “啊,什么,我没有……”菅原才回过神,有点手忙脚乱站直身子。 “高山,我们的目标一直都只有那一个。”泽村坚定的语气像是在朝我宣誓。 “那就是进军全国。” 我缓缓点头:“我知道。” “高山你一定内心觉得可能性很低吧。” 泽村一语道破,我只能望天望地。 泽村没有在意,只是失笑说道:“我知道,其实我自己也觉得很难。不,是非常难。” “但是并不是完全没有机会。” “在最后一场比赛后,田代前辈和我们说,在机会来临之时一定要死死抓住。” “我不知道机会什么时候才会来,但是有件事还是我们能够做到的——就是在那个瞬间来临之前做好充足的准备。” “虽然我知道这样说很厚脸皮,但是高山,能请你在那之前帮帮我们吗?” 在泽村提出如此请求的时候,我想我果然还是喜欢这种东西,这种虽然不曾发生在我身上却熠熠生辉的东西。 “我答应过你们。” 最后泽村也到了分别的路口,他朝我和菅原挥挥手,逐渐走远。我和菅原则是还有最后五分钟并行的路程。菅原看上去心情好很多,只是衬得他的眼睛越发红。 “就算大地那样说,高山同学如果觉得不愿意或者吃力的时候完全可以停止哦。” “放心吧。”我打趣说,“还是多担忧担忧自己,毕竟奇迹什么的就是因为太罕见才会被称为奇迹。” “奇迹啊……”菅原感慨道。 在分别之处,他突然转过身,站在我的面前,看着我笑嘻嘻的,只是和之前的苦笑完全不一样,喜悦宛如丰盈的气球想要漂浮在半空。 “说不定,奇迹早就发生在我们身上了。” 最开始我完全没有听懂他在说什么,但是看他笑语盈盈一直把目光投射在我身上的样子才反应过来,我下意识举起手稍微遮盖住自己的嘴。 “不……诶?”我睁大眼睛,还是不敢相信菅原到底在说什么。 “这个世代的天才攻手——高山雀同学突然做梦般降临在乌野,还与我和大地同班,我们向你搭话的时候还能友好回答,最后居然愿意帮助破破烂烂的男排重振过去的辉煌——”菅原故意用非常夸张的语气大肆胡说着,而我则是愈发不自在,嘴唇也不自觉抿起。 “这怎么能不算是个奇迹?” “真的非常感谢,为了你做的一切。” “……我真的没能做到什么。” 菅原已经往前跑了好几步,在晚霞的照耀下他浅色的灰色头发被染成橘红色,他又停下然后回头,笑着对我说了句什么。 ------------ 85 Chapter 12 我这边在参加IH预选赛,及川那边自然也是同样,没什么意外最后的决赛还是青叶城西对战白鸟泽。和国一的时候情况比较相似,牛岛那边不仅早早成为正选并且还是队伍的核心,战术和进攻都围绕他展开。青叶城西这边则是岩泉还未成为正选,及川是替补,但据我观察他上传的机会还算多,看来教练很重用他。 只是比赛本身也和过去的无数场都相似,相似到让站在观众席、喊着及川岩泉的名字加油的我都恍惚,沙漏翻转,时光倒流。可惜及川和岩泉的队服早已从蓝白的北川第一换成现在薄荷绿,我更与二人不再是同校。比赛结束之后我远远遥望着,及川看上去还算平静,但是我看见牛岛好像隔着网对及川说了点什么,把及川气得跳脚。 青叶城西男排比赛结束之后要一起坐车返回学校,我自然也是找不到什么机会和男生们讲话,只能趁着收拾东西的间隙跑过去和他们聊几嘴。我本来想要问及川,牛岛当时和他说了什么,但是说曹操曹操就到,牛岛这时居然正巧朝我们走来,岩泉和及川的表情瞬间变黑且气势汹汹。 “高山。”牛岛朝我微微颔首来打招呼,我也点点头来回应他。 “干嘛,还有什么事?”及川语气非常差,可是牛岛却说他只是看见我在这,所以想要和我打个招呼。 我茫然地指了指自己。 及川看上去有很多的不满,不过他们赶着去集合不得不马上离开,临走前及川感觉后槽牙都要咬碎了,还朝我喊叫什么不要和他聊天,我是真的觉得丢脸。 牛岛看上去和我一样茫然。 “他刚才是让你不要和我说话吗?为什么?” “不用管他,例行犯蠢而已。” 刚好这个机会我问牛岛他在球场上和及川说了什么,牛岛说还是觉得及川应该来读白鸟泽。我真后悔我为什么要问这种问题,认识这些男生三年多早就该想到,所有人都毫无变化,仿佛从国中直接嫁接到了高中,那副傻样真是一如既往。 我叹口气:“已经知道结果的事情就不需要再问了吧。你也知道,彻会对你越来越生气的。” 牛岛在低情商方面和影山基本处于同一水平,那呆傻的表现如出一辙,比较特别是他们两个还都很礼貌,并且真真切切不知道自己究竟到底哪做错了,双眼透露着真诚的迷惑。这些共同构成激怒及川的最好引爆器。 “他说他要打败我,”果不其然牛岛继续输出着我也不想听的话,“但是目前我完全看不出一点可能性。” 我本来打算随便说几句对付过去,牛岛自己却像是想起来什么突然噤声,还朝我道歉。 “高山你好像说过不想听我说这种话吧,抱歉。”牛岛一本正经。 “啊……嗯,谢谢。” 我反倒开始有点尴尬,仿佛是自己不懂事被别人体谅了一样,我们两人也暂时陷入沉默,毕竟如果不聊及川的话我们之间好像也没其他关联。漫长的十秒钟过后,我脑内还在思考这时候是不是应该直接说自己有事然后逃跑比较好,但是牛岛保持着扑克脸开始问我的近况。 “女排的监督有问我知不知道高山你高山就读哪所学校,好像最近的比赛上也没看见过你。” “这个,我没有就读排球名校所以……” “那还在打排球吗?” “姑且还在。平时俱乐部打得多吧。” 没想到牛岛只是平静地点点头,他看上去要比我了解俱乐部的模式。他说虽然不像足球那样系统化,但是不以学校为代表,以俱乐部为代表也是有可能的。像是我们那一届的JOC爱知县就有一位男生出身写的不是国中学校的名字,而是俱乐部的名字。但是我解释我是在半职业俱乐部练习,牛岛更是熟悉,反而开始问我被内定了吗。 “没有啦,只是受教练的照顾在那里练习而已。难道牛岛你已经开始选择未来的俱乐部了?” “没有。不过我也确实受鹫匠照顾有去过东京的俱乐部参观,那样有白鸟泽的前辈。而且我高中毕业之后应该会读大学。” 牛岛语气平稳,像是对未来已经规划完毕,并且暗含胸有成竹的自信。这样的人会有烦恼吗?我不由得这样想。如果连烦恼都没有的话未免过于得天独厚,那确实是惹人嫉恨。 “高山你最好没有就读新山女子或者白鸟泽,也是和及川一样的理由吗?” 临走前,牛岛这样问我。 “不完全是。我有其他原因。” 虽然我一直奉行人与人之间的交流需要坦诚,但是在面对牛岛时也不得不承认,当两个人思想观念太不相同的情况下即使坦诚最后完全无法心意相通。我想最后的最后牛岛也一定会不断地惹怒及川吧。 不知道及川内心深处是否也会渴望得到牛岛的认同。 我和牛岛告别,但是我的观赛旅途并没有走到尽头。 我掏出手机,打开一条上周发来的邮件。 「From影山:请问高山前辈你下周有空可以来看北川第一的比赛吗?」 「To影山:当然,比赛加油!」 虽然当时我把自己的电话号码和邮件地址给了影山,但是我们不常联系。除了那天当晚影山规规矩矩给我发了一条「高山前辈你好,这里是影山。」的邮件之外,他没有主动来找过我,我也因为繁忙的生活渐渐把这个后辈逐渐忘记在脑后。 直到上周这封邮件突然袭来,我意识到不仅是属于高中生的IH,国中生们的全国大赛县预赛也将近。在牛岛还在读国中时,北川第一万年老二被他压着三年,现在牛岛升学,不知道战况会不会有所改变。 还有北川第一的女排。星友华进决赛之后很开心所以有给我发邮件,比较让我难预料的是秋由。 「From秋由:高山前辈,我会做到的。」 「To秋由:你已经做到了。」 这样的话不去看不行了,不过我不打算靠近赛场,只打算偷偷摸摸躲在阴暗的角落静悄悄看完。 女排打完才男排,然后我看见北川第一女排赢得了比赛,大家喊叫着哭泣着拥抱在一起,我混在人群中间,遥远注视着这一幕,心中不知道是什么情绪,觉得有点空落落,只是国中那些残余的情绪终于画上一个句号。 我收拾好心情,直起腰,等待着影山的出场。 可北川第一男排的表现让我大跌眼镜。 当时一年级有潜力的三人——影山、金田一和国见,现在已经是妥妥正选。并且影山有着独一无二的天赋,我本以为在他的带领下队伍会更进一个水平。 但是并没有。并且很怪,整个队伍都很怪,像是随意用不同电器身上拆下的零件重新组合成个新的东西,流露出无比僵硬的气息,仿佛每个动作都生硬到会嘎吱嘎吱作响。影山的技术无可挑剔,但是他和队友们的配合非常一般,我能看出来整场比赛有很多失配的传球。最糟糕的是队内氛围,我每次有失误的时候,影山就会黑脸,然后和队友发生强硬的争执。 简言之就是一个字——差。 比赛没什么悬念最后3-0输掉。 影山垂下头走回休息区,教练板着脸看起来在痛批队员们。最后解散,男生们三三两两往场外走,只有影山形单影只落在最后。 我觉得情况不太妙,虽然我之前有担心过影山的人际关系问题,但是眼前的景象看起来比我想象中还要烂几倍,要知道哪怕是我和黑川国中时期也没有和队友闹成这样。 「To影山:你如果可以不用和大部队走的话,我在门口等你。」 最后我等到影山,他换上了长袖运动服,半边肩膀挂着书包。和赛场上那种极度低沉又暴躁、一点火星就会引爆的氛围相反,此时的影山已经泄气,脑袋和手臂都向下耷拉着,虽然脸上依旧看不出什么表情,但是步伐缓慢而沉重,全身被苦闷环绕,死死拽住书包肩带的手指昭示着他现在一定很不安。 这模样可真像湿漉漉又寂寞的小狗。 影山站我面前的时候看上去很愧疚和羞耻,不肯抬头看我:“抱歉让前辈看这样一场不精彩的比赛。” “明明是我主动喊前辈你来……” 我在影山陷入坏情绪循环前先一步制止他。 “我才想问,你最近还好吗?” “我?”影山抬头,双眼一片单纯,“我没什么事情?” 这怎么看都不像没事的样子,这孩子的感知力真是为零,我没忍住叹口气。 “那比赛……?”我暗示性提问。 影山瞬间紧皱起眉毛,整个人也应激一样变得更有攻击力。 “为什么大家都不肯好好打!”他焦躁地吼出,我却听闻后愣住。 “你觉得是……大家没有好好打的原因?” 影山机关枪般朝外扫射出打到人身上会发痛的语句:“防守有漏洞,扣球线路单一,拦网手臂不够直!” “明明我的传球已经很完美了,为什么还是不能得分?” “影山,冷静点。”我按住影山的肩膀,此刻的他看上去执拗得像只受伤也不肯示弱的小兽,眼底满是不甘。 可我觉得不对劲,比赛失败后最不该做的就是责怪队友。我尽可能用平缓的语气对影山说:“还记得我国中时期对你说过什么吗?我们不能选择自己的队友,自然也不能去抱怨已经尽力的队友。” “……他们真的尽力了吗?”影山不服气,但是音量降下来一点。 “如果没有尽力,你可以去找他们好好聊聊,如果尽力了,那就好好完成自己的任务就行。” 可能“聊聊”这个词刺激到了影山,他的脸皱成一团,但随即变得有点垂头丧气。 “及川前辈……”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提起及川,但影山只是视线朝下,用很小的声音轻轻说道。 “及川前辈是怎么做到的呢?” “他打球的时候可以很轻易与别人交谈,所有人都很开心……” “教练批评我的时候会说,学学及川前辈……” 我猛然怒火中烧,突然骂出声,这是哪里来的狗屎教练,把影山吓一跳。我头很痛,当时那个教练就无法处理及川和影山的关系,想必现在更是也完全无法帮到影山任何忙。 “影山,你不用学彻,他有他自己的办法,你也需要用你自己的方法。不过有一点是对的,二传非常需要注重和队友的沟通,你也可以试试。” “还有,虽然影山你传球的精准度无可挑剔,但是队友无法打好的传球也算不上妙传啊。”我最后委婉地表达球队的失败并不仅仅光是别人的错。 不清楚影山最后听进去几句,他只是很乖巧地站在那点头。最后我问那现在出发回家吗,他却傻愣愣问我愿不愿意去打排球。我其实不是很愿意,因为我没有带相关运动装备,可是看着眼前依旧心情低落的影山我还是心软,答应他的请求。 然后我就膝盖磕得满是青紫的回家,走之前还再次嘱咐影山有事联系我。 晚上我流水账般把这些事情讲给宫侑听,突然想起来宫侑这个性格超差的人不是也和队友关系不好吗,但是他看上去完全没有影山这样的烦恼。 “这能一样吗!我给他们传的球是正正好好完美的球!那没得分当然是别人的问题!一群垃圾!” “你没被人打果然还是因为你队友人太好了。”我如此下结论,宫侑在那边哇哇大叫。 虽说他因为奇怪的原因生气也不是一天两天,但是今天格外火气大。 “阿雀你周围的异性是不是太多了?”他冷不丁这样问。 “额……可是世界上一半的人口都是异性?” “我没在说这个!”他又大叫,我怕吵到我耳朵所以把手机拿开,开了外放,但是马上就觉得后悔,因为很快宫侑的声音就回荡在整个房间,我真怕楼下的实哥也会听见。 “你能不能离所有男生都远一点?” “这是不可能的吧。”我诚实回答,“我有好多异性朋友啊。而且我们之前聊起过这个,你不是答应了吗?” 但明显宫侑还是吃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们没什么见面的机会让他有点急,他说我都看不到他比赛的样子,却能天天去看别人比赛。 对此我深表遗憾,但是表示自己不会改。 “那,难道我,我也天天去看异性朋友的比赛,你不会吃醋吗?”宫侑气呼呼反问。 听到这个问题我第一想法是极度怀疑宫侑这个烂脾气这辈子怎么可能有异性朋友,或者说连同性朋友可能都没有,有宫治陪他就够了。不过还是稍微思考了一下。 “嗯……不会?”我迟疑着说。 电话那头的人沉默下来,然后砰的一声挂掉电话,只有嘟嘟的提示音。 我拿下手机,眨巴眨巴眼睛,然后回拨过去,没人接。接着我再打两次,还是没人接。 沉思两秒后,我把手机一抛去睡觉了。 反正到头来他还是会自己耐不住寂寞自己跑回 ------------ 86 Chapter 13 “约会!” 在宫侑单方面闹别扭的第二天,我这边有尝试主动给他打电话,但是都没有应答。到晚上我也没再尝试,只是闷着头对着试卷奋笔疾书。直到突然电话响起,宫侑前言不搭后语蹦出这个词,来势汹汹,嗓门很大。 “啊?什么?”国语试卷里我正巧碰到一个难题,开始飞快翻找着标准答案,没太听懂宫侑刚刚的大叫。 “我在说我想要去约会!阿雀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宫侑可以说是怒火中烧,我下意识把手机拿开了一点。 “我在听——”我把声音拉长,实则是在拖延时间,忙着看古文的翻译。 五秒之后,我心满意足抬起头,但猛然发现好像不对劲。我电话明明没有挂掉但是对面并没有人说话,只有些许沉重的呼吸声,像是气到过头反而开始冷静,让我觉得有点害怕。 我决定补救一下。 “我喜欢你。”我一本正经地说。 “……你不能每次都用这招!以后就没用了!” 虽然宫侑带着几分恼羞成怒吼出这句,但明显效果斐然,我暗自松口气,终于有点空闲时间回想刚刚宫侑到底在说什么。 “可以呀。”这样一想我已经半年多没有见过宫侑了,特别是从交往以来。不过宫侑那边倒是时不时就会发各种生活照片过来,我经常会挑有意思的保存。“只是时间上可以吗?今年暑假你要参加全国大赛吧?” 宫侑宫治所在的野狐中学今年终于进一次全国,之前的两年都输给尾白阿兰所在的队伍,而今年双子也是三年级,某种意义上也标志着国中生涯的结束。 “今年在哪举行来着?” “冈山县。”宫侑嗓音闷闷的。 这是比尼崎还要往西的地方,我内心计算着距离也觉得有点无奈。 “时间我记得每年是不变的……” “嗯,8月22日到25日。” “我出国比赛的日子是8月12日到21日。在此之前还要留出十天的时间来集训和适应场地。”地点是土耳其的安卡拉,光是倒时差都会要我的命。 这样加加减减下来日程表真的满得不行,宫侑心情明显低落下来。 我安慰他:“暑假是7月下旬开始,还是有几天空闲的,就是不知道你抽不抽得出时间。” “我当然抽得出……”宫侑嘟嘟囔囔,让本就听不太懂关西话的我根本听不清他后半句是什么。 “我去一次尼崎吧。” 我本来都打算这样直接决定,可是遭到宫侑的反对,说不能让我出这个大钱。但我也不可能让宫侑来我这里,他明显不能像我一样可以随时拿出几万块来乘坐贵的要死的新干线,上次他送我发卡我都觉得心慌,担忧自己是否让他破费。 我尝试在我们之间找个折中的地点:“那……要不要去东京?反正我肯定要去东京集训,也是从那坐飞机出发。” “还有,我会赶去看你比赛的。” 宫侑呆住,讷讷地问:“诶?你不是21号才比完比赛吗?” “日本队打到决赛的几率还是很小的。而且没关系,我可以下飞机后在东京休息一下就往冈山赶。”不过就算如此时间也太紧,我握着水笔的右手顿住,迟疑地问宫侑:“你们应该能够撑到第二天不被淘汰吧?” “当然可以!”宫侑不满于我竟然质疑他的实力,虽然我觉得比赛结果和他个人的实力关系没有特别大。 “好好好。”所以我敷衍回应。 宫侑又嘟囔句什么。 最后就这样定下,宫侑心情说不上好还是不好,我觉得他是开心的,但是好像又有些别扭。我则是继续奋笔疾书完成试卷。仙台第二的试卷还是绪方前辈帮我送过来,我真的不知道她到底有什么癖好,不过也懒得探究,随她去,只是每次都会留她在家坐坐,聊聊天。 排球方面我则是在赤平教练的指导下疯狂占仙台Lucens的便宜,过去蹭别人家的健身房。她们现在整个俱乐部都有些混乱,懒得管我。此时是联赛的休赛期,直到下半年9月份开启下一个赛季,北山小姐希望在此期间能够把新队伍磨合好。没错,花大价钱买的森山七濑选手已经正式报道。 也许是某种触底反弹,在经历初中高中整整六年社团强迫剪短发之后,绝大多数女生毕业之后会把头发重新留长,哪怕知道长发对于排球而言非常不便利。 在我第一天看见森山训练时,她就正在把自己的中长发扎成丸子头,并且为了怕散开绑的非常紧,我甚至都能看见被勒住的头发死死贴在头皮上。这个发型让明明才21岁的森山显得有几分老气。 所有人都很重视森山,整个俱乐部也弥漫着紧绷的氛围,心焦于下半年的联赛。而我敏锐察觉到其中的几分不协调。 森山名义上是引进的优秀高阶选手,并且也算有3年的职业经验,并不是新人。可她也毕竟年仅21岁,在这个俱乐部里还是非常年轻的,按道理其他成员都是她的前辈。这就导致其他人对她的态度很微妙,既把她视为救世主般有几分尊敬和恭维,但是又因为她的年轻而言语间有点轻浮。 而森山七濑,我看不太出她自己的态度,因为她就没什么态度,行事非常低调,不太说话。 所以她主动和我搭话的时候我有些惊讶。 当时我正在练习发球,自从答应影山之后我就一直想要在这个领域有所突破,大力跳发更是一座挡在眼前的大山。 老实说女排里面练这个的人非常少,男排又因为身体素质的不同导致我没有什么可以借鉴的地方,真是令我恼火。 又是一次失败,把球抛起的那瞬间我就已经预料到,最后硬着头皮打出,球美美出界。 “请问是在练习跳发吗?” 我气喘吁吁抬头,森山正抱着一个排球向我走近,嘴里还夸赞着:“好厉害。” “根本没成功。”我摇摇头。 “但是女生能摆出跳发的姿势就算是非常好了,那要很高的身体素质才能做到。”森山打量着我,特别是手臂和腰腹部位,“你现在还没开始增肌吧?真的很厉害。” “森山前辈过誉了。” 但是她只是摇摇头。 “你刚刚失败的原因是抛球没抛好,太近了,导致你上步不充分。跳发某种意义上是指用扣球的方式去发球,所以抛球的那一步可以称得上是自己给自己传二传。” 那真是我的死穴,我心想,我最不擅长的就是传球。 而且我还有其他烦恼的地方。我指着扔到网对面的那些球问森山:“请问刚刚那种普通的大力跳发在比赛中真的能起到打乱一传的作用吗?因为这种力度要比男排的差远了……”我脑内回忆起及川的跳发,他成功的时候球速快到对方根本没有反应过来。 “打乱还是可以的,只要力度够大的话对面也很难做到一传到位,毕竟刚刚也说过女排跳发很少,那自然也代表选手也都没有接跳发球的经验。” “可是这也代表在多局比赛里后期对面的选手会慢慢习惯这个力度和方向吧?”虽然早就知道男排女排之间的差距,但是听到说自己可能这辈子都发不出及川那样的球我还是有点低落。 森山微微勾起嘴角,说我很聪明。 “所以女排比赛里面跳发很少,想要发出男排那种效果,全世界都寥寥无几,可能只有其他种族的女性勉强能做到。” 我有点丧气。森山问我为什么会想要学习跳发,我说因为帅气,森山忍俊不禁。 “而且,就如同森山前辈你刚刚说的那样,我的身体素质很好。那我就想着既然有这个条件为什么不去学会呢?” 森山听完我的话稍微愣了一下,然后像是掩饰般,她跳过这个话题,继续和我聊一些跳发的技巧。她说我不需要气馁,跳发如果能学会的话绝对是个很大的武器。 “而且跳发的威力可不仅仅只有大力这一点。我在国际比赛里面看过,有种把大力跳发和飘球结合在一起的发球。” “……大力跳飘?” 森山被我逗乐:“你要是想要这么称呼也可以。简单来说就是用跳飘的步伐来打跳发,双手抛球加低抛,像是跳飘但最后打出大力跳发的效果。总之这种发球的迷惑性很高,对面会搞不清楚最后你究竟是跳飘还是跳发,接一传的时候自然也会取位错误。” “此外还有侧旋球,发球时给球加上一个旋转,最后球会呈现一个弯钩般的弧线到对面球场,非常难接。” 森山在说起这些的时候显得神采奕奕,并且十分了解,我受益匪浅,不过我的当务之急还是先把最基本的跳发学会,否则其他的都是空谈。 当时我想当然地认为,如此熟悉大力跳发的森山前辈应该也会大力跳发吧。可是后面在观摩比赛的时候,我发现森山她别说大力跳发,就连跳发也几乎没有,平时多用飘球,并且应该是并不擅长发球,大部分情况下她发出的球起不到什么打乱对方的效果。 “森山前辈,会大力跳发吗?”我不自觉喃喃问出口,站在旁边观看的北山小姐疑惑地瞥我一眼。 “当然不会。她不擅长发球。”北山小姐直截了当。“而且要是擅长发球的话也不至于沦落到我们队了。” 我哑口无言。 北山小姐继续说道:“小雀你要是学会了大力跳发务必加入我们的训练,也让我们的选手多接一接,体验一下,免得平时这方面训练太少。” “……好的。” 从那天起,我宛如有神明点拨指导,豁然开朗,开始能够发出稳定的大力跳发,并且成功率维持在百分之七十。 而我也再也没有和森山前辈聊天的机会。 直到我看着她宣布退役,距离今日才过去一年。 ------------ 87 Chapter 14 虽说国体是九月末的比赛,但是在第一学期结束前就要确定参赛名单。宫城县是选拔出队伍,不过其实大家都能猜到,就算是选拔也并不会真的让全县的排球选手来比赛,绝大多数情况之下都是县队教练自行决定一批选手来集训,最后再得出最终结果,而这其中绝大多数都是新山女子高中排球社成员。 现在,新山女子监督正在与赤平教练商量,他希望直接名单全部采用新山女子的成员。 “既然宫城县是选拔参加,这样就失去选拔的意义了。”赤平教练斯条慢理,但是态度坚决。 “赤平教练,你也明明知道,其他采取选拔制度的县也绝大多数情况下是以IH预选优胜队伍为核心组建的球队。”新山女子的小野监督不依不饶。他是一名年纪较大的监督,听说已经在新山女子任教二十年。虽说他名义上和赤平教练是平级,但明显按照日本的规矩,赤平教练还是需要低一头。 “您也说是以IH优胜队伍为核心,而不是完全照搬吧?” 小野监督皱起眉,本就严肃的面孔愈发紧绷,不知道他平时是不是也是如此对待社员。我每当看到这种日本严肃男性长辈的时候总会让我想起爷爷,心情也变得微妙的不满起来。 “我们学校已经连续三年所有县内各种决赛预选赛都是零封对手,我想不出还有其他能够取代我们队员的对象。” 赤平教练微微一笑,但说出的话可以称得上非常辛辣:“可是,这三年全国大赛的成绩一直一般不是吗?最好的成绩是十六强。” 那一瞬间我看见小野监督面色有变,那种属于长时间位于上位者而养成的威严与自尊因受辱产生的暴风雨一触即发。不过小野监督并没有发怒,他依旧保持严肃姿态,只是语气变得冷硬。 “那请问赤平教练有何高见?” “不管怎么说,至少要让高山雀进首发队伍。”赤平教练回头,招呼着站在不远处的我走近。小野监督看见我,面部肌肉微微抽动,像是在惊讶我的出现,他的视线跟随着我一步一步走近。 他看看我,再看看赤平教练,说道:“因为没有再听闻高山选手的现状,我还以为她高中没再打排球。” “不,她一直有在县队里训练。”赤平教练言简意赅,没有多说。 小野教练意外的很快就接受,没再这个点上与赤平教练过多纠缠,只是问:“一年级直接进首发?” “到时候看见训练的场景您就能放心了。”赤平教练没有直接回答他。 小野教练点点头,然后再次把视线投射在我身上。我站立在赤平教练身旁,敛下目光,稍微鞠躬当作打招呼。 没想到小野监督主动朝我搭话:“虽然当时有些晚,不过还是很可惜你没能来新山女子。” 我看不出小野监督是不是真心的,反正这种感觉的中年人总是喜怒不形于色,整个人板正得厉害,竖在那和松树一样,我很没礼貌地在心里瞎想对方回家之后会不会因为在外太端着导致肩膀酸痛。 “可能我与贵校风格不符,说不定就算我就读之后也没有好结果呢。”我如实所说,小野监督看上去没有因为我失礼的直白言语而生气,只是点点头。 小野监督一副“事情应该已经解决了吧”的表情,可没曾想到赤平教练还在继续输出,她接下来说出的话才是让小野监督无法接受。 “还有,关于二传我有一些想法。” “……如果有一个队伍大部分都是我们的成员,我实在想象不出还有哪位会更加适合。” 赤平教练和小野监督你一句我一句争执着,我知道赤平教练指的是什么。事实上黑川和我就读乌野、选择县队训练的最终目标不就是如此,通过参加国体来进击全国。不过黑川倒是没有预料到自己一年级就有机会。 赤平教练的态度非常坚决,她说不会让我去打那些高到天花板的屋顶球,况且对方也根本传不到位。 “我们今年的目标要冲冠军,你们的二传是用不好高山的!” 小野监督被这句狂言给震住,最后他神色复杂,踌躇半晌最后退一步,一切都要在最后的集训下定论。 但这也是黑川需要抓住的机会。 而黑川也没有辜负任何人的期望。除却与我的默契配合和愈发精细的技术,她也终于能够处理好彼此之间的沟通问题,能够保持自己风格的前提下与各位陌生的攻手们进行配合。她私底下有和我说还是多亏在乌野男排打球,所以有机会和各种迥异选手练习的机会。 “冠军……真是年轻气盛。”小野监督站在场地旁,望着球场上来回训练的选手们,做出如此评价,但是赤平教练只是笑笑,说道:“既然有这个条件,目标自然要远大。” 最终小野监督让步,黑川作为一年级,成为替补选手,能够一起参加国体。 而半年多之前,在JOC挤掉黑川的位置最后上场、且高中进入新山女子就读的今野紫希,因为新山女子作为排球名校,成员众多,最终在一年级时期并未获得上场的资格。 目睹这一切的我只觉得打排球、又或者说竞技体育的每一年都像是拼命向前奔跑,同时还要重新要向苍天抛一枚硬币,但你完全无法预料最后的结果是正还是反,你的努力并不一定感动上苍给你好结果,但不努力连抛硬币的机会都没有。 我们就这样一边抛着硬币一边往前走,直到双腿作痛,体力耗尽,脚步放缓,看着一个个别人超过我们。今天的我也在这条艰险且没有尽头的路上跑着,不去想自己某天是否会被甩下又或者绝望放弃。 奔波到旁人都觉得难以承受的一年终于结束,期末考结束之后,我已经精力耗竭,甚至都不想再去要仙台第二的考试卷,也不在乎自己究竟考了多少分,第二天早上我就被实哥送到东京的爷爷奶奶家,然后埋头大睡。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每年暑假来到东京,我从最开始的毫不情愿,到现在居然体会到几丝放松,不管是学业还是排球还是和朋友间纠缠的关系,每次受挫我就会逃到东京,让自己度过一段闲散的日子。虽然到底还要回去面对,但好歹给了我个缓刑。 不过今年的暑假对我来说只有几天可以晃荡,剩下的时间都是排球和比赛。 到东京的第二天早上我猛然睁开眼,然后悲惨的发现还没有到七点,长期以往晨练的作息已经深深刻进我的生物钟,哪怕是此时此刻也准时准点把我叫起。 我拿起手机,决定骚扰别人。 「To黑尾:今天出不出门?」 「From黑尾:这么早,不多睡一会儿吗?」 「To黑尾:养成的习惯太可怕了,我居然六点半就醒了。」 「From黑尾:为什么不去找研磨?」 「To黑尾:他肯定没起,让他睡会儿吧。而且我还有事找你。」 我套上运动服去找黑尾,此时才堪堪过七点,本该炎热的空气也夹着几丝清凉,不过我知道这马上就会褪去,东京再过半小时就会开始逐渐成为一个大型火炉,热到我穿着背心和热裤都无法制止顺着肌肤滑下的汗水。所以我真的特别能理解孤爪,怎么会有人想要在这种烈日下还想出门。 不过今天有点事。我之前就很在意黑尾对于社团的各种语焉不详,死都不肯和我说清楚,后面我有试着问问孤爪,但他看上去也完全不知道,只是说黑尾最近确实心情不好。 能够让黑尾瞒着孤爪的事,让我有些不安。 我和黑尾相约与那条河堤,也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河堤,此后很多时候我们都会在附近打发时间,我也花了很多时候盯着波光粼粼的溪水发呆,还被黑尾嘲笑过自己是不是任何时候只要开始神游都会发呆。 黑尾看上去不仅比我早到,甚至全身装备齐全,一看就是刚刚晨练结束,那他还好意思说我起得早。我和他同样很久没见,现在他整个人拔高不少,目测可能已经有180,发型倒是还是老样子保持奇怪的刘海,只是面容明显已经不像国中时期那般稚嫩,更加分明的轮廓标示着他已经彻底成为一名高中男生。黑尾斜斜站在那,双手插兜,有时候用脚踢踢地面,我不由得放慢脚步。他听见声响,往我这边瞧,随即站直身子,朝我勾起嘴角笑起来。 黑尾故作夸张朝我打招呼,我却眉毛一抬,双手抱在胸前,一副不会被他糊弄过去的坚定模样。 “所以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黑尾见拗不过我,只能苦笑。 “真的没什么啦。”黑尾努力想显得轻松一些,“就是,一年级可能没什么比赛的机会。” “没办法进正选吗?这届的音驹很强?” 黑尾犹豫的表情明显在说并不是这么回事,最终在我担忧的眼神中他还是全盘托出。 “就是……二三年级的前辈们有点……怎么说呢……不好相处吧。” 虽然黑尾表达委婉,但我还是通过自己以及周围人的遭遇敏锐意识到他究竟在说什么。 “你被欺负了?!” 黑尾连忙把暴怒的我按住:“没有那么严重……” 他解释说主要是前辈们都不好相处,并且特别排斥一年级参与比赛,不希望被抢掉位置,所以平时总是让一年级做很多杂务,挤占了一年级的训练时间和练习赛时间。 “教练都不管的吗?”我难以置信。 但是黑尾说前辈们虽然很恶心,但是很多举动还是保持在运动社团的等级制度的范围内,毕竟杂务这种事就是需要低年级去做,而教练虽然有在其中调节,但最后没什么用。 我说我要过去揍他们一顿,把黑尾吓着,喊我绝对不要这么做。我嘴巴上不应答但是内心还是在盘算自己哪天还是要过去揍他们一顿。 “那你不想让研磨直到是因为……” 黑尾没有说话,只是视线落在自己的脚面。 我能猜到为什么。比我们小一岁但是非常早熟的孤爪最讨厌的事就是被无能且自大的前辈看不起,并且他对排球没什么执着心。孤爪曾经亲口对我说过,要是他绝对忍受不了我初中那种社团氛围。 那目前的音驹男排部,甚至更差。 “明年,不,下半年开始。”黑尾视线依旧向下没有看我,语气发紧又透着几分决绝,“今年的IH预选赛输掉之后,三年级的前辈会全部隐退,这样不管他们愿不愿意,我们部分一年级还是可以成为正选。” “而且等研磨入学之后,我升上二年级,也算是前辈了。他不会有事的。” “所以,拜托你先别和他说,我会尝试解决这个问题。” 我看着黑尾,心想他真的好希望孤爪能多打一段时间的排球。 “……如果又发生了什么一定要和我说,我会过去把欺负你的人都揍一遍。” 黑尾又笑起来:“听起来真安心。” “那就拜托我们的高山选手了。” 黑尾的故事让我心情不佳,为此我还特地找了宫侑,我担心他这个狗脾气在学校是不是也会被前辈看不惯然后刁难他。但是最终发现他这个狗脾气可能才是反过来霸凌前辈的那一个。 “我还真是好奇。在日本你这种性格的人也能活得好好的啊?”我发出如此感慨。 “……阿雀你什么意思?骂我!” “我是说,也有挺多人看不惯我的,也被人建议过改改性格。” “哈?”宫侑发出难以置信的语气词。“为什么要改?” “反正只要够强就可以了,这样的话其他人哪怕看不惯你又怎样,到最后还不是要乖乖求你上场。” 我拿着电话的手微微一愣。 还真是他会说出来的话。 “总之,我明天就要来东京了,这才是最重要的事!” 我仿佛都能幻视他在电话那头得意洋洋摇晃着尾巴的样子。 ------------ 88 Chapter 15 我不知道宫侑他是否之前有过恋爱经历,但他确确实实是我的初恋,也是我的第一个交往对象。 说起“约会”,我并没有实际经验,脑海里能浮现的都是之前看的所有爱情主题的文艺作品,并且可惜的是美国风味居多。虽然我非常讨厌《恋恋笔记本》或者《真爱至上》,但是里面的经典剧情还是以歹毒的方式深深印在我的脑海里。如果嫌弃这两部电影太老土,那我们还有《绯闻女孩》剧集——此时此刻正在热映,作为狂热粉的珍妮社交媒体每天都会更新相关剧情,我没有实际看过,但是经由珍妮的添油加醋我也能猜出来,大概又是一群素质低下的高中富二代男男女女乱搞吧。 至于日本爱情向文艺作品,呈现两极分化明显,要么是极尽狗血和纠结的情感剧,要么是纯洁天真到简直是少女漫画的翻版、完全不真实的作品。比起后者我说不定还更喜欢前者——在这个女性16岁就能结婚并且也十分鼓励生育、恨不得在所有青春疼痛作品里都要塞进未成年人怀孕情节的社会,我反而觉得后者过于做作了。 不过考虑到宫侑现在才是一名国三的男生,我觉得那些情节并不会发生在我们身上。 ……总之,我现在这样胡乱想一通,该不会是有点紧张吧。 晚上我倒在床铺上,空调温度开得比较低,必须要盖着毛毯才能不着凉,但没什么困意。 宫侑倒是没有对东京很陌生,除去和家人来旅游、排球集训之外,他说他小学初中的修学旅行都是来东京,原因是尼崎离大阪京都太近,平时周末都能去,然后又没什么其他选项,最后只能来东京。不过他听说等上高中可能会有去四国的机会,到时候一定要去那边玩一玩。 按理来说他来东京找我,而我作为每个暑假都会在东京呆着的人本应该充当导游的角色,可是我仔细一想,自己每次到东京只有两件事,要么宅家看书打游戏,要么去找黑尾和孤爪打排球,除此之外对于“东京有哪些地方适合情侣去”一窍不通,如果宫侑问我东京有哪些排球俱乐部我可能还更了解一点。 「To宫侑:你有想好去哪吗?」 「From宫侑:阿雀你想去哪就去哪吧。」 我想去哪? 我茫然地盯着手机屏幕,大脑一片空白,导致我第二天起床睁眼的时候有种一夜未眠的头痛感。发呆一会儿后我挣扎着起身去车站接宫侑。因为他作为一名连16岁都没有的未成年人必须要赶在晚上天黑前回去,所以为了延长留在东京的时间,他起了个大早去赶新干线。 我没太考虑自己的装扮,本想套上运动服和工装裤就出门,可是东京七月底的高温立即把我打个片甲不留,我实在是受不就把外套和长裤全部脱下。我非常讨厌夏天,而且我的忍耐度好像比别人要低,我看见有非常多的男男女女可能是因为怕被晒黑晒伤所以哪怕顶着烈日也用长衣长裤把自己全副武装——这样一想日本人真是奇妙,夏季不怕热冬季不怕冷,不像我又怕热又怕冷。 但是我不行,我觉得热,好热,我恨不得自己穿的越少越好。但比较奇怪的是我并没有中暑过,我好像只是单纯很讨厌热的感觉。 我的夏季私服一般都是上半身背心下半身牛仔短裤或者运动短裤,看心情会在外面再套一件短袖衬衫,但也经常因为太热而脱下来绑在腰间。我印象比较深刻的是,随着我身体逐渐发育完全,我这样的穿着走在烈日下的时候吸引到的目光也逐年增加,加上我身高比较高体型比较匀称健美,甚至会有上前搭讪的成年男性来询问我电话号码,想必也是没有认出我是高中生。 除此之外,有时候及川岩泉等人走在我身边的时候也会略显尴尬,我十分不解,并且提问:“我这个穿着和我平时穿的排球队服有什么区别?都是又短又紧身。” 他们想想觉得有道理,后面也就习惯了。 反正,我在车站接到宫侑的时候,他看着我的打扮一愣。 “……阿雀,你平时都是这样穿衣服的啊。” “因为我热。”我诚恳回答。 与我随意只图方便的穿着完全相反,面前的宫侑全身透露着精心搭配过的痕迹,特别是发型,虽然我对这方面一问三不知,但长期在及川旁边耳濡目染我也能一眼看出宫侑那完美的发型绝对是用过定型喷雾。 不过我的注意力完全在其他地方。 距离我最后一次面对面和宫侑说话已经有将近八个月的时间,期间虽然我有零零散散看过点他的照片,但是一切都比不上他真切站在我的面前冲击力大。曾经被及川嘲笑个子比我矮的他如今却比我还要高上一点点,考虑到他比我小一岁半,说不定等到成年他会比及川还要高呢。面容也是,曾经的青涩已经褪去,配合上长期运动所塑造出的体格,绝对会被认成高中生。 所以虽然之前我的脑海充斥着乱糟糟飞来飞去蜜蜂般恼人的思绪,但是现在看见宫侑站在离我不到一米的地方,我就只剩下一个强烈的想法—— 我们真的好久不见。 宫侑对于我没有精心打扮来见他这点颇有微词,但是在我嗯嗯啊啊的敷衍中他也拿我没办法。 在很多时候宫侑总是叽叽喳喳非常吵,嘴巴永远停不下来,可是长期没有见面带来的隔阂并不能通过电话而弥补,此刻的宫侑显得有点别扭,还总用手去挠头,我旁边看着都忍不住想说别挠了,再挠你精心做的发型都要弄垮了。 “……所以我们先去哪里?”我带着宫侑往车站外走时,他这样问我。 我顿时觉得脑门狂冒汗,心虚至极,撇过脸不敢看他。 “额……这个……排,排球俱乐部?” 宫侑不敢置信地把我的头扳过来面对他:“你认真的吗?” “我不知道东京哪里好玩啦!”我自暴自弃。“或者说我根本不熟!” “我平时要么宅在家里睡觉,要么去打排球!”这么一说我才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生活原来如此单调,归根溯源能想起的还是初一时候和及川岩泉一起去的ROUND1, 还有和黑尾孤爪去的东京塔。 我悲从心中起:“排球和学习已经把我的生活吃掉了。” 宫侑看着我的模样觉得有点好笑。我反问他难道业余生活很丰富吗,结果他说他不仅经常和宫治到处去觅食,也经常去游戏厅打游戏。我大受打击,原来没有生活的只有我一个人。 我垂头丧气,思考自己是不是要找个时间和黑川出去溜溜,突然感觉自己后颈的发尾有点刺挠感,好像是宫侑上手轻拂了一下。我下意识摇摇头,说:“不要摸我头,我不喜欢别人摸我头。” 还没等宫侑把拉长的抱怨声给完全说完,我直接打断:“要摸的话摸我的脸吧,我比较喜欢别人摸我脸。” “你……我……” 宫侑居然被我的话噎住,然后结巴起来,但随即好像想到什么又不满起来:“该不会阿雀你对别人也说过类似的话吧?” “我还没有傻到这个地步。之前只和家人说过,也只有家人会摸我脸。别人碰我的头我还是会忍下来的。” 我指了指自己的脸颊,本意是示意对方可以上手摸,但是宫侑却整个人僵直,呆在那,就连脸颊都攀上一抹红色。 我有点难以置信:“侑,你明明一副那么轻浮的样子,原来这么纯情吗?”我话也没说完,因为宫侑恼羞成怒着飞快伸出手捂住了我的嘴。 然后他想要转移话题,飞快地说:“反正,那今天还是你想去哪就去哪,去你一直想去但是没去过的地方。” 我一直想去的地方。我仰头思考这个问题,发现自己并没有想去的地方。 不过,确实有件想要做的事。 “要不,还是去打排球吧。” 宫侑不理解:“你刚刚不是说平时的生活已经被排球占满……” 我往前加速走几步,然后翻过身来,双手背在身后,忍不住勾起嘴角,对宫侑说:“侑。” “你还记得JOC的时候,你对我说了什么?” 宫侑因为我之前的动作而有几分紧张,怕我被人撞到,但听见我在说什么之后动作顿住,然后微微发愣。 “给我托球吧。” 我笑着说道。 “现在的我不会再让你感到无聊了。” 我不是宫侑肚里的蛔虫,自然猜不到此时此刻的他究竟在想什么,我只能看见他用左手遮住脸,让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下一秒他放下手,三步并两步到我面前,牵起我的手后直接往外走,走进阳光明媚的街道。 “那就去吧!”本就黏稠的嗓音此刻却像是要被夏日的微风吹拂,漂浮起来。 我把宫侑带到我经常去的那个俱乐部,也就是猫又教练会出没的那所,不过我们两个既没有穿运动服,也没有带护具,所以比起正经打排球,我们更像是在用排球玩闹。 热身之后,宫侑尝试给我托球。 真是久违,那种犹如被瞄准镜定位的精准感简直让我脊椎都发麻。我腾空的那一刹那,后知后觉意识到这可能是我跳跃得最好的一次,据宫侑所说,我那秒仿佛整个人在空中停住了。而我扣下的球也在重击场地发出巨大的声响,引得其他三三两两在场的人侧目。 “太爽了。”宫侑眯起眼睛,用餍足的表情说出如此不妙的话。 我和他讲起自己最近在学习的大力跳发,还有森山前辈嘴里的大力跳飘和侧旋球,宫侑直呼好帅,还说傻话。 “如果练好了不是和二刀流一样吗?” “你少看点漫画。” 我们就这样打打排球,不久两个人都累得浑身是汗,我迎着奶奶惊恐和爷爷愤怒的眼神把宫侑拉回家,让他去水池那里洗把脸。他出来时满脸都还挂着水珠,发型也在剧烈运动后变乱,我拿着毛巾让他擦擦,顺便伸手过去帮他顺顺刘海。 我和他出去吃午饭,然后就找了个甜品店待着——外面实在是太晒,我怕出门我就被晒死了。宫侑指着我的发红手臂说以后还是要记得全部涂上防晒霜,在护理自己身体方面他要比我在行很多。 我们聊天,宫侑简直像是有着说不完的话,没有一刻停下来,可是随着烈日一点点西沉,宛如时钟的倒计时,昭示今天即将要步入尾声。我所点的气泡水也因为长时间暴露在空气里而消散成寡淡味道的甜水。我就这样一边抿着,一边盯着宫侑看,他嘴巴还在一张一合说个不停。 我盯着他发呆,直到我的视线烧到他。宫侑渐渐停下,有些不自然去拨弄自己的刘海。 “别看我……”他嘟囔着,“我头发都毁了。” 我眨眨眼睛,逐渐回过神:“你长高了。” “哈?这是当然!” “所以……再过几个月,你会更高吧?” 我放下透明玻璃杯装着的气泡水,杯子底部撞击桌面发出清脆的声响。随即我身体前倾,往宫侑那边更靠近一点。 想起马上他就要回到尼崎,我甚至有点难过。 “整个学生时代我们也没办法见几次面。” “难得有这个机会,让我多看看你。” “要是能牢牢记住就好了。” 我还处于放空状态,后知后觉才发现宫侑他此时此刻又用手捂住了脸,只是这次稍显不同的是我能看见他的眼睛,他看着我的眼神,和泛红的耳朵。 “太狡猾了……” 一只有着薄茧的手掌贴向我的脸颊,些许粗糙的触感灼烧着我的皮肤,他微微用力,我不自觉向前,直到唇上一热。 我闭眼前最后看见的是宫侑琥珀色的双眼,最终沉溺在蜂蜜般甜腻到窒息的空气里。 ------------ 89 Chapter 16 也许是因为心情大好,我在集训时候的表现可以说是游刃有余,完全看不到一丝紧张的迹象。 参加比赛的12人大名单已经定下,因为年龄限制,哪怕有些三年级成员已经隐退不选择参加春高也无法入选U18,不过相对的她们能去打亚青赛或者U20。最后的名单由2名三年级,9名二年级和1名一年级——也就是我——组成。就如同之前信高所说的那样,有些成员并不是学校主力,为了备战IH和国体,部分学校把主力选手压下,只会派替补选手前来集训。 就这样,在“虽然是国家队但是并其实不是全国最强”的奇妙情况下,我们出发前往土耳其首都安卡拉。 然后我们所有人都精神极度萎靡,甚至某位二年级前辈还狂吐。 东京没有直达安卡拉的航线,我们只能先飞到伊斯坦布尔,再坐大巴前往安卡拉。光是飞行的时间就长达13小时。而伊斯坦布尔到安卡拉也是路途遥远,5到6小时的车程足够让我们这种几乎没有出过跨国远门的高中生昏死在路上。而我们的教练可能是因为这种事情经历多了,近50岁的年龄比我们精神状态好太多,还振振有词让我们尽快习惯,说这种情况多的是,哪怕只是在国内打联赛,也要在日本各地跨越东西南北来回奔波。 他在讲这种话的时候我正在头痛欲绝,虽然觉得无比恶心但还是仰着倒在大巴布制并且脏兮兮的座椅上,幻想自己下一秒就失去意识直接睡到到达目的地。 等到最后真的到达目的地的运动员宿舍的时候,下车那一刻呕吐的人从原来的1个变成了4个。 但是劫难并未结束,经历完第一个难关——极长的交通时间后,我们迎来第二个,那就是调整时差。土耳其的时间要比东京早6个小时。依然是我们的教练,说这已经算好的了,至少我们没去欧美,不需要调整13个小时的时差。 我们的宿舍是二人间,我正巧与二传手岸本前辈同住。但是我们都面色死灰,强支起身子洗漱完之后就都倒在床上不省人事,甚至国内朋友和男朋友寄来的邮件我也一个都没来得及回。可是我体感上刚闭眼就被唤醒,因为两天之后我们就要正是参加比赛,必须要在这期间把时差调整到至少比赛的时候不会犯困的状态。 我们去赛场适应场地,场地并不大,甚至小组赛的时候是没有观众的。虽说世界女排U18世少赛是由国际排联举办的世界性比赛,但老实说整体的设施并没有很豪华,而且大部分小组赛日本国内是不会有转播的,只能看看有没有人录下来之后发到YouTube。并且也由于那个时代科技的限制,对于球出界还是界内、有没有打手之类的争议基本上还是靠裁判决定,也不能挑战。 拥有参赛资格的16个国家分成四个小组ABCD,日本位于小组D,同组成员国有意大利、泰国和德国,进行循环赛之后,每组的前两名晋级下一轮小组赛,依旧是四人一组。但同时每小组的后两名也会集结在一起进行第二轮小组赛,但她们的目标主要是排出9~16名。紧接着是半决赛和决赛,最后每个国家的队伍都有一个排名。 我们站在聚光灯下面适应场地,这个时间是有限制的,结束后要让给其他国家,并且同时也会有其他国家的成员和我们一起热身。 我能感受到除了我之外所有人都很紧张,长途跋涉带来的身体上的疲惫和极端紧绷的神经结合在一起,就连体内的血管都收缩,让人很不舒服。而以此产生的后果就是,我们的失误频发。 但是不要紧,因为对面的队伍也同样失误满天飞,甚至更甚。 赤平教练曾经和我说过,在成年之前,亚洲国家的女排要比欧美地区的女排优势更大,其中一个很大的原因就是我们的基本功要比她们好很多。当然这个差距会在成年后极速减少,因为她们人种带来的优势已经不是基本功就能弥补的了。 所以当第一轮比赛开始,我作为替补站在场边看着我们的第一场比赛,也就是对战意大利的时候,我内心非但没有一丝紧张,反而有几丝荒谬。不管是这个有点潦草的场地,还是寥寥无几的观众,像素极低的摄像,还是眼前这毫不精彩的比赛——据我现在看来,光是第一局意大利队已经有7个发球都是出界的。当然我们这边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共有4个发球出界。 不过有一点还是确定的,哪怕意大利已经有了第8个发球失误,但目前的比分还是超过日本队,并且最终拿下第一局。 高度和爆发力根本不是一个等级,甚至只看体型感觉都要比我重10千克。而原本在国内比赛里面进攻效率尚可的攻手们也发挥一般,不知道是不是有部分由于心理因素。 所以在休息的间隙,带队监督沉吟片刻,决定让我上场。 “发球,发球一定要发出来,给对面压力。不要因为保守而不敢发球,那不是给对面送分吗?” “还有其他的地方也要稳住,不要慌张,我们要把我们的优势发挥出来,利用对面的失误。” “还有防守的站位,一定要快速返回到自己的位置。” 上场之后我才意识到自己刚刚有点站着说话不腰疼,在面对平均身高比自己高十厘米以上的对手时,那种压力感并不是可以轻描淡写给抹去的,而是层层叠加,一点点攀上你的脊柱,形成某种无形的重压在你的肩膀上,促使你无法发挥出平时的实力,甚至失误。 所以再我收到第一个传球,跃起准备扣击时,对面的拦网也高高耸立在面前。 那一刻我无意识犹豫了,但也瞬间察觉到不妙。 果不其然,我被死死拦下,背后的队员们也没能把球救起,自由人的身体重重摔在在地上。 带队监督也迅速叫了第一个暂停,在第二局只过了五分钟时。 这个暂停完完全全是为了我。 “不能怕,高山,绝对不能怕。” 监督这样严肃地告诫我,因为赶时间还语速飞快。 “没有高度那就要有速度和技巧,所以一定不能怕,下手要快要准要聪明,没有其他的办法。其他人也是一样的。” “如果扣不下球,我就会把她换下场。” “还有防守的时候注意,因为被拦的概率很高,所以当攻手扣球的时候一定要防守重心往前,尽量去保护起球。” 再次回到球场上的时候,我脑内闪回了一年多以前自己在青训队时受到的批评。当时我的因为害怕犯错而打球保守,我也深受打击。 我深受打击的原因是,我平时总是喜欢在别人——特别是真正热爱排球、在赛场挥洒汗水的人面前表现得云淡风轻,一副不在乎输赢的清高样子,原来我只是害怕出丑而已。没有真正拼命过但还是失败的经历,我就能假装自己其实已经尽力了。我第一次认识到自己的虚假。 但是逃避失败带来的却一定是失败。 如果说最后的结果终将是失败,那一定拼命的姿态更加绚烂。 此时我的位置轮至一号位,准备发球。 每位选手的发球姿势都很独特,像是及川发球前总喜欢双手上下压住球然后把球转几圈,像是要发射什么招式一样,这种有点耍帅的动作最后还被只能旁观的影山给学去。我看比赛录像时也看过一定要拖到最后一秒才发球,以此来给对面造成心理压力的选手。 但我完全相反。通常选手拿球之后都在在手里好一番拍打来适应手感,拖久一点也是常见的策略,可是我的习惯是球到手后两三秒就会把球发出。练习赛的时候被队友吐槽过,感觉眼睛眨了几下突然球就来了,都没有准备好。 此刻也不例外,我简单把球转了一下就直接单手抛起,头顶的吊灯发出刺眼的白光,我眼睛微微眯起。 抛起球的感觉很好,这球不会有错。 我不会奢望什么我直接无触得分,但是根据第一句的观察来看,眼前的这只意大利少年队的一传可以说是满天乱飞。 果不其然,我打乱她们的一传,球直接飞入后场,二传没有办法,只能狂奔过去,最后下手垫传给四号位的攻手,这是个很高很慢并且并不精准的传球,所以我们的拦网有时间赶到并且有效撑起。 自由人稳稳当当把球垫给二传岸本前辈,同时正好位于前排的主攻手与副攻同时启动,副攻飞快跑动至二号位,像是要打背快,而主攻手已经在四号位做好扣球的准备。 究竟是给快攻还是平拉开? 我眼前的一切都宛如静止,像是有人按下视频的慢放,黏稠的一秒被拉至无限长。我看见意大利队前排拦网成员分散站着,但是已经有向四号位并拢的趋势,看来她们也认为比起日本队较为羸弱的副攻线,还是位于两边的边攻更值得令人忌惮。 可是球并没有往那边去,岸本前辈轻轻一跃,球往她的背后飞去,副攻已经到位,但是这个球也不是给她的,这个球是往后掉的—— 我已经就位,大步向前,在堪堪靠近三米线时顿住,然后手臂在空中划成起飞的动作冲向空中,大腿和腰腹同时发力,我看见那颗球在我斜上方停住。 我重重扣下斜线球,而对面的拦网早已无济于事。 这是我之前就和岸本前辈商量好的,她虽然知道我可以打后排进攻,但是后二进攻还是比较少,何况还需要和副攻搞好配合,岸本前辈很犹豫。 “试试看嘛。”我劝她,“能够打败意大利队的机会不多诶。” 岸本前辈被我的语气逗笑。 “靠你了。” 一分拿下,场边的监督看上去比我兴奋多了,简直要绕圈跑起来。队友们也都很激动,搂着我围成圈,大喊着什么“漂亮”“有机会”。 打完比赛的时候土耳其还是下午,但是日本已经是晚上,不知道宫侑是不是特地算了时间,总之他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刚好已经回到宿舍休息。 他抱怨着小组赛完全看不到视频,我说你直接看明早的排球月刊吧,因为我赛后马上接受了他们的采访。 第二天我睁眼,手机里已经多了很多条邮件。我先打开了及川的,因为他的邮件没有正文,只是转了一个网站,我打开才意识到他可能是为了恶心我。 排球月刊东京时间早上八点发布的一则短讯,标题“U19世锦赛日本3:2战胜意大利,选手高山雀豪取27分”,配图是我的分之后,与队友们庆祝时的情景,照片上我的嘴角弯起,很少见的微笑着。 ------------ 90 Chapter 17 就像之前所说的那样,虽然被冠上“世界锦标赛”的名号,但是本质上这还是个无人关注的冷门比赛,小组赛期间更是哪怕土耳其国内都没有直播。至于录像,虽然我看见有官方人员进行录制,但最后我也不知道这些录像要在哪看。就这样我们很快过完连续4天的小组赛进程,并且从第一场比赛之后,我成为队伍的进攻核心,全队的队形也有一些改变。这也代表着越往后,特别是到第二轮,我可能要全勤所有比赛。 没有录像和直播,所以宫侑在国内干瞪眼,只能通过排球月刊上挤牙膏般一条条新闻来得知我的比赛进程。他对此抱怨很多但也毫无办法,只是把那些定格在球场上我的独照下载保存,听说还会定期换手机屏幕壁纸,老实说我后面知道这件事情之后觉得非常羞耻。 从“小组赛三场全胜进入第二轮”到“逆转波兰,高山雀选手全场31分最高”,月刊排球的工作人员全程跟随在我们的身边,尽责地拍下照片,撰写简短的文章贴在网站上。 而及川也一直保持想要恶心死我的态度,孜孜不倦把每一篇报道都转给我,我都看麻木了,甚至很想回复“怎么,嫉妒我能上新闻吗”来恶心回去,不过我最后还是勉强忍住。 「To及川:干嘛呀好烦。」 「From及川:因为感觉小雀你肯定不会自己看,及川大人只能好心的转给你。」 我发送了一个无语的表情。及川见好就收,没再犯贱。 「From及川:身体还好吗?这次比赛周期感觉很长,之前没有打过吧。」 确实,国际比赛都是五局三胜,两场小组赛共六场比赛,如果有幸进入半决赛和决赛,则还要再打两场,一共八场比赛,每场比赛至少要打三局。我从第一场比赛开始,除去第一轮小组赛对泰国之外,我全部首发上场。 而且…… 「From及川:你得分太多了。」 对此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如果我能够得分,就会变成队伍的中心,所以我只是回复及川:「没事,之前不也是这样的吗,不要紧的,而且还找了专业的护理师给我按摩。」这还是我第一次体验,感觉很新奇。 只是我能体会到一种隐隐约约的狂热弥漫在教练组以及媒体工作人员的附近,那是甚至在国内我赢得JOC最佳选手时都没有的兴奋,无论是经常对准我的相机,咔嚓的那一下,我总是下意识想要闭眼,还是在场边经常奔来跑去,我得分甚至会蹦起来的监督,这些都让我觉得有点微妙。 “争取拿牌!”这是监督最新的壮言。 队友们也都兴致高涨,她们其中一大半都是从未拿过春高奖牌的选手,但此时却有机会在国际比赛上展现自己,自然满心欢喜。 可是我们的弱势也随着比赛进程一点点显现,我已经算是体力充沛的类型,但是全勤的高强度比赛以及作为ACE和Center带来的劳累已经使我弹跳有所下降,右手臂也隐隐作痛。至于其他的选手更是,本就未完全发育的身体在欧美选手面前简直像是小一个等级,加上心理因素,实在是很难强撑起来。 第二阶段小组赛的最后一场,对面是强队塞尔维亚,她们的接应是位近190厘米的浅发女生,强劲的扣球给我们的拦网和防守带来巨大压力。因为我们的二传岸本前辈不参与拦网,所以拦网的压力也给了很多在前排攻手身上,加上我的身高已经算是高的并且地板能力一般,那么积极参与拦网也是我必须要做的事。 我之前也说过我很不喜欢拦网,一个很大的原因就是被球打到手指很痛。我在刚刚打排球不久的时候就被排球戳到过手指,那个瞬间我觉得自己手指断了,眼泪瞬间飙出来。 之后的日子虽然我已经习惯各种疼痛,可是手指钻心之痛还是深深印在我的脑海里,导致每次在前排参与拦网我都会比在其他位置的时候压力更大,刻在潜意识里的逃避此时会冒出头,变成藤蔓缠绕在我的双臂和肩膀上。每次结束后都会揉手指也是出于这个原因。 但是不拦网是不行的,这个坏习惯要改掉——抱着这种心态我强行克制住所有的恐惧,至少让旁人完全看不出我居然会有这方面的顾虑。 然后在试图阻拦塞尔维亚接应的重扣时,可能是运气不好,球重重打向我的手指时,别到了我的左手小拇指。 熟悉的剧痛,等我回过神来时我已经跪在了地上,右手捂着左手小拇指。岸本前辈慌张且小心翼翼地轻轻掰开我的右手,看见没有流血的时候松一口气。 剧痛依旧弥漫着,我甚至暂时不太能顺利活动小拇指,监督把我换下场,旁边待机的医疗小组马上帮我检查。 虽然一旦我手指被撞到我就觉得这种疼痛程度就已经是骨折级别,但其实一检查发现没什么大事,只要我能坚持忍一下还能继续上场。当然他们还是建议如果有条件去医院拍片子最好。 监督征求我的意见,我却霎时间陷入某种迷茫,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在迷茫什么。但这种感觉持续的时间极短,我眨眨眼之后就完全消退,消退到仿佛从未出现过。此时我的左手也渐渐恢复正常,随意活动几下觉得并没有问题,所以我自然提出可以继续上场。 又是酣畅淋漓的五局,我60扣30中,一失误一拦二发,全场得分33分,又上了30分,我累到想要倒头睡12个小时。 监督在场边跳起来大喊大叫,我的队友们同样,因为赢下这一场就代表我们有资格进入半决赛和决赛,最差也是第四名。 即使我说我要睡12个小时,第二天我还是早上艰难睁眼,和大家去晨练。不过在第二轮小组赛和半决赛之间有一天休息日,教练组们喜气洋洋,还准许我们可以到附近的市区和商场逛一逛,限时两小时,大家一溜烟都跑了。 “春高里我们学校都没有拿过第四名……”位于副攻的大崎前辈喃喃自语,却被旁边的另一位主攻前辈拍了一下背,笑着说春高只有第三名没有第四名。 “我当然知道,我只是这样比喻,春高是第三名第四名并列铜牌……” 吵吵闹闹着我们之间冲到附近的市区,难得的的机会来到这么远的国家,自然是想要逛一逛的,可惜因为比赛和安全问题,可能这十几天我们也只有这两个小时能够出来走走。 我们不能离训练场地太远,也不能乱吃外面的东西,所以选择的范围特别有限。我看见自由人前辈依依不舍地盯着街边摊上土耳其特色小吃。队长大喊着不要迷路不要走丢不要别小偷偷走贵重物品,像个鸡妈妈。 我因为性格并不开朗,同时也是来自不知名高中年级最小的成员,虽然前辈们有想要照顾我,但我平时并不太能插进她们的聊天中,除了同宿舍的岸本前辈把我当小妹妹,会特意找我说话。 “高山,你想给朋友挑礼物吗?” 岸本前辈这样问我的时候,我正在卖杂货的摊子上认真地看着,不过其实周围的人也一样,大家似乎都很想买点异国特色的小玩意回去。 “嗯,因为很难得,而且离我男朋友生日也比较近了……” 毕竟是和日本完全不一样文化的西亚地区,各种眼花缭乱的民族特色产品真是让我挪不开眼睛,特别是那些挂毯,我盯着看了很久才意识到岸本前辈听完我的话之后有点被吓到。 “原来高山你有男朋友啊……” “是的。”我没忍住吐槽,“请问为什么每个人第一次听说都是这种反应呢?” “因为高山你给人一种对这种东西毫无兴趣的感觉不是吗……” 大崎前辈还插嘴:“对对,感觉是那种,会不屑地翻白眼的类型。” “……首先,我应该没有那么没礼貌吧。”我扶额,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也许是这个非常青春的话题使我与大家的距离感瞬间拉近,至少前辈们都瞬间在我身边聚集起来,开始七嘴八舌乱问起来。 “诶,也是排球选手吗?” “诶,小一岁,还在读国三?” “异地?” 总之一声比一声大,一声比一声震惊。 “为什么会交往呢?” 在乱糟糟的问答里,我听见某位前辈这样发问。 我反而觉得这个问题很奇怪。 “……因为我喜欢他?” 大家都沉默了一瞬。 “呜哇。居然是纯爱……”大崎前辈有些震撼地感慨,但我不知道她在震撼什么。 我把注意力集中在面前的工艺品上,想着买什么比较好。 “这个好好笑哦。”岸本前辈拿起一个木雕人像,那个小人带着高高的帽子,穿着长袍般的传统服饰,简笔画般的表情能看出在微笑,动作则是双臂展开转圈圈的模样,确实很有趣。看见我们感兴趣,摊主勉强用口语很重的英语说这是土耳其传统木雕,样子很可爱,看着就会令人开心。 其他前辈们则是很喜欢“蓝眼睛”——用宝石制成像是蓝色眼睛般的挂坠,外面一圈是白色碎钻镶嵌,里面一圈一圈深浅不一的蓝色模仿了人类的痛苦,摊主一直重复着:“Luck”应该是说这个饰品的寓意是好运。 最后我在大家目瞪口呆之中直接买了10个木雕和10个蓝眼睛,岸本前辈吐槽说这是在进货吗,还是说我有这么多男朋友。我解释说都是和我朋友买的,还有想要给男朋友的队友,因为从土耳其回去之后我要马上去看他的比赛。 “天呐……”大崎前辈傻傻地叨念着。 除此之外我还买了几个热气球挂件和一张小方巾,幸好因为之前就怕自己需要买纪念品所以兑换了足够的钱币。前辈们也都纷纷随便买了点东西,总之摊主要开心到嘴角裂到后脑勺。 我们一群人浩浩荡荡来,又浩浩荡荡回去了。大家都情绪高涨,明天就要打准决赛,打赢就能拿牌。晚上岸本前辈明明没有喝酒脸上却微醺般带着红晕对我说,即使无法成为像是竹下佳江那样的选手,也还是想用165厘米的身高继续打排球。 接着第二天来临,我们踏上球场。 然后我们输了。 并且连输两场,最后争夺第三名失败,成绩定格在第四名,我们没能拿牌。 返程的飞机上,已经是深夜,但我没什么困意,我提起窗户上的遮光板,但是外面一团黑什么都看不清,哪怕是往下看也鲜少有亮光。我想着我下飞机后在东京爷爷家睡一晚后要马上再次动身前往冈山县,要赶上宫侑的比赛才行。 ------------ 91 Chapter 18 老实说我有点后悔,当时不应该那么简单定下约定去冈山县看宫侑比赛,因为起大早赶新干线的我觉得快死了,浑身上下酸痛不说,大脑痛到我真的闭上眼睛就再也睁不开。而八月中旬的气温更是使我处于想吐但是吐不出的难受状态里,即使是车厢内的空调也并未让我好转,因为这反而代表空气不会流通并且充满各种异味。 其实宫侑有给我发消息和打电话,让我别来,还是好好休息一下。但是我当时还是坚持,因为想着不知道下次见面要等到什么时候。 结果现在我开始怀疑这个冲动的行为是否正确,我倒不是因为觉得太累而不愿去,而是觉得如果自己状态这么差的话,怕宫侑见了我也不会太高兴,他本来就还有比赛,如果被我影响发挥,那我是真的罪过。 但我也已经赶鸭子上架,没有回头的可能。我掏出眼罩,打算在车上先昏睡三小时再说。 很久之前我就问过宫侑,他们学校能不能撑到第二天不被淘汰,当时他还大呼小叫,说我看不起他。幸好是真的,不然我白跑一趟。 下新干线之后我直接打车前往体育馆,就算如此我也没能完全赶上比赛,等我慌慌张张挤进观众席时,眼前的比赛已经进展到第三局的开端,目前大比分是1比1。 初中的联赛毕竟关注度不高,观众席只堪堪坐满三分之一的人,所以我得以移动到最前排也不会挡住别人。其实我有想过要不要为大喊几声加油,但最后还是觉得有点傻,而且我现在好像也没有这种气力。 尼崎离冈山县没有特别远,所以我看见宫侑的国中野狐中学来了一些应援的学生,他们聚集在不远处,为选手们加油,我正好打算赶往那边和他们站一起。 应援团里的女生格外多,在我一边分心看比赛,一边缓慢踱步往那边走的时候,属于女生的高亢、有些尖利但又压抑着激动的声音往我耳朵里钻,即使是那么远我也能听见她们到底在议论谁。 “双胞胎……” “哪位是宫侑?” “传球的是宫侑,扣球的是宫治……” 我的视线投射进球场,还是搞不明白为什么有人会分不清宫侑和宫治。 我旁观宫侑打球的机会不多,往前回想除去约会时候闹着玩那种,就只剩下集训时的记忆。虽然他一直性格轻佻不着调,但是打起排球来异常认真强硬,甚至可以到冷酷的地步,任何一点不好的地方都会被挑出来,包括他自己的失误。 我知道宫侑一直都对羸弱的队友们意见很大,他目中无人又刻薄至极,表情冷下来时压迫感很强,让人心生不安。此时也一样,我觉得宫侑的发挥没什么问题,宫治同样出色,但这局比赛还是无力回天。 此时轮到宫侑发球,我也走到了应援的女孩们的旁边。看见宫侑利落的准备动作时,三三两两的女孩们爆发出些许尖叫,她们跺着脚,彼此的手握在一起,满心期待地想要看见明星选手的发球。 本应该是很青春的景象,我国中时期在及川身边也看过无数次这种场景——如果宫侑没有突然顿住,浑身充斥着火药味,带着满脸的怒气和不耐烦,转头朝这边吼了一句吵死了的话。 那个眼神宛如看垃圾一般。 不仅那些女生被吓到,完全不敢吱声,我也被吓到,有些怔怔地看着宫侑。 然后宫侑也看见了我,他愣了愣。 随即是教练响彻整个场地的怒吼和裁判的黄牌警告,我看见宫治扶额,一副“完全不想和这个人扯上关系”的无语表情。 总之,他们的比赛输掉了,虽然确实撑到了第二天,但也在第二天就被淘汰。我还是站在原地,中间有在球队暂停期间和宫侑招招手,他看上去心情好一些。我还和宫治也打了个招呼,他看上去完全没想到,好几秒之后才回过神来回应我。旁边的窃窃私语也逐渐增大,有讨论我的也有讨论宫侑的。我主要是因为身高显眼,其余的主要是在骂宫侑。 “刚才那是什么啊,好可怕……” “脾气好差……” 可能某个前辈,她一副习惯的样子说:“宫侑一直是那个死样子,你们被他的脸迷惑了吧。学校里面和他同级的都知道他的真面目,也只能骗到你们这种年轻后辈了。” “要我说,反正都长得一样,你们不如去追宫治。” 接着便是对这对双胞胎的一番激烈讨论,我被迫听完全程,心情复杂又微妙。 宫侑很快就朝我跑过来,衣服都没换,配合上这个季节这个温度感觉全身都在冒烟,他还用手抓起领子来想要擦脸上的汗,结果导致衣服被扯起露出他的一点腹部,隐隐约约看得见肌肉的线条。我没有带纸巾和手帕,所以下意识伸手想要帮他擦汗,结果他飞快抓住我的手腕制止了我的动作,摇摇头说那样会弄脏我的手。 “刚刚我不是在朝着你吼。”宫侑点紧张地解释道。 “我知道。”我转头看了看四周,之前围在这附近的女孩们因为看见宫侑过来所以都一窝蜂跑远,只是依旧聚集在不远处咬耳朵。或者说大家都在咬耳朵,然后偷偷摸摸往这边看。 “虽然我确实知道你不喜欢发球的时候别人吵闹,但刚刚那个也太过分了。” 宫侑撇撇嘴:“主要是今天太烦躁了。” “之前当着你的面夸下海口,还想多打几局,谁想到……” 看着眼前这个完全不觉得自己有错的男孩,我是真切开始担忧起他的人际关系起来。我主要是怕他真的某天因为太贱而被人打,结果没有朋友导致不仅无人阻拦甚至大家都拍手叫好,宫治还会是其中鼓掌最大声的那个。 “下次还是别这样,你看今天都被黄牌警告了,有礼貌一点。” “知道了知道了。”宫侑不是很有所谓的样子,他伸手想要帮我把背着的双肩包拿下来,还问为什么要带这么大一个包。 我刚想要回答,眼睛却不小心扫场馆的另一端,那里好像在举行女排的比赛,而且有个队的队服还很眼熟,甚至她们好像看见我还认识我。 我瞬间汗毛竖立,好像有个早就被我忘记的事情此刻突然想起,惊得我甚至想要蹦一下。 “……女排和男排在同个场地比赛吗?” 宫侑疑惑地回答:“是啊。但是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吗?” 我艰难地从遥远的记忆里扒拉出一点东西。 好像,我的母校北川第一女排也打进了全国,但是我完全给抛之脑后,此刻到现场才想起来。 我唰的一下把背包扔给宫侑,他茫然接住,然后我转身就要跑。 “侑,帮我拿一下,我马上就回来!” “啊?不是,你要去哪?” 但我已经跑远,根本没有时间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胡乱摆摆手,留下宫侑抱着我的包在原地大喊着什么我不是来看他的吗。 “高山前辈!”迎面是星友华闪闪发亮的眼睛,她满怀崇拜之情看着我,“我就说我没看错!高山前辈你是来看我们的比赛的吗?” 我沉默几秒,顶着星友华压力感十足的目光我实在是不好意思说实话,最后挤出个笑容,说碰巧路过,过来看看。 星友华嘴巴一个顶十个,在我旁边叽叽喳喳,秋由也围过来,不过她主要是表达对我土耳其U18世青赛之旅的祝贺。更小一批的选手并不认识我,只是怯生生站在旁边,带着几分好奇看过来。 横山教练也过来带着几分激动和我聊世青赛,情绪高亢之余他甚至说什么让我来指导指导大家,让大家见识一下这种冒傻气的令人羞耻的话。幸好最后一直旁观的浦井监督上前替我解围,说我肯定很累,没有热身的情况下还是别剧烈运动。 “特意过来?”浦井监督语气冷嗖嗖讽刺着,一眼就拆穿我的谎言。“只怕不是早就忘光了吧?” 我内心有愧,只能低头摆出认错的姿态。 “怎么可能前几天还在安卡拉,今天就路过到这里。所以你是来干嘛的?” “因为我男朋友也在这比赛……” 浦井监督震惊之余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盯着我,像是在看误入歧途的恋爱脑侄女,还有几分痛心疾首。 我问浦井监督北川第一的成绩怎么样,他说刚刚赢了一场,下一场要等到明天才能继续打。我表面不显但是内心稍微松口气。不过浦井监督还是看穿我的想法,他摆摆手让我快回去见男友,这边他会帮忙解释。 但这样我反而内心的愧疚之心变得更大,所以还是稍微留下来,指导了一下大家才走。 我垂头丧气往回走,此时野狐中学应援队的学生们已经解散,三两分布着正在整理设备。队员们倒是还在球场旁边,因为已经临近午餐时间所以没有安排比赛,也就不需要尽快腾地方。 可是我没看见宫侑,场边收拾衣服和水壶的队员里面我只看见宫治。宫治看见我,还招招手让我过去,我走进才发现我的背包现在是他正在收着,放在旁边的地上,宫治拿起来递给我。 我问他宫侑哪去了,他说正在被教练狂骂。 “他被教练叫走的时候还拿着前辈你的包,死都不放,教练问他为什么还说因为这是女朋友的包,教练简直要气炸。我看不骂半小时气是不会消的。” 我无语凝噎,实在是不知道要说什么,半晌才挤出一句对不起,虽然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道歉,丢人的明明是宫侑。 “你们现在要出发回去吗?” 宫治摇摇头说因为尼崎离这里没有很远,教练说可以等到下午再回去,期间可以看看比赛。现在大家收拾东西准备去吃午饭。话闭周围的队员也确实收拾完之后准备离开,我才想着自己背包里装着那老些玩意,此刻不送出去可就没机会了,所以我急忙把背包打开。 “请各位等一下!” 野狐中学男排成员们都一愣,然后迟疑地停住脚步,面面相觑,不清楚我要干什么。宫治和我最相熟,虽然他也不知道我要干什么,但还是帮我把背包拎起来,方便我从里面拿去物品。 “我刚刚从土耳其回来,所以带了点纪念品送给大家。” 当我掏出一堆蓝眼睛和热气球挂件分发给大家的时候,大家都显得格外呆滞,只能讷讷地说谢谢。 “那个,请问你是……” “啊,我是侑的女朋友,他没提过吗?” 众人久久都没有回话,震撼之余齐刷刷把目光投向宫治,语气满是不敢置信地发问:“原来是真人吗?” 宫治闭上眼睛,沉痛地点点头。 这回轮到我迷茫,不知道他们在演什么情景喜剧。 “但是,没必要送我们东西啦……”其中一个队员这样说道,想要把东西还给我。 “请收下吧。我知道侑他一直脾气都不好,在一个队里需要关照他的地方肯定有很多,所以谢谢你们!” 那名队员的表情一开始是发愣,随即变得很复杂,但最终还是收下,其余人也不再推辞,只是朝我鞠躬道谢。等到众人都离开走远时,沉默很久的宫治才开口。 “前辈……太夸张了,真的没有必要。侑那个蠢猪根本不值得。” 我只是摇摇头,然后从背包里掏出个很大块长方形礼盒递给宫治。 宫治一开始只是拿着,并没有打开,所以我反手把包重新背在身后,帮他把盒子打开,因为怕里面的东西散开掉地上,所以我格外小心翼翼。 “这是……” “是软糖。”我帮宫治回答完毕。 浅红色的软糖被切割成一个个小的正方形,整整齐齐排列在礼盒里,并且这个排列是有用意的,正中间的糖果还被印有深红色的图案,组合起来构成一个弯弯的月亮,和点缀在旁边的一颗星星,是土耳其国旗。 我一边展示,一边嘴里还不停解释着:“我有听侑说过你很喜欢吃东西?所以觉得异国的零食比较适合你,这个我有尝过,还好,但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如果不喜欢的话我也没办法,只能提前道个歉啦。” 宫治动作僵硬地接过那个装满糖果的礼盒,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能重复着说谢谢和没有必要。 但其实我还挺不好意思的:“侑说,我和他打电话的时候你为了不打扰到我们经常去书房,真的非常对不起。” “明明应该是是我们打扰到了你……” “不,高山前辈,这个真的没关系……而且也不是你的错,都是猪侑他……” 听到这个称呼我又笑起来。 “和他当兄弟一定很辛苦吧。” 宫治狼狈地想要挠挠头,但是手里又不太方便。 “……其实还好,我们毕竟是兄弟……血缘关系也没办法……” “今天实际上看侑和他周围人的相处,其实我还蛮五味杂陈的。都不是没有朋友的问题,感觉很招人恨。” “这个也和前辈没关系,都是他自己性格烂……我才想说前辈你和他交往才是辛苦了。” “他和我相处的时候其实还好。” 我想对宫治说的并不是这个。 我双手合十,指尖抵在嘴唇旁边,带着笑意以及十分的认真与诚恳说:“治,你能和他作为兄弟一起出生真的太好了。” “你一定是侑在这个世界上最大的礼物。” “谢谢你。” ------------ 92 Chapter 19 一些学校下午还有比赛,怕来回太匆忙,所以部分队伍并未离场,而是滞留在球场观众席上,随便吃点便当和饭团,不过总体来说还是空空荡荡,大家说话的声音也渐小,成为细碎的背景音。伴随着属于中午的烈阳,顺着窗户直射进来的光线,空气中飘散的灰尘也仿佛披上金色,让我迟钝的大脑确实体会到此时是独属夏日的午休时刻,原本消退的困意也再次席卷而来。 我随便在后排地方找个座位坐下,上午很多学校就已经淘汰出局,想必下午也不会有太多学生会回来。本来想给宫侑打个电话,但考虑到此时此刻正被教练怒批的他可能也接不到,所以只是发邮件说我还在场馆内。 仰靠在座椅上,我精神恍惚,大脑空白,旁边什么时候多个人也不知道。直到一只手探过来,把一个暖乎乎的东西贴在我的脸颊上。我下意识去拿,放到眼前时才发现是个饭团。 是宫侑提个塑料袋回来了,他大咧咧跨过座椅,径直坐在我身边,然后把饭团塞我手里。 “鳗鱼,金枪鱼和三文鱼。”他如数家珍般一个个点过去。 我反应迟钝,茫然抬头看他,但是宫侑已经上手拆开一个:“你肯定没吃午饭吧,都是海鲜味的。” “……谢谢,但我好像没什么胃口。” 此时我的体感真的完全不饿,还是接过那个鳗鱼饭团,想着还是吃一个比较好。耳边却传来宫侑的嘟囔,和黏腻的关西腔搅拌在一起反而让我更觉得燥热,此刻的他一改先前冷酷强硬的姿态,反而显得格外低沉挫败。 “果然还是别来比较好……” 宫侑弯腰把手肘撑在自己腿上,懊恼地去抓他的头发。 “我好逊啊……比赛你也没看见,你还给他们送什么礼物……就像是在被照顾一样。” “原来你有自己正在被照顾的意识吗?”我三两口把饭团吞下,随便便利店里买的东西倒也谈不上多好吃,就是米饭这种东西糊在口腔喉咙里面让我有点噎着,宫侑连忙把水掏出来,并且扭开盖子后递给我。但他同样对我的话抱有不满:“我有那么傻?” 我倒是觉得他傻得过头,不过考虑到此刻的情景,怕他炸毛,我没说出来,只是一边喝水摇摇头。 “我只是觉得你的队友和你打三年球太惨了而已。那是补偿。” “喂!” 虽然宫侑叫的很大声,但其实色厉内荏,掩盖内心的心虚。 “那为什么阿治那个蠢猪也有?” “他和你住在一起那么久不是更可怜了吗?” “他可怜?!他只是会装!” 我没忍住笑出声,但由于此刻的运动场比较安静,我直接用手捂住嘴然后弯下腰,努力不要发出很大的声音。宫侑也没再说话只是坐在那,表情变化非常快,一会儿发红一会儿欲言又止的模样。 “那我的呢?” 我还挺意外他现在才提起这个,我本以为他最最开始就会大吵大闹要礼物。我去已经空了大半的背包里面摸索,然后掏出一个小铁盒,掰开是一个个小小圆圆的无花果干。 “好吃吗?” “不知道。” 我和宫侑大眼瞪小眼,他眼神里写着谴责,像是在说都不知道好不好吃就买给我。我觉得冤枉,解释说:“我吃了觉得还好吧。但是我就是吃不出一个东西好不好吃啊。” “你不是喜欢吃海鲜和鱼吗?” “那是为数不多我觉得好吃的东西了。” 宫侑不敢置信,因为吃东西对他来说很重要,据他所说光是吃本身就能给他带来很大的满足感。我说对我来说吃绝大部分情况下都只代表充饥,只能分清“还好”和“不太好”。 “要是被阿治听到,他肯定觉得阿雀你是个怪人,他呀,吃饭的时候是真的像猪一样。” 这充满贬义的形容让我实在是难以想象。 我拿起一个果干凑到宫侑嘴边,示意他尝一下,他顿住,然后有些僵硬地咬过去,我也顺势自己又尝了一个,可惜还是没有什么特别的味道,对我来说只是有点异国风情(也就是怪味)的甜果干而已。我问宫侑他觉得怎么样,他说还好,但看他味如嚼蜡般的表情好像也什么都没能尝出来,我有些遗憾地把铁盒的盖子盖上然后塞他手里,不管好不好吃都已经买了。 当然给宫侑的不止这个,我把我背包里最大的玩意搬出来,不打开的时候像个木质的小箱子,但其实打开成两半就会发现其实是个棋盘。是土耳其特色的双陆棋,棋盘上是一些不知所云的长条三角形和横线,我教宫侑怎么玩,说回去之后可以和宫治一起对战,因为这刚好是个二人游戏。 把这个背过来挺辛苦的,但是现在要让宫侑背回去感觉也会很辛苦很麻烦,我稍微有点后悔。 但是宫侑只是飞快把脸贴过来,碰了一下我的嘴唇。肌肤相触的那瞬间我觉得有点发痒。 我愣住,然后睁大眼睛回望宫侑。他一开始还想强装镇定,但是马上就破功,羞耻冲上他的脸颊,并且移开目光。 “……阿雀你都不会害羞的吗?”宫侑可以说是有点恼羞成怒破罐子破摔了。 “……就凭刚才那个?” 我实在是搞不懂宫侑想要干什么,但是看他搞砸然后吃瘪的样子还挺搞笑的。他可怜兮兮地凑过来把头蹭在我的肩膀上,然后揽住我,说谢谢,说等到国体的时候轮到他去看我的比赛。可能是因为他不久之间刚刚进行剧烈运动,宫侑的体温明显比我高,而且发烫,配合他毛茸茸的脑袋我觉得更热了。我从背后拍拍他的脑袋,让他放开我。宫侑不情不愿直起身,但还是要去牵我的手,但是他下意识劲有点大,当十指扣上来时让我先前比赛时受伤的左手小拇指有点不舒服。 在我和宫侑说了这件事之后,他反而显得有点生气。 “简单检查过说没有大问题啦。”不过由于时间紧凑,我还没来得及去医院复查,甚至不知道有没有必要。 “手指很重要。”宫侑很不爽我不在乎的态度,把我的手掌搭在他的大腿上然后揉捏起来。“我下次教你怎么绑绷带可以保护手指吧,今天没有带绷带。” 看着异常认真的宫侑我反而觉得新奇。 “可是我看你比赛的时候也没有绑绷带?” “我觉得绑绷带会影响手感所以不喜欢,特别是比赛的时候。不过私底下训练的时候偶尔为了保护会绑。” 这时候下午的比赛已经将近,球场里的人也多起来,也更加嘈杂,我就指使他坐正坐好,别再这样黏黏糊糊,但他依旧不肯放开我的手。而不远的球场也开始挤满热身的选手,下午场的比赛即将开始。 不过我没有看比赛的心情,特别是吃了饭团之后我的困意愈发浓重,头也发痛。我闭上眼睛重重倒向座椅后背,想着自己要怎么才能状态好一点。可是突然我的头被一只手按着倒向左边,最后靠在一个肩膀上。穿着单薄的运动T恤,因为成长期而迅速抽条的身材,但又还未发育完全,所以我靠上去的时候可以感受到少年略瘦削而凸起的骨头。因为距离太近,我仿佛能够听见宫侑的呼吸声以及那吞吐的热量,但又可能是错觉,因为四周嘈杂,一切的一切都已经和空气混合在一起。 我看不见宫侑的脸,只能听见他装酷般说:“睡吧。”然后我就被逗乐,伏在他肩膀上笑了很久,笑到他气急败坏说到底睡不睡。 老实说我本来不觉得我可以睡着,一是这是在公共场合,而是周围也不安静,可是不是是不是太累了,我居然真的失去意识,下一秒睁眼时竟然已经是三个小时之后。 我和宫侑都保持这个姿势三小时真是折磨,我的脖子落枕一样稍微转动都会疼痛,宫侑则是别说右肩,甚至整个右半边身子都发麻。我们都很狼狈地活动身体,但是又都觉得很开心,开心到我的内心像是充满着什么光亮的东西,光是看着宫侑就会有笑意泛上我的脸颊。 我和宫侑都到了该回去的时间,我情绪高涨,还被宫侑吐槽为什么要分开还这么开心,我伸手摸摸他的脸,说这不是有机会能见你一面吗。 总之我兴高采烈回到东京,哪怕是时差和休息不足带来的劳累也没能阻拦我的好心情。而实哥已经在那里等着我,最后他开着车拉着我离开爷爷奶奶家回到宫城。虽然作为后遗症我直接昏死在床上,第二天中午才醒过来,并且整个人昏沉得像是前天被灌五瓶伏特加再吐上一晚之后的宿醉。 所以当月岛敲响我家房门,我出去迎接时,我的女鬼扮相着实把他吓一跳。当时的我刚刚起床不久,还坐在床边发呆,头发乱翘蓬乱,面容枯槁到眼睛都睁不开,甚至行动缓慢,觉得全身上下哪哪都痛。 “……我妈要我问你过不过来吃饭……雀前辈,你这样离死不远了吧?” 我瞪他一眼,然后使劲抓了几下自己的头发,表情难看到据月岛所说像是刚刚毁尸灭迹回来,我说你再敢多乱说一句我现在就给你毁尸灭迹。 “那不行,我妈妈还在等我回去,前辈你马上就会被人发现。” 我根本不知道我们为什么要进行这么愚蠢的对话。 我现在这个样子肯定不适合去隔壁蹭饭,便把月岛赶走,想着自己随便给自己煮点面吃。但是还没过十分钟,隔壁月岛又被他妈指使过来给我送饭,这下臭着脸的人从一个变成两个。我不好意思拒绝月岛夫人的好意,就让月岛进来坐坐,正好我把土耳其特产送他一个。 可是月岛滞留在门关不肯进来。 他嘴唇紧绷抿着,半晌才挤出一句:“雀前辈,你不披一件衣服吗?” 我茫然低下头,是我熟悉的夏季家居服,棉质背心和短裤,不知道哪里有问题。 扯一下背心的肩带,我疑惑地说:“这个背心有胸垫的。” “……问题在这里吗?” 我觉得这个男孩实在是磨蹭:“快进来吧。我们两个四舍五入都是小孩子,都不知道你在顾虑什么。” “我不是小孩。”这句话简直是月岛的NPC固定回应。 “要喝可乐吗?” “不用,谢谢。” 但是我没有理他,依旧给他倒上一杯冰可乐,玻璃杯放在茶几上的时候发出清脆的响声,果然汽水和透明玻璃杯的组合最有夏天的感觉。月岛对我的强势行为很不满,但最后还是拿起来喝了一口。 我上楼从自己的房间摸出多买的蓝眼睛,然后扔给月岛。虽然也可以给他热气球挂件和旋转小人木雕,但还是觉得蓝眼睛最合适。月岛接住,但是微妙的表情看不出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雀前辈去土耳其打比赛还有心情买纪念品吗?明明现在看上去累得黑眼圈重成这样。” “居然知道我刚刚从土耳其回来?” “……妈妈告诉我的。因为高山先生提到过。” 和月岛聊天要是不想让自己生气就绝对不能进入他的节奏里。 不过难得,月岛多说了几句:“而且……我旁边有个人一直拿着月刊排球新闻叽叽喳喳和我说前辈的事。” 虽然月岛说话别扭,可我还是猜到他指的可能是之前路边偶遇时见过的跟在他身后的男生,我记得他脸上有些雀斑,给人胆小但是亲切的氛围。听这话的亲密程度,两人应该是朋友。看来哪怕是性格扭曲的月岛也有好好在学校生活,居然给我带来一丝诡异的欣慰。 “山口那家伙,还说想要雀前辈的签名,这也太丢脸了。” “……请制止他。”我会尴尬到想死。 “只是雀前辈为什么会这么累?也没有在东京多休息几天吗?” “啊……可能是因为回日本之后马不停蹄又去了一趟冈山吧。” “……为什么大老远要去那个地方?”月岛的眼神又开始像在看疯子。 “因为我男朋友在那打比赛。话说你也是初中生应该知道,就是中学生排球全国大赛。”看来月岛的学校是没能进军全国,虽然他看起来也毫无干劲。 然后月岛看我的眼神发生变化,从之前的看神经病变成了大受震撼,总觉得这个眼神似曾相识,我仔细回想发现昨天的浦井监督也用这种眼神看过我,是那种看陷入爱情无法自拔的蠢女孩的眼神。 月岛思考好一会儿才想出攻击性极强的话语。 “前辈,未来请不要被男人骗钱。” “……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绝对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也把我的困惑一股脑倒出来:“为什么大家都这么惊讶!我只是想要做这种事而已!” “我想大部分人都不会这么……夸张。打个电话报喜就够了吧。” 我端坐在沙发上歪着脑袋想了想:“可是,我想过去、想见他啊。如果有时间又有钱的话也没什么关系吧。” 月岛一副“这还不算恋爱脑吗”的冷酷表情。 送月岛出门的时候他还是没忍住再嘴贱一句:“到时候雀前辈如果分手或者被甩,也请不要做出那种大半夜给朋友打电话或者深夜买醉等行为,会扰民。” 我无语:“你放心,我不会。” “不会分手还是不会深夜买醉?” “不会深夜买醉。”我没好气,“分手这种事情对我来说只是哭一场就能解决的事情,怎么可能这么夸张,马上就会恢复正常。放心吧,不会买醉也不会扰民。” 月岛听闻之后动作停住,然后古怪地回头看我一眼,我没能理解他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 ------------ 93 Chapter 20 暑假的末尾,在我和赤平教练与实哥沟通过之后还是决定去医院给我的左手小拇指仔细检查一遍。最后的结果还好,没有大问题且也未伤及骨头,之前一直隐隐约约的刺痛感现在也逐渐销声匿迹。 “当然,如果可以的话还是先好好保养几个月,不要撞击也不要提起重物。”普通骨科医生如是所说。但是这对我来说是不可能的,因为九月末的国体近在眼前,县队正在敲锣打鼓般集训,暑假还没结束就已经被拉过去。 就这样我的生活仿佛没有停息般继续开始无休止向前转动。 八月底时绪方前辈有再来我家一次,据她所说是想要把仙台第二的开学前模拟考给我,顺便来拜访。我在震惊居然开学前还要考一次的这个事实之余,还是好好款待了她。 “前辈你上高中之后有交到朋友吗?” 这个问题回旋在我的脑海里。虽然我并没有问出口,可绪方前辈好像看穿我的想法,她笑语盈盈但是有点可怕地回答:“我当然有朋友哦。如果你是指平时可以聊天的那种。” “啊,是吗。”我讪讪地说,气氛一度十分尴尬。 绪方前辈摇晃着手里的汽水,冰块和玻璃杯撞击发出窣窣的声响,但迟迟没有喝下一口,杯身的水汽晕染了她的手指。 “不过大家都挺忙的。除去社团之外的话也都在上补习班。” “没有那种回家部的懒散成员?” “我想这种类型的学生应该不会就读仙台第二。”绪方前辈抖抖放在一旁的试卷,大意是这可是个连暑假都还没有结束都要把学生拉回去考一次的麻烦学校。 我和绪方前辈只是随便聊着没有意义的话题,以及排球。她有问我打国际比赛的感受,我如实回答。绪方前辈说她当时其实有去打U16亚锦赛的机会,只是最后还是没有去。 最后我们聊起北川第一,今年北川第一女排有机会进入全国,但遗憾的是最后也止步全国十六强,没能超越我和绪方前辈那一届的全国第四。 “不过星和秋由看上去挺好的,横山教练也还是老样子,有点傻但是很精神,浦井监督一如既往没有精神……” 绪方前辈惊讶于我居然去了现场。 “当时你应该还在国外?” 我卡了几秒才继续回答,老实说总觉得这段时间自己已经和无数人解释过这件事,我已经有点厌烦。 “当时刚好比赛已经结束,然后我努力赶过去……因为……” “因为我想和我男朋友见一面。” 我本来已经做好被揶揄恋爱脑的准备,可是绪方前辈的表现与我的想象大相径庭。 她那汽水的手顿在空中,表情有一瞬间的呆滞,仿佛没有听懂我刚刚说了什么。几秒之间她回过神,放下玻璃杯,但是表情异常怪异,原本那种飘忽的笑容唰的一下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面无表情,并且紧盯着我。我莫名觉得如芒在刺,就好像是我做了什么错事现在正在被人谴责,不自觉直起腰板,正襟危坐起来。 接着我们展开了一场你问我答的诡异对话。 “男朋友?我不知道呢,岩泉还是及川?” “啊?不是他们……” “也对。中学联赛……还是国中生?影山?还是你邻居?” “啊?”这我完全没有想到,但是很快绪方前辈自己否定了自己。 “不对……而且北川第一男排也没有进全国。你怎么会认识比起小的选手?” “集训的时候认识的……” 绪方前辈若有所思靠在沙发上,琢磨好一会儿后开口:“我记得……JOC高山你领奖的时候是不是有个男生给你送过花?” 我茫然抬起头,完全搞不清楚目前究竟是个什么情况:“是的。” “是那位?” “是的……不过是在我升高一之后才开始正式交往。” “那是异地恋?” “是的。”我仿佛只会说这句话。 “这么麻烦,为什么会交往?” 又是被问了很多遍的、我不知道为什么要问的问题。 “因为我喜欢他,而他正好也喜欢我?” 绪方前辈转过脸来和我大眼瞪小眼,她凝视着我,而我完全不知道她在想什么。然后我看见她撇开目光,噗嗤笑出来,然后摇摇头,又靠回了沙发上。 “没想到高山你谈起恋爱来是这种感觉,还大老远跑去看男朋友比赛,真是热烈。” 那种轻飘飘的感觉再次回来,绪方前辈也再次挂上笑脸,作为之前对话的休止符。可是已经被破坏的气氛并没有复原。虽然表面上绪方前辈完全看不出一丝情绪,可是我敏锐感觉她的心情很差。 时间很快过去,绪方前辈打开手机看时间,我瞄到她的屏保好像是个女排运动员的照片。绪方前辈很快就合上,对我说天色已晚她该回去了。 我送她出门后就站在原地眺望着绪方前辈的背影,内心满腹疑虑。 “真是搞不懂……” “高山前辈这么念念不舍,这回可真的更像旧情人了。” 耳边传来的是月岛带着满满恶意和揶揄的讽刺发言,我回头就撞上他特别扭曲的笑容。自从最开始月岛把绪方前辈叫作我的“旧情人”之后,他就经常用这个代称。我对他翻个白眼,但月岛看上去更加开心,让我怀疑这个男生的心脏是不是都是黑色的。 我没心情理会他,只是把头靠在门框上,内心还是想着绪方前辈,嘴里叨念着搞不懂啊完全搞不懂。月岛瞥我一眼,问我在发什么神经。 “为什么在知道我有男朋友之后会那么不高兴啊?”我困惑且不解。 而月岛听完我的自言自语后表情发生变化,从之前的看热闹的嘲笑变成听到什么可怕的事情、像是活吞虫子般有点微妙恶心的表情,他震惊之余还不忘来回上上下下扫视我。 “……前辈,你知道你刚刚在说什么吗?” “我说了什么?”怎么月岛也在这打哑谜。 月岛满眼难以置信:“我说旧情人只是在开玩笑和恶心前辈……请问不会是真的吧?” 我耗费两秒想明白月岛的暗示,瞬间跳起来,并且重重打了他一下,月岛吃痛捂住自己的左肩。 “我警告你不要在这里乱说。”我气急败坏指着月岛,月岛十分无语:“是高山前辈你自己乱说话吧,刚刚那种用语,就好像在说对方嫉妒你的男朋友一样。” 我沉默半晌,然后再次拍了月岛一巴掌:“不要说那么可怕的话。” “希望前辈你未来不要变成情圣。”月岛讽刺我。 “不要诅咒我!” 我和月岛在这插科打诨斗嘴,好久才步入正题,我问月岛站在门口偷窥我干什么,他没好气说他妈妈喊我去他家吃晚饭,因为实哥今晚又加班不在家。 月岛夫人真的人好到令我有很强的负担,看我纠结的样子,月岛说我最好还是去,不然他妈妈是不会罢休的。月岛夫人确实邀请过我很多次,只是我大部分时候都拒绝,这次也确实应该答应了。 “衣服。” 本打算就这样过去,但是月岛侧过身挡住我前进的步伐,他移开目光,开口只说出这个简短的词。我停住,大大叹口气,但这次我选择真的回到卧室,给自己披上一件衬衫外套再出门。 月岛还靠在那等我,百无聊赖的样子,即使没有站直也能轻易地看出他高挑又充满骨感的身材。我和他肩并肩走进隔壁的月岛家一户建。 月岛夫人满心欢喜地让我入座,在她眼前我依然是那个被哥哥养大的小可怜,我只是觉得内心有愧。要是被月岛夫人知道我在美国打遍全校的英勇事迹不知道她会作何感想。 “真是不巧,明光最近已经回学校了,不然还能让你们见一面。做领居这么久还没见过呢。” 月岛夫人口中的明光是月岛明光,也就是萤的亲哥哥,正在外地上大学。听起来这个暑假应该是回过家,但是不巧我们没能见面。听见我们闲聊的月岛只是低头吃着饭,没有说一句话。 按照年龄来说,正在读大二的明光哥和正在读大一的宇内前辈在校内很有可能认识,特别是如果二人都加入过乌野的排球部的话,甚至可能是队友。 所以我开口询问:“请问明光哥高中时期也是乌野排球社的成员吗?” 月岛夫人回复:“对呀对呀。” “那我可能认识明光哥小一岁的后辈。” “诶?真的吗?好巧,是哪位啊,说不定我也认识呢。”月岛夫人很激动,但是与此相反的是越来越沉默的月岛。 我没有察觉到月岛的紧绷与不悦,所以直接回答:“宇内天满前辈,不知道月岛夫人有没有听过。” “嗯……这个倒是没有?是排球社的后辈吗?其实明光高中时期没怎么说起过社团的事……” 月岛夫人的话并没有说完,因为旁边的月岛突然把筷子重重放在盘子上,发出很大的摩擦声响,打断我们的谈话。 “我吃完了。”月岛格外冷淡,扯开椅子就直接上楼。但是上楼前他回望我一眼,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他好像有点生气,对我生气。 我再次陷入茫然,月岛夫人还在那唉声叹气,为月岛找补。 “其实萤很想小雀你来我们家吃饭的,只是不清楚刚刚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今天我莫名其妙惹得两个人不高兴,但我完全不知道原因,连道歉和改正都做不到。 之后就是我和月岛夫人尬聊,她可能是觉得愧疚,后面突然说要不要打开电视,年轻人是不是喜欢一边看电视一边吃饭,没等我回应就直接打开电视并且按到了运动频道。 里面正好在播报一位女排成员的结婚消息。 我仔细看着那位女排运动员,觉得有点眼熟。新闻的下面标注这位女排成员今年26岁,是当今日本女排国家队队长。 “阿拉,那是不是要准备生小孩了。”旁边的月岛夫人做出如此评价。 我还是盯着那位选手的脸看,然后霎时一段回忆涌上来。 那还是很久之前,绪方前辈毕业时,她为了恶心我说当今女排国家队队长学生时代的梦想的当新娘。 以及,就在几个小时前我瞄见绪方前辈的手机屏保好像就是这位运动员的照片。 如今,她真的结婚了。 ------------ 94 Chapter 21 在那之后的几天,我和月岛以及绪方前辈都没有什么交流。我本身其实是很想解决这些事情,所以我给绪方前辈发送邮件,说我如果有哪里冒犯到她很抱歉,可她只是回复说什么事都没有,让我不需要在意。月岛则是我根本没再有机会和他打照面,这时我才意识到我都没有他的邮箱地址。 再之后,我们都开学,我也终于在某天早上抓住月岛。不过他也看上去已经和往常没什么区别,无论是冷淡的语气还是讽刺的话语,反而对于我执着的追问感到奇怪。 “我只是觉得我如果知道原因之后,我就不会再踩你雷,不再会惹你生气而已。”简单的事情却搞得如此错综复杂,我很讨厌这种感受。 但月岛明显和我的想法完全不一样,他眼神敛下,不和我对视,同时那些情绪也完全隐藏在他平静无波却又冷漠的态度里。月岛只是说:“雀前辈完全不用在乎我的事。” “……把我当成无理取闹的小孩就行了,反正放着不管我自己会恢复原状。” 我一时失语,不明白为什么突然月岛要如此贬低自己,还称呼自己为之前最讨厌的“小孩”。我们站在家门口的小径上互相都保持沉默,尴尬的氛围弥漫,但是又无人动弹。直到不远处一个陌生男孩的招呼声传来。 “那个……阿月?” 我和月岛同时有反应,他抬起头,微微皱眉,朝我身后望去。我也顺着他的目光回头,看见一位虽然个子不算矮但是举止怯生生的男生。他外貌普通,深色的短发发尾剪得很碎,比较显眼的是他两边脸颊附近有星星点点的雀斑。我记得他,是之前街边偶遇月岛时经常跟在他身后的那位。 “山口,我不是让你在路口等我吗?” 月岛明显不悦,山口讪笑着摸摸后脑勺说:“抱歉……因为阿月一直没有出来……” “不,因为我刚刚拉着他聊了一会儿天,不好意思,你们快去上学吧。”我意识到自己刚刚的举动打扰到两位国中生上学,下意识这样应答,但很快我注意力马上跑到其他东西上。 “阿月?”我转过头,面对月岛,"这是在喊你吗?好好听啊。" “雀前辈你一如既往重点抓得清奇。”月岛十分没好气,他三两下锁好门,迈着大步从我身旁走过,看上去很想飞快离开现场。 只是山口明显对我很好奇,他看上去鼓足勇气朝我搭话:“请问……请问是高山雀前辈吗?我听阿月说过你是他的邻居……” “……我想应该是的吧?”我迟疑着回答。 月岛抿起嘴,一副非常不讨人喜欢的刻薄模样,看着我的眼神仿佛在说为什么要用这么不肯定的语气回答这种蠢问题,但是山口毫不在意,他立刻变成星星眼,还往前走了几步离我靠的更近,然后用一种崇拜和仰慕的语气开始霹雳吧啦说一堆:“高,高山前辈,我,我从你第一次上杂志的时候就一直关注你!然后听见阿月提起你是他邻居的时候简直像做梦一样……” 我完全无法招架住这份热情,慌张往后退几步,嘴里也开始支支吾吾:"呃,好的,谢谢你……"我突然回忆起不久前月岛提起的那位想要我的签名的朋友好像就叫山口,而我现在真的很害怕他会当场问我要签名。 月岛显然受不了这幅闹剧,他抢先靠近我,然后从背面按住我的两个肩膀往我家院子里推,一边推一边嘴里不停歇说着:“雀前辈你快要迟到了,快点开着你的摩托马上去学校。” 然后他靠近我的耳边低语着:“我想雀前辈你也不想在自家门口被粉丝要签名吧。” 月岛特意在“粉丝”这个词上加重语气,听得我心头一颤。 月岛的话很成功,我偃旗息鼓,也没再有追问他的兴致,他则是出门去赶山口快点一起去学校,不过临走前我还是出去朝二位挥挥手,山口看上去羞涩又开心。 我有些垂头丧气地跨上摩托戴上头盔前去学校,泄愤般踩着油门,电机发出嘶哑的嚎叫。 也许又要老生常谈。从我来到日本就读国中起,我就决定以诚待人,我可以说我简直是要把我的心脏挖出来放在我喜欢的人面前,事实上效果确实很好。即使是国中时因为及川的性格问题我们闹过一点别扭,但最后也都被解决。我可以说对于我们密友们我几乎可以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他们。但这样的形式作风最后在绪方前辈和月岛这里撞上南墙,完全行不通。 绪方前辈从国中开始就没有变,我能看出来她不讨厌我,甚至可能算得上喜欢我,但是莫名并不想和我关系更进一步,带上假面,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也从不会允许我触碰到她的内心。 月岛则是另外一种感觉,很难在一个人身上同时看见低自我评价和高自尊,两者的混合让他仿佛成为一个刺猬,又或者说是仙人掌,浑身都是尖刺,任何想要试图走进他心里的人首先都会被刺伤到满手鲜血。而另一方面他又和绪方前辈相似,那就是也并不打算让别人靠近。 对待二人我无计可施,只能像是断墨的钢笔、卡住的门锁、没有结局的小说,虽然都对彼此的生活没有大的损害,只是小小的不愉悦,但就是这样时不时想起就会让人觉得心烦意乱。 骑着本田CrossCub行驶在路上,狂风从我的耳边刮过,发丝飘散,我头脑漫无边际想着自己是否有一天也会内心怀有痛苦但是并不打算和任何人分享。 「Suzume,我非常高兴听见你现在正过着幸福的生活,能够更加轻盈地处理生活中的人与事需要很大的勇气,但是你做到了,我为你感到骄傲。但是我也希望你能明白,很多时候失败也是非常正常的情况,这并不是你的错。总之,如果任何想要倾诉的话请和我联系,我永远在这里。Ps.或许应该祝福你永远不需要和我再联系:)只是开玩笑,祝你好运!」 以上是我的心理医生给我最后一封邮件,我深表感激,但也确实并不希望我最后会再次和她一起进行治疗。 我自己宽慰自己没关系,桥到船头自然直,何况目前看上去我的生活也没什么问题。 新学期开学最先迎接的是令我羞耻到想要立刻离开这个世界的、挂在教学楼墙壁上的巨大横幅。我目瞪口呆并且并没有勇气读完就匆匆赶回教室。 之后便是来自菅原和大地二位的揶揄和调侃。别看这两位一个浓眉大眼一身正气,另一个清秀如同古时故事里的隔壁邻居书生,但其实熟起来之后闹得很。菅原这个坏蛋居然还真的拿出本子来问我要签名,害得我实在没办法只能给他在本子上写汉字姓名,还要被他说以后如果成名还需要设计一个酷炫的新签名。他甚至开玩笑说想让我站在那个表彰庆祝我入选国家青年队的横幅前拍张照片,来纪念我们的同学时光,我说拿着签名滚开。 虽然前座的清水从不开口说话参与我们,但看着我们在这演短剧似乎真的觉得有趣,一直在暗自偷笑。 正式担当男排经理的她就如同她自己所说,想要转移注意力投入到其他事情中,居然真的很用心想要把这件事做好,甚至经常请教我关于排球的规则和一些经理事务。可惜我对此也毫无经验,居然还要打电话给岩泉或者及川求助。 我虽然不知道逃避中的清水究竟会最终通往何处,但是看着开心起来的她也会想或许这样也好吧。 除此之外就是每天放学后都要和黑川去县体育馆练习,为了即将到来的国体。真的非常可惜拿摩托驾照未满一年的我还不能背后载人,不然黑川就不会每次都要比我晚半小时才到场。 新山女子的小野监督和赤平教练共同对我们进行指导。这倒也是某种不成文的规定,县内最强校的监督总是有着一点特权,何况我们的队伍除去我、黑川、和另外一位高年级自由人外都来自新山女子正选。我和黑川在队伍里是年纪最小的一年级,不过我和她已经完全不在乎这件事,毕竟我们只是临时队伍又不在同个学校,就算她们看我不爽也不能跑到乌野来打我。 但是有和同龄女生选手组队训练对我和黑川来说也是不愿错过的好机会,所以我们也算老实。 只是对于我的位置问题,小野监督和赤平监督有些争议。 毫无疑问,如今的我最擅长打接应位置,不用接一传也使我能够最大限度提高进攻能力。在前期学生时代大家水平都没有很高时,队友也基本能够覆盖我无法实现的防守位置。 但是小野监督并不赞同这个赤平教练一直以来对我的培养方向。 “亚洲几乎没有打过强力接应的战术,特别是日本队身体素质跟不上。如果可以的话还是要尽早改成主攻,苦练一传才行。” “俱乐部的话也许可以这样,但是在国际上非常难。” 我并不怀疑小野监督说出这番话的是否有其他用意,因为他看上去很认真,并且是以国家队的标准来对我展望未来,我愿意相信他这是因为对我有所期待。 当今的亚洲,又或者近未来的亚洲,这一点都没有改变。亚洲女排接应的位置比起强攻,更多是一种辅助,既要帮忙接一传来解放主攻,还要偶尔参与网前进攻,甚至需要防守以及传球,总之是个全面的万金油角色。而相对的攻击力更强的攻手则会变成主攻,但是主攻就代表要参与接一传,并且最好防守拦网一个不差。这是属于亚洲的战斗方式。 我看见赤平教练表情稍显凝重,她和小野监督走到更加偏僻的位置,所以我无从得知他们到底商谈的结果是什么。 我和黑川组队着练习传球和垫球,你打过来,我垫回去,你再传回来。 虽然教练监督们有意避开我,但其实我想,我知道赤平教练想要说什么。 我好像,很不擅长传球。不仅仅是用手掌的传球,更包括垫传。 这也代表,我很不擅长一传。 虽说我已经比较长时间在打接应位置,比赛期间我不需要承担很多传球任务,但出于我的完美主义作祟,其实私底下我有非常努力地练习防守和传球。毕竟据孤爪所说,我是那种比起力量5速度3会更愿意变成力量4速度4的人。我不喜欢自己有明显短板,所以想着至少要练到能派上用场为止。 但是,我做不到。 这不是努力能解决的事情,我花了无数额外的时间练习,但依旧进展缓慢。仿佛游戏数值5分满分但一直卡在2到3之间不肯动弹。 这种感受很新奇,也很挫败。通常我都是能成功的,就像是我薄弱学科的国文,如今我也通过努力拿到高分。掌握不了发球时的人球关系和力度,如今我的成功率十分稳定。 可是做不到的事就是做不到,无法通过努力完成,纯粹是出身起就注定。我不情愿又不得不承认,我传不好该死的球。 而这又是否会对我未来产生影响?我只能说此刻的我完全没有头绪。 我又下意识揉捻起自己的手指关节,左手小拇指仿佛依然在隐隐作痛,但我知道那只是错觉。 ------------ 95 Chapter 22 我不知道究竟是什么魔力居然促使小野监督亲自下场指导我的垫传,不过虽然这样有点不礼貌,但是看小野监督他没有超过170身高也大概率曾经确实是一名自由人。 小野监督一如既往不苟言笑,表现严厉,我则是有些紧张和僵硬地展示一传动作,成功率一半一半,但这种扣球已经是最普通且威力小的一种,等到赛场上如果对方发球犀利的话我只会把球垫得全场乱飞。 在看完我的十次展示后,小野监督出乎意料的第一句话是:“在接一传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啊?”我没听懂这个问题,发出白痴般的回复。 “刚刚。”小野监督指了指我,然后从我身上开始连接二传所在位置画了个弧线,“你在垫传的时候没有面对前方,而是朝向二传所在的位置,这是为什么?” 我脑袋满是浆糊,并且发现自己的动作好像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缘由:“因为……观察自由人以及其他一传好的主攻的动作是这样的……偶尔我询问她们时也会说要身体面向二传。” 小野监督暂时没有再说话,他指使我离开原来的位置,让其他选手拿着一块板子站在那里,板子正面朝向二传,来模仿人两只并拢手臂形成的平面。随即网对面对准木板开始扣球,但是击打在木板上反弹起来的排球并没有降落在二传的头顶,反而会掉在更远的地方。随即木板的朝向进行调整,从原本的面对二传变成面对二传与攻手中间的位置,而这样的球反弹后正正好好掉在二传的头顶。 我不免内心觉得悲惨,连木板的一传都比我好。 这时小野监督才缓慢开始解释:“你的动作很标准,但是却无法把球垫传到正确的位置。所以不能一味的模仿,还要明白背后的机制是什么。”他拿出纸笔来写写画画,然后给我看,他画了木板、扣球路径和二传直接的夹角,指出并不是面对二传、而是面对二传与扣球之间的方向才是最好的角度。 “还有,你是不是很不会判断发球的落点。”虽然好像是个问句,但其实是用陈述句语气讲出。我只能讪讪承认,在我眼中部分发球的轨迹可以说是毫无规律,下一秒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掉向我无法用标准姿势接起来的位置,最后我只能强行撑起,形成个很烂的一传。 "坐在观众席旁观比赛的时候呢?也觉得发球的线路很难跟上吗?"又是出乎意料的问题。 “不,旁边看的时候就感觉还好……”毕竟大家都还是业余的学生,大部分的发球还是威力一般,要是坐在观众席上看的话都是一个个并不快速的弧度,但是身在场上的时候感觉完全不一样。正面对着发球,球在空中的轨迹却难以捉摸,而我每次仰头扭头去追球时,该死的空间感又会被扰乱。 “这就是关键点。”小野监督点点头,满意我可以把自己动作上的困惑之处清晰表达出来。“不要动脑袋,动眼睛。” “当你抬头甚至扭头去追球的时候就会发现自己已经完全跟不上球,也判断不了落点和距离,因为眼睛的基准线已经被打乱。这也是为什么远远地看别人发球会觉得更容易判断落点,因为你有明显的定位点,球场的背景,球网都是静止的参照物。” “所以不是仰头去找球,而是用眼睛去找球。” 被小野监督点拨之后,我豁然开朗,正摩拳擦掌准备按照这个标准训练起来时,就被小野监督的下句:“先按照这个练个一年吧。”给浇一盆冷水。 “这个是最最基本的。但是垫传是个动态的过程,如何把脚上动作和手臂动作完美组合在一起才是最难的部分。” 我悲从心中起,不自觉开口说:“三年之内我能有些长进吗?” 面对我有些失礼的口吻,小野监督微微皱起眉,但倒是没什么其他反应,只是简单说道:“三年之后就会知道了。”随即他利索离去,把我和其他选手们转交给赤平教练继续监管。我也只是选择接受现实,开始苦练,但可以预料至少学生阶段我可能都是绑定在接应位置了。 随着国体的渐近,我还没怎么体验到开学的滋味就天天开始奔波,学校的社团活动也是几乎没有参加,只是知道三年级早在上学期IH预选赛的落幕之后就纷纷隐退,导致下半年的春高预选赛我都不知道我们能不能参加,因为剩余的人都凑不齐一只完整的队伍,不过我也懒得在乎,只是不知道此时的道宫是什么心情。 从明年2011年开始春高将时间提前至1月,使得愿意的三年级也可以在自己高中的最后生涯参赛,拼搏一把,我听闻青叶城西的三年级也全员留下,只是这也导致低年级参赛的机会变少,及川先不谈,至少岩泉在一年级时很少有上场比赛的机会。我有打电话给他们俩询问男生国体方面的选拔,但是完全不出意料,那边的鹫匠监督以极度强硬的姿态让国体参赛的队伍几乎是以白鸟泽主力阵容为基础组建的,只是加了几个伊达工的副攻,二传方面倒是有过来询问及川,听说是牛岛力荐——毕竟牛岛虽是一年级但已经是绝对的队伍核心,整个队伍都是围绕他来打造的,但是及川闹别扭,拒绝了那边的召集。 “喂,我当时是为什么没去白鸟泽?如果我答应的话不是又要和牛岛打球了吗?太恶心了,不去!”还是初中般那样幼稚的话语。 “但是去的话知名度会更高一点吧?”我这也回答,想着黑川也是因为如此才赌在国体上。 及川沉默了几秒,我听见电话那头椅子摆动的嘎吱嘎吱声,半晌他开口。 “反正我已经决定了。” 及川如是所说,只是不知道这听起来轻飘飘的语句背后是多么大的决心。挂断电话的时候我再次忍不住感慨他真的执拗到旁人难以理解的地步,但我非常喜欢这点。 反正,9月份我很忙,除去排球、学习、人际关系这些学生必备套餐之外,我还有一件其他的事情需要去考虑,那就是宫侑的生日。 宫侑的生日是10月5日,也就是国体之后的一两个星期。他早在今年年初我过生日的时候就开始念叨,之后更是很长一段时间更是和蜜蜂一样,嗡嗡嗡从左耳到右耳无停歇,导致我有段时间睁眼闭眼都在想他的生日我要送什么。 其实我有想过他生日我要不要再去一次尼崎,但这次的宫侑突然变得像个人,他这回是真的不希望我过去。倒不是真的不希望,但确确实实是太贵也太远了,哪怕是宫侑都觉得这样下去不行。而我本来也在犹豫,除去新干线贵到人神共愤之外,还有交通时间过于长,我又是个未成年人无法独自在外面居住,导致每次最多也只要几个小时的相处时间我就要匆匆离开。所以当宫侑这样提议时,我也觉得这样也好,毕竟年底他参加JOC的时候我还是要去观看的。 不过这样我就开始烦恼于到底要送什么礼物才好。宫侑作为家中两个孩子之一,不仅都能高强度玩运动,且宫侑还长成这样一个无法无天的高傲个性,想必家里条件也不错,但也相对的好像也没有那种特别想要的东西。如果正儿八经问他可能还会回答“想要成为日本第一”这种傻话。 排球方面没什么好买给他的,那难道我要做东西给他吃吗?可是这个很难寄送,并且我也不擅长烹饪,通常我的需求就是菜能够下咽的话我就懒得去改进了。 旁人也没能给我什么特殊的建议,我没敢打电话去问及川和岩泉,黑川冷酷地说随便给他买包薯片打发掉就行。孤爪说游戏,但我怀疑只是因为他自己想要。黑尾则是贱兮兮开玩笑,我直接把电话挂断。隔壁的月岛更是极度无语,完全不回答我的问题,眼神仿佛在说:“你还说你不会被骗钱。” 幸运的是我最后还是找到一个完美的礼物,那就是手缝御守。 这还是我偶然间在网上刷到的一种御守,除去御守本身的颜色和花纹,在御守的右下部位用毛毡片剪出一只可爱兔子的形象贴在那,让我觉得非常惊喜。这个礼物又不大,寓意很好,手作又很能表达心意,我可以说马上相中,马上买了材料包开始自己缝。 当然,我不打算做兔子形状的,这个未免与宫侑太不相配。我打算剪一只狐狸,不知为何我老是觉得宫侑很像狐狸,特别是那种狡猾又洋洋得意、摇晃着尾巴的样子。 这是个大工程,因为御守需要从零去缝那上面编织的花纹,可让我吃尽苦头,就算我小心小心再小心,还是不免被针刺伤几下,贴上创可贴之后打排球拦网时又痛得要死,我只能继续加班加点争取快点做完,我就不用再受这个苦。 又是一个月岛来送饭的晚上,老实说我和他都有些疲惫了,但是隔壁月岛夫人实在是威慑力太强,月岛和我都不敢惹得美丽善良的月岛夫人伤心难过,所以他也只能每次乖乖把饭盒递给我,我本来还想拉扯一番,但是月岛威胁我如果不收下被他妈妈知道后可能会变成我去他家吃饭,吓得我赶紧接过那个便当。 我十指上随机分布的几个创可贴吸引了月岛的注意,但他还以为只是打排球的损伤而已,就一如往常开始拽几句表面讽刺实则有关心含义的话,我已经看透他。 “不是啦,这是我缝御守不小心扎到手。” “御守,为什么要做这个东西?学校的缝纫课或者手工课作业?” “不是,是打算送给男朋友……” 月岛哽住,满脸写着后悔,就不该问,我则是反驳明明是你最开始提起的。 “收到了教训,前辈放心我以后不仅不会问,还会装作没看见,转头就走。” 月岛总有一天会把自己毒死。 我抬起手,张开手掌摆在自己面前,大大叹口气。缝纫这种精细活就和我没什么关系,在我之前的人生就没有尝试过也没有兴趣,所以最后做出的成果也没有太尽如人意。 “感觉做的不好,最后不知道能不能送出去……” "都辛辛苦苦做出来不送岂不是很亏。"月岛倒是不理解我为什么这样想。 “但是不做好的话感觉还不如买的。” “雀前辈,收起你那过剩的完美主义吧。”月岛嘴臭着,并且任务完成也打算往回走,只是手触到门框那瞬间,他稍微顿住,最后甩下一句话。 “反正不管怎么样,都是对面赚了。” ------------ 96 Chapter 23 月中我完成了人生中第一次的缝纫手工——大概率也是最后一次。最后的结果完成度大概百分之70,属于是还行但是不算很好看的程度。我把御守扎上红色细绳,放在眼前晃悠,遗憾没能做得再精美一点。 以及这次冗长繁琐的手工经历让我确信自己完全都不喜欢这项活动,并且无比感谢乌野高中并没有这门课。 现在就等国体到来,因为已经决定宫侑生日的那天我不会去尼崎,所以我在思考要不要直接国体的时候就把生日礼物给他。虽然也有考虑过邮寄赶在生日当天送到他手里,可是日本的快递慢悠悠且无法确定具体到达时间,要是延误那还不如提前,还是亲自给他比较好。 电话那头的宫侑听起来很高兴,高兴到连发球的成功率都比之前提高很多——据他自己夸张的描述。这种用排球表现来衡量心情表现的用语给人感觉很像他能说出的话。 今年国体所在地是爱知县的名古屋,很幸运离尼崎没有太远,但不幸的是离我很远,今年又要坐深夜大巴十几个小时过去。 少年少女排球比赛时间为9月25,26,27,28这四天,宫侑打算27日和28日都去。但这也代表宫城女排选拔队伍要撑到那时才行。 “阿雀你能撑到那个时候吧?” 坏心眼的宫侑调笑着故意问出这个问题。没想到这个回旋镖还能扎到我身上。 我迅速开始在心里计算。 国体的赛程比较紧凑,27号那天要进行5-7名、四分之一决赛以及半决赛,那么一天内至少都要打两场。新山女子一般国体的成绩就是在4-7名之间徘徊,这是两位教练商谈时候我听见的。那么今年加上我,虽然我不想显得自大,但是总不至于掉出前7。 “至少能进四分之一决赛吧。”我谨慎回答。 没想到宫侑还不满地叫唤起来。 “诶!不应该说肯定会拿冠军吗?”不知道为什么宫侑一直很执着于让我变得和他一样,能够随便把这些话挂在嘴边。 “可是你上次也这样说,不也第二天就被淘汰了吗?” “那又不是我的错!” 吵吵闹闹,一如既往。 因为暑假忙着世少赛,现在开学后又忙着国体,我已经很久没找到时间到仙台Lucens露面,倒是黑川会找机会到那去免费帮人传球和打扫场地,以此增加借用场馆的机会。我也是现在才意识到,暑假的结束代表国家层级的比赛结束,现在各个运动员都回到下级,开启下半年的联赛季。 对于顶尖运动员来说,每年都是这样循环往复,直至退役。 仙台Lucens引进森山前辈自然就是为了2010-2011年这个赛季能够取得比去年更好一些的成绩。目前挑战联赛即将开启,整支队伍要开始全国到处跑打比赛的节奏,目前在紧锣密鼓地进行准备工作,北山小姐更是忙得焦头烂额。 浦井监督则还在幸灾乐祸,我对于他居然敢明目张胆前去老东家的地盘看笑话这个举动感到十分惊奇,也就仗着大家都很忙所以没人过来揍他吧。 至于他为什么还会过来其实是因为我和黑川。浦井监督和赤平教练虽然已经和俱乐部有过很多次的沟通,似乎也有一些交易,但其实两人也不敢让我和黑川真的单独前往,特别是黑川。所以如果黑川要一个人周末想要去俱乐部的话,浦井监督如果有时间也会跟过去。 浦井监督着如同慈母良父般的长辈行为着实有点吓着我。 我深刻记得国中时期,浦井监督是一位懒散、公事公办、对于自己的工作并没有多少真正的热情与关心在里面的老师,即使是在国三拿体育推荐时,他也是稍显漠然地劝黑川还是放弃排球为好。 “毛骨悚然。”我正经对浦井监督说,他都懒得给我一个眼神。 “你聪明又坚强,所以没问题——” 这个形容词听得我面部表情抽动着,实在是后悔自己不该给浦井监督这个把柄。 浦井监督面不改色继续说:“但是黑川那孩子不一样。她和她的年龄很相称,太单纯。” 我听出来他是在暗讽我和我的年龄不相称,不单纯,我直接翻个白眼。 不过浦井监督对待我确确实实像是在面对一个和他年轻相差不多的成年人,他居然直接了当把他们和仙台Lucens的交易解释给我听。 “赤平小姐当年转会时价钱非常便宜,并且在退役之前还帮助仙台Lucens提升很多排名,哪怕退役在县队当教练之后,也曾经给俱乐部引荐过自己的学生,所以俱乐部欠她人情。当然了,还有其他比如说偶尔回来指导比赛,因为赤平小姐很擅长这门工作,不然现在也不会在当教练。” “我嘛……我当时在宣传部工作,不是我吹牛,我真的很擅长。不过后面把工作辞掉,仙台Lucens这方面掉队很多。所以现在有答应帮些忙。” 说的好像俱乐部缺他就不行就要倒闭,我心里暗自吐槽。 “那请问为什么把这份工作辞掉?是因为赤平教练要退役吗?”突然想起浦井监督说过自己和赤平教练不熟,自己曾经是她的粉丝。去自己偶像所在的俱乐部工作,我觉得有点恶寒。 浦井监督倒是没什么反应,反而干脆承认,他说:“那确实是部分原因,不过更重要的原因是……” “那份工作让我有点恶心。” 我愣住,但是浦井监督没再继续解释,他随意地和我解释了一下宣传部的工作内容。 在日本,排球并不是什么大众运动,和风靡全国的足球和棒球相比,商业价值明显弱非常多。并且作为仙台Lucens这种小型教低端俱乐部,自然也不太会有很多□□会,那么对于球员来说,除了固定工资,就是需要想方设法吸引更多的粉丝,让他们掏钱。 出去最简单的掏钱看比赛外,还有周边的售卖,以及粉丝福利活动。宣传部主要就是在这方面运作。 浦井监督指出现在仙台Lucens宣传部的一个大危机正是无法适应新的网络时代。 “现在SNS多么风靡,真是没有抓住这个爆点。要义就是要展现选手的魅力,让她们惹人喜爱,简言之,建立简单易懂讨喜的人设,像是打造明星般去塑造一个选手,同时还比明星要亲近观众。” 话毕浦井监督瞥我一眼,对我开玩笑:“高山你要是以后打职业,绝对是最难搞的那种?” “……为什么?” “因为你是那种完全不在乎别人喜不喜欢你的人。如果在外面乱说话,我们会很难做的。” 我被哽住,浦井监督倒是自己被自己逗笑,他摇摇头:“不过,你肯定还是会被打造成明星选手。” 曾经赤平教练让我要变成一个明星选手,但是把它和“打造”这个词放在一起,不知为何我也开始有点恶心,那些浦井监督口中对于选手们的形象运营让我有些不适。以至于后面浦井监督问我未来的打算,我也兴致怏怏,没什么兴趣。他看出来我心情不佳,也没再多问,只是说去读大学也挺好,女生也能像男生一样为自己未来多打算一番,何况我成绩很好。 中午我和黑川去吃饭,她表情有些惴惴不安,追问之后才得知,仙台Lucens居然想要提前和她签约。 “但是浦井监督让我不要答应,就当他们在放屁……” 我也觉得这不是个好主意,但是黑川居然表现得有些犹豫。 “我的目标一直都是打职业,没想到这么简单就能成真吗?”她喃喃自语。 我提醒她:“但是你坚持打国体也是为了提高知名度,去更好的球队吧。浦井监督说过仙台Lucens快要倒闭了哦。” 黑川急切地反问:“可是,我这样来训练,不是非常打扰吗?给人占别人便宜的感觉。” 我现在突然理解浦井监督嘴里黑川单纯的话,因为愧疚和不安感就使得这个敏感没有社会经验的女孩想要踏入成年人布置下的名利场圈套,只是她明显认知有偏差。 “我觉得你感到愧疚是正常的……只是是不是搞错了对象?”我提醒她。 “让我们偶尔过来训练,俱乐部是和浦井监督和赤平教练做了交易。所以我们要感谢,也是去感谢浦井监督和赤平教练才对吧?” 黑川呆愣地看着我,傻傻地,我没忍住摸摸她的脑袋,短发更加显得毛茸茸。 “那……我要怎么做才好?”她用求助的眼神看着我。 “首先,”我一边端起餐盘一边说,“听浦井监督的话,把那份邀请给拒绝掉。” “然后好好打排球就行了。” 那天的晚上,信高还久违给我打了一通电话。信高总会让我想起黑川,虽然两人本质上很不一样,信高非常聪明,懂得利用一切能利用的资源让自己前行的道路更加顺利,但黑川懵懵懂懂,只能跌跌撞撞,可能就是因为这点才会让那个冷淡的浦井监督如此上心吧。 信高这次打电话没什么其他的要事,基本上都在抱怨珍妮。通过信高的策划和劝告,信高随着江花和珍妮同时进入枭谷学园就读,这个学校男排女排同时强劲,女排更是常年以东京第一代表的身份进军全国。 珍妮的身体条件放在同时代的日本学生里面简直是碾压的存在,有她在的队伍至今没有输过任何一场比赛。信高不在乎别人怎么评价她无聊没意思,为了确保自己队伍能够一直赢下去,她劝动珍妮和她进入同一所高中。这次的国体东京也是直接选派枭谷学园参加比赛。 很久之前信高就和我提过珍妮不会参加国体,但是她说她当时只是以为珍妮闹脾气而已,毕竟她隔三差五就发疯。可是这次是真的,不管谁来怎么劝都劝不动,死都不愿意参加国体。 “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吗?” “她说她刚刚参加完国体好累。” 我和信高都陷入沉默。 良久,她叹口气,其中的伤感跨越几千公里以外的土地,通过无形的信号传到我耳里。 “我知道,我知道,她一直都生活得不太高兴,也不喜欢排球……” “但是……” 后半句话并没有说出来。 “珍妮有时候会到叨念着你,嚷嚷着你肯定能理解她,说要和你出去玩,但是一直没有找到机会呢。” “嗯……毕竟,我不太可能为了她跑一次东京啊,好远。”我真诚回复。 “呜哇,真冷淡。” 耳边传来信高低低的笑声,只是怎么听都有点苦涩的意味。 夜晚我们一个个上巴士,在寂静中坐好,努力放松身体,让自己睡着,等待着十几个小时过去。我和黑川坐在一起,脑内却很清醒,我盘算着这次的比赛。 排球名校,来自大阪的泉鸟取高等学校,同时也是两届春高女排MVP森山友惠前辈所在的学校,毫无疑问她会参赛。然后是来自东京的枭谷学园,哪怕珍妮并不会参加国体,可它一直是冠军的有力竞争者,最后则是来自熊本县的熊本八代女子高等学校。 新山女子曾经有过夺冠的辉煌历史,但是近几年都是在三回战徘徊,而如今更是重新组队,配合上并不能称得上完美。 但还是有一点想拿冠军。 为了黑川能够更加有底气,也为了我能够更加有底气。 还是想要在男朋友面前耍个帅的。 ------------ 97 Chapter 24 至少,在第二天的二回站就和大阪代表团,或者说就是泉鸟取的原班人马对上是完全预料不到的糟糕结果。小野监督的脸黑到如同即将发怒的煞鬼,让新山女子的各位都受其影响,心情焦虑,气氛压抑。 但我当时的第一想法是,不会吧,不会撑不到第三天吧?让宫侑白来一趟这件事更让我觉得挫败。 当天晚上,我们紧急开座谈会议,面前的电视播放着泉鸟取在年初春高以及一个月前IH里的表现。其实对于新山女子的各位来说,这已经是看过无数遍的录像,因为今年的IH正是泉鸟取打败了新山女子,导致其止步三回战。而黑川因为非常关注同期选手,所以通过各种渠道也了解一些。 在里面最不了解的是我,在当年那个时代,网络并不发达,这些比赛录像大部分都是通过磁带光盘的形式流传下来。可是我高中开始排球上就一直单打独斗,没有观看这些录像带的机会,毕竟大部分情况下这些录像都是在各个学校的教练监督手里流传。相比之下我经常看的都是Youtube上别人上传的国家级别赛事。 所以这是我第一次正式看森山友惠前辈的表现,在那之前她只是一个流传在别人口中的姓名,以及森山七濑前辈的妹妹。 她头发剪的很短,长相格外中性,如果完全忽略身体只看脸,可能会被认成男生。她今年高三,明年即将毕业但是并未隐退,看来是要征战来年1月份的春高。176的身高,在日本女性主攻里面已经不算矮,只是我仔细观察着她的扣球,发现她的弹跳高度好像没有我想象中的要高。 “2.95米,官方数据。高山你……我记得是3.01?”小野监督翻动手里的资料,旁边传来一些窃窃私语,大概是才一年级,摸高好高。 “低点爆扣,是泉鸟取的进攻特点,相对的她们很擅长打两边的快速拉开进攻,来弥补身高上的不足,这个大家应该之前也早就体会到,整个队伍团结协作性特别好。”小野监督本质上是在和我解释,“森山是个非常聪明的攻手,速度快,扣球线路选择多样,要说缺点的话……她发球一般,是比较简单的上手发球。” ……我回想起怎么也学不好跳发的森山七濑前辈。现在的她已经正式开始打联赛了吧。 “我们在IH上已经吃过一次苦头,这次必须做出调整。”小野监督往我和黑川这边扫一眼,随即稍微侧身,把讲解战术的位置让给赤平教练。但事实上我们做出的改变不能用“调整”这么轻松的词来形容,赤平教练的战术可以说是大刀阔斧。 全队改组,以我为进攻中心,不参与接一传,其他人需要保障我的进攻。但当我轮至后排时,新山女子的另外两位主攻手需要这时出面努力渡轮,而我在后排承担防守任务,赤平教练叮嘱我不要考虑是否能够垫起到二传手附近,只有能够防起不要太远就行,因为我虽然垫传一般但是反应比较快。新山女子有位高个子二年级副攻,身高182厘米,实力不俗。 “那请问反轮需要移动位置吗?”新山女子的队长,同时也是主攻手的三年级茂木雪举手发言,赤平教练说先不换,因为我可以打4号位进攻,后排进攻也都行。“渡轮就先全部传给高山,具体情况赛场上再调整。” “难得我们有高副攻,要利用起来。”赤平教练望向黑川,黑川点点头。 “高山的发球轮是强轮,大家一定要准备好。”黑板上是已经画好的队形图,赤平教练摆成我1号位发球时的站位,那时站在前排的分别是182副攻长谷部千早、另一位三年级主攻手西尾纯子,以及二传黑川。黑川目前身高172,西尾前辈则是174,用来拦网勉强够用,加上长谷部,三人此刻的拦网必须准备好。 “不能浪费高山的发球。” 在临走前我要走泉鸟取的比赛录像,小野监督狐疑盯着我,半晌说晚上不要熬夜,明天要有精神地比赛,我点头称是,保证绝对不熬夜。 可惜此乃谎言。 并且黑川还和我一起熬,其实我倒是希望她能去好好休息,可惜她比我还要犟一百倍。本来这些录像就很难获得,她也想多看看。 “雀,你想看什么?” 其实看点非常多,比如泉鸟取的另一位主攻身高仅仅165厘米,这样的身高如果不是弹跳非常好的话很难打后排进攻,也就说明轮到她后排时根本不用防这招。 此外我更想关注的是森山友惠前辈扣球的线路。 “因为我防守一般,所以想着如果防不起来,至少要拦网起点作用。” “啊……”说到这里,黑川不自觉点点头应和我,“雀更擅长拦网呢。我有听新山女子的低年级说如果你就读新山女子的话说不定监督会派你去打副攻的位置。” “……凭我这个身高吗?” “假副攻,真接应啦,只是站位而已。而且雀你比大部分普通副攻都要拦网好了。” 这倒是确实,并且这真的要归功于我长期混在男排里面训练,虽然每次都被打得手指生疼,可我还是努力克服恐惧继续练习。 拦网比起高度,最重要的是时机。只要时机卡得准,抓住对方的失误以及不到位的调整攻,152厘米的娇小二传也能拦死202厘米的俄罗斯大高个。[1] 因为长期和乌野男排打球,他们的网高和扣球高度都是普通的女排所达不到的。在没有高度的情况下我要是想要参与拦网,那就必须时机卡得恰恰好,所以不得已,我非常关注对面二传的动作和攻手的起跳与挥臂,久而久之,他们的动作在我眼中仿佛被慢放,我甚至不需要过多思考,更多的是一种直觉。 是漫长的观察带来的直觉。 抓准机会,我纵身一跃而起,炮弹般的扣球砸在我的小臂上,但我依旧忍住努力绷紧肌肉,最后被拦死的球反弹至后场,嘭地一声掉落在地。 然后还是慢动作般,网对面的男生们回头看向那颗已经无力回天的排球,然后又转头来看我,满脸汗水,表情是一种茫然、发愣又震惊,一时间无人说话,只有排球在地上滚动的声响。 我必须承认那瞬间我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除了因为被我拦死所以羞愧到下一秒就要驾鹤西去的东峰过于消沉,搞得我也有点愧疚。 但是后面由于他心态爆炸,出现多次低级失误,导致再被我拦死一次,我觉得这个应该和我没什么关系,虽然后面我还是给他买小礼物安慰他,他居然喜欢小毛绒这点让人心情复杂。 我连续把视频翻来覆去重看很久之后才迟迟去睡觉。 但是第二天精神抖擞,黑川眨眨眼睛后说:“雀这次干劲很足呢。” 因为不想说什么因为想让男朋友看我赢比赛这种很傻的话,而且感觉我真的说出口之后黑川会当场杀意满满,满到可以千里迢迢飞去尼崎杀人,所以我心虚地只说了另一个原因。 “赢了的话你也会被更多人看见吧。” 这样显得自己非常自恋,但是黑川看上去真的感觉爱上我了。 但我是认真的,进入高中后在赤平教练的指导下黑川的技术有了质的飞跃,并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破釜沉舟之后心态也发生变化,整个人更加轻盈,也能够更加积极去与队友进行沟通。她曾经和我说自己不像之前那么急切紧张,想着哪怕自己最终还是没能进入超级联赛,大不了就加入一只像是仙台Lucens这样的俱乐部打起。 “赤平教练说,最好还是不要去美化那条路……但是我仔细考虑过,我觉得我还是不会后悔。” 距离黑川因为秋由赛场失利而发怒到想要扇她巴掌,到现在能够平淡接受自己眼前的路艰难无比,已经成长非常多,就像是之前种种原因未能发芽的枝蔓现在终于破土。 所以站在赛场上时,我突然感觉我不会输。 是毫无理由的自信,就如同宫侑站在赛场上时从不认为自己会输一样。 我通常并不喜欢无根据的自傲,理性分析现状才是正确的事情,这是我的性格和我的观念。 不过,这种感觉也不赖。 特别是在我把森山友惠拦死的时候,全场发出剧烈的尖叫,我喘着气,胸口涌动着燥热。 大比分1-2,我们赢下比赛。三局我拿下27分,其中3拦2发,0失误被拦。 平心而论,我们能够胜利有泉鸟取发挥一般的功劳,不过比赛就是这样,能够及时调整好状态的才能赢到最后。 嘈杂的庆祝声在我萦绕在我耳边,让我几乎听不见其他声音,不去在乎对面的败队是如何的低沉,我们自顾自欢呼着,沉湎在胜利带来的强烈喜悦里。 今年国体大爆冷,种子队大阪代表在第二轮就被淘汰,宫城代表队突进第三轮。 期间我还抽空参加电视台的采访,虽然只是戴上耳机简单在镜头前说几句。知道我要受采访,新山女子的前辈们很慷慨地贡献出各式各样的化妆品和发型定型喷雾,甚至茂木队长还大手一挥说她来帮我画。我满脸茫然地谢绝大家,完全不知道她们是从哪里掏出的这些玩意。 就这样来到第三天的比赛,早早退场的泉鸟取不在之后,我们没能和枭谷学园以及熊本八代女子高等学校碰上,事实上半决赛是她们两个是厮杀。 第三天要连打两场比赛,并且半决赛开始是5局3胜,对我们的体力是很大的考验,幸运的是我并不害怕这点,感谢父母给我的这副强壮的身体。 上午三回战对战北海道县,时间9:30开始,我没能赶到比赛开场前和宫侑见一面,倒是有打电话,我只知道他会直接在观众席上看接下来的比赛。因为我表现得过于欣喜所以在队伍内又开始上演一遍八月份U18时一模一样的情景,此起彼伏的“诶”“完全看不出”,其中还夹杂着一句“我还以为是及川……”没说完就被人给打回去。 从来不知道我在县内原来那么出名,八卦满天飞。 所以到底是为什么这些流言中到现在都完全没有岩泉的身影,明明和宫侑交往之后我就再也不会单独和他们出门了,每次都是雷打不动三人行。 北海道并不是很难对付的队伍,所以我们嬉笑打闹着登场。 可马上我就乐极生悲,因为对方明显也不是傻子,不知道针对我们做出战术调整。拦网强也同样代表我成为一个靶子,在看穿对方是要打手出界的时候我已经来不及收手,球重重撞向我的左手手指。 我觉得很不妙,因为一股剧烈的疼痛传来,和U18那次相比有过之而不及,我直冒冷汗,刘海也粘黏在额头上。 这次的情况要更加糟糕,因为有鲜血从我紧握住左手的右手下面缓缓流下,一滴一滴砸在地上。 队员慌忙围在我身边,赤平教练也匆匆赶来,她让我小心松开自己的右手,然后仔细查看,随即宣告我必须去一趟医务室,让其他成员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继续比赛。 “不要紧,看上去只是撕裂。”路上赤平教练宽慰我,可我只是顶着苍白的脸点点头。 我的左手小拇指一个多月前刚刚收到重创,不知道为什么运气这么不好,这次又是这个拇指受伤。 万幸,真的没什么大事。等走到医务室的时候我的疼痛已经得到缓解,就连伤口都开始止住不在流血,医务室的医生很有经验,三两下就检查出是普通的小拇指与无名指连接处轻微撕裂,撕裂程度不深,所以伤口已经开始自愈。 “我还能上场吗?”我急切地问,刚刚在黑川和宫侑面前夸下海口,我可不想都走到这还能半途而废。 “嗯……你是右撇子吗?”医生这样问道,得到我肯定的答复后她掏出绷带,除去包扎伤口外,把我的小拇指和无名指很紧地捆在一起。 “这样勉强能够继续。不过我作为医生还是建议不要哦,这样不助于伤口的恢复,并且二次受伤就不好了。” 赤平教练问我真的没问题吗,我说我是右撇子不要紧。 不过我心脏已经沉下来,喉咙发紧。今天的三回战和半决赛还能靠新山女子原本的实力支撑住,但明天的决赛如果我没办法发挥全力,只怕是结果不会很好看。 管不了那么多,我深呼一口气,平复自己的心情,鼓起勇气继续奔赴赛场。 不过是手指撕裂伤而已,我可以忍住。 我也可以战胜拦网时的恐惧。 ------------ 98 Chapter 25 在我回到赛场时,刚好第一局结束,还好我的队友们还是比较在状态,赢得第一局。 我坚持上场打完第二局,虽然一上场就还是感觉不对劲,虽然是左手,我不需要用它扣球,但是每次的防守垫球,又或者拦网的起跳绷直手臂,都会对伤口进行拉扯,那种持续的阵痛挥之不去,撕扯着我的神经和注意力。我冷汗不断,其中紧绷的精神占很大因素。 最后一球落地,我们2-0赢得比赛,没有拖到第三局,代表着我们下午晋级半决赛。 可是半决赛开始是5局3胜,哪怕我们零封对手也需要打3局,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住。不过我的左手绷带上没有渗出红色,看来伤口没有二次开裂。 比赛结束,我完全没办法松一口气。几个小时前我还满怀雄心壮志,现在我就垂头丧气宛如淋雨找不到屋檐的麻雀。赤平教练和小野监督都一致认为下午的半决赛上不上场还需要进行考量,但至少我不能首发,我知道这是为我好,但我还是心情低落。 并且由于我和黑川的绑定的,如果我不能发挥出自己最大的能力的话,黑川上场的机会也会减少,新山女子完全可以使用她们自己的首发二传,虽然不一定技术更好,但是与大家配合更加默契且比赛经验更多。 所以简单换完衣服,与教练和队友们交代完事项后,我站在休息室门口有几分茫然,不知道该干什么。现在是午餐时间,但也许我应该先去医务室换药,但我又马上想起来我还没有去和宫侑见面。 我掏出手机,本来想要给他发一条邮件。按键还没按几个,却好像有人在靠近,影子映在脚下。我注意力涣散着,只能呆呆抬头,却马上被人戳了一下额头。 不需要我主动过去,宫侑自己找了过来。 虽然当我问他怎么知道我在这时,他无所谓地说一路问过来就行。我沉默,决定不去想今天过后我还会不会有没有什么新的流言八卦。 宫侑帮我买了午餐,虽然一如既往是各种饭团,让我暗自感慨他自己未免也太喜欢吃饭团。这个时候也是所有选手的休息时间,各种走廊和休息区都挤满来来回回的选手,有的甚至直接找块空地坐在那开始吃饭休息。我和他很费劲也没能找到一个空着的长椅,最后没有办法只好也学那些男生随便找个角落直接席地而坐。宫侑好像是想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垫在我的身下,可惜我已经抢先一步非常无所谓地把运动服仍在地上然后坐上去,起手式已经到一半的宫侑看起来很憋屈。他自己倒是没有垫,只是灰溜溜地重新穿上然后直接靠在我身旁。 “手。” 我很乖巧地把左手抬起来放在他摊开的手掌里。 宫侑微微皱眉、心情不佳的样子,他轻轻揉捏着我的手指,但敏锐的他马上察觉到不对的地方。 “你还没有去换药?”宫侑横眉竖眼,龇牙咧嘴气呼呼的样子。我心虚望天,不敢看他的眼神,只能讪讪回答还没。 事实证明宫侑确实被气到,因为他狠狠在我的左脸颊上拧一把,我嗷呜一声叫出来。他用力很大,因为等他拿到医药箱回来的时候我脸上还是发红一大块,这回轮到他心虚,伸手用大拇指揉了揉。但是宫侑作为二传,手指上的茧子很厚,摩挲我脸颊的时候粗糙的触感我反而觉得更痛了,不过我没说出来。 我不知道宫侑从哪搞来的医药箱,他说他问我的队友和教练要的,我又开始沉默。 宫侑很认真帮我重新包扎伤口,动作小心克制又十分熟练。他缓慢撕开绷带,我的伤口逐渐暴露在空气里,刺痛感瞬间再次涌来。撕裂的指缝已经生成血痂,但因为后面强行继续比赛所以其实还是带着几分血丝,只是没有流出来。 “医生说伤口比较小,不需要缝针。”我这样告诉宫侑,希望他不要过度担心。 “要小心一点啊,手指对排球运动来说太重要了。”宫侑埋怨着,但是声音很小,周围的环境音又很嘈杂,一不留神就会直接散在空中听不清,而且还是一如既往的语调圆滑的关西腔,我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我受伤但是看上去更加委屈的是他,怨言说出来语气也像是撒娇。 我不仅这样感觉,我还直接这样问出来:“为什么关西腔说话总觉得在撒娇?” "……这是重点吗?阿雀你刚刚不仅没在反思居然在想这种事!" 我的脑子还是在思考这件事:“语言确实会对人的思考方式和外在表现有影响。像是我说日语的时候和我说英语的时候给人感觉像是两个人呢。” 宫侑露出未被知识污染的白痴表情,没搞明白我在说什么,但是重点同样被带跑偏:“那阿雀说英语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简单来说,给人感觉脾气比说日语的时候差十倍。" “欸——那阿雀如果说关西腔呢?” “……我不会说。” “可以我想听,我可以教你!” 宫侑嘴上不停,手里的动作却依旧干练,三两下消毒完后重新包扎。我问他为什么这么熟练,真是和他的外在表现不符,明明看上去是那种粗枝大叶的马虎性格,把宫侑气个半死。 “我不是说过我很在乎手指的保养吗,我有自己去请教医生啦。而且……阿治那个蠢猪曾经有一次左手无名指骨折过。虽然打排球确实基本上一个月就要伤一次手指,但还是挺可怕的,我可不想因为这些小事而干扰我打排球。” 虽然宫侑已经包扎完毕,但是并没有放开我的手,他转头又从医药箱里掏出白贴布,撕成一段一段贴在我的左手食指上,突然开始嘚瑟起来,一副自满求表扬的姿态。 “阿雀你之前不是说害怕自己手指会挫伤?哼哼,就让我来教你怎么缠胶布吧。” 宫侑情绪高涨,甚至开始演起来,仿佛是要教小孩般,每一步都细致又缓慢。 首先在食指的第二、第三指节分别裹一圈,当作锚点,随即在手指内侧把白色胶带一分为二,交叉贴成“X”形状,然后再在这个“X”上竖着来一道,最后重复第一个步骤顺着锚点再缠两圈。 “大功告成。”宫侑让我活动一下食指,看看会不会太紧。“这样缠有助于防止挫伤。虽然我平时也不会这样缠就是了,因为感觉很影响手感。不过阿雀你如果很害怕手指手上的话可以试试。” “……谢谢。”我抬起自己的左手端详着,那种束缚感确实是很习惯。 可能是我的表现过于平淡,宫侑反而开始不满:“没有奖励吗?” 奖励有没有我不知道,我只是扑在他肩膀上开始狂笑。每次宫侑想要耍帅的时候我都觉得这简直是最搞笑的短剧节目。当然宫侑本人脸上青一块白一块显然完全不觉得好笑。 “谢谢谢谢。”我努力支起笑得七倒八歪的身体,“你想要什么?” 可惜宫侑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出个什么东西来,毕竟这里人来人往,哪怕是他这个没脸皮的家伙也还是收敛几分。 之后我们就是一边吃饭团一边聊无营养的话题。 “阿雀下午还上场吗?最好还是不要。” “嗯……目前教练的意见是我当替补偶尔上场发球。只是这样感觉能不能进决赛就悬了。” “那也没办法。所以下次一定要小心不要受伤!”他又开始教训我。 “好好好。” 我随意地抓抓头发,宫侑有点微妙地看着说我也不好好梳一下。我觉得他莫名其妙,排球就是一项老是上上下下跳跃的运动,那么头发乱糟糟甚至披头散发不是很正常吗。 宫侑明显有不同的看法,我通常都完全不理解他以及及川这种无比重视自己外表的人。 “所以才要喷发胶来定型啊?” “什么啊,好麻烦。” “还有,阿雀你居然都没有化妆。” 我迷茫:“我为什么要化妆?” 宫侑满脸写着不敢置信:“不是会被摄像机拍到吗?而且还有照片要上杂志和新闻!” 虽然宫侑使用两个感叹号来加重语气,但我依旧摸不着头脑,还是完全不觉得化妆有什么必要性。 “无所谓啦。难道大家都会化妆吗?” “……你没有发现其他所有人的选手头发都顺滑得可怕?” 我和宫侑大眼瞪小眼,我大脑空空,只能回想起好像确实是如此,我甚至吐槽过,但是我只是以为大家是前一天都洗过头而已。宫侑直呼我傻里傻气,被他这样说我可不服气,大喊“侑好烦”。 “原来这就是大家能够突然掏出一堆化妆品的原因吗……”我喃喃自语。 “阿雀你在这方面真不像女孩子。” “刻板印象!” 我泄愤般又抓了几下头发,本就杂乱的发丝更是缠在一起。宫侑实在是看不过去,他攥住我的手腕让我别再抓了,然后一溜烟跑走,在一溜烟跑回来,手里还多了一把小梳子。我不想再问他是从哪找来这把梳子。 “转过去,坐好。”宫侑按着我的头,掰过去背对着他,我不太愿意但还是照做。 随即宫侑开始帮我整理发型,拿着小梳子一点点帮我把头发捋顺。他动作还是很轻柔,这种不协调感和刚刚他替我缠绷带一样。我大脑又开始神游,想着反正马上上场之后头发又会变乱且被汗水打湿,这种行为的意义到底在哪里。 但可能对于每天早上都要在厕所里面坚持做出完美发型的宫侑来说意义重大。 及川也是,并且及川他真的会化妆,可怕。 我本来以为宫侑已经玩够了,没曾想到他又不知道从哪掏出一瓶发胶,在我的目瞪口呆之下就往我头上喷,一边喷一边还嘴里抱怨这个牌子不好用。 “我不知道侑你喜欢玩化妆游戏。不像个男孩子呢。” 在宫侑气的跳脚之前我探过去搂住他的脖子抱了一下,打断了他的发怒前摇,然后飞快跑走。 “茂木前辈……谢谢你的梳子和发胶。”我硬着头皮把宫侑那个傻蛋借的东西还回去,不想去管对方慢慢揶揄和八卦的眼神,以及围绕着整个休息室里的粉红泡泡气氛,当然除了黑川,她全身围绕着黑气。我这时无比感谢自己不笑的时候生人勿近的气息,让新山女子的大家还是没有胆子过来当场调侃我。 下午的比赛隔壁是东京对熊本,我们这边宫城对冈山。果不其然,队伍采用新山女子全体正选队员,黑川被换下,我则是救场发球员。 现在的黑川已经不会心怀绝望和愤恨,她平静地接受这个决定。 上场前,茂木队长拍拍我的肩膀对我悄声说:“收起你那个不吉利的表情。” “后辈就好好看着前辈,见证不败女王的风采。” 我没敢说前辈你说的话好中二,我听得好尴尬。 小野监督往这边瞥一眼,茂木前辈马上站直,恭敬地朝小野监督点点头,然后转头组织队员们准备上场。 厮杀5局,最后3-2,宫城县挺入决赛。隔壁同样5局大战,最后胜出的是东京代表团,也来自枭谷学园。信高倒是并不一定会上场,她一年级,目前还是替补二传。 决赛是一场硬战,如果我不上场的话,新山女子主力赢的概率并不高。只是走到这一步我实在是不想放弃,我态度强硬地对赤平教练请求明天让我上场,哪怕伤口会再次裂开也无所谓,反正这次比赛之后我很久都不会参加大型正式比赛,我有很长的时间去恢复。 我和赤平教练的拉扯很久,最后她终于松口,但是我依然不能打全程,最多上两局。 这是宫城代表队,以及新山女子很久都没能踏入的决赛场地,所有人激动又紧张,时而觉得周围环境格外喧嚣,时而又仿佛一切都往后退去,赛场上是如此安静,安静到只能听见血管里唰唰鲜血飞快划过的声响。 我们做好拉锯战的准备,我捂着自己依然帮着绷带的左手,想着自己一定要发挥出自己的全部,不能掉链子。 热血冲昏头脑,连眼眶都发热。 想要赢下来。 直到。 我站在网前,看着枭谷学园的ACE痛苦地跪倒在地,她久久无法站立,只能双手捂住自己的右眼。 宛如瞬间掉入冰窟,那些滚烫的东西都离我而去,我站在场上格外抽离。 东京代表团的大家涌上来,围着那位受伤的主攻手,甚至有低年级直接抽泣。事实上那位ACE也在哭泣,眼泪毫不停歇掉在手上、掉在衣服上、掉在地上。她站不稳,需要别人搀扶,她哀嚎着,哪怕观众席上已经吵得几乎要盖住她的声音,我却还是能够听见。 非常清楚地听见。 “我看不见,我的右眼什么都看不见。”她对着教练哭泣着。 我转过头,望向扣下快攻的二年级副攻手长谷部,她呆愣在原地,嘴里念叨个不停,我还是可以听见。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突然有人扯住我们两个的手臂,把我们往后拉。是赤平教练,她无情绪却平稳有力的话语此时却成为最佳安慰剂。 “不是你的错。” “这是常有的事。” 枭谷ACE退场,她的右眼一直都没有恢复,只能最后送往医院。 随着她的退场,东京队伍的气势也一泻千里。她们的心思不在这里,她们的脸上僵硬又抽动的肌肉暴露出隐藏之下的担忧和惊恐。 我们最后赢得冠军,只是我没有想到是用这种方式。 我一点都不高兴。 拿到冠军的时候,大家都很开心,哪怕是长谷部也恢复心情,和大家共享荣耀。只有我好像被困在那个球场上没有离开,黑川偷偷问我怎么了,我说不出话,我也不知道。明明扣球打到别人的也不是我,被别人的扣球打到右眼的也不是我。 颁完奖,我看见在场外等我的宫侑。看见他我安心一些,好像终于能够离开那个球场,双脚落入实地。所以我上前再次抱住他。 “怎么了?没受伤吧?”宫侑因为我怪异的表现而十分担心,我只是摇摇头。 “可能刚刚有点被吓到。” 宫侑“啊”了一声,然后像给猫顺毛般摸摸我的后脑勺。 然后我岔开话题,想和宫侑随便聊点什么来转移注意力,宫侑也顺着我的台阶往下走。他搂着我的肩膀,我们两个靠墙说话,因为马上我和他都要启程回到自己的家乡,下次见面需要再隔两个月。 “今年JOC的时候阿雀你能不能给我送花?” “……一定要这样吗?” “喂!去年我不是给你送花了吗?” “欸——” 我痛苦面具,但是宫侑纠缠不清,所以我最后还是答应。 然后宫侑开始数数。 “等我上高中之后,那就是IH,国体,春高……能见面的次数也太少了吧。” 他郁闷的表情很有趣,我勾起嘴角晃晃他的手指。 “好想快点高中毕业。” “你国中都还没有毕业,早得很。” “毕业之后见面的几乎就会变多吧。虽然俱乐部可能不再同个县……” 宫侑嘴里念叨着我从来没有想过的、遥远的未来。 “不过不要紧,反正到时候肯定都是在外面租房子,或者我们可以在折中的地方租一套公寓……” 越来越离谱,我没忍住笑出声。 “你想好多。”我把第一想法脱口而出,并且没觉得哪里不对。 “那么遥远,我们到时候还在交往中吗?” 我笑着摇摇头,没有发现此刻宫侑凝固的表情以及瞬间紧绷的气氛。 “你什么意思?” 如此冷硬的口吻,貌似平静的语气下是飞溅着并且即将喷发的岩浆,我从来没听过。 ------------ 99 Chapter 26 老实说,最开始我完全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以至于宫侑强硬地问:“你什么意思?”的时候,我都没有感受到危险的靠近,所以我仰起脸,带着开朗和无知的笑脸脱口而出足以点爆宫侑的话。 “不是……你不会是认真的吧?” 迎面而来的是死寂般的沉默,我眨眨眼睛,和宫侑对视着,终于迟钝地意识到宫侑刚刚那一番话并没有在开玩笑。 “我当然是认真的。”宫侑面部表情,语气平静,但是我觉得发冷。 我感到不适和慌张,下意识想要往旁边退几步。宫侑本来是用手搂着我,察觉到我想要逃避的动作,他的手指那瞬间猛然收紧,用力大到我的右肩生疼,但是马上就松开,我们之间的距离稍微拉开。 宫侑看着我,突然冷笑一声。 以此,宛如炸弹的引线被点燃,最后导向一场剧烈的争吵。 剧烈主要体现在宫侑身上,我则是有点迷茫没有跟上他的节奏,然后这点让他更加生气。 以及我深刻意识到宫侑果然是个脾气非常差的人,之前他对我的态度完全建立在他喜欢我所以对我特殊对待上。而现在本性暴露,就如同当时在赛场上对应援的女生吼出的那句“吵死了”一样,那种言语间的浓重恶意使我难以招架并且很不习惯。 “难道你一直是抱着,反正总有一天会分手这种心情和我交往的吗?” 当宫侑发出这句诘问时,我嘴唇微张,想要反驳的话却堵在喉咙里,没能第一时间说出口。 “不……那倒也没有……” 强装出的扑克脸出现裂缝,宫侑无法克制住露出被刺伤的表情,看上去竟然有几分可怜。 “阿雀,你真的喜欢我吗?”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问这么显而易见的问题:“我当然喜欢你。” 但是明显,这句话一点儿也没有把他哄好。我们之间一时间都没有再说话,直到我突然想起原本准备好的送给宫侑的御守还没拿出来,可是还放在我休息室的背包里。 “你等一下,生日礼物还没有……” “不。”但是宫侑出言打断我,并且移开目光,特地不往我这边看。他站着随便整理好自己的衣物,单手提起背包挂在自己左肩上,做好离开的准备。 “我不需要了。” 就这样留下最后一句简洁又冷淡的断言,宫侑当着我的面径直离去。 我站在原地,心情跌落谷底。 “所以到底为什么会这样?” 我大声哀嚎,把头重重磕在书桌上,发出一声巨响,手里还攥着手机,上面密密麻麻连着五六条都是通话失败,对方未接通。从那天起,宫侑就再也没有接过我的电话和回复我的邮件。坐在我对面的月岛则是目不斜视,努力想要无视旁边发疯的我,把注意力集中到作业上。 “雀前辈,你可以不要那么吵吗?” “嫌吵就快回家。”我头都没有抬起来,依然趴在桌面上,没好气地说。 “又不是我想来……”月岛嘴里满满的怨气,可惜他并没有机会把它发泄出来,因为怨气的对方正是他的母亲。 不知道是不是我态度软化的缘故,隔壁的月岛夫人开始趁胜追击,她提出可以每天给我做中午的便当,然后晚上我去她们家吃饭。我连忙拒绝,可是月岛夫人可不是什么好对付的人。 “反正我每天也要给萤做便当,只是分量多做一点而已,晚饭也是。” 月岛夫人凑近我,然后一把捧住我的手,眼底满是担心:“实他不是老是要加班吗,那么小雀平时都是怎么吃饭的呢?” “我……”我结结巴巴,“早上和晚上我会随便做一点,中午的话吃食堂……” 我实在不知道自己究竟哪里可怜,能让月岛夫人看我的眼神和看孤儿院里的孤儿几乎没有区别,那我必须要帮实哥说句好话,他真的把我照顾得很好。可惜月岛夫人这类妈妈有自己的看法,她甚至还私底下和我聊一些青春期女性话题,类似于卫生巾的用法。我不好让她尴尬只能乖乖听着,没有说我其实都用棉条并且初潮来的时候棉条都是实哥买的。 “和哥哥两个人生活在一起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吧。”月岛夫人长吁短叹。 我真的觉得还好。比起这个,偶尔被母亲派来给我送东西的月岛看见我的家居服时经常表现别扭,我觉得这个才是真的不方便,所以可不可以不要再让他来送东西。 可惜月岛虽然在外一副欠扁的笑容嵌在脸上,对内还是唯唯诺诺百依百顺,每次还是会乖乖敲响我家的门。 然后把气撒在我身上,真可恶。 在我的竭力拒绝月岛夫人之中,不小心给自己挖了一个坑。我说这实在是太太麻烦了,我不知道要做什么才能回报她。我的本意只是想要月岛夫人打消念头,可没曾想到却击中她的心坎,机灵的月岛夫人一转脑子,立马想出一个足以让我和月岛都极力反对的提案。 “听说小雀学习成绩很好对吧?特别是英语?” “也没有那么好吧……”我感到不妙,看月岛的表情发黑,应该是也和我一样。 “那就这样!”月岛一拍双手,“萤,你晚上去小雀家写作业!让小雀辅导你。” “这样就没关系了吧?小雀你真的不需要太在意。” 总之,我从名古屋回来的第二天晚上,月岛就臭着一张脸来我家,然后我由于和宫侑的那场吵架以及他不接我电话,所以也臭着一张脸。当我和月岛面对面坐下的时候,我们两个的怨气足以变成实体,变身恶犬冲出去街道上咬人。 我的手机屏幕还是亮着的,我盯着聊天记录和宫侑的电话号码,手指摩挲着按键,可是却不知道自己究竟还能做什么。 该不会……就这样分手吗? 我放下手机,用手捂住脸。 房间陷入寂静,只有月岛笔尖在纸上滑动产生的窸窣声。良久,我听见他停下,把作业都叠到一旁,看来是完成了所有作业。 我放下掩住脸颊的手,一边揉揉眼睛,一边向他摊开另一只手掌,示意他拿给我看看。 月岛飞快瞥我一眼,但是没有动弹。 “没必要,反正只是在我妈面前装装样子。” 我没听他的话,自己抢先一步把他的作业都夺过来。 “你妈妈实在是太热情,让我感觉我如果不把你辅导到考上东大我都无地自容。” “……什么啊。” 我强打起精神,仔细检查月岛的作业。他其实很聪明,字迹也工整,平时只看成绩也是标准优等生,总体来说也不太需要我的辅导。唯一的问题就是他仗着自己聪慧所以并不是很努力,每次学到90分左右之后就了事。 “这里,单词拼错了。数学的话这道题先证平行会更快。”我把他出错的地方一一圈出来。 “不过国文的话就……其实古文和现代文倒是还行,只是我写作还是语句不地道,所以可能没办法指导。” 月岛拿回他的练习簿开始订正,我则是从口袋里掏出那个红色的手作御守,上面粘着一只金色的狐狸,我无意识揉捏着,不知道自己还要不要把它寄出去。 这时耳边传来一声不属于我的叹息,像是忍了很久但是终于没忍住的无奈。 “所以……究竟发生什么事了?不是冠军吗?”月岛手上动作不停,也不看我,但是如此问道。 “和那个没什么关系,虽然冠军也没有让我很高兴就是了。” “听起来很像是在炫耀。”月岛讽刺我说。 “都说了和这个没有关系。” “那为什么唉声叹气那么吵。” “你关心人也不会说点好话呢。” “我没有在关心前辈你,我只是觉得你念叨着那些东西很烦而已。” 我倒是并没有想要把恋爱上的烦恼向月岛倾诉的想法,毕竟他只是邻居家的小孩,而且比我小两岁,哪怕他现在身高逼近180也无法改变他还是个孩子的事实。 只是我好像也找不到可以聊的人。首先岩泉和及川,我就最好不要在他们面前提起宫侑。黑川的话则是问什么都会是分手吧这一个答案,并且说不定还会窃喜。而且他们三个的共同点都是完全站我这边,说什么都觉得是对方的错。黑尾和孤爪倒是个还好的选择,可是黑尾挣扎于糟糕的社团氛围里,孤爪则是一直都对类似话题毫无兴趣,我担心自己是否会打扰到他们。 那眼前的月岛又是个好的选择吗?明明他也很不喜欢类似麻烦的话题,说话尖锐刻薄,作为小孩也要装出成熟的模样。 可是又仿佛是机缘巧合,晚上我们单独面对面坐着,而他又主动挑起这个话题。我看向手中的御守,明白月岛其实应该已经看出来我现在在烦恼什么。 “萤,”我放下自己的手,缓缓开口,“你有喜欢的人吗?” “没有。”月岛眼睛都不眨就出口断言,还嫌弃地看我一眼。 我也没在意,继续问:“那你觉得你以后可能会喜欢上某人吗?” “……这很重要吗?我是在问前辈你究竟在烦恼什么吧。前辈你再不说我就走了。” “等一下啦……” 我斟酌很久才问出口:“如果是你的话,学生时代和某人开始交往,会去想自己和对方能交往多久吗?” “想我们能交往多久?”月岛疑惑反问,像是不理解我的用词,“可能临近毕业的时候会想之后要怎么办吧。” “那就是觉得会一直交往下去的意思吗?” 月岛的疑惑越来越大,他觉得我的问题很奇怪。 “一直交往下去也不至于……可是普通来说,交往的时候也不太愿意去想象自己未来某一天真的会分手吧。” “诶?” “雀前辈?” 我和月岛面面相觑,然后我突然抱住自己的脑袋,又开始大声哀嚎:“可是,可是?” “这个世界上几乎没有初恋能修成正果?或者说学生恋爱能够持续下去的也很少。那大家明知道这一点还会想着未来吗?” “……前辈你在说什么呢,虽然说初恋什么的确实是很难坚持,可是有谁会在初恋进行时的时候去想‘我们肯定无法长久’啊?” 我停住一秒钟,然后小心翼翼开口:“额,我?” 我看见月岛睁大眼睛,满脸震惊,发出一句:“哈?” 在我对月岛详细解释的途中,月岛的表情发生了几番变化,而他对我的看法似乎也发生几番变化。从最开始的“前辈是个恋爱脑”再到“前辈感情观有点奇怪”,而现在已经演变成“前辈原来是个渣女”。 我并不服气:“喂!我什么都没做!” “难以想象。”月岛一脸难以言喻的表情,“难道前辈是抱着随便玩玩的心态与对方交往的吗?” “才没有!我只是……” 我缓了好几秒才继续说:“我们的性格和价值观看上去都非常不适配,并且不管是现在还是未来极大概率都会保持着远距离恋爱。再加上我之前说过的,初恋以及学生恋爱通常都不会有好结果。” “当知晓了这些之后,还能继续当作什么都不知道继续幻想未来吗?” 可是下一秒月岛的话如尖刺:“那么分手的那一天会什么时候来临?明天?后年?还是高中毕业的时候?如果到时候两个人其实关系并没有决裂,前辈你也会选择到点就分手吗?” “不……如果进展顺利的话倒也……只是这个可能性太小了。随着年纪的增长,难道对方和我不会感情渐渐消逝,或者爱上别人吗?” 月岛暂时没有再说话,也没再回答我的问题,他正在收拾自己的文具和练习簿准备回家,只是临走前最后留下一句。 “前辈你表现出来的喜欢程度和实际喜欢程度原来是不相匹配的啊。” 我并没有完全听懂这句话,因为我自己觉得我是会把感情表达出来的类型,那么就谈不上什么不匹配。但是月岛的话还是让我的心情变得更糟。 我回去关上灯,然后倒在床上。 不管是现状还是内心都一团乱麻,我理不清,所以只能抓住最重要的一点来思考。 我想不到以后,那至少要抓住现在。 不想就这样分手。 所以我决定,宫侑生日那天还是要去一次尼崎。 ------------ 100 Chapter 27 「To宫侑:我在你学校门口。」 这封邮件发出时,这几天完全收不到回复的手机终于有了动静,并且甚至直接给我回电话。 “什么!等一下!你什么意思?” 电话另一端的宫侑语气惊慌,伴随着噼里啪啦一阵鸡飞狗跳的杂音,比如书本掉地、凳子翻倒、不小心撞到门、以及宫治逐渐远去的痛骂。 还有簌簌的风声,像是在狂奔。 而我则是倚靠在租来的摩托上,心情微妙。因为放学,导致学生陆陆续续出校门之后就开始盯着我看,让我梦回年上半年我前去青叶城西找岩泉和及川。 但那毕竟是高中,现在我则是站在国中的门口,我是真的有点怕我会被教导主任或者警察捉住,并且庆幸自己忍住诱惑,没有租那辆川崎大排量中古款,而是依旧选择温和的本田小狼。我在租车的时候就已经被店主认为不良少女,他甚至没有查我的年龄。 所以当我看见宫侑朝我这边跑来的时候,我的第一句话是:“要是别人问起来,说我是你姐姐。” 宫侑很懵,但是瞬间反对:“不要。” “喂,我现在年龄不能骑车带人,要是被人举报我就要被记过。” 伴随着宫侑的出场,朝这边看的人变得越来越多,我只想快点逃离现场,就迅速带上头盔,并且把另一个抛给他。 “动作快点。” 宫侑拿着头盔还是表情茫然,我没时间和他多解释,就伸手过去帮他戴好,并且扣紧绑带。宫侑这时才回过神来,两三部跨上摩托车。 “要去哪里?”宫侑这样问我。 “人少的地方吧。” 不过我能想起的僻静的地方只有一个,同时也是我租车的地方——稻荷崎背面的那条海边公路。明明我完全和尼崎这个县毫无关系,但是机缘巧合之下那篇海滩却总是成为我失意的见证者。 我骑着摩托车向前,海风呼啸,刮过我的脸颊,我的耳朵也几近耳鸣,但即使如此,宫侑在我耳边叨念着各种话语还是挤进我的大脑。他明显是第一次坐摩托车后座,所以有点紧张,体现在非常大力地搂着我的腰,并且整个身体都向前贴在我的背部。 但同时他也十分兴奋,兴奋到好像已经忘记他还在和我冷战之中。一路上他嘴碎到我都记不得他到底说了些什么,可能是一些“太酷了”“要去和阿治炫耀”之类的蠢话。 我最后在沙滩旁的海堤附近停下,摘下头盔的时候,风把我的头发往后吹拂,我皱起眉把刘海往后捋,在我眼前晃悠真是扎得我不舒服。 宫侑扶着我的肩膀蹦下车,然后把头盔还给我,我随意挂在车把手上。 热血冷却下来之后的宫侑明显表现尴尬,站在旁边讪讪地也说不出什么,而且同时还要强装冷酷板着脸,来表示自己还在生气中。 不过他永远是更加按耐不住的那位。 “……阿雀为什么突然来了。”他别扭着不看我。 “今天不是你的生日吗,我礼物也还没送出去,你又不回我的电话和消息,只好亲自走一趟。”我把摩托停稳之后也下车,走进到宫侑身边,这样回答他。 我把那个红色的御守拿出来,捧在手心里,举到他的眼前:“还是不想要吗?” “不要的话我就只能……” 我话还没有说完,宫侑已经飞快抢走那个御守,死死攥着。我放下手,耸耸肩。 宫侑低头看着手里那个做工并不精良的御守,因为刚刚动作过于粗暴所以毛毡片制成的小狐狸耳朵边缘有点发卷,他只能下意识仿佛揉搓那个地方,希望能把它抚平。 在我还在思忖下一步我要说点什么的时候,我就已经落入一个温热又骨感的怀抱,宫侑把头抵在我的肩膀上,此刻他脸颊的热度因为极近的距离所以我也能轻易感受到。 “谢谢。”宫侑嘟囔着。 我则是觉得好笑,所以顺着拍拍他的背。 “你还在生气吗?” 听见我的问话,宫侑抬起头,瞪我一眼。 “阿雀,你之前觉得你什么时候会和我分手?”他冷不丁发问。 也许这个时候应该说一点“我才没有想过分手”这种哄人的话来糊弄过去,可惜我说不出,并且宫侑也不会相信。 “嗯……等你上高中?” “为什么!”宫侑气得跳脚。 “因为感觉你到时候就不会喜欢我了。” 我十分诚恳地说,但是听到的宫侑看上去要气炸。 “这又是为什么!” 面对二连击的质问,哪怕知道接下来的话宫侑可能不爱听,我还是直接说出来。 “因为侑是个爱憎分明,能够对不喜欢的人或者东西完全拒绝的人。所以我想总有一天你也会对我失去兴趣吧。” 听完我的话,宫侑微愣,迟迟没有回复,但是表情复杂。 “……阿雀你明明在说你自己。” 这句轻声的话飘散在海风里,我没有完全听见。 正当我用疑惑的眼神看向宫侑时,他反而一副任性果决的模样,张口说出足以让我汗毛竖起的话。 “我永远都会喜欢你。” “这样足够放你放心……喂,为什么要吓得倒退三步?” 宫侑气急败坏上前死死握住我的手腕,把用力拉回,我不自觉踉跄了一下,但是起鸡皮疙瘩的那种感觉还是残留在我的皮肤表面。 “不要。”我猛地摇头,“不要说这种话。” “不要说做不到的话。” “我怎么知道我做不到。”宫侑声线低沉紧绷,透露着压抑着的愤慨和不满,并且也完全没有放开我的手的打算。 “你……”我有点语无伦次,组织不好话语,“这种……” 我的眼睛无法自制地眨动着,我看见眼前的宫侑,他正在定定地看着我,等待我的下一句话。 “……根本无法证明,不是吗?永远什么的……” 而且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和宫侑在这里幼稚地争执这个幼稚的词语。 “这个世界上就没有永远。” 宫侑以奇怪的角度反驳我:“不对,我就会永远喜欢排球啊。” 一时间我哽住,居然发现自己无法反驳他。慌神之间,我的脸颊被宫侑用两只手捂住,他摇晃着我的脑袋,迫使我必须直视他。 “为什么你感到这么害怕?”宫侑疑惑不解,像是完全不理解自己刚刚说出来什么令我感到沉重的话。 “因为如果未来我们分手的话,未来回顾现在不是显得很讽刺吗……” 我下意识的回复引得宫侑为了报复我所以狠狠掐了我的脸颊,我立刻感到我的皮肤充血红起来。他抱怨着说我能不能想点好的,不要老是分手分手。 “你既然不想谈未来,那就不谈未来。” 宫侑大声说着,看着我的眼前却坚定无比,像是要宣告世界。 “我是在说现在——我会永远喜欢你!” 我没听懂,只能茫然地看着他。 “这代表着我现在对你的喜欢程度,足够让我说出这样的话,你能懂吗?” “我根本想不到和你分手之后的生活。” “此时此刻,我就是这么喜欢你。” 当宫侑吻上来的时候我还是没有回过神,所以根本没有闭眼睛,并且直接体会到他的眼睫毛扫过我皮肤时轻微的感触,和唇上的一抹温度。 最后宫侑有些徒然地搂住我,在我耳边可怜兮兮地说:“给我点回应吧。” 我的大脑宕机地厉害,还在艰难运作着思考刚刚宫侑说的那通不害臊的话。 在我并不算长的人生里,我经历很多次情侣或者说夫妻之间的争吵。我自己的父母不必多说,在跟随妈妈上庭时,更是见证无数最后分崩离析的婚姻。我自己同样参加过婚礼,甚至有人希望我能当花童,但是我嫌弃麻烦所以通通拒绝。 在欧美这种轻易谈爱的氛围里,总是不免多加上一个词“forever”。 我问我妈妈,在情侣或者夫妻说这种情话的时候真的相信? “真的相信吧。” “分手的时候会想这些话不会觉得很傻吗?” 当时我正在听Queen的Who Wants to Live Forever,歌词正进展到那一句。 “Who dares to love forever?(谁有勇气永远去爱)” “When love must die...(当爱终将逝去)” “但是……” 妈妈坐在书房的木质桌子旁,昏暗的光线从白色棉布窗帘透过,撒在地上,也照在她手边的那杯起泡酒里。回忆中,妈妈的声音从很遥远的地方,穿过时间传来。 “那个瞬间是真的就已经足够了。” “毕竟人生还有多少个这样的瞬间。” 我记得我当时说那人也太惨了吧,居然只能靠瞬间的假象活着,妈妈哈哈大笑。所以我想着,我除了对父母之外一定说不出这种话。 可是,此时此刻,我确实在其中得到了强烈的震撼和满足感。 即使理智让我不要相信年少轻狂的妄言胡言,我也控制不住自己内心依旧会因为这样的话语而陷入狂喜。 “和排球一个地位呢。”我冷不丁发言。 宫侑终于从我的身上直起身来,他紧张兮兮:“什么啊……我可没这么说。” 我摇摇头:“已经足够荣幸了。”毕竟排球可比人长久。 宫侑还在碎碎念,像是不满我为什么突然开始扯上排球,但是我制止他。 “侑,你不是要回应吗。” 难得宫侑马上噤声,并且乖巧又有点垂头丧气地站在我的面前,耷拉着肩膀。 我仔细体会着自己的心情,以及这些天和宫侑相处时的点点滴滴,或许这一切确实可以化为一句冲动的、又确确实实是真实的话语。 “我也永远喜欢你。” 我和宫侑去那家便利店里面觅食的时候,我已经完全不想回想之前听完我的告白之后的宫侑是如何把我抱起来然后转一圈的,实在是过于羞耻,我必须庆幸这条路上学生还算是稀少所以没被多少人看见。 心结解决之后的宫侑整个人简直要飞起来,那个御守一直把弄着,简直不离手,他说他以后每次上场比赛都要带着。 “这里面好像是空的。”宫侑捏了捏御守。 “一般会放东西吗?”我实在是不太明白这些传统。 “会放一点符纸或者祝福的话,不过也无所谓了。”宫侑还是喜气洋洋,感觉整个脑袋都在冒烟。 我歪着脑袋想了想,问宫侑重新要回了那个御守,在便利店里面买好便签和签字笔,我在纸上写下几句歌词,然后塞进那个御守里面。 其实明明下面一个段落就已经给了答案。 But touch my tears with your lips Touch my world with your fingertips And we can have forever And we can love forever Forever is our today。 拥有此时此刻就够了,我一定会牢牢记住,直到世界尽头吧。 ------------ 101 Chapter 28 随着我看见夕阳逐渐西落,刚刚仿佛一直浮在空中轻飘飘的我终于有脚踩在地面上的实感,意识到我现在可能赶不回宫城。 硬要赶的话,可能还是能赶上,但即使如此我到达仙台站的时候可能也近晚上11点,是未成年高中生徘徊在街道上会被警察叫住谈话的时间。仙台又或者说整个宫城并不是什么夜生活丰富的城市,有时候晚上八点过后街道就已经空空荡荡。国中时期有时候和及川岩泉加练后回家,他们都会想要送我一路。 为数不多还在营业的店铺无非是24小时便利店和居酒屋、网吧等成人场所。 公共交通也都停运,我要是想要从仙台站回家,可能只能坐轿车。出租车危险且天价,我也只能让实哥来接我,可这样的的话真的太麻烦他,特别是如果他今晚值班或者有突发警情。 所以在宫侑也后知后觉问我什么时候回去时,我在心里已经开始合计如何凑合掉这一晚。深夜长途巴士是个方法,可惜不太安全,不如真的去那种有隔间可锁门的网吧对付一晚,但如果是正经的网吧大概率是不会让我进去的。 “现在时间有点紧。”我打开手机查看时间,已经接近下午五点半,“我想想办法吧。” 如果能在酒店住一晚的话最好不过,这样明天天亮我就可以出发回去,到家的时候还是白天,城市依然运作中。只是未成年人并不能独自在外住宿,无法开房间。 哪怕是实哥远程电话给我担保也很困难,最好还是直接来个成年人帮我登记。 其实以我的性格可能真的会去不良少年集聚地凑合一晚,但是不想被实哥教训,我还是最终决定最保险的办法,我问宫侑,如果我请求他的父母帮我在附近酒店开个房间会不会很冒犯。 宫侑仿佛思维停滞,对话还停留在上个阶段:“阿雀你今天回不去了啊。” “嗯。”我把挂在背后的腰包给挪到前头来,因为只是突发的行程所以我除了证件、手机、零钱和给宫家兄弟的礼物外什么都没带。如果能住酒店最好,我还能好好休息一晚。 因为宫侑迟迟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我刚想追问,他的下一句就使我动作顿住。 “住我家吧。” 我惊讶地抬头,然后发现明明是率先提出的宫侑自己显得很别扭。 我自己倒是觉得还好,只是担心过于打扰宫侑的父母:“太麻烦了,你父母会不高兴的。” “哈?他们才不会。” 像是为了证明这句话,宫侑以掩耳不及盗铃之势给他妈妈打了个电话,不过他特意离我远一点,让我听不见他究竟和妈妈说了什么。 最后啪的一下,宫侑挂断电话,然后兴高采烈转过身朝我这边跑来,说没有问题。 因为已经完全翘掉今天的社团活动,宫侑完全不管宫治是否还在学校,带着我直接大摇大摆回家,然后因为情绪过于高涨,一到家门口就开始狂敲门,大喊我回来了,声音大到足以扰民。我迟疑着想要不要制止他,可是下一秒门被打开,然后伸出一只手在宫侑脑袋上重重来了一下。 一个女人气急败坏冲出来揪住宫侑的耳朵,开始臭骂,两人开始你一言我一语。 “好痛!” “侑,不要那么吵!” 不知道是不是关西人的刻板印象,这种夸张的场景总让我幻视我是否误入什么漫才现场,我只能呆呆地站在旁边看着表演。 这时女人终于注意到我,她一把甩开宫侑,力度大到宫侑一个踉跄差点摔倒,然后笑眯眯朝我走来,并且握住我的手。 “你就是阿雀吗?” “……是的。”我也终于回过神,开始介绍自己,“我是高山雀,是侑的女朋友。” 想起自己的来历,我连忙解释:“那个,真的没必要那么麻烦,我可以自己去住酒店……” 但是宫侑的妈妈保持着笑语盈盈的姿态,并且直接把我往房子里拉,态度强硬并且完全忽视我的犹豫。 总之,等到宫治终于结束训练回到家中的时候,宫妈妈已经帮我搞来所有的洗漱用品和睡衣内衣,我受宠若惊。甚至她还早早赶我去洗澡,因为怕晚上人多抢浴室宫兄弟还会打架。 宫治打开书房的门时,我正在书桌前顶着湿哒哒头发坐着,没有其他动作,因为我的心情也还没完全缓过来。发梢残留的水渍一点点浸湿我的脖颈和背心肩带,我有些不舒服地去拨弄。听闻背后的动静,我转过头,和杵在那发愣的宫治四目相对。 我稍微挑起眉梢,宫治呆一秒之后就和被烫到了似的,迅速往后退一步,然后也连忙移开视线。 “抱歉!我不知道……我还以为前辈你在其他房间……” 我摇头,制止宫治的慌忙道歉。 宫治站在门口狂抓自己的后脑勺,像是不知道究竟要不要进来。 “额,妈妈让我过来把自己的东西清一下,前辈今晚要睡在这里对吧。” 他这样说我才发现,虽然书房并没有住过人的痕迹,但这个书桌上确实是有很多带着生活气息的杂物,以及各种文具和本子,都随便摊着没有整理。我看见桌面左上角还有一个排球的金属钥匙扣。 回想起很久之前宫侑说过:“阿治那家伙每次听见我们打电话就会跑到书房里去。”想必这些就是留下的痕迹。 汹涌的愧疚席卷而来,站在宫治面前我简直无地自容,甚至很想把罪魁祸首宫侑给扯过来暴揍一顿然后给宫治道歉。 “对不起!没事的,你这些东西放在就行,我不用书桌。”我用行为来向宫治宣誓我不会动他的东西。 然后我站起来,站在宫治面前双手合十然后鞠躬,实在是觉得不好意思。 “以后我和侑打电话,让他自己来书房!如果他不肯的话你告诉我,我来骂他。” “……没关系啦,高山前辈,你不用向我道歉,这又不是你的错。” 宫治真是个大好人,我心存感激这样想着,并且同时觉得他和宫侑当双胞胎兄弟真是倒大霉,对他更感怜惜。 宫治最后还是进房间来收拾书桌,我乖巧地把位置让开,方便他整理。他一边拿起铅笔和橡皮,一边对我说:“而且,那个时候不是收了前辈的礼物吗,就当是两清。” 他的话反而提醒了我。 “生日快乐!” 我双手把礼物递过去。 “……诶?” 宫侑还是那么僵硬,他缓慢收下我递给他的那个小铁盒,我示意他快点打开。 “……勺子?” 是一个勺子一个叉子一双筷子的餐具标配,本身是最普通的不锈钢,但是作为礼物的关键点是手柄部分,很粗并且有花纹。宫治惊讶地睁大眼睛,然后拿起勺子仔细打量。 “高山前辈,这个花纹?” “是我自己画的。啊,当然,不是直接画上去的,我设计图形然后工厂机器印上去。” 勺子的手柄上面是一只小狐狸,和宫侑御守的那只是同款,只是依照宫治和宫侑不同的性格和外表,我设计了不同的特点,比如毛发的朝向和表情。叉子是同只狐狸不同表情,筷子则是我手写的汉字“治”。 宫治把弄着勺子,但是低着头迟迟没给反应,我就在旁边碎碎念。 “因为手作食物什么的太远了完全不方便,要考虑保质期,而且我也不擅长……最后就想到实用的餐具。之前有听侑说过,他是不是很喜欢用你的东西? “所以就想着设计个独一无二的餐具,甚至有你的名字。” “这样一看就知道是属于你的。” 因为宫治不抬头,所以我歪着脑袋走过去试探着说:“希望不要觉得太简陋?” “不!”宫治猛然反驳,他仰起头,我瞥见他双颊被抹上几分红色。他用手背抵着嘴,眼神飘忽。 “我是觉得……荣幸。”宫治说话磕巴,“谢谢前辈!我没想过我还会有生日礼物。” “你毕竟是侑的兄弟啊。”我这样回答,但不知道为何这句话好像消解了对方的一点开心。 “呵。”宫治冷笑,明显表达他对宫侑的不屑。“我对外都说自己的独生子。” 听见这话我简直狂笑不止,眼泪都要笑出来,搞得刚刚说幼稚话的宫治有点羞赧。 “你们关系很好呢。”我拭去生理泪水,笑着说。 宫治沉默,然后真诚发问:“哪里好?” “能够吵架又和好就已经代表关系很好了,所谓好的兄弟姐妹可能就是这样吧。”我摇摇头,“家庭氛围也很好,你们妈妈真的很热情。” “关西人都是这样,没什么特别的。”宫治稍微迟疑了一下后问道:“高山前辈是独生女吗?” “对的。” “那么很向往有兄弟姐妹?” “完全不向往,为什么这么问?” “刚刚那一通话我还以为前辈你想要个能吵架的弟弟呢。” “关系好才能做到吧?但是即使是兄弟姐妹也不一定关系真的会融洽,也要看运气,到时候很痛苦的,所以我觉得还是独生好。治和侑能像现在这样,我觉得很幸运。就和我之前说的那样,也能算奇迹吧。” “……是这样吗。” “话说,现在没有必要还是一直喊我前辈。我只比你大一岁,算同龄人。” “不不,敬语还是要的,前辈你就是在这方面太随意了。” 我双手向后撑,坐在床铺上,思考一圈后还是觉得敬语毫无意义。 “可以和侑一样喊我阿雀哦。” “……真的假的?” 我点头到一半,书房的门突然发出巨响然后被踢开,我和宫治都吓一大跳。 这个炸弹当然是宫侑,他来势汹汹,痛批宫治为什么要和我单独在一个房间里面聊那么久。接下来是熟悉的小学生对骂。 “你这头猪不要和阿雀说话!” “阿雀姐和谁说话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吧!这么烦人小心明天就被甩!” “你说什么……你刚刚喊她什么?” 宫侑跳脚,宫治趾高气昂地说这是我允许的。我惊异地点点头,因为第一次有人这样喊我,觉得非常新奇,像是隔壁小两岁的月岛也从来不愿意叫我一声姐。 最后鸡飞狗跳的一切被宫妈妈镇压。宫侑骂骂咧咧靠近我,把毛巾披在我头上,然后出去打算给我拿吹风机。 宫治则是慢几步,站在门口,喊我出去一起吃晚饭。 “雀前辈,走吧。” 我发现他还是改了称呼。 ------------ 102 Chapter 29 “……我真的要说吗?” “说嘛说嘛。”宫侑撒泼打滚。 我觉得压力很大,因为饭桌上足足有八双眼睛齐刷刷盯着我,并且都满是期待。更让我觉得羞耻的是宫妈妈和宫爸爸居然也参与进这个游戏,兴致勃勃说可以教我说关西话。 这一切的起因都是这场晚餐。 在宫爸爸回家后,我们所有人入座。今天是宫双子的生日,宫爸爸回家的时候带回来一个大蛋糕。宫侑抱怨为什么不是排球形状,宫爸爸说太丢脸他才不要这样去为难蛋糕师,但紧接着宫侑又抱怨他为什么要和宫治同吃一个蛋糕,他要两个分开来。宫爸爸实在是不胜其烦,最后出手暴击宫侑头部,让他眼冒金星,终于闭嘴。而在旁边假装乖巧的宫治早就趁机把蛋糕挖走一大块塞进嘴里,那宛如饿死鬼般迅速吞下食物的动作让我叹为观止,甚至他还有闲情切一块并且装盘递给我。 当然宫侑很快就发现宫治偷吃,两人迅速打成一团。 这一家人都闹得很厉害,骂声、招呼声此起彼伏。 然后我发现我没能完全听懂他们究竟在说什么。 虽然我的父母本质上都是土生土长的日本人,所以我从小双语长大,但是日语毕竟不是母语。来到日本之后我就深刻体会到语言的困难性是体现在生活的方方面面的。哪怕我现在已经基本掌握标准日本语,可稍微超出的惯用语和方言还是无法招架。 刚刚认识宫侑的时候也有同样的感受,一旦他语速过快我就会大脑宕机。可毕竟那是一对一的谈话,我可以直接要求他重复一遍,宫侑也会为了我降低语速和尽量解释。 可是现在,一家四口都是土生土长尼崎人,互相对话自然完全不用顾忌,那语速快到宛如直接从我的大脑皮层滑过,在我还在思考上一句话的含义时,他们的对话已经过了几个来回。 所以在宫妈妈不知道为什么喊了我一句之后,我只能茫然抬头。 “妈妈,她听不懂。”宫侑抢先帮我回答,“阿雀是海归来着。” “那好厉害。”宫妈妈惊叹道,“平时说关东话完全听不出口音。” “不,也没有……” “那平时聊天的时候不会其实只有阿侑你这头蠢猪自己一个人叭叭叭说,但其实雀前辈完全听不懂吧。雀前辈好可怜。”这是火上浇油的宫治。 已经可以顺利无视不知道多少次的双胞胎大战,我向宫妈妈道歉,并且询问刚刚喊我名字的原因,但是宫妈妈笑眯眯,摆手说没什么事。 但随即,她一拍手掌,提出了个让我难以招架的请求。 “要不要来学几句关西话呢?” 所以我们来到最开头的场景,宫家一行人眼巴巴望着我。 我如芒在背,现在这幅场景怎么看怎么像第一次学习说话的孩子在等待家长的赞赏。 “……なんでやねん。(为什么啊)” 不知为何,我的这句话引来众人的长久沉默。 这份沉默让我觉得有点可怕,便坐立不安:“请问哪里出错了吗?” 宫家四口诡异地互相对视一眼。 然后宫妈妈突然猛地靠近我,然后两眼放光般说:“太可爱了!” “啊?” 而宫侑已经把手机掏出来,怼在我的面前,让我再说一遍,他要录下来。我惊恐地甩开他的手。 再之后,因为宫妈妈实在是兴致勃勃,我不好拒绝所以还是乖乖地继续说了很多句关西话,然后每说一句宫妈妈都会叨念着“可爱”,我完全搞不懂哪里可爱。宫侑在旁边偷摸录了很多句,我想我之后要悄悄拜托宫治去帮我全给删了。 等到第二天我要出发回去之时,我的脑海里面已经全部都是关西腔,在宫侑闹着不去上学想要送我去车站时,我脱口而出:“あかん(不行)。”我又一次引来一家四口的注目,随即宫妈妈一把抱住我,说为什么她没有我这样的女儿,反而有那样两个臭儿子。 宫侑不服,但是马上他就被宫爸爸提溜着强行去上学。 宫治也提着包出门,但是临走前我叫住他。因为我发现他没有把我送给他的礼物拿出来用,但是我送的本意就是实用的物品,所以还是希望他平时能够使用。 “那个啊,我会好好保管的。” 对这个有些答非所问的回答我很迷惑,不过宫治已经骑着自行车跑远了,我只能作罢。 最终只剩下我和宫妈妈,其实她还想多留我一段时间,可是远在宫城的实哥还是希望我快点回去。其实昨天晚上我给他打电话之时,他就表现微妙,并且说什么他当然可以晚上12点过来接我。可惜时机不巧,马上他负责的辖区就有紧急警情,他不仅晚上,甚至今天全天都是加班状态。没办法,实哥最后只能答应,但是千叮咛万嘱咐,希望我小心。 “不要紧啦。”我安慰他。 “要是他晚上偷摸到你房间来,你一定要打死他。”实哥格外担心。 “……你在说什么。” 把实哥的无稽之谈抛之脑后,反正昨晚我睡得很熟,就是早上看见宫侑和宫治两个人黑眼圈很深,不知道为什么。 宫妈妈本想送我去车站,但是被我婉拒,本身她就还有工作。 “小雀,谢谢照顾我家的儿子哦。”临走前宫妈妈这样说,虽然我比她要高上半个头,她还是温柔地抬手拍拍我的头顶。 舟车劳顿之后我终于回到自己家门口,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埋头睡到晚上饭点,我迷糊着出去开门,外面站着的又是月岛。最近这种场景实在是过多导致我和月岛一看就彼此的脸都觉得无语。 “以后前辈能不能自己过来?我就不用每次都要来这样一出——还有要见人的话请把衣服穿好。” “都说了我的睡衣有胸垫。” “和这个没有关系!” 我无视青春期小孩的幼稚心思,打着哈欠。月岛狐疑看了我一眼。 “前辈今天没去学校吗?不会是生病了吧。” “担心我吗,谢谢你。” “我是怕你传染给我。生病的话今天就不用来我家吃晚饭了吧。” 我抬起脸,认真地说:“你好坏。” 月岛好像把这句话当成夸奖,居然笑起来,笑容非常扭曲。 “明天请前辈自己来我家。” “あかん(不行)。” 我再次不过大脑脱口而出,看见月岛疑惑的眼神后才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然后用手捂住脸。 “前辈是睡傻了吗?怎么突然开始说关西话?” “……别问。” 生活终于逐渐步入常态,对我来说今年比较重要的比赛都已经结束,那么直到年底我都不需要再紧张地训练。坐在座位上时我甚至有点恍惚,虽然我并没有缺课很多,每天按时上学,但是居然直到现在才真真有过普通学生生活的实感。泽村说我纯属在炫耀。 乌野男排的三年级们都在上半年IH预选赛结束后隐退,目前都挣扎于考试和就业中,不过偶尔还是会来社团看看。在8月份宫城县举行了春高的预选赛,男排们自然也是参加,但是听说在第三轮败北。女排则是因为我根本不在国内,所以参加都没有参加,直接弃权。除去这些重要大赛,倒是还有一些县内比赛,所以泽村和菅原他们还是在比较积极地训练,并且由于三年级早早隐退,所以一年级得到更多的上场机会。 至于青叶城西那边,宫城县已经很多年最后都是青叶城西对战白鸟泽,只是青叶城西也同样很多年没有打败过白鸟泽。10月中旬春高县代表决赛,我肯定要过去给他们加油。 在国体结束之后,我和信高通过电话,来询问东京代表团受伤退场的ACE选手的近况。 “啊,当时真的吓一跳。”信高说起来还是心有余悸,“这可不是骨折能够比得上的东西啊。” “不过幸好,前辈大概失明一周,之后慢慢恢复了。就是她好像有点心理阴影,关于这点学校好像还请了专业的心理医生和运动康复医师来治疗她。” “……心理阴影?” “嗯,就是接迎面而来的球的时候好像总是忍不住害怕,想躲。前不久我还听说她在询问能不能戴护目镜打球,但其实她自己没有近视……” 我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好。 “如果可以的话还是希望她能调整好心态,毕竟接下来我们要迎战春高。” 老实说如果这件事发生在我身上,我也会心理阴影严重。事实上我现在因为手指受伤原因已经对拦网这件事有一点点抵触,虽然我隐藏得很好。 那边的信高还在碎碎念:“之前珍妮手指手指撕脱性骨折的时候还闹过想要放弃排球呢。不过她后面自己又跑过来继续打。哎,被球打到头什么的也很常见,这种事情避免不了。” “原来受伤这么常见吗?” “排球已经算好的了吧?都没有身体对抗,像是足球那边我经常看见满脸血地继续跑。” 信高说她被发球发过后脑勺,也在接扣球时砸到脸然后狂流鼻血,不过她没有骨折过,所以她还是觉得自己算幸运的了。 我伸出自己的左手端详,在国体时的撕裂伤到现在也还没有完全康复,不过已经拆掉绷带,所以我能看见自己左手小拇指与无名指的指缝间有道凝结着血痂的大概一厘米的疤痕。在去医生那里复查时,医生一如既往地说,如果可以的话最好还是不要再用左手进行剧烈运动,避免二次撕裂。 但这是不可能的。 不过我到现在也还没有骨折,甚至还没有被球打到过脑袋,所以也是幸运的。我安慰我自己。 然后,与乌野男排练习的某天。 刹那间,重炮般的扣球打向我的脸,处于极快的反应速度我把脸往球旋转方向侧过去,所以排球只是在我的右脸颊擦过。但即便如此我还是我两眼发黑,啪的一下直接跪倒在地。旁边的人惊恐地朝我跑来,大声喊着,问我有没有事。 我大脑暂时还是发晕,只能捂着右脸颊,另一只手则是探向自己的鼻下,没有摸到血迹。 没有断鼻梁,太好了。这是我当时唯一的想法。 扣出这枚球的东峰,想要当场切腹谢罪,在被我制止之后他还是帮我买了一个月的午饭。 ------------ 103 Chapter 30 东峰虽然面相上看是个完全的五大三粗甚至显老的健硕凶恶男性,但其实内心纤细脆弱到惹人厌烦、磨磨唧唧的程度。不过我个人还挺喜欢他,毕竟比起那种所谓的充满“男子气概”但其实是大男子主义的愚蠢同龄人,东峰至少非常有礼貌并且听得懂人话。 所以我完全没有怪罪他,这只不过是个常见的意外,但东峰看上去自责到想要以死谢罪。 不只是他,其他人看上去也吓个够呛,甚至想要一起把我抬到医务室。想到这种场景我就发晕,连忙制止。最后就是一行人浩浩荡荡前往医务室,引来无数人的围观,我捂着红肿的脸颊站在最前头只想快点回去。 医生简单检查之后,说应该没有什么大碍,但是建议再去正经医院看一看,怕有脑震荡。 当我最后缠着绷带走出校园时,东峰的模样让我以为我快死了。 我个人体感虽然除了脸颊还在发疼红肿之外没有其他的痛感,但出于安全考虑我还是去趟医院。 结果是诊断出轻微脑震荡,当天晚上临近睡觉之时那种头晕目眩终于爆发出来,我差点抱着马桶开始呕吐。 这样自然是起码一周之内无法进行训练,可我不死心,还是会去男排运动馆站在旁边看看。 11月份有新人大会和县排球比赛,所以像是东峰、泽村和菅原三个一年级练习非常卖力。东峰虽然目前技术粗糙,但是扣球确实很重,攻击性强;泽村虽然身高与力量都一般,但相对来说他擅长接球和防守;菅原作为二传技术上没有特别突出,但是他擅长与队友沟通和配合,并且头脑聪明。到了二年级,三人会逐渐成为主力,然后看看有没有一年级的新苗子…… 我头脑漫无目的地想着,直到我发现今天的大家不知道为什么都动作紧绷。 “可能是因为怕再打到你吧。”黑川有些心疼地看着我的脸。 听完我愣了愣,站在原地,几分钟之后我和大家打个招呼,还是先行离开。 无处可去的我最后坐着公交车来到乌养教练的自己院子。 迎面而来的是熟悉的痛批。 “球场上发呆是大忌!”乌养教练生气地抄着本来是打算清理球场的扫帚狂磕地板,甚至感觉要拿来打我,我看他这副充满精力骂人的样子,能活到100岁不在话下。 我想起自己就在这里某次也是因为发呆所以被排球砸到头,所以倍感心虚。 乌养教练此刻确实是更像个长辈,用来训我的话都是讲一些过去自己的学生受伤的故事,企图以此来吓住我。我告诉他,我几周前去比赛的时候就已经见证别的学校的前辈被球打中导致短期失明,确实很可怕,结果乌养教练反问那我为什么没有吸取教训,我闭上嘴。 “要保护好自己,不管你未来还会不会打排球。”乌养把胳膊撑在胸前,表情严肃。 “受伤之后的恢复过程痛苦且漫长,那种无论如何都回不到受伤前状态的感受是无比痛苦的。”乌养教练停住几秒,才把下一句话说出口。 “你看我来来回回去了医院多少次就明白了。” “……对不起。” 没想到听见这种话,我愧疚地低下头。 乌养教练好像意识到自己说的话过于沉重,所以松开表情,随意开了几句玩笑。 “不过我这种老年人干什么都不利索,不像你们年轻人,怎么样都活蹦乱跳。” “教练你才正当年呢。” 我之后向乌养教练咨询一传和防守相关的技巧,他和我说在之前还在执教的时候,有种训练方法是自己把球垫其,然后另外一个人辅助,把球随意地往各个地方扔,而我需要不断奔跑来回再把球接起。这是个练习起球的好方法,乌养教练说我可以试一试。 “此外,就是预判对面攻手的扣球线路,这个要看二传、攻手、以及自己这边副攻的位置,你平时训练的时候也要多注意。” 只是临走前,乌养教练叫住我。 “听说你最近一直和男排的小子们一起训练?这个脸也是他们打的吧。” “嗯,不过是意外,我没事的。” “等到有事就晚了。”乌养教练可能是想要拍我的头,但是看我可怜所以变成重重拍我的背。 “女孩还是不要经常去和男生共打排球。” “……请问为什么?” “你的那个朋友是二传对吧,二传稍微好点。但是你是攻手,会和对面产生身体对抗性。现在已经过了发育期,你再去和男生比对抗只会让你自己更容易受伤。” 在回去的路上我在想自己的性格真的会因为简单的一句话而心情变糟糕。 直到10月中旬,我的脸也没有完全好起来,在去看白鸟泽对战青叶城西的春高县代表决赛的时候,我还是顶着白色绷带。此刻的青叶城西队伍里面,及川已经是正选首发二传,而岩泉是替补,不过可能有上场的机会。我很早就和他们两个说过我会来看比赛,只是我没有去青叶城西的应援队伍里,而是混在前排——不过考虑到其实除去两个学校的应援学生外观众并没有几个,所以我还是很显眼的,至少在我走到前排的时候,及川和岩泉就已经看见我,远远朝我摆摆手。 但比赛又一如既往。 我坐在赛场上有些恍惚,眼前相似的场景重复一次一次又一次,从我国中一年级第一次被及川邀请去看他比赛开始,就不曾改变过。 这个无限循环的噩梦,究竟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发生改变。 我甚至已经无法再想出安慰的话语。 在比赛结束之后,还有冗长的颁奖仪式,青叶城西的学生们有的已经陆陆续续退场,白鸟泽倒是为了场面所以全员留下。 我看见牛岛上场,拿下代表最高荣誉的表彰。 在国体上,宫城男排代表队的成绩是第四。 在县内碾压一切、在全国也备受瞩目的牛岛,并未拿到过全国冠军。 站在领奖台上的牛岛依然面无表情,与旁边兴奋地队友形成鲜明对比。我不禁好奇,这样的他是否会有懊悔痛苦的瞬间。下次有机会的话我倒是想要直接问问,感觉他不会生气。 虽然要是他回答“没有这种瞬间”的话我倒是会蛮生气的。 比赛在周六举行,及川和岩泉赛后马上坐大巴回学校,我们并没有聊几句的机会。我无目的地在场馆里面晃悠着。 这是县内许许多多选手的梦想之地,但是对于放弃社团排球的我来说格外陌生。 手机叮咚一声,打开是岩泉的邮件。 「From岩泉:明天我们社团放假一天,要不要出去玩?」 久违的外出,我当然要去。 等到第二天我见到二位时,他们显得还算冷静,已经看不见输掉比赛后的那种低沉氛围,不过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在假装,毕竟两位男生从来都不喜欢在别人面前暴露软弱的部分,特别是在我面前。 除此之外,让我有些在意的地方是,男生果然到高中之后成长得更快,至少现在他们的脸已经完全褪去国中时那种青涩的孩子模样,肩膀和身量也更加宽阔。 我看着及川,悲从中来。 “干嘛一直盯着及川大人的脸看,被帅到了吗?” 及川屁话还没说完就被岩泉揍了。 我在意的东西当然不是这个:“彻,你身高是不是快超过一米八了?” “哼哼。”及川十分得意,看得岩泉火大到似乎下一秒就要把及川的头拧下来。 “我也想要长到一米八。”我哀叹道。 及川比划着:“也没差多少吧,几乎一样。” “但是我从国中毕业之后到现在就只长高一厘米不到。” “没关系啦,你看小岩,他甚至还没有你高。” 是熟悉的岩泉狂殴及川,我站在旁边冷眼旁观。及川嘴上还依旧不饶人,嚷嚷着什么“你就是嫉妒我”。 等岩泉终于打累,放过及川,他主动问我的脸怎么回事。 我抚上脸颊,上面绷带已经换成正方形的白色纱布。 “在我们学校男排训练的时候,不小心被扣球砸中脸。” 熟悉的岩泉老父亲般的教训,我甚至有点怀念,不过具体他说的话还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我甚至有点发呆,岩泉无奈地用手在我眼睛前摇晃几下,让我回神。 不过在他提议还是少去和男排打球的时候,我假装没听见然后把话题给绕到别的地方。 马上过不了几天就要第二学期的期中考,而及川显得格外痛苦。 “国中的时候不是还行吗?至少不会担心不及格。” 岩泉揪着垂头丧气的及川说他高中之后全部的时间都放在社团上,加上课业也比中学时更加繁重,及川并不能兼顾,导致成绩下降,每门科目大概就比及格线高一点,并且还要考前突击。 “一年级会一起开学习会。不过倒也没有真的不及格要补考之类的。” 相比之下,岩泉倒是不仅成绩没有下降,反而越来越好,甚至称得上一句优等生。及川吐槽,每天训练之后根本剩下不了多少时间,怎么还能继续学习。 岩泉只是说当然还是不如我,我才是真正能完美平衡的人。 我没好意思说我其实已经觉得非常累了,不知道还能保持多久。每次拿到的仙台第二的试卷都越来越难,我也越来越烦躁。 及川对于成绩倒是想的很开,他说反正最后一毕业就会去打职业,成绩不是很重要。 “不继续升学吗?”我问,男生读大学还是比较常见的。 “反正我觉得没意义。” “我应该会去念大学。毕竟还要为未来考虑。”这是务实的岩泉。 “可是反正也是通过体育推荐上啊。” 及川耸耸肩,很无所谓的样子。他转向我,顺口问道:“小雀会想读大学吗?” “应该……还是会读吧。” 我从小就努力学习,大脑还是有点难面对自己不上大学只有高中文凭这个选项,事实上在国中时我甚至还觉得别说大学,我可能还想要硕士学位。 像是某个终止符,我们三人同时陷入沉默,没再说话,也没能更加深入地问下去。 此时我们都傻站在公园的门口,都穿着休闲运动服饰,并且身量高大,有些路过的行人偶尔会侧目,然后马上移开视线飞速逃离现场,让我不禁想为什么自己总是被误认为不良。 最后打破沉默玻璃的是及川,他一拍手说要去ROUND1玩保龄球,我和岩泉也顺势应和他。 记起在我13岁生日那年,也是和同样的人去同样的地方,当时拍的大头贴还摆在我的桌头,没想到已经三年过去了。 抱着更新相片的想法,我提出好不容易再来一次,要不要再拍一张。 因为大头贴多数是女生去拍,所以那个机器还会提供美颜服务,虽然最后呈现出的效果非常惊悚,但是我有见过同班同学把这个当作搞笑的东西最后还是会拍出来。结果就是及川兴致勃勃地给岩泉把美颜调到最大,然后就在狭小的空间里面岩泉大战及川,还差点撞到我,我只能后背紧贴墙壁,生怕被波及。 第一次的照片就拍下这幅景象,甚至连及川岩泉的正脸都没有出现,倒是把岩泉砸向及川的拳头拍的很清楚,还有站在边缘的我,用好笑但是又无语的表情看着他们俩。 我其实觉得这个照片挺好的,只是及川这个偶像包袱极重的人显然无法接受,偏要再拍一张。 及川想姿势想了很久,但我觉得都没差。 最后的那张,我们的姿势和第一次几乎没有区别。 孔雀开屏般挤眉弄眼的及川,僵硬且不自在的岩泉,和中间抿嘴笑、显得很文静的我。 我心满意足地把照片收起来。 等到要回去的时候,及川因为他姐姐今天回趟家,所以要早点回去,就先走了。岩泉则是比较执着于送我回家。 我有种他好像想和我说什么的预感。 但是很久,直到下电车,朝我家步行过去的时候,岩泉才终于开口。 “如果……想要学好英语的话,有什么窍门吗?” 岩泉问得艰难,我则是从没预料听见这种问题,所以睁大眼睛,微微愣住。 “考试考得不好吗?” “……差不多。” 我思考一下后说:“如果只是考试的话,把课本背熟就可以了,然后整理一下常考语法。句型和固定搭配。我可以帮你整理笔记,如果阿一你需要的话。” “啊,这个不用麻烦你。” 从表情上看,岩泉要的好像不是这个答案。 “我是说,听力那种,还有口语。” 我有点茫然,不知道为什么岩泉会对这个突然产生兴趣,但还是老实回答:“听力和口语比较相辅相成,不过口语可能学习进展比较缓慢。现在的话可能你去找符合你现在水平进展的听力材料,然后再模仿朗读听力原文会比较好。” 岩泉点点头,表情认真:“好的,我会记下来,谢谢。” 等我终于到家,岩泉告别离去之时,我搞不明白自己的心情究竟是好是坏。 紧接着期中考,我并不在乎自己在乌野的成绩,重要的是等仙台第二的卷子。 考试的下一个周末,绪方前辈如约来到我家,带着卷子,只是她看上去也不是很开心。 我把卷子摊开在书桌上扫视着,紧皱眉头。 “要我帮你计时吗?”绪方前辈问。 我深呼一口气。 "拜托了。" ------------ 104 Chapter 31 期中考过后,我依旧是本年级第一名。 泽村和菅原成绩优异,属于保持下去能考上好大学的类型。清水倒是成绩一直在下降,不过她因为没有升学的打算所以倒是也不在意。 同样不在意的还有黑川,她现在完全属于听天由命的状态,只要考突击到及格就万事大吉。 东峰则是沉浸在“考得不好很难过”和“但是自己又不打算升学”与“未来就是要怎么办”这三种混合复杂苦涩的心思里,谁看见都要说一句麻烦死了。 当然,乌野的年级第一对我来说没有意义,我在乎的是仙台第二的排名。 当时在绪方前辈的监考下我花整整一天的时间做完所有的试卷,接着她再帮我带回去给平山看看。 后来平山给我打电话,说她让老师帮忙批改了一下。 “排名第8。”电话那头平山的语气有点羡慕和揶揄,“我只能考第32名,还是脑子不一样,你甚至还没上过补习班。” “去年我们学校的升学情况里面有14人上东大,7人上京大,所以如果你能保持的话东大板上钉钉。” 我稍微舒口气,可是这反倒让平山感到诧异,她问:“高山,你为什么这么在乎成绩?我以为你当初拒绝保送仙台第二就是因为不想升学,想去走体育路线。” “我倒是也没想走体育路线……” “体育的话,能够保送到筑波、早稻田之类的吧。” “东海大学、青山学院大学和日本体育大学也比较常见。” “可是比起后面这几个,还是筑波和早稻田对未来就业更有利一点。” 这是作为生活里面没有排球、以升学为目标的普通学生自然而然的看法。 “高山你打算大学也继续打排球吗?还是说直接走职业?” “目前来看的话,还是会读大学。”我理性回复。 “可是,拿体育推荐就读和参加统考以及自主考试入学,两边的专业和学业压力会不一样。比如说你最后如果是文化课考上东大的话,肯定没有时间再去打排球了,东大课业出名的繁重。” 这样的讨论实在是没有结果,最后平山也只是简单宽慰我几句就跳过这个话题,转而开始询问绪方前辈。 “我和她国中的时候没有很熟,所以她主动来找我搭话的时候还觉得好惊讶。接着她问了一些你的事情,最后居然提出愿意每次都帮你送试卷和资料。原来你们关系这么好。” 平山感慨着,我则是沉默,没敢说我们其实不怎么熟。至于绪方前辈如此孜孜不倦前来我家免费当搬运工的行为我只能归结于她有自虐倾向。 “绪方前辈在学校怎么样?有朋友吗?”我非常失礼地提问。 不过平山的回答正相反:“她算得上是风云人物吧。绪方前辈不是高中之后就转变形象了吗,真的很精致也很可爱,加上她那个身高,不显眼也很难。她性格也很好,还是班长,周围总是围着很多人。” “不过要是说最好的朋友……我确实想不出是哪个。” “我听说她还是加入了排球社。” “嗯,下午和周末有去训练。不过我们学校运动社团都不强,纯属爱好。” “说实话,我还以为她会完全放弃排球。之前也和我说想要考东大或者京大。” “嗯……”平山稍微停顿一会儿,像是接下来说的话有点难以启齿。 “可是,绪方前辈的成绩没有特别好呢。” “倒是也不差,只是考东大的话……” 这道这件事情的我当晚闭眼睡觉的时候昏昏沉沉脑海里全是光怪陆离的光影,在脑海深处还有绪方前辈隐隐约约的侧脸。 现在基本上也都是是全国的大大小小所有学校的第二学期期中考的时间点,包括远在尼崎的宫双子。宫侑临近考试仅有一周的时候才猛然意识到自己死到临头,开始对着电话和我鬼哭狼嚎,因为如果出于不及格而禁止他打排球的话,那基本上就是等于让他去死。 我只能掏出自己国中时的笔记,拍给他看,并且帮他划重点,顺便给宫治发了一份。 自从上次过生日时间之后,宫治偶尔也会给我发邮件,基本也是无意义的琐事,我把它当作关系变亲近的象征。 不过宫治作为双胞胎里面似乎好一丢丢的那个,在学业方面倒是和宫侑基本一致,指在考前基本也是抓耳挠腮、一命呜呼的状态,除了他的字比宫侑好看一点,我辨认起来不用瞎眼。 抱着忧愁的心态,我找时间给影山发邮件,问他最近成绩怎么样。 影山答非所问:“前辈不用担心!” 最后还有一个感叹号,让我感觉更加不妙。 和这些卧龙凤雏相比,身为邻居家小孩的月岛居然能够算得上省心的那边,虽然他平时拽得二五八万并且一张嘴就是惹人生气,但是在学习和生活方面倒是可以自己安排得井井有条,不需要别人操心。 只是,也好像对什么都不上心。 月岛成绩优异,每天老老实实按部就班,社团活动虽然学校不是强校,但是每天的训练他倒是也没有翘过。 努力,但是不能显得用力。 要保持在一个中等偏上并且显得游刃有余的状态。 要优秀,但是也要表现出毫不在意。 但是这份刻意本身就是过分在意的象征。 我拿着他的期中考试卷子,心中这样想。 但我也不能像个控制欲强的姐姐对他进行说教,说到底这也和我没有关系。一个成绩中上的学生满足于自己中上的生活,并没有变得更好的想法和动力,那我也没有什么可以做的。 所以我只是说:“确定高中还是考乌野吗?” 月岛亘古不变的冷淡,表情和语气都是一股百无聊赖的味道:“嗯。” “这个成绩去这里有点浪费了哦。” “雀前辈才没资格这样说我。” 和月岛对话总有一种对抗性,像是某种下意识的自我保护,虽然我不明白他在敏感什么。 但是只有14岁的月岛在我面前还是会在出言不逊之后稍显后悔,找补般接一句:“乌野很好考,所以我能随便考上,不需要备考得很焦虑。” 想过轻松就能混得上游的生活,那这个选择确实很符合月岛目前的处事方式,只是总觉得背后好隐藏着他绝对不想被人知道的东西。 “那排球呢,还会加入排球社?” “……反正只是社团活动的话,会。” 如此强调自己“随意”的态度,反而让我真心好奇:“萤,没有那种特别想要得到的东西吗?因为太想要所以拼尽全力去获取?” 月岛与我面对面坐着,几个月过去他的身高已经彻底超越我,迅速突破我可望不可得的180厘米,甚至非常大概率高中三年直接超过190厘米。但是青春期过于快速的生长让他显得有几分瘦削,脊背与肩颈充满骨感,再加上白皙的皮肤,清秀的眉眼,比起体育系可能更会被认为是文艺系。 月岛夫人也经常向我抱怨这孩子饭量小,低于同龄人,更配不上他的身高。月岛低着头,手里整理着自己的试卷,但是无意义的重复动作暴露出他其实根本没有表面上的云淡风轻。每次到这种不愿意回答问题、觉得变扭的时刻,他都不愿意看我的脸,仿佛我的眼神如同话语一般会刺穿他。 “没有。” 月岛的冷言宛如互相撞击的冰川,干净利落。 “如果努力之后还是得不到,不是显得很可悲吗?” “所以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期望比较好。” “毕竟,我和前辈你不一样……” “我只是个普通人。” 我怔怔坐在那,刚刚那番话勾起我模糊的回忆。 “……一样……” “……什么?” 我这种突如其来两眼无神然后开始发呆的坏习惯有点吓到月岛。 我眨眨眼,回过神来:“我是说,曾经我好像和你说过很类似的话。” 这回轮到月岛发愣,不知道为什么他显得对这个答案感到有点不可思议。 他诧异地反问:“我以为前辈是那种很努力去实现目标的类型。当然你很有天赋所以最后成功的概率很大……” 我重点跑偏:“我原来在你眼中是个这么优秀的人啊。” “……这不重要。”月岛生硬地转移话题。 “我应该不是你口中的那种人,说到底我也不是天才。”我说。 月岛明显不信,满脸都是“过度谦虚只是另一种炫耀”的嘲讽表情。 最后月岛就这样气鼓鼓地走了,我摸不着头脑。 在10月份之后的日子,我经历了学园祭,虽然黑川和小岛一直怂恿我继续上台唱歌,可我实在是没有心情最后作罢。就是泽村和菅原听闻后,开玩笑说想要看我国中时唱歌的录像。 听说最后整个男排的人一起用休息室的电视机看了,导致我在脸上的伤好之前都再也没有踏进过男排的运动场一步。 我上高中之后和小岛的交集变少,只是偶尔碰见后说几句话,不过她的比赛我一直都有关注。乌野的女篮很优秀,虽说进全国的次数不多,但是在县内还是数一数二,小岛终于找到自己喜欢的地方。虽然我们逐渐疏远,可是她也顺利的拥有其他朋友,我为她感到高兴。 篮球里面的一个重要赛事,冬季的Winter Cup县预选赛即将到来,身为今年很有可能进全国的女排,训练那叫一个敲锣打鼓。 只是…… 因为男排实在是没有负责人,三年级隐退、作为经理清水青涩又不擅交际,在各种前提交织下,我莫名其妙出现在学生会,还代表着乌野男排,和女篮的队长对峙着。小岛缩在后面不敢看我。 “请问刚刚你说什么?” 女排队长笑起来,但是姿态强势。 “我刚刚说,我们想要借用男排的体育馆进行加练。” “毕竟,我们这次真的有机会进全国。” ------------ 105 Chapter 32 男排的人找我来撑腰,可能是盼望着我能扯些狐假虎威的鬼话来用气势震慑住对手,可惜他们的算盘完全落空。我甚至心中吐槽,他们对我到底是什么印象,搞得我好像真的成了什么不讲道理的不良少女,但明明我绝大多数时候都非常通情达理。 我和女篮队长来回争论几句就落入下风,并且由于我都搞不懂日本社团的经费分配问题,甚至提出了旁人看来比较蠢的问题。几番鸡同鸭讲我才知道原来根据成绩来分配社团经费已经是不成文的传统,甚至值得每学期初的时候在学生会里都要一番激战群儒,为自己的社团赢得更多资源。 而乌野男排作为已经被放弃的社团,自然在这种地方只有被欺负的份。 根本没有我可以抵抗的余地,因为在我刚刚问完:“这是被允许的吗?”,女篮教练就如同那种反派角色从天而降,一边匆匆忙忙擦着脑门上的汗,一边宣告刚刚他已经取得校长的同意,在Winter Cup预选赛之前的这两周,男排在下午5点之后需要把位置空出来给女篮加练。 我们一行人失败而归,菅原还来安慰我。但是我看见他们背后咬紧的牙关、不想让别人知晓而隐藏的痛苦与茫然,我想可能他们更需要安慰一点。让我有点惊讶的是,本来应该态度平淡的清水也显得有几分失落,不过当我具体询问她的时候她只是摇摇头。 事后小岛跑过来和我道歉,但是我拍拍她的头说没有必要。 “这就是俗话说的没妈的孩子像棵草吧。”我点头说道。 当时的乌养教练正在喝水,听我这样说差点把老人家呛到咳死。 “毕竟还是成年负责人话语权更大一点。”我作为普通学生实在是说不上什么话,我甚至都不是男排成员。 听完我的话,乌野教练显得有几分低沉,坐在老式日式房屋的檐廊上,面朝那个在家自己组装的排球场,有三三两两小学生还在嬉闹玩耍着。难得遇见一次的系心先生瞪我一眼,然后把我拉到一旁说悄悄话。 “你可不要蛊惑我们家老头子再去当教练。”他警告我,但我觉得冤枉。我只是觉得乌养教练肯定还是挂念着自己执教十几年的球队,所以只是把最近发生的趣事讲给他听而已。 “不过乌养教练是不是已经很久没再去医院了?”我回头看向那位老人,他在低沉过后依旧挺直自己的腰板,宛如在以此对抗这个世界强加给他的所有伤痛。 “嗯,最近好很多。” 希望乌养教练能够长命百岁。我心中暗自祈祷。 然后这段时间,难得训练场所被占,我大伤初愈,期中考也结束,我也陷入某种倦怠期,终于抛下排球和学业,抽出时间和孤爪连线打游戏。 “……你们最近都好忙,是因为上高中了吗。” 孤爪轻声又别扭的抱怨,在我耳中和猫咪伸出爪子挠人撒娇没有区别,我直接笑出来,结果把孤爪搞不开心了。 “研磨你学习没问题吧?” “我没问题啦……不是很难的东西。” 也是,我回想自己生活中的几个二传,悲伤地发现好像只有孤爪完全不需要人操心。 那边的孤爪还在抱怨,不过对象不是我。 “小黑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我卡壳般顿一下,接着才缓慢地说:“为什么会这么想?” 一时间孤爪没有出声,好像只是在专心致志打游戏,我看着屏幕里孤爪利索的操作,把boss巨龙斩于剑下,接着弹出通关的提示,随即他才开口。 “小黑啊,他最喜欢排球了。” “虽然也不能说没有好胜心,但是其实只要能够普通打着、看着排球他也会很高兴。” “去音驹是他很久以来的目标。但是……总感觉他并没有很开心。” 我其实知道真实的原因,只是我答应过黑尾不说,所以只能闭上嘴,手上不停操作着游戏手柄。 “雀你该不会知道什么吧?”孤爪冷不丁开口。 我并不想撒谎,但也不能直接说出口,只能我讪讪回复:“对不起。” 可是孤爪的脑子真的转得非常快:“告诉你但是不告诉我……这说明他烦恼的事情可能和我有关,所以才不和我讲。” “……也不一定。”我强装镇定,实则有苦难言。 孤爪明显不相信,他吐槽说我完全不会撒谎,我说我必要的时候还是会装得非常像的,只是不想在他面前撒谎。 “我不方便说,所以如果你真的想要知道的话还是要去主动问小黑。” 或者等你上高中之后就知道了。 但是这样怎么想都像是瞒着孤爪把他往火坑里推,我徒生几分忧虑。 “小黑最近还是不开心吗?” “最近好一点,可能是因为到年底可以参加一些新人比赛,可以上场,就兴奋很多。” 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不知不觉居然连续打了两小时的游戏。我活动着僵硬的肩膀,心虚于自己居然如此放纵。孤爪可能已经习惯于这样长时间打游戏,虽然同样身体发麻但还是瘫在柔软的被窝里发出餍足的感叹。 如此喜欢游戏并且讨厌运动的他却还在勉强打排球,意识到这点的我体会到了小黑身上的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压力。 “研磨你,打排球的时候受过伤吗?” “还好,毕竟我只是个二传,不需要扣球,拦网我也……比不上攻手会受到的冲击。最严重的大概就是手指挫伤以及乌青吧。小黑倒是手指骨折过一次,毕竟他是副攻。” 孤爪以为我是因为在国体上手指受伤才问这个问题,不过在我说其实我最近在男排场所被扣球打中头然后脑震荡之后,他显得有几分生气,埋怨我居然才告诉他。 “总之,身体才是最重要的,其他任何东西都比不上。”孤爪下此定论。 但是我想起及川和岩泉,又或者黑川,说:“不是有那种受伤也要坚持上场的人吗?” “那种人就是傻瓜——”孤爪难得拖长音这样说话,不过后面也还是接一句,“当然我理解他们。” 我非常喜欢孤爪身上这种坦荡的感觉。 也许对着他我能说出口。 我迟疑着,呼吸微微变得急促,手指也不自觉抓紧手柄,似乎想要从坚硬的塑料外壳上获取一点点支撑。 “……研磨,你有看国体的决赛吗?” “嗯,在YouTube上看了,但是画质好差。” “我们能拿冠军一部分原因是对面的ACE在开场不久就受伤下场。” “你在意这个吗?” “不……那位下场的前辈被球击中眼睛,当场失明,当时她哭的好厉害。” 孤爪小小啊了一声。 “那之后……” “不过伤势其实没有特别重,据说只是短暂失明一周,只是那位前辈有点心理阴影,状态下降。” “万幸。” 说完孤爪没再继续,像是已经看透我接下来有难以启齿的事情要吐露,所以耐心等着。 “我……” “我当时觉得好可怕。” “我一点都不想为了排球而失明……仿佛之后的人生都被毁了。” 这句话究竟隐藏着什么深层含义,我自己都说不清楚,但我明白孤爪一定能够听懂。 “这是人之常情,没有任何值得羞耻的地方。”孤爪的回复很简洁,但是语气里有很强的宽慰的意味。 “倒是雀,你为什么对自己这么严格?” 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很久以来这种束缚感就围绕在我的周围,我很难解释其缘由。 孤爪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的沉默而感到些许不安,他语速变得急切,音量却越发变低:“听着雀,你无需向任何人证明,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只要有一天你不想打球了,就可以放弃。没人能够质疑你的选择。” “……谢谢你,研磨。” 之后的时间流水般在我毫无知觉的时候就悄然逝去,只要日渐寒冷的气温昭示着今年即将结束,我也过上里三层外三层把保暖衣服裹满全身,每次换排球训练服都要咬紧牙关的日子。 最后众望所归,乌野女篮真的赢得比赛,获得进军全国的机会,我坐在观众席见证这一刻。 虽然目前小岛只是替补选手,但她的眼泪简直根本止不住,在我向她道喜的时候,她一把扑在我身上哭。由于我们之间较大的身高差,小岛都够不到我的肩膀上,只能抵着我的肩胛骨嗷嗷哭。她向我道谢,但我其实不知道她在谢什么。 期间还经历一次宫治难得给我打电话,主要是告状宫侑发现我给宫治送的生日礼物之后,千方百计想要偷走结果导致两人真的大战一次的故事,双方脸上都挂彩。其实他们倒也并不想让我知道这件事,但是暴怒的宫妈妈决定必须要让我知晓她的两个好大儿私底下有多么傻缺,所以勒令他们必须给我打电话。 宫侑自然是完全不想丢脸所以拼死抵抗,宫治则是气在头上,冲动之下率先拨通我的电话号码,进行一个委屈的控诉。 “……请把电话给侑。” 然后我和宫侑展开长达一小时的幼稚吵架。主要是宫侑幼稚,胡搅蛮缠,导致我也跟着变傻,中间还掺杂着宫治的添油加醋和煽风点火。 最后我累了,耳边旁边还都是宫治宫侑的叽叽喳喳的各种嚎叫,我感觉我都要耳鸣。 宫侑说着胡话,说感觉为什么我对宫治要比对他态度好。我说相比之下他确实比你更听话一点。 “你为什么要送他生日礼物!” 我真是疲于应对:“难道不是因为他是你的兄弟吗。” "他不是,他是猪啊!" 我一时失语,那头的两位感觉又要打起来。 最后只能祭出杀手锏:“JOC我不想去了,你们自己加油吧。” 效果斐然,至少我说完的那个瞬间耳朵旁立刻安静下来,他们双双闭嘴。 宫侑宫治终于不在我耳旁吵闹,刚刚我甚至根本听不懂他们到底在大声喊着什么,一句话叠着另外一句话。 “……你不能这样。”宫侑拿着别人的的手机,小声但是委屈地说。 “那就不要和治打架,也不要去偷他东西。” 我让宫侑去道歉,宫侑勉强答应。但是我心中悲哀地想他肯定不会去,等晚上我自己给宫治发邮件吧。 “你一定要来。”宫侑千叮咛万嘱咐,“还有花。” “……可以不送吗?” 宫侑明显毫不让步,我只能问他喜欢什么花,结果他说玫瑰。 光是想象那种场景就让我想要逃离,吓得我直接把电话挂了。 但是等真的到那一天,我在寒风中艰辛前往大阪观看JOC的时候,我还是站在花店面前犹豫。并且由于今天可能很多人都需要买花送给选手,留给我挑选的余地已经不多。玫瑰倒是齐刷刷摆在那,想想也是,谁会在这种场合送玫瑰呢。 最后还是“毕竟是宫侑人生的重要时刻之一”这个念头获得胜利,我惨兮兮地做出最后的抵抗,对笑眯眯等我很久的店主说:“请帮我包一束花。” “呃,大概一半是玫瑰,一半是其他花的样子,谢谢。” 店主一副身经百战的模样,完全没有对我奇怪的请求有任何反应,她麻利快速包好各种我叫不出名字的花朵成一大束,然后递给我。经过一番混合,玫瑰那艳丽的深红总算是没有那么显眼。 JOC持续4天,我肯定不能每天都来,但是我也是真切怀疑兵库代表队能不能进到最后一天的半决赛和决赛。不过宫侑和我打包票,有他和宫治在绝对没问题。 明明之前又是吵架又是打架的,但在这种时候却如此信任对方。 我花整个上午的时间终于赶到大阪,前面的比赛全部错过,只能看见最后的决赛。 宫侑没有大放厥词,兵库县确实是走到了最后,对手是东京代表队。 随便找个位置坐下,我看着宫侑在赛场上的身影。明明只有几个月没见面,却还是感觉他的身体和容貌发生了一点变化,这个年纪的男生真是长得飞快。 他明显比半年前初中联赛的时候更加兴奋,发挥也更加出色,可能是因为现在自己的队友是县内最强的一批,而对手也同样。 打排球到现在,我作为攻手也和许多不同的二传配合过,也越发体会到赛场上二传的重要性。越是看着宫侑,就越会惊叹于他精准的传球技术和灵活的战术运用,老实说和我配合过的女性二传里还没有如此优秀的存在,也侧面证明一个好二传多么可遇不可求。 更让人移不开目光的还是宫侑那种对传球近乎可以称得上奉献的精神,作为攻手的我看见如此认真的传球,不打下去简直对不起他。 除此之外,虽然作为双胞胎,但宫治没有宫侑那么扎眼,但是他能得分。与臭脾气相反,宫治在普通的时候的打法堪称全面稳健,如果把他的能力值画图出来的话绝对是个等边多边形,没有短板。但是关键在于他性格可不是什么稳健的人,最令人捉摸不透的就是他和宫侑像是有心灵感应的配合。 比如就在刚刚,作为接应的宫治居然在前排配合宫侑来了一个背传快攻,完全晃过对面的拦网,空网得分。 不过,东京队有佐久早。 那异于常人的柔韧度让我至今都记得他。 佐久早才是真正的稳健,和他的性格一样认真,但是偶尔又会有狡猾的地方。作为擅长防守的主攻手,他的一传水平可是我比不上的,此外旋转刁钻的扣球也是大杀器之一。 最后,兵库县赢得比赛,但是我猜测今年拿JOC杯的应该是佐久早。 因为我过于关注男排的比赛,所以完全没有注意到女排那边爆发出的巨大轰动,以及最后是宫城代表队取得冠军。 比赛结束之后宫侑兴高采烈,可惜紧接着是颁奖仪式,他没办法离开大部队,只能站在球场上,抬头和站在第一排并且隔着栏杆的我说几句话。 不过第一排比较矮,我踮起脚,把手伸下去,牵了牵宫侑抬起的手,他满手全是汗。 之后是漫长的闭幕仪式加颁奖仪式,前面看得我我几乎要睡过去,只能频频看手机,想要算出自己究竟几点才能回到宫城。 终于等到颁布个人奖项,我打起精神。 果不其然,男排的JOC杯最后获奖得主是佐久早,我看着他面部表情上台领奖。我突然回想起之前集训时他看起来很钦佩牛岛,没想到面瘫这件事两人居然也是一样的。 正当我胡思乱想时,女排那边的名字已经念出。 “天内叶歌。” 我猛然回过神,抬头看着那位已经身高超越180厘米的可爱后辈难以掩盖激动之心,紧张地上台。 我脑海里闪过一点抓不住的思绪,但是马上我的注意力又被转移,因为宫治最后获得奥林匹克有望选手,宫侑则是最佳二传,我在观众席拼命鼓掌。 颁奖典礼终于结束,宫侑看上去很想快点奔过来,可惜之后还有各种各样的采访要进行,绊住他的脚步。宫侑可能希望我能像去年的他一样在采访途中鲜花,可惜我还是比较想要脸,所以只是站在原地等。 最先摆脱媒体的是宫治,他擦着汗朝我走来,站在球场上仰头看我。 “我还以为你们双胞胎一定是很好的噱头,媒体根本舍不得放过呢。” “其实就是这样——只不过我偷偷逃走了,反正阿侑喜欢显摆就让他去吧。” “但既然是双胞胎,不应该两个人一起采访?” “倒也是,不过……”宫治稍微顿住。 “一直以来不都是他要更惹人注意一点吗?” 我微微愣住,但是说出这话的宫治倒是没什么表情,像是只是一件不值得在意的事。 这时他看见我准备的花束,表情变得有点怪,然后吐槽说:“雀前辈,你居然真的买了玫瑰。” “嗯,毕竟他缠了我好久。” “前辈……我有时候真的担心你是不是会被欺负。” “我觉得应该没人能欺负我……” 看着那束花,我突然产生一个想法。 “治。” “嗯?” “接住。” 宫治茫然抬头,然后下意识捧住突然掉到眼前的东西,闪过一抹玫红。那东西很细长,他一时间没接稳,还差点落在地上。 是两株玫瑰,我刚刚从那花束里面抽出来的,然后从上往下,扔给一直站在那和我说话的宫治。 “恭喜获奖!” 喜悦涌动在我的胸口,我忍不住笑起来,扑在栏杆上,朝着宫治大喊。 ------------ 106 Chapter 33 兴高采烈的我没能看见宫治低着头捧着玫瑰的时候是何种表情,只是远远瞭望着正在接受采访的宫侑,内心暗自抱怨着用时真久。我急于摆脱手里的这束烫手山芋般的花,只想快点送给他。 可是马上我就乐极生悲,因为我的身后传来一句呼喊。 “高山?” 是有点陌生的中老年男声,我一时间并没有认出来。我迟疑着回头,看见新山女子的小野监督就站在那,头发泛白,还是那副严肃到古板的表情,双手背在身后,腰板很直,让我幻视某种令人闻风丧胆的教导主任形象。 “……小野监督,你好。” 尴尬的我完全想不出什么漂亮的场面话,只能生硬地回复,并且下意识抱紧怀里的花束,有一瞬间我甚至想把它扔下去藏起来,不想让对方发现。 小野监督朝我点点头,随即径直看向那束花。 “你也是来看宫城选拔队伍的比赛的吗?那是要送人?” 他原来是来看女子比赛的,我还在想为什么他这么闲,明明下个月就要春高了。 小野监督的话让我更加如芒在背,仿佛万只蚂蚁在我的背部以及捧着花的手部乱爬,发痒。因为我并不是来看女子比赛的,花也并不打算送给她们中的某人,不管是天内还是我北川时的后辈。 “呃,这个是要送给别人。”我干巴巴地说。 非常不凑巧,楼下的宫治因为我背对着他并且迟迟不回头、好似在和人说话,所以他开口大声喊我的名字。 “高山前辈?” 小野监督视线转移,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瞥一眼,不过并没有走近。他接着对我说:“我接下来要去找赤平教练,也打算和天内打个招呼。” “你……”小野监督低沉又缓慢的嗓音,停顿了几秒,像是在思考。 “要一起去吗?不过看上去你好像还有事情。还是说你已经打过招呼。” 我当然没有。事实上直到看见天内上台领奖我才意识到我与她们同在一个场所。明明我早知道赤平教练最近在培训JOC参赛成员,只是因为最近我的受伤加上学习所以没有很频繁过去。 手里娇艳欲滴的玫瑰简直要烧起来,灼伤我的皮肤。我站在原地犹豫,最后强烈的罪恶感占上风,我叫住已经抬腿要走的小野监督。 “请等一下,我和监督你一起过去。” 然后我飞速大跨步奔到宫治身边,没管他现在是如何摸不着头脑,我把花塞到他手里。 “抱歉,我现在要去一下女排那边,这个你先帮我转交给侑吧。” “这个倒是没问题,不过前辈你……”宫治抬头,“是碰见谁了吗?” “嗯,认识的监督。”我并没有多做解释。 然后我又快速赶回去,不想让小野监督多等我。 和小野监督并肩走的这段路途显得格外遥远,我有点想掏出手机给宫侑发个邮件,免得他生闷气,可是又觉得这样似乎很不礼貌,内心挣扎半晌后还是放弃。 小野监督和我都不是什么健谈的人,这一路我们都比较沉默,除了他作为长辈所以有说几句客套的问话。在这种沉默里,我脑海里不自觉开始乱想,很多一年多前本应该尘封的记忆都涌上来。 像是天内国中二年级时就收到来自新山女子的邀请,还有最开始新山女子由于我县内风评不好所以没给我推荐,但是在JOC我获得最佳选手之后又着急要我。 都不是什么美好的东西。 很多情绪我已经记不太清,只能记起我当时对着及川痛哭。 胡思乱想的后果就是小野监督重复两遍我才听明白他在说什么。 “最近接球练得怎么样?” “感谢监督的指导,比之前有长进。” 小野监督点点头:“那防守呢?” “赤平教练说我反应快,动态视力好,卡位可以比较准,就是老是垫出界。” “那就代表卡位不准。我回头和她说一下。”小野监督淡淡道。 我迟缓地意识到,如此在意我的防守能力的小野监督,大概还是希望我能够打主攻位置。 走到宫城女排代表队聚集地,女孩子们都还沉浸在狂喜之中。我认识的人有二传秋由,以及另外一位北川第一时比我小一级的后辈,只是这次我真的完全忘记了她的姓名。 赤平教练没有预料到我会来,惊讶地睁大眼睛,我向她道喜,赤平教练笑眯眯拍拍我的头。 天内就在不远处接受采访,然后她看见我,显得十分激动。这份激动被对面的记者捕捉到,同时转身注意到我,我内心泛起几丝不安。 天内如同小狗般欣喜地扑向我,记者也犹如鬼魅跟随着,和牛皮糖和狗皮膏药没有区别。 “前辈,你居然来看我们!” 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那位记者也认出我,她“啊”一句,然后用一种有点夸张的惊喜语气开始询问。 “两位关系原来很好吗?” 记者其实并不需要我们的回答,她已经开始自顾自继续说:“连续两年的JOC最佳选手都是来自宫城县,并且都是攻手,真的美丽的机缘巧合!甚至二位关系私下关系良好。” “天内同学已经确定就读新山女子?说不定二位会在赛场上对上呢!期待二位的表现!” “毕竟两位是日本女子排球的未来啊!刚刚天内同学也说自己的目标是登上世界的舞台对吧?” 天内脸颊红润,神情坚定地说:“是的!我会朝着这个方法努力的!” 我在旁边安静地看着,直到那位记者离去,天内显得有点害羞,忸怩地低下头。 “在前辈面前说这种大话就是班门弄斧吧。” “……不。” 事实上正相反,能够昂首挺胸说出这样的话的她是如此闪耀。 “和深夜黑暗中迸发的烟火一样。” 天内看上去脸红到要晕厥。 不远处小野监督正在和赤平教练说话,时不时朝我们这边看一眼。 我并不想要知道他会对赤平教练说什么。因为我怕他会告诉赤平教练我这次过来其实并没有看女排比赛的打算,反而在男排那边打得火热。 仿佛印证某些传言。 当然这只是我的胡思乱想,两位教练都不是那么嘴碎的人,他们好像是在谈选手,主要是天内。 我只不小心偷听到破碎的半句。 “……让她打天内的对角……”[1] 临走之前我再次向大家道喜,特别是对天内,像她这样可爱又努力的孩子就应该得偿所愿才行。 “谢谢高山前辈!” 眼前的天内脸颊上还沾着细密的汗珠,白皙但是透红的脸颊上挂着明媚的笑容,眼眸里闪烁着点点星光。 “前辈。” 她的双手手指祈祷般抱握在胸前,只是接下来的话语强势果决得可不像她的肢体语言那样少女。 “我不会输的。” 我回到宫侑旁边的时候表情应该不太好看,导致本来一副难搞求哄模样的宫侑都破功,问我刚刚发生了什么。 我没回答,反而转移话题:“刚刚采访问了你什么问题吗?” “反正就是那些吧,个人特色强项是什么,憧憬哪位选手,比赛感受,未来志向。” “那你的回答是?” “嗯?世界第一?” 我张大嘴,然后闭上,觉得自己居然傻乎乎问宫侑。 “什么啊,去年阿雀不是也被问过一样的问题吗。” “确实,不过……” “我已经完全想不起来自己的回答是什么了。” 宫侑迷惑的表情象征着他并没有听懂,我上前抱住他,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宫侑再蠢也意识到我现在大概是在求安慰,所以回抱我,一只手拍我的背,另一只手轻柔地触碰着我的发丝。 “怎么了?谁又惹你不开心?” “没有。”我叹口气。 “只是再次意识到自己是一个不怎么样的人,并且和中学时候相比毫无长进。” 宫侑表情怪异地像是面前是个外星人突然开口说日语。 “你知道阿治那头猪每天要叨念多少句‘前辈人太好了太温柔了所以才能忍受阿侑’吗?” 这还真不知道,我噗哧一笑。 我从他身上起来:“对不起,明明是你最开心的时候,结果我这么丧气。” 宫侑只是用力把我按在了他怀里。 “阿雀你每天总是乱想一些有的没的。妈妈说要少想一点才能获得幸福。” 一本正经说什么妈妈讲的话真是把我乐得不行。 “是说像侑这样大脑里空空如也都没有吗?” “喂!”宫侑气急败坏,我埋在他肩膀上笑得停不下来。 “不过确实如此吧,我这种人就是很难获得幸福,不像阿侑。”我半是揶揄半是自嘲地这样说。 我看见宫侑皱起眉,像是并不喜欢听到这种话。他松开我,接着把塞进背包里面的那张“最佳二传手”的表彰递给我。 这是属于他荣誉的象征,某种意义上也是排球生涯的一个起点,但现在他交到了我的手里。 “那我就把我的幸福分给你就行了。” 也许他只是想这样做,想这样说而已。 有些冒着傻气的话,把排球和幸福紧紧绑在一起,最后又加上我的名字,就仿佛在说我也是幸福的一部分。 我把那个表彰高高举起挡在自己面前,不想让宫侑看见此时此刻自己的表情,并且强装镇定。 “可是我也有,我去年拿的是最佳选手,还有奖杯呢。” “我没有在说这个!” 今年的JOC在宫侑的大喊大叫中落幕。 我赶在天完全黑掉之前赶回家里,正巧今天实哥没有工作,晚上顺利把我从仙台站接回去。我站在大门口指挥着实哥倒车,没有注意到隔壁月岛家走出来一位身材高挑的男性,我咋一眼还以为是月岛,但是仔细一看他好像要比月岛高一点且健壮一点。 “那个……” 那位男性出声,我顺势望去,撞见一张和月岛有六七分相似、但是要更柔和的脸。 他笑着对我说:“你是小雀对吧?我听爸爸妈妈还有萤都说起过你。” “是的,请问……?” 霎时间,我猜到他是谁了。 “我是月岛明光,萤的哥哥。” 不得不说,月岛和明光哥两人除了外表,性格上几乎没什么像的地方。明光哥性格温和,健谈,甚至称得上一句阳光健气。我们两个站在大门口聊天,不一会儿实哥停好车也走过来,和明光哥寒暄。 期间我还接到一个来自赤平教练的电话。 “下个月可能要去东京集训。” “U20日本代表候选。” 我有点惊讶地问:“年龄方面可以吗?我今年才满17岁。” “可能是先让你去集训试试看。如果没什么大问题和其他要事的话就答应吧。” “好的。” 我放下电话,发现实哥和明光哥都在旁边看着我。实哥非常自豪地搂住我的肩膀。 “哇……好厉害。”明光哥先开口,他震惊之余喃喃自语,“我第一次身边有打排球这么厉害的人。” “倒也没有……” “不不,我认真的。上一次离你们这种人这么近还是春高进全国的时候。不过当时我只是远远看着就是了,可没有机会像这样聊聊天。” 我想起宇内前辈,想必明光哥口中的也正是宇内前辈打进全国的那次。 “那明光哥应该认识宇内前辈?” 明光哥睁大眼睛:“你怎么会认识他?” 我和他简单说了一下我和乌养教练的关系以及如何认识宇内前辈的,明光哥一直在连连惊叹。 “老爷子最近身体还好吧?已经很久没有见面了。” “最近还可以,精神着呢。” “那要找个时间去看看他。”明光哥感慨。 “明光哥是打什么位置?”虽然他在普通人里算得上身材高大,但是放在排球里如果打MB的话还是差一点,果然,明光哥回答是主攻手。 “哦。”我不过大脑,理所当然地说:“那是和宇内前辈打对角吧,我记得他也是主攻位置。” 明光哥停顿一瞬,但是表情并没有发生变化,只是笑笑,很普通的样子,随口般说:“这个倒不是啦。” “我其实没有和天满一起打过比赛,因为我不是首发队员,没资格上场呢。” 我愣住,意识到自己说错话,马上道歉:“对不起!” “没事没事。”明光哥连忙摆手,让我不要有心理负担。他甚至自己主动开玩笑说:“这种东西就是实力说话,我自己打得烂所以没办法。” “不过,我现在可是打得不错哦。” 我点头,心里却琢磨着刚刚明光哥的话,他说他不是首发成员所以没有和宇内前辈一起比赛上场打过球,可是哪怕是替补成员偶尔也会上场发球什么的,不至于说完全没有一起打过球。 从来没有过,就说明…… 突然,我察觉到某种视线,似曾相识,打断我的思考。我下意识抬头,猛然撞上正站在自己房间,透过玻璃往这边看的月岛。他没有下楼的意思,只是安静地看着,但是他的眼神却好像藏着什么,简直要刺伤我。与之前那次我们视线碰上之后他马上拉上窗帘不同,这次他冷冷地与我对视好几秒才离开窗前。 明光哥顺着我的视线望过去,明白了我刚刚在看什么。 “啊……我回来之后萤就一直待在房间里。”明光讪讪地摸摸自己的鼻子。“可能是不太想遇见我。” 我和实哥对视一眼,想起之前听闻过兄弟二人自从哥哥高中毕业之后就关系别扭。 “大概是觉得有我这样一个哥哥有点丢脸吧。” 虽然明光哥是笑着自嘲,但是那个表情怎么看都有几分落寞。 “国中时期他还是很崇拜我的……” 逐渐变得细不可闻的话语和冰冷的晚风融为一体。 “明光哥,我觉得萤他应该不是这样想的。” 明光哥看着我,半是转移话题半是好奇地问:“没想到小雀你和萤的关系这么好。” “也没有那么好吧,毕竟我们是邻居?” 但是明光哥摇摇头:“那孩子很别扭的。如果他不是很喜欢你的话才不会平时提起你。” 听完这话我胸口用起莫名的一股冲动。 原本我并没有掺和进月岛兄弟俩的纠葛之中的打算,一是我觉得我和月岛关系并没有好到可以诉说这种心事的地步,二是觉得我没有资格去对别人家的事情指手画脚,以为自己是个人生导师。 但我可能被白天发生的事情给刺激到,那种罪恶感催促我、逼着我去做出改变,想要变得更好,想要变成不那么冷漠的人。 如果此时此刻站在这的是个真正温柔的人,在知道他们兄弟之间有误会之后会去做什么?是不是要去关照邻居家的弟弟、让他们兄弟重归于好?像个真正的姐姐、前辈一样。 不过后面我想起来我确实是发疯才会在那种自己情绪不稳定情况下去找同样情绪不稳定的月岛说些有的没的。 因为我们两个大吵一架。 真是吵架的时候我才意识到月岛可以多刻薄,和他之前普通状态下的毒舌可以说是小巫见大巫。他整个人像是应激然后乱咬人的猫,区别在于他可知道咬人哪里最痛。他指责我不要去和他哥哥讲一些有的没的,也不要来管他们的事情。 我很不舒服,和别人这样争吵让我回想起很不好的过去。有种细碎的破裂声隐隐约约在我耳边,随着月岛的话一点点扩大。 “前辈你是不可能懂的,因为你只要努力就会成功。像我们这种人哪怕努力也只有成为丧家之犬这一个下场。” “还有,你也不是真的关心我。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执着于扮演出好好先生的样子,但是够了,没有必要。” 被戳穿假面的我那一瞬间可以称得上是恼羞成怒,代表理智的弦断裂,嗡的一声,接近耳鸣。我无比冷静,但是血液却在体内疯狂上涌。 我听见自己说:“真是好笑。” “总是摆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但其实内心里超级在意吧。率先说什么自己不可能成功,所以不去努力,只不过是承担不了失败的后果而已。” “想要耍帅?那确实是幼稚到我都要怀疑你真的是中学生吗。连自己的哥哥都无法面对,你现在朝着我乱吠的样子连丧家之犬都不如。” 我的话如同利刃给房间里的几乎要窒息气氛切开一个口子,刹那间我看见月岛血色尽褪所的面颊,更显苍白,以及急剧收缩的瞳孔,他下颌线紧绷一瞬,但随即放松。 与我想象中的不同,月岛不仅没有生气,反而好像平静下来。 “这样才是对的,雀前辈。这么刻薄才是你本来的性格吧。” 我分不清他到底是在陈述事实还是在讽刺我,因为我只沉浸在强烈的挫败感之中。不应该说出那样的话,我又一次没能控制住自己。 我深吸一口气,微微颤抖着说。 “I'm just trying to be nice. ” 突发蹦出英文,但是月岛好像听懂了。因为看见我好像想哭的样子,他反而开始有点不安,之前的剑拔弩张已经消失殆尽。 “我以为我只要坦诚,一切人际关系都可以迎刃而解。” “如果我把我失败的人生全部告诉你,你会觉得更开心吗?” 我很希望月岛能够点头,但实际情况却是他缓慢地摇头,拒绝我接下来的行动。 “前辈,你的坦诚对我来说是一种像是轻微的霸凌一样的东西。” “我……做不到。” “所以就这样,让我们互相攻击对方,再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就行了。” ------------ 107 Chapter 34 从宫城县到山梨县大概要将近5小时的车程,当我身穿臃肿的羽绒服笨拙地从赤平教练的私家车爬下来时,被寒风吹得差点一个踉跄。与我的兴致索然只想快点进入暖和的室内相反,随我一起同来的黑川格外兴奋,下车开始她就像只小麻雀,围绕着轿车来回转,环顾四周,然后望向不远处的一个小型体育馆。 那里是我们今天的目的地,坐标在山梨县甲府市的超级联盟球队——Charlotte Polaris(夏洛特北极星),截止至今,在2010-2011年赛季顺位第4。同时,这也是赤平教练职业生涯最开始所在的球队。 就在两天前,赤平教练询问我们两个愿不愿意去参观Charlotte Polaris,可以提前了解目前国内第一档女排俱乐部是如何运作的。 当然,更深的目的肯定不仅仅是单纯的参观,更加贴切的表达可能是“引荐”。 “夏洛特那边近几年可能在考虑引进一位二传。如果可以的话看看能不能内定。” 就这样,我们大冬天趁着寒假风尘仆仆赶到这里。并且好巧不巧,今天同样是改期后第一届春高半决赛的比赛日。我原本的打算是宅在家里看比赛,没想到此刻却远在外地。信高依旧没能获得首发的位置,但是珍妮一如既往,用她一望绝尘的身高大杀四方。大众都在猜测今年的决赛应该就是珍妮所在的枭谷对战森山前辈所在的泉鸟取高校。 轿车停好后,夏洛特的工作人员兼经纪人小衫有里子前来接待我们。她是一位矮小的女性,目测身高只有150出头,身穿日本标准女性职业装,她年纪已经在中年,看上去比赤平教练还要大几岁。 赤平教练与她握握手,感叹道:“小衫小姐还在夏洛特真的太好了,不然这么多年过去,大部分新人都不认识我了吧。” “你不是还有后辈们吗,有的还没退役呢。”小衫女士笑笑。 随即我们一行人往运动馆里走去,但里面空无一人,没有选手在训练,只有零星的工作人员在整理器材和打扫卫生。 “现在选手和教练团队都在外地,客场打比赛。”小衫女士解释,“赛季还没有结束呢。” “我记得去年10月份就开始了……”我想起这段时间一直非常忙碌的仙台Lucens。 “每年的赛季都是10月份到第二年4月。”小衫女士解释。 我心里暗自想时间好长。 “请问每个周末都要比赛吗?”黑川发问。 小衫女士点点头,说虽然不至于真的每个周末都安排比赛,但是也大差不差。 “如果有选手被选入国家队的话,联赛4月结束之后马上5月份要进行国家队集训,然后开始6月到9月是世锦赛或者世界杯之类的。” “……那岂不是全年都在高强度打比赛?” 小衫女士听出我语气里的怨念,笑起来并且点点头,肯定道:“确实是这样没错。其他普通的成员可能在休赛期有1个月的假期,但是国家队成员几乎没有。大概是9月份国际联赛结束到10月份国内联赛开启之间会有一小段空闲期吧。” “不过一周之间会有一天休息,比如我们是每周一休假,大家可以在这天出去放松。” 不知道劳动基准督署管不管运动员的超负荷工作量。 我站在体育馆里面张望,里面并不大,但是完全由夏洛特所租用,全年都不用向民众开放。而这笔钱,自然是由本公司,食品企业“Charlotte”负责。这是日本有名的大型企业,哪怕是乌野旁边的小卖部里面也可以找到其生产的甜点和冰淇淋。 与仙台Lucens那种由非盈利团体建立的不够专业的俱乐部不同,夏洛特是非常时代悠久并且传统的、日本最常见的俱乐部形式——实业团,简言之就是这个俱乐部完全归某个企业管理,代表企业出站,运动员们本质上也都是该企业的员工。部分半职业的俱乐部运动员们可能上午在办公室上班,下午再去训练。 而Charlotte Polaris顾名思义,在“Polaris”前加上公司的名字,共同组成俱乐部的全名。 小衫女士和赤平教练在体育馆向我和黑川简单介绍俱乐部平时训练内容。 “在联赛期都是统一住在公司安排的宿舍楼里,距离体育馆大概自行车15分钟的路程,大家一般都是自己骑车过来。” “早上6:30起床,下楼去食堂吃早餐,这些都是营养师和厨师提前做好放在餐柜里,选手只要直接拿写着姓名自己的那份就行,接着7点到体育馆。” 我们走到体育馆内部的休息室,里面是选手换衣服以及放私人用品的地方,每个人有自己的储物柜。小衫女士指着角落里的身高体重测量一体机说:“每天到这里的第一件事称体重,然后记录下来。” “每天都要吗?” “每天都要。我们要严格按照训练师的要求控制体重,哪怕上下起伏一千克都需要通知训练师。” 小衫女士接着像流水账般把选手们接下来的行程都一股脑全部摆出来。 到体育馆之后的第一件事情是打扫,包括休息室和体育馆内部,接着做一点轻量的热身运动。大概7:45开始正式训练,中间夹杂着非常多不同的板块训练,包括扣球、接球、拦网、健身房,中午12点在体育馆内部的食堂吃饭,当然食物还是提前做好打包成一个个便当盒送过来。午饭结束继续打扫运动场和整理器材,下午13.30开始下午的训练,直到18点。 “之后结束,回宿舍?” 但小衫女士摇摇头,她带我们来到另外一个房间,里面齐刷刷摆着多张床铺。 “这里是理疗室。基本上所有选手一天的训练结束之后都要过来进行康复按摩或者治疗。这是非常重要的一环。” “毕竟几乎所有选手都有各种各样的伤。即使没有,训练后的保养也非常重要。” 话毕,小衫女士稍微侧着脸看向赤平教练,轻轻叹口气。 最后,选手晚上20点到达宿舍,20:30吃晚饭,这才是一天训练的结束,直到第二天起床开始重复每一天。 听起来是繁重的一天,毫无趣味可言,我心里毫无波澜,只是想要吐槽为什么打扫这种工作还有选手自己来,而不是完全交付给雇佣的清洁人员。 可当我回头无意识瞄到黑川时却一愣,只见她虽然明面上没什么表情,但是睫毛下跳跃的眸光却藏不住,仿佛整个人都被点亮,难掩兴奋的内心。与她相比,我才是那位平静得局外人,我移开目光,低下头,跟在众人身后。 接着我们坐车前往夏洛特的宿舍楼,从外表上看只是坐落在郊区的一栋简单4层公寓楼,平时全部18名选手就住在这里。路过一楼的餐厅时我快速瞄一眼,第一印象觉得和我平时和及川岩泉去吃的拉面馆很像,或者说就是某个传统日式小餐馆改造而来。小衫女士说我们今晚可以住在第4层,那里一般是用来接待客人,以及短暂借用的选手或者外援会住在那一层。 我们顺着昏暗的走廊往前走,但是迎面撞见从尽头房间出来的两位穿着商务的人。男性的那位看上去是夏洛特的工作人员,他的举止更像是在送客,而旁边那位女性面容年轻,个子同样矮小,妆容精致,整齐的刘海,完美的中长发垂在肩部,同样身穿日本标准女士职业装,但是是裙装,令我震惊的是她居然在这个季节依旧裸腿穿着裙装,还踩着一双细高跟。她笑语盈盈,和旁边男士交谈着,转头看见我们一行人,面上的笑容立刻扩大,迅速靠近开始寒暄。 “小衫女士,没想到今天有机会和你见面!” 看见她踩着这么细的高跟还能行动如此麻利,我没忍住多瞥了她一眼。 与热络的陌生女性相反,小衫女士面容无波,只是淡淡回应,不过那位女性看上去完全不在乎,还是满脸笑容。 突然,她好像注意到我的视线,我们四目对视。 一种奇怪的感觉油然而生,我脖颈后的寒毛突然竖起,好似那瞬间我成为某种猎物,被毒蛇般的人物给盯上,心里发毛。 那位女性几步就到我面前,仰着头柔声介绍自己:“你好,我是大沼千夏!” “……你好,大沼小姐。”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向我介绍自己,不过马上大沼女士也朝着赤平教练和黑川也鞠躬并且说出自己的姓名。 “想必这位就是赤平选手对吧?我曾经看过您打球,真的非常优秀。”仿佛刻在大沼女士脸上的明媚笑容某种意义上和扑克脸也没有区别了。 “还有……” 她转向我,直视我的眼睛:“这位是高山选手,没错吧?” 我张张嘴,但还没等我想出回复的话语,小衫女士率先开口打断她:“抱歉,大沼小姐,我们有要事相谈。” 大沼女士总体还是非常识趣,她很快就道歉并且表示自己就先行一步,接着说自己不需要送行,就踩着高跟离去,发出一下一下踩在地板上的摩擦声。 只是临走前,她回头朝着我嫣然一笑,反而让我毛骨悚然。 小衫女士责备地瞪了一眼刚刚在旁边宛如隐形人的那位工作人员男性,那位男性苦笑一下,也朝我鞠躬之后就匆匆离去。我们最终来到会议室,也就是刚刚大沼女士所在的房间,前面摆着一个较大的电视屏幕,旁边则立着大型白板,想必平时用来在这谈论战术。 “刚刚那是?”随着大门关闭,赤平教练开口问道。 “是CB的新体育经纪人。”小衫女士皱起眉,摇摇头,“我们有一位选手这赛季结束后要转会到她们那边去,今天过来是先谈一下具体的事项。” “小丫头年纪不大嘴巴可厉害得很,能把黑的说成白的。” 小衫女士还开个玩笑:“她那副缠死人架势真的让我回想起在家被邪教的人敲门,然后拼命拉着我传教的场景了。” 很快我们把这个插曲甩到脑后,开始进行更为重要的商谈,也是今日我们的主要来历。 “我们队内的主二传,连续被选入国家队,但是并没有上场比赛的机会。今年她27岁年龄也不小了,她稍微有些疲惫。目前告诉我说预计在30岁左右的时候退役。” “我们在去年引进了一位大学生二传,今年23岁,明年预计可以尝试上场。在主力二传退役之后比较倾向于她能顶上。但是实际训练中发现还是有较大的问题,因为她的身高只有160厘米,有时候在场上还是有漏洞。那我们又考虑能不能再找一个高一点的二传来互相做补充。” “但是你们也知道,高二传并不好找。” 是这样的,据我观察二传这个位置在日本女排里面个子娇小得厉害,百分之80都不会超过170厘米。 我们都纷纷把目光投向黑川,她紧张地挺直腰板。 “黑川选手目前我记得是173厘米,对吧?” “是的!”黑川声音尖利,透露出慌张。 小衫女士语速缓慢,用一种商量但其实暗含着强势的语气继续说道:“身高优秀。我们看了你的比赛视频,实力也不错,关键是在前排的时候可以拦网。因为我们是以拦网见长的队伍,相比融入我们的体系没有大问题。” “但同时,你也才高一年级,距离毕业还有两年,要是读大学的话就更久。请问你已经预计高中毕业就打职业吗?” “是的!”黑川简直是尖叫出来。 “那就是两年,但是我们不可能在这种毫无保证的情况下等你两年。我们只能给你机会,可以接受吗?” 黑川抬头,有点茫然地看着小衫女士,这时赤平教练代替黑川接过话茬:“那最后的方案是?” 小衫女士明显早就考虑好,直截了当地说:“高二时候的国体比赛,如果到那个时候还有良好表现的话,我们就内定,毕业之后官宣。” 那意思就是如果高二黑川没有良好表现的话,那一年夏洛特就会选择别人。 赤平教练代替黑川回答,说我们需要考虑一下。小衫女士点点头,不过她马上把注意力放在只是陪同的我身上。 “高山选手也是打算毕业之后就打职业吗?” 我没说话,只是和赤平教练对视一眼。 依旧赤平教练代替我回答:“她要先读大学。” “大学,有点可惜呢。” “她成绩很好。” 小衫女士点点头,不过还是多说几句:“高山选手也可以考虑考虑我们。” “夏洛特的边攻手已经多得要溢出来了吧。”赤平教练揶揄对方。 就这样,今天的谈话结束,赤平教练看上去想要和小衫女士叙旧,我和黑川则是上4层的房间休息。虽然是单间,但是激动难耐的黑川还是钻进我的房间和我聊天。 “太美好了,简直想要做梦一样。”黑川喃喃自语。 “你打算答应吗?” “嗯,对我来说也没什么损失吧,毕竟哪怕没有这一出,我只能等高三看看有没有哪个球队愿意要我。” “今天看夏洛特的设施和各种也没觉得哪里不好……雀你觉得呢?” 我倒在床铺上,突然回想起自己小学六年级时发生的一件事情。 当时学校组织去哥伦比亚大学参观,我的一部分同学们对着宏伟的各种建筑叹为观止,大声宣告自己未来一定要考哥大,另一部分人则表达不屑,说自己以后要读斯坦福,再不济也要宾大。 然后有人跑过来问我的志向是什么。 我说都没区别吧。 所以面对黑川的问题我只能沉默以对,幸好她因为过于亢奋导致关注点已经跳到下一个地方。 “赤平教练不知道是因为什么才从这里移籍到仙台Lucens。” “听那位大沼小姐的话,赤平教练未退役的时候好像还挺有名的?” 既然是还算出名的选手,那必然在网络上留有痕迹。 我直接借用宿舍内装有的老式电脑,在搜索引擎里面打下赤平教练的全名。 然后我触碰鼠标滚轮的手指一顿,电脑屏幕的光线在我的脸上投射出道道深刻的阴影。 “连续两次前十字韧带断裂,让这位正当年的主攻手……” 我没兴趣点开后续,径直关闭网页。 第二天的上午,黑川与赤平教练进行长谈,毕竟这种大事还是需要慎重考虑。 我则是觉得闷,完全不想继续在这逼仄昏暗的宿舍楼里待着,便溜出门。但我也不敢走太远,人生地不熟的,也怕赤平教练担心,只能在宿舍大门旁边傻站着,顶着让人瑟瑟发抖的寒风傻站着。 但没等我走几步,我就被吓一大跳。 因为不远处,离大门10米左右的灌木丛旁,有个人正坐在路缘石上,动作显得格外扭曲且不舒服,但是她依旧坐在那,像是在等着谁。 然后我们对视。 霎那间,那个人蹦起来,然后飞速伸手掏出镜子,对着它整理自己的发型和衣服,再拿出口红给自己补上。 我在旁边吓住,看得目瞪口呆,因为我发现那个人正是大沼千夏小姐,只不过裙子换成了裤子。而梳妆打扮好的她满意一笑,然后踩着那标准高跟鞋哒哒哒就朝我赶来,速度之快让我还没缓过神她就已经出现在我眼前。 “高山选手,真是巧!”大沼女士浮夸地说。 我倒退几步与她拉开距离,然后看向对方之前蹲坐的地方,觉得这应该不是巧合。 这个人该不会从今天大早上就在这蹲我吧。 我又倒退几步。 大沼女士并不在意我写满全身的抗拒,她笑眯眯拿出名片递给我。 我没有伸手去拿,但是她也一点都不尴尬,反而落落大方地把名片举起来,向我展示上面的文字。 “我来介绍一下我自己。”大沼女士语气甜腻到我直起鸡皮疙瘩。 “我来自总部位于神奈川藤泽市排球俱乐部Crystal Blaze的体育经纪人,大沼千夏。”她指着名片,像是面试般开始介绍。接着她把名片给转个身,露出背面。 上面画着改俱乐部的Logo,是一只白色的海鸥翱翔在半透明的海花之中,下面则是用花体写的标语。 「透明で鋭く燃える。」 透明且锐利地燃烧。 大沼女士自顾自开始长篇介绍:“与普通的实业团不一样,我们是自己设立公司进行运营的哦,也就是说完全独立,不归某个企业管辖。” 我没有兴趣,冷淡回应:“听说这种俱乐部经常陷入资金不足的困扰。”类似于仙台Lucens。 “我们是本地化、紧紧依靠当地社区运营的职业球队,政府对我们有很多的帮扶,所以这方面绝对没有问题。如果高山选手想要继续了解的话我们可以找个机会详谈,请收下我的名片!” 现在我体会到了小衫女士口中的被邪教推销缠上的感受。 我大大叹口气说:“那个,我毕业之后还会读大学,现在对我说这些是不是过早了。” 大沼女士油盐不进,雕塑般保持着那个姿势,还在继续:“那也完全可以收下我的名片,我们提早认识一下也是好的。” 对面的不肯退让让我烦躁,而这几天各种纷扰更是郁结在心想要爆发,我已经无法再维持住较为温和的表象,刻薄的话语一触即发。 “从你刚刚的话我完全没听出你们的优势在哪里。请问你们目前联赛排名第几呢?” 大沼女士眨眨眼睛:“目前是第6。” “我就算要去,也没必要去第6的球队吧。”我说出非常狂妄且没礼貌的话。 对方临危不乱:“可是我们三年前才刚刚建立,花两年的时间就从挑战联赛升级到超级联赛,我觉得我们已经非常优秀了。” “并且……我当然不是只有这些表面的东西可以提供给高山选手你。” “就如你刚刚所说,排名第6的我们想要你,自然有更加有分量的筹码。” 我狐疑地盯着大沼女士,不清楚她接下来会说什么。但她笑着,甚至卖起关子。 “高山选手,你知道一般来说刚刚入团的新人要多久才会有较多上场比赛的资格吗?” 我不知道,所以我不说话,只见大沼女士伸手右手,给我摆了个“二”。 “是两年。” “大概要培训两年才会渐渐给予大型比赛上场资格。当然了,如果团队内有同个位置资历更深的球员,那可能这个时间还会被拉长。” “所以呢?”我不想和她大冬天在室外打哑谜,直接出言打断,想要快点进入正题。 大沼女士仰着头,毫不畏惧地看着我。她唇角弧度恰到好处扬起,眼角堆积着细密的笑纹。她的状态、神态无一例外是日本最流行的可爱温顺风格,可是此刻她的微笑比起春日摇曳的樱花,却更像是有几分暗沉、诡谲的蓝玫瑰。 “一年都不要。” 我听见她说出这非常不符合常理的妄言。 “如果那年你4月份高中毕业就来我们这里的话。都不需要4月份,那年的3月就能上场比赛。” “并且还是首发。” ------------ 108 Chapter 35 坐在赤平教练的车上,为了保暖我们关紧车窗,打开暖气。但是密封的狭小空间让我头脑发昏,又睡不着,我只能拿起那张最终还是收下的名片,端详着那句“透明で鋭く燃える”。 “怎么了?”黑川凑过头来,“这是什么?” “没事,只是觉得这句标语有点意义不明。” 黑川拿过名片,觉得疑惑:“你是从哪拿来的?是Crystal Blaze。” 这时哪怕是赤平教练也注意到,她也很在意我为什么有这个东西。 “大沼小姐,今天早上在门口堵我,希望我能毕业之后去她们俱乐部。” 赤平教练眉梢挑起半寸,看她和黑川的表情应该都觉得大沼女士的行为过于夸张且未免太荒谬。 “她有说什么具体的话吗?” “大概的意思是我一毕业就能打首发。” 这回不仅是黑川震惊地盯着我,哪怕还在开车的赤平教练都没忍住回头看我一眼。 “那这确实是诚意很大……”赤平教练带着几分惊奇地说,不过她也提醒我,“经纪人是没有这么多权限决定选手能不能上场的,她大概率只是在花言巧语。” “反正你打算读大学,这种事情还早。先别管她了。” 我嗯一声,心里却在回想在大沼女士离开之前我和她的对话。 “不管怎么说,我今年才高一年级,现在就急着招揽我并且承诺首发,不会太草率了吗?要是过几年之后发现我根本没办法发挥出色怎么办?” 大沼女士的内心防线宛如水泥城墙,纹丝不乱,还有心情给自己再补个口红。 “高山选手,做我们这一行的也和赌博差不多。” 她伸出右手食指,像是在比“1”,然后抵在自己的脸颊旁,侧着头,勾起嘴角说:“我相信高山选手一定会成功的。我的眼光可是很好的哦。” 也不知道这其中真心话的部分有多少。 我把这张名片收起来并且抛之脑后。 在寒风中,我迎来高一的第三个学期。 三年级忙于学业,已经不再会出现在社团里,只剩下残余的寥寥无几的低年级们还在挣扎。虽然终于有机会上场比赛,但是新人大会还是赢来惨败,乌野男排的士气大减,特别是二年们。其实夹在中间的二年级本来就是最提不起劲的一帮人,他们没有原三年级的傻傻坚守,也没有一年级的一腔热血,他们宛如燃烧殆尽后的灰烬,散落在地板上,已经没有再起的动力。 而我本来最近就烦得要死,并且尤其见不得其他人放弃排球、半途而废,所以某天我终于忍不住在体育馆痛骂了他们一顿,骂得他们狗血淋头,完全忘记我是后辈,他们是前辈,不过他们也几乎不敢呛声。 只有黑川前辈语气平稳但是麻木地问:“究竟有什么意义?” “请对得起自己。” 同样我也对自己这样说。 败北的风暴不仅盘旋在乌野,同时也在及川和岩泉身旁围绕。 在刚刚结束的春高里,宫城代表队的二位,白鸟泽和新山女子均最后保持八强的成绩,而女排决赛,珍妮所在的枭谷学园豪取冠军,以势不可挡的3:0完胜泉鸟取。我稍微看了一下比赛,身高目前已经193的珍妮面对最高身高只有180的副攻,都不需要什么战术,只要让珍妮高举高打,扣球完全超手。并且由于珍妮自身的高拦网,也让泉鸟取的身高仅有170左右的两位攻手心有余而力不足。最后森山前辈孤木难支,未能翻盘,高中三年就此落下帷幕。 也许在国中最后的那场比赛赢下牛岛一局后,加上升学后远离影山,及川的状态短暂恢复到巅峰状态。他满怀壮志进入青叶城西,想要一雪前耻,可是事与愿违,仿佛又回到不怎么遥远的过去,青叶城西甚至无法在白鸟泽身上拿下一局。新人大会上,就算最后走到了总决赛,最后还是被白鸟泽零封。 今年的这个时候,寒假缩在家里,旁边坐着岩泉,在电视上看着春高转播,面对别人的喜怒哀乐 ,内心怎么不会鼓起浓重的惶恐:接下来的两年也会同样如此吗? 马上来临的三月,是全国私学大会,由全体私立学校参加的全国性赛事,作为宫城县的代表,白鸟泽和青叶城西同时可以参赛,这也是及川梦寐以求的机会。 但与此同时,他再次犯老毛病。 “肩峰撞击。” 通俗来讲就是肩部过度使用导致肌肉疼痛,严重甚至影响骨骼。 在医生给出这个结论后,岩泉根本按耐不住就开始想要揍及川,幸好我眼疾手快制止他,否则看医生那个架势下一秒就要叫保安把我们三个给踢出去。 我拉着二位先到走廊上,并且环顾四周、偷偷摸摸地让岩泉小声点,公共场合不能大声喧哗。 岩泉只能压低嗓音,同时也是压抑着愤怒:“3月份就要打私学,你现在搞什么!” 及川不占理且心虚,只能讪讪地说:“不是大问题,到时候应该能养好吧。” “如果没养好呢?” “用肌贴就行了。” 及川伪装出俏皮的样子,还翘起大拇指。岩泉冷酷地把及川的大拇指掰下来,及川没忍住痛呼出声,响彻整个走廊,引得众人纷纷侧目。一位护士匆匆赶来问我们怎么了,我们三个低着头说什么都没有发生。 “所以为什么会这样?”我小声发问。 岩泉冷哼一声,没好气回答:“还不是他最近天天瞒着我加练大力跳发,看,出事了吧。” 但是及川狡辩:“我只是想在比赛之前把跳发的成功率提高一点。” “那也不能拔苗助长!”这是非常严格的岩泉,他痛心疾首,好像及川是什么调皮的小孩,一不留神一转眼就自己跑走去做危险的行为,他真的越来越像家长。 岩泉在那边长篇大论唠叨不能小看肩峰撞击,及川显然不耐烦,在说出:“小岩就像老母鸡。”之后被岩泉拖进楼梯间暴揍,我也顺势闪进,不过我不心疼被挨打的及川,只是好奇岩泉为什么这么了解各种运动损伤。 没想到岩泉卡壳了一小下,及川顺势逃脱,躲在我的身后,嘴里嚷嚷着他可是伤员,可惜我和岩泉都没理他。 “我……我对运动康复比较感兴趣。” 我没有多想,反而顺着他说:“我最近也有一点感兴趣。” “诶?为什么?你有哪里受伤吗?” “那倒是没有,不过……” 我伸出自己的左手,摩挲着小拇指和无名指的指缝,粗糙的、不能痊愈的疤痕依旧在那,无声无息,只是偶尔,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心理作用,我总觉得偶尔我的左手小拇指会隐隐作痛。 “我好像有点怕受伤。” 为此我根据宫侑教我的缠绷带方法,坚持在练习的时候使用,不过由于确实会影响手感,我比赛的时候还是习惯裸手。 本来站在我身后叽叽歪歪的及川突然闭上嘴,然后抓过我的左手,顺着我的小拇指用力按捏了几下,像是在摸骨头。 “……怎么了吗?”我有点不安。 “你之前拍过X光吗?”及川冷不丁发问。 “当时全套检查都做了,不过最近没有,最近只检查了脑震荡……当时医生和我说如果可以的话不要再撞击这只手指,但是我怎么可能做得到。” 及川放下我的手,没再多说什么:“那应该没事,只是我的错觉吧。” 岩泉建议我要是害怕再次受伤的话就还是把小拇指和无名指缠在一起。可是那种触感真的很影响我的发挥,我垂头丧气。 “我可以把一本指导选手健康安全训练的书推荐给你,叫《曾经因伤病而落泪的我为不想因伤病而落泪的你所写的排球身体素质训练教材》,作者空井崇。” “……这是正经书吗?”听名字真是像书店摆摊放在最外面花里胡哨质量很低的畅销烂书。 但是岩泉表示这本书超级专业,我点点头,打算过几天去书店里买一本。 压着及川回到医生那开药之后,岩泉和及川还要先回学校一趟,把这件事情报告给教练,我则是也打算直接去县体育馆,就再次分别。我先去洗手间洗把脸之后出来,他们两个已经走了。 我顺着墙壁,靠边缓慢前进,因为我正在低头回复珍妮发来的邮件,她一连给我发来好多个链接。我并没有脸书账号也不打算注册,可是珍妮使劲缠我要我注册一个社交媒体,正好从2010年开始Twitter在日本爆火,我就顺势开通账号,但是上面我只关注了珍妮一个人,她天天转发一些时下欧美最流行的的电视剧和流行音乐,导致我每次打开推特都会被什么《Tik Tok》《Bad Romance》之类的歌占领整个大脑。 并且珍妮还很喜欢自己唱歌,然后发布在SNS平台,那真是更加魔音贯耳。 在我想着自己要不要把手中的翻盖机换成智能机时,我面前突然出现了个人影,并且直愣愣的也不躲,导致我差点撞上他。 “对不起……” 我连忙收起手机,然后抬头道歉,却猛然这个差点撞上的人是影山。 影山还是那副呆呆的样子,说:“真的是前辈啊。” “为什么影山你会在这?” 他啊了一句,然后指了指旁边的单间病房,旁边挂着的名牌写着“影山”。 “我爷爷在这住院。” 没想到是这种原因,我有些手忙脚乱,小心翼翼地:“身体还好吗?” 但是影山明显不懂什么叫做委婉和场面话,他说:“不太好。” 我微微愣住,半晌也说不出话来,只能看着他,影山则是低垂着头,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半年多没见面,影山长高许多,现在大概只比我矮五六厘米,但在我眼中他好像和第一次见面时候的那个小孩没什么区别。 我抬手拍拍他的头,柔声说:“现在打算回去吗?” 影山乖巧地摇摇头,说打算现在去打球。 我想起隔壁那个嘴贱小孩,觉得都是同龄为什么差别那么大。自从上次和月岛吵过之后,我们就像他说的那样,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般继续普通相处了,区别可能在于我们之间说话比之前更不客气一点,像是互相直接破罐子破摔。 “和队友吗?” 我话一出就知道不妙,应该戳中影山痛处,因为他的脸立刻沉下来。 这种时候倒是显得脾气很差,不过我知道他只是脸臭。 “我一个人。”他影山生硬回复。 看来当时没有解决的问题现在也没能解决,似乎还愈演愈烈。 也许是因为他今天真的显得可怜兮兮,我再次心软。 “我陪你打吧。” 瞬间兴高采烈的影山直到我们都走到了体育馆才想起要问我。 “高山前辈为什么会在医院?” 因为觉得没什么好隐瞒的,我直接说:“彻那家伙练习过度,伤到肩膀了。” “……高山前辈和及川前辈还有联系啊。” 这句话可是让我摸不着头脑:“我们一直是好朋友?” 影山偷偷撇撇嘴,看上去不是很尊敬及川,不过他还是出口问及川是伤有没有大碍。 “不过及川前辈还是老样子呢,练习到很晚。” “毕竟他就是这种人啦。” 我把排球抛给影山,他干练抱住,然后用可能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模仿及川的姿势开始转球。 “……前辈们毕业之后就没人喜欢加练……” “所以我只能一个人自己……” 影山站在那,周围人声嘈杂,他形单影只,格外落寞。 “要是我和高山前辈是队友就好了。”影山赌气般说。 听着这幼稚但是真诚的话,我失笑着摇摇头。 我本身并不打算回应这句戏言,只是转头打算站得离影山远一点,这样好训练,可是随即影山接下来的话却让我顿住脚步。 “高山前辈,你会一直打排球吗?” 回头,我看见影山静静地凝视着我,看似毫无表情的脸上却又仿佛蕴含千种意味。 我默不作声,影山只好自己再继续下去,他磕磕绊绊,说着几乎不曾吐露的心事。 “升高中之后,姐姐就不打了……” “爷爷身体不好要住院之后,几乎没办法看我比赛……” 原来他有姐姐,我暗自思忖,看来他一直对我的仰慕其实是对于姐姐的移情。 “高山前辈,你会一直打排球吗?” 他重复着这个问题,就像在寻求肯定。 但我只能摇头:“抱歉,我无法保证。” 影山猛然抿起嘴,绷紧的脊背和下颚昭示着他此时不平静的内心,但是他也不想被我看出他的失望,只能再次低头。 “为什么,排球明明这么有趣……” 影山嘟囔、抱怨着,难得身上看见如此像个孩子的一面。 “而且,而且及川前辈也会一直打吧?” 居然在这种时候搬出及川。 “还有,毕业的时候前辈明明说已经喜欢上了排球。” 影山的语气宛如在控诉我骗人。 我无奈地勾起嘴角。 “那是真话啊……” “但是,也确实只喜欢上了排球一点点。” 影山瘪起嘴,显然对着回答一点都不能接受。 “不过……我可能会在你还在乎这件事的时间段里,还是会打排球的吧。” “……我在乎的时间段里?”影山迷惑地重复,但是完全没有听懂。 “因为,随着时间流逝,你遇见的人越来越多,身处的团队越来越多……” “你肯定就根本不会再在乎我是不是还在打排球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看见影山紧皱眉头,似乎非常不喜欢我刚刚说的那句话,但是我是真心这样认为。眼前的男孩不过是过于寂寞所以短暂把我当成姐姐了而已。 “以上。” 晚上,我通过电话向宫侑汇报今天发生的事情,但是电话对面是长久的沉默。 “……你是说,你在这半小时给我讲了一堆别人男人的事?” 我张张嘴,然后马上闭上,大脑风暴几秒后,我讨好般说:“我喜欢你。” ------------ 109 Chapter 36 虽然把宫侑糊弄过去,但是我也有怨言。 “是你让我多说点自己的事情的吧?” “那些男的怎么能算你自己的事!” “可是……”我稍微卡壳一下,“我的生活没有什么好讲的,每天只是在重复而已。” 和宫侑每次都能说至少一小时自己每天发生的琐事不一样,我相比之下只是过着循规蹈矩的生活。对我来说更加有趣一点的事情总是和别人在一起,而不是自己独自上课放学、然后排球训练。 所以比起自己讲,我更愿意听宫侑说。今天要不是他非要让我开口,我可能也像往常一样几句几句就带过了。 宫侑闹起别扭,听声音好像是吃醋生气到一半但是因为我刚刚话又有点哑火,最后他闷闷地说:“你就那么喜欢他们啊。” 为了能够宫侑能够理解,我用一种和小学生解释的语气:“我对他们的感情就和你对阿治的感情一样。” “这能一样吗?我和阿治是兄弟!” “你之前还说自己是独生子。” 宫侑噎住,但马上转回话题,嚷嚷着这两者不能混为一谈。 “可是我又没有兄弟姐妹。” 我的诡辩让宫侑气急败坏,但是他极少的情商和几乎没有的脑子让他也想不出什么回怼用语,纠结半天他只能憋出一句在我耳中特别可爱的话。 “你能开心点我也会觉得开心,但是一想到让你开心的人不是我就有点不爽……” “你能每天和我聊天就已经足够使我开心了。” 哄好宫侑,他终于开始叭叭叭自己的事。比如他说,兄弟俩常去的稻荷崎边上那个便利店里,他和宫治喜欢吃的那种饭团停产了,导致宫治简直被晴天霹雳打中,郁郁寡欢很多天。而最近他开始“发疯”,表示既然找不到同款就要自己做,所以这些天一直在厨房折腾,甚至看厨艺书籍自学。 “没想到那家伙居然还挺擅长做饭的……” 宫侑不得不承认自己和宫治把那些失败品全部瓜分入肚,因为味道实在不错。他还说有机会想让我尝一尝,只是做出的饭团在宫家根本活不到第三天,瞬间就会被两位青春期饿死鬼给席卷一空。 最后话题落到我即将到来的生日。虽然宫侑生日的时候我翘课跑去尼崎,但是我的生日我并不希望对方过来,并且由于时间不巧卡在新学期开学,宫侑升高一,可不要节外生枝。 除此之外我也不希望他送我很贵重的礼物,之前在他家借住的时候,宫妈妈透露出发卡的真实价格,可让我心一紧。 但是耳边的宫侑听起来一副洋洋自得的姿态,只说让我等着就行。 “是个惊喜。”他摇晃着狐狸尾巴,故弄玄虚地说。 最后在我的迷茫中挂断电话。 因为有点害怕,我偷偷找宫治,问他知不知道宫侑的计划。 没想到宫治也打哑谜,顾左右而言他,不正面回答。 “没事啦雀前辈,大不了你揍他。” 他远在天边我要怎么揍他。 不管怎么样,时间还在继续向前。第三学期我的座位还没捂热,我又将前去东京参加集训。 U20青年队通常是以刚刚高三毕业18岁的年轻选手们和19岁的大学一年级或者俱乐部新人组成,我一个直到集训之时甚至未满17岁的学生在其中依然是年龄最小的一批。 在队伍里我看见一点熟悉的面孔,但是更多的是更加年长的前辈们,其中就有即将高中毕业的森山友惠前辈。她在看见我之后朝我点点头,当做打招呼,但是显得有几丝拘谨,像是不善言谈。 此外的训练和往常的集训区别不大,唯一不同的地方可能在于,已经开始打职业的选手们身体方面要比我们这种学生更加强壮一点。并且我能感受到,和之前U18教练比较前期就把我列为进攻核心然后开始组队不同,这次的集训我更加处在一个边缘的位置,教练组并不那么肯定是不是要让我进入队伍。 “主要是考虑到身体强度问题。” U18和U20的带队监督是同个人,平野监督,他和善地主动与我解释。 “高山你现在体重是63千克左右对吧,有点太轻了。你也知道外国人发育比较早,加上体质和人种因素,她们可不是学生比赛的强度,随便让你越级上场可能会导致受伤。” 不过平野监督也很犹豫,他来回翻动着手里的资料,眉头紧皱。 具体最后我究竟能不能进入下一场集训,也只能看教练组最后的选择,我能做的也只有好好训练。 自由训练的时候,我正在练习发球,自从上次开窍之后我就发现自己非常擅长发球,就和我很不擅长接一传相反。在我无知觉的时候,森山前辈在旁边默默看了好一会儿,在我打完最后一个球气喘吁吁打算休息时才注意到她。 她站在旁边踌躇不前,但还是下定决心,找我来搭话。 “高山,你发球很好呢。”她腼腆笑笑,“我就不是很擅长发球。” 这番话让我有几分既视感,我看着森山前辈中性又普通的脸,想起那位教我发球的人。 也正是森山友惠前辈的姐姐,森山七濑。在今年这个赛季帮助仙台Lucens目前在挑战联赛球队排名第二。 看来姐妹两个都不擅长发球。 我主动提起这件事:“我能学会发球多亏你姐姐的教导,非常感谢。” 但是森山友惠没有表现出惊讶,看上去是早就知道:“我听姐姐讲过,高山你平时会去仙台Lucens训练。” “她一直都有在说,你有多么厉害。” “谢谢,不过这个过誉了。” 森山友惠盯着我,不知为何显得欲言又止,表情有点莫名,最后她问我。 “那个,请问姐姐平时在球队里还好吗?” “还好是指?” “心情,还有训练之类的……” “抱歉,我不是很清楚,进入赛季之后我们没什么机会见面。” “好的,谢谢。”森山友惠干巴巴地回复。 我们陷入尴尬的沉默,森山前辈是一名不擅长表达自己的人,刚刚那通对话似乎已经用光她的社交能量,现在就只能讪讪站着。 “这是前辈第一次参加过集训吗?”为了打破局面,我问道,森山前辈回答是的。 “我高二的时候参加过一次集训,但是之后我主动放弃了。” 我想起之前听说过的八卦,眼前的森山前辈,虽然为前连续两届,也就是她高一和高二的时候都是春高MVP,但是高中三年没有参加过任何一次国际赛事,亚青赛都没有。 “请问是有什么特殊原因……?” 森山前辈只是摇头:“每次都和IH的时间过于接近,我就放弃了。” “啊……”这个理由和信高口中的如出一辙,只是在我耳中总觉得没什么分量。 “因为想要和大家一起拿全国冠军。”森山前辈腼腆地笑着,“我们学校也不太想让我们去。” 我闭上嘴,最后还是什么都没多说。 在集训临近结束时,平野监督主动找我,说可能下次集训还是会有我的名额。 “我们的初步想法是想让你当替补,可能会换你上场发球。” 我点点头,可是平野监督接下来的话让我一愣:“高山,你可以打主攻吗?” “……如果只是扣球的话没问题,但是我的一传……” 经过小野监督的指导我的一传水平有点提升,但总体上也只能用平庸来形容。 平野监督看上去很是头痛。 “哎……有点难搞。” 具体哪里难搞他并没有向我解释,只是最后对我提出建议。 “要不要考虑以后打主攻?” 这话似曾相识,不久之前小野监督就是如此建议我。 “请问这其中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吗?” “唔……主要是你要知道日本女排几乎不分主攻和接应,绝大部分的接应都是主攻手根据战术被派去打接应位置。” “就是说,还是能够希望我能接一传对吧。” 平野监督点点头:“毕竟这是日本队的风格,很多年我们都是这样打过来的。” “并且,王牌主攻手……已经成为某种精神象征了。” “总之,如果能转主攻的话还是尽早为好,对你未来的职业生涯也有好处。” 在回家的新干线上,我陷入一种焦虑。 通常情况下,我对自己的能力有着清晰的认知。比如我只要努力就能把成绩维持在较高水平,排球在大部分时候也一样。但是我同时也知道自己并不是那种干啥都第一的天才。 比如哪怕我已经非常尽力去学习国语,但还是弥补不了非母语带来的隔阂。或者再怎么刷数学题,解不出的奥数还是解不出。 只是,因为我并不追求第一的成绩,所以可以以普通的心态面对这些。 可是排球就不是这么回事了。 我在传球这件事情上察觉到非常大的瓶颈和阻碍,这不是靠努力就能解决的。但是我又不能像对待成绩那样保持无所谓的平常心。 在这个排球对我来说乐趣正在逐渐减少的阶段,萌生的焦虑与不安是我依然对排球抱有渴望的象征吗? 总之,回到宫城之后,我给自己下达继续努力练习传球和防守的指令。 但厄运就像多米诺骨牌,一个接一个倒下,虽然每个带来的伤害都不多,合在一起却形成沉甸甸的包袱压在我的胸膛上,令我喘不过气。 自从去年下半年我被东峰的扣球砸成脑震荡之后,我平时稳定的学习加训练的常态日程遭到打乱,甚至摆烂过一段时间。而松懈的后果就是真正等到学期结束之时,发现已经落下的东西无法再追上。 三月,我们的高一时光结束,三年级毕业,田代前辈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宛如电视剧里的苦情女主角,他拼命用手狂拍我的肩膀,我费好大劲才忍住没有把它甩开。 然后就是一年级三人组——菅原泽村和东峰,对着田代前辈泪眼汪汪,说着大概是“以后就靠你们了”和“我们会一直把前辈记在心里的”之类的煽情话,不知道的还以为田代前辈快死了。 我冷酷打断他们,只是说既然如此舍不得,那么到时间乌野男排比赛的时候记得回来看。 田代前辈抹一把眼睛,说当然。 “反正前辈没有考上大学,只是在附近就业而已。” “……可以看在我毕业的份上对我好一点吗。” 反正这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真正令我春假开启就心情值暴跌的大事件是期末考试。 当然不是乌野的期末考,而是仙台第二。 绪方前辈犹如准点出现在任务刷新点的NPC,每次都会孜孜不倦为我送来最新出炉的仙台第二那难得人神共愤的试卷。只是这次她过来的时候一改往日伪装出的温柔可爱模样,反而满脸写着暴风雨将近,阴沉得厉害。 而本来还在内心吐槽谁惹她了的我,在做完那张试卷之后,表情和绪方前辈一模一样。如果被月岛看见这一幕他肯定会说前辈今天又打算杀人吗。 我面色凝重地盯着眼前的试卷,握笔的手不自觉攥紧,并且微微渗出汗。虽然并没有开始对答案,但是我已经能够预料到最后结果。 排名17,当晚平山这样告诉我。 我对面的绪方前辈在我考试期间也在写自己的习题,只是一直冷着脸,并且表情越来越差,就在我对完答案满心烦躁之时,她率先有了动作。 猛然间,绪方前辈把自己的草稿纸揉成一团,咚的一下往前扔去,带起的空气吹动我侧脸的发丝。纸团最后砸在墙上,软绵绵在地上滚几下后停止。 随即,只听见刺耳的撕裂声,让我心头一颤。 绪方前辈手里的试卷已经碎成两半。 然后她随手丢开,手肘抵在桌上,开始捂住自己的脸,一动不动。 我没有出声,沉默不语。 半晌,她抬起头,面无表情,语气表面平缓实则尖利地对我说。 “我要提前退出排球社。” 我依旧无言。 绪方前辈自顾自说:“最开始就不应该加入。” “我到底图什么……” “什么都没有。” 双眼望向桌上那被撕成两半的试卷,我终于开口。 “为什么绪方前辈一直执着于考东大和京大?这个成绩已经足够上重点国立了吧。” 绪方前辈发出冷笑,非常刺耳。 …… “从国中结束之后我就打算放弃排球专注学业……” “都付出了这种代价,至少要得到值得的结果。” 恨意伴随着每个字刻在绪方前辈的身上,鲜血淋漓。 我很不舒服,甚至有点想吐。 我强迫自己不要去想着成绩,告诉自己反正并不打算一定要读东大,只要保持良好就行。 可是效果一般,特别是在听闻岩泉从下学期开始就打算上补习班之后。 我祈求着生活对我好一点,能不能突然天降好运砸晕我,让我忘记所有的这些糟心事。 所以当我看到三月底的某天,宫侑天降般闪现在我家大门口,对着我傻呵呵地笑着,还张开双臂说“surprise”的时候,我差点哭出来。